我回头一看,是阿纯。
“嘿!你怎么不经过我的同意擅自使用我家的东西?”她笑着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忽闪忽闪的。
我不好意思,低着头。
屋内传出老汉的声音,道:“阿纯,外面是谁呀?”
“是那个穿越时空的刘道华,在这儿烤野味吃嘞!”
“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
阿纯诡笑一下,对我说:“听见了吧?我爸叫你进去。”
我的眼睛老盯着火中的兔肉,咽了一下口水,道:“还没烤好,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点盐?”
她转身进屋,拿出来一些盐,撒在兔肉上。
“你的郑雯找到了吗?”她问道。
“还没有。”
见我情绪低落,她不再说话。
一会,兔肉烤好了,我跟着她进到屋里。
屋内很干净,设施非常简陋,一张方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和几本书,叠在最上面的是孔子的《论语》。
老汉坐在一张小木椅上抽旱烟。
“伯父好!”我对老汉鞠了一躬。
老汉吸了一口烟,边说话边吐雾,道:“年轻人,到了我们家里就说明我们有缘,不必点头哈腰的。”
这老汉说话耿直,在我心里陡生几分敬意。
阿纯把砧板和刀放在桌上,对我说:“把兔肉拿来。”
这话极有磁性,犹如一道不可抗拒的命令,我顺从地把手中的兔肉递给了她。
咔擦几下,她把兔肉切成好几块,道:“这样好吃一些,看样子你已经饿坏了。”
“谢谢!”我不好意思独自享受,道:“你们也一起吃点。”
“我们刚吃完,饱饱的。”阿纯边说边用毛巾擦刀。
“吃吧,年轻人,到我们这个时代来折腾,得有一个好身体。”老汉道。
听口气,他们还是不相信我是个穿越人。我知道多说无益,他们反正是不会吃的。在饥饿面前我就不讲风度了,抓起一块兔肉就往嘴里塞。
我津津有味地吃,阿纯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吃。没多久,她的眼眶湿润了,忙别过身去。
她又在想她心中的哈拉了。
不一会儿,我把兔肉吃了个精光,赶跑了饥饿。以前怕影响身体,每一顿晚餐我都不吃动物肉,可现在我顾不了那么多,因为我要补充好能量去找郑雯。
阿纯在擦拭桌子,我的目光又落在书上。
“这些书都是你的?”我试着问阿纯。
她点头。
“原来你这么有学问。”我接着说。
“谈不上有学问,我只是想多识几个字,教好小孩。”
“你是老师?”
“不敢,老师个个满腹经纶,而我”
“能教学育人的都是老师。”我打断她的话,道:“这里离你们学校远吗?”
“学校没有了,学生也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
“朝廷派兵攻打我们僰人,学校毁了,老百姓死的死,跑的跑,哪里还有小孩来上学?”
我不解地问:“朝廷为什么要屠杀你们小老百姓?”
老汉又吐了一口烟雾,叹道:“唉!他朱翊钧一亲政就心存疑虑,惧怕我们僰人会拉杆子造他的反,不惜一切代价要清剿我们。我们僰人祖祖辈辈都是英雄,帮周武王伐纣除暴,帮秦始皇灭六国,帮唐朝李世民开山护茶,都是响当当的,做过王侯,封过疆土,我的爷爷也做过官,爸爸做过秀才,只是到了我们这一代就”
他声音梗咽,说不下去了,低着头,使劲地磕烟灰。
“只能怪时局混乱,皇帝无道。”我说着,想起了《论语》中的话,道:“孔子说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阿纯苦笑道:“朱翊钧是个不爱民的昏君,全力清剿僰人是个极大的错误,滥杀无辜,只会逼民变,逼民反。孔子也说过,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可笑的是,历史的记述并不真实,到了我们那个时代,历史把万历皇帝写成了一个明君。”
“你真是从四百年之后穿越来的?”
“是的,我从不骗人。”
“你念过多少书?”
“大学本科。”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做了大学士。”
我笑道:“大学本科不是官位,是学历,我们的教育体制和你们明代不同。”
“那是多高的学位?”
“属于高等学历,但还有比大学本科学位更高的。”
“你做官了吗?”
“没有。我是一名记者,在我们那个时代,读书不仅仅是为了做官。”
“记者是什么?”
“是做媒体的,也就是”
她打断我的话,道:“做媒体也是官,相当于我们这个时期的采风官。”
“大致相同吧。”
“嗳,你的马车也穿越了吗?”
“我没有马车。”
“你不是说你和你的妻子是坐车到珙县参观”
“呵呵,那是轿车,机械化的,太笨重,没有和我们一起穿越。”
“轿车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想了想,找到一点木炭,在桌面上画了一个黑色轿车轮廓。
他们父女俩都围了过来,仔细打量着这个跨时代的产物,笑了。我不知道他们的笑容中包含了哪些内容。
忽然,他们都像感觉到了什么,收住笑。阿纯打手势示意我禁声,然后像一溜烟冲出去,抓进一个人来。
这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个高但很精瘦,比较邋遢,袍子上补丁加补丁,进来后低着个头,像个罪犯,看上去很老实。
“说!你鬼鬼祟祟的站在外面干嘛?”阿纯怒视那个男人道。她文雅起来是个淑女,发起飙来像只老虎。
“我我”男青年见我坐在桌前,支吾了半天,结果还是说出了想说的话,道:“我想你了,阿纯。”
阿纯一急,脸都红了,左右看了一眼,又想发飙,但还是抑制住了。
老汉起身,举起烟杆在青年的后脑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道:“二顺,给官兵带路捞了不少好处吧?”
二顺像被电了一下似地颤抖一下,不敢回头,道:“就一回,石伯,我就给那些带了一回路,他们啥好处也没给,还在我背上抽了一鞭子。”
老汉原来姓石,僰人有姓石的。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呸!活该!像你这种败类,他们把你杀了也活该!”
“石伯,您教育得对,我现在后悔了。”二顺说。
阿纯冷笑道:“干嘛要后悔?你应该把官兵带到我家来呀!”
“不不,”二顺连忙摆手,道:“就算他们把我打死,我也不会带他们到你家来的。其实其实我这心,你也是明白的,阿纯。”
“二顺!”阿纯说完这两个字后,掏出帕巾在自己的嘴上擦了一把,道:“我都不想叫你的名字了,弄脏了我的嘴。你给我记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叫我的名字,不准接近我家屋子,更不容许踏进我家半步,在外面你碰到我了必须绕着走,否则的话,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顿,记住了吗?”
二顺吓得退了一步,道:“记住了。”
“还不快滚!”阿纯紧逼一句。
他愣了一下,转身走了。
“这个人有意思。”我说。
“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官兵攻打我们这个部落的时候,他还经常为他们带路。去年哈拉和阿冬妹几十个人被官兵两百多人围困,我都怀疑是这个败类在给官兵做向导。”石伯说起这些事情非常愤怒。
“按说他是个祸害,应该把他赶出僰人部落,或者干脆把他除掉才对。”我说。
“我们僰人有个原则,自己人不杀自己人。”阿纯说。
“问题是,他还算是自己人吗?他会不会在今晚领着官兵来这里偷袭?”
“不会。”阿纯肯定地说:“第一,朝廷要清剿的第一目标是僰人首领及自卫团官兵,而我们现在算是普通老百姓;第二,朝廷官兵一贯骄横,没有晚上作战的习惯;第三,二顺虽然浑,可他一直对我心存妄想,不会浑到带官兵到我家里来,况且他也明白出卖我们他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但愿如此。”我说完,心里空空的,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而是想起了尚未找到的妻子郑雯。
阿纯把桌上的书籍收好,摸黑放进她的卧室,出来时,她说:“我每天晚上都习惯把书拿出来备课,备完后总要难过一阵,你说可笑不可笑?”
“不可笑,只能说明你是个称职的老师。不知你今晚的课备好了没有?”
“没有,不备了。”她摇头道,一双美丽的眸子带着几分忧郁。
我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情感涟漪,如果和她长处的话,把不定会产生爱恋的,我默念阿弥陀佛,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做出对不起郑雯的事情来。
沉默了一下,我说:“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了。”
“看你说哪去了?”她说:“你这么优秀,你的妻子郑雯一定是既漂亮又贤惠。”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顿了一下,道:“阿冬妹你认识吧?”
她收起笑容,警觉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和郑雯刚刚穿越到这个时代,别人都叫她阿冬妹,我敢肯定郑雯和阿冬妹在外貌特征上有许多相似之处。”
“你像哈拉,你的妻子郑雯又长得像哈拉的妻子阿冬妹,中间相隔400多年,这是怎样一个逻辑?”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
“哈哈哈”石伯笑着站起来,道:“我相信你的话都是真的,相信你来自另一个时代。你是刘道华,不是哈拉,理由很简单,哈拉是个冲锋陷阵的莽汉,你却是个文文雅雅的书生。”
“石伯,谢谢您。”我很感激。来到这个时代,石伯算是第一个相信我话的人。
我和他们父女很谈得来,他们很客气,石伯邀请我和他挤着睡一个床铺。
睡觉之前我有一个习惯,需要先小解后上床。我本想向石伯打听厕所的位置,一想开门就是山,不如去外面解决方便,便出了门。
我站在门外的一棵树下,刚到一半,突然听到远处有动静,定睛一看,发现七八个黑影向这边房子包抄过来。
我大惊,边往屋里跑边喊:“阿纯,石伯,官兵来了,官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