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泰望着城墙下作战人数逐渐降低的靼鞑,捏了额上的汗水,“靼鞑实在凶顽,尤其是这回,简直不要命似的。真是奇怪。”他在边关也有五六年了,自然知道靼鞑人凶顽归凶顽,却是很惜命的,一旦有了较重大的死伤,对方便会心生怯意,赶紧鸣锣收兵。历年来都是如此,所以边军在体力与箭术上及不上他们,便只有拼人海战术了。边军不怕伤亡,而靼鞑却是异常的畏惧伤亡。
何劲一脸木然地说:“先前王爷下了死令,禁止关内商人与胡人通商,草原上失去了他们急需的盐巴、铁锅,以及珍贵的粮食,自然会着急的。更何况,王爷先前放火绕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米粮、牛羊,他们已面临着饿肚子的风险,他们除了四处抢掠外,毫无办法。”
徐子泰点点头,草原上确实日子不好过,不是不好过,而是非常非常的难过。早在去年,赵九凌便下了死令,禁止关内商人与胡人通商,血腥镇压了几回后,没有人再敢冒着风险与草原通商,彻彻底底地切断了靼鞑视为最珍贵的盐巴供应,以及做饭用的铁锅。
紧接着,赵九凌又卑劣阴险无耻地派人去大草原上四处杀人放火,烧掉了他们不少的牛羊以及马匹,连他们收割贮存好的草料也给烧毁了,靼鞑全靠战马支撑战事,可马儿连草都没得吃,战斗力自然太大打折扣了。更何况,与关内失去通商的机会后,他们更是面临着断炊的窘境。饥饿使得他们只能不顾一切地去骚扰边关,尽管宣府的城墙固若金汤,尽管整个北方边防已被赵九凌训练得牢不可破,但对着生存的渴望,靼鞑除了攻关外,也没别的路子可走了。
可以说,这场规模最为宏大的战事,是赵九凌一手挑起来的。赵九凌确实把靼鞑逼得走投无路,但也激起了靼鞑同仇同忾的悲忿与凶顽。
徐子煜望着城墙下死亡无数却仍是不顾一切攻关的靼鞑,微微叹息着,“王爷此举好虽好,可边军的伤亡,也实在太大。”
何劲沉默了下,说:“战争,自然是免不了伤亡的。”目光尽头,刚好看到一名边军被靼鞑利箭砍在肩膀上,那受伤的边军很快就被人抬了下来,他自我安慰道,“有王锦绣在,也不是想死就能死的。”
徐子泰摇摇头,“你可知此次伤亡有多大?整整一万余伤兵呀,军医才多少人?王锦绣就算生了三头六臂,这时候恐怕也招架不住吧。”
何劲怔了怔,他只知道,有锦绣高明的医术,只要没有伤及要害,都还有救活的机会。可万万没有想过,伤兵多了,她也会有救治不过来的时候。
过了不久,徐子泰欣喜地叫道:“靼鞑正要撤退了。”靼鞑退了,城墙自然就转危为安了。
“传令下去,分一部份人马继续镇守在此,其余人打扫战场,救治伤兵。”已升为宣府总兵官的徐子泰威严地下令。
“是。”
“慢着。”已升为宣府下北路参将的何劲果断阻止道,“靼鞑在此轮留撕杀了十个日夜,早已人困马乏,我们还等什么?自然要趁胜追击才是。”
徐子泰语气不悦:“边军伤亡也非常大……”
何劲冷酷地道:“消灭靼鞑成败就在此一举。大人,还是立即下令开关追击吧。”
徐子泰又气又怒,“何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何劲忽然手掌一番,厉声喝道:“这是王爷的命令,徐大人敢不听从?”何劲的手掌上赫然是赵九凌的贴身信物,自然是见令如见人。徐子泰纵然有不服,也只能尊从命令,但内心里仍是挣扎不已,“边军伤亡够大了,此时休战,正好可以增援军医救治伤兵……”他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战场上的急救,越早救治生还希望越大,如果耽搁了,再算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回来了。
何劲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道:“这是王爷的意思。牺牲的将士,朝廷会优怃的,就不劳徐大人操心了。大人,还是赶紧下令吧,若是让靼鞑跑了,你我可就难逃作战不力的罪名。”
徐子泰胸口怒火翻腾着,他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给踹到城墙上去。
良久,徐子泰才咬牙下达命令:“传令,打开城门,趁胜追击靼鞑余孽。”
赵九凌这时候并不在宣府,而是领着两万精兵,在平原堡外十余里之外等待仓惶出逃的靼鞑。
列队迎战之际,前方步兵在对方骑兵快要冲到跟前时,百夫长一声厉喝,“绊马枪!”
站在最前排的布兵一手拿盾,一手迅速凌厉地使出长枪,又狠又准地勾住了对方战马前蹄,然后再快速往后一拉,对方战马一声声嘶声,马儿向前倾倒,马上骑士全滚落地面,后边骑兵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收势,踩踏前边不少滚落于地面的靼鞑,靼鞑骑兵阵形很快就凌乱起来,而这时候,边军队伍又传来一声厉喝:“掷长枪!”
一根根浸了桐油的条枪如箭雨般掷向靼鞑,尽管靼鞑穿着厚厚铁甲,却也架不住那重重的条枪掷射在身上的剧痛疼痛,靼鞑里有好些人倒了下去,但靼鞑的凶悍却也直震云宵,很快就反击回来,提缰勒马,一根根利箭也射向太原兵。
“坚盾!”伴随着一声厉喝,站在最前排的步兵坚起人多高的草盾,后边的士兵蹲了下来,第三排的士兵迅速站在前边士兵的肩上,也坚起了草盾,这样一来,便坚起了三人高起了三人高的盾牌,靼靼的箭矢大部份射在草盾上,而后边的士兵基本没有影响,等靼鞑的箭雨过后,又开始向前冲去,边军阵里又传来一声大吼,“放箭,掷长枪,绊马索。”
随着一声声令下,弓箭手齐齐放箭,长枪营也齐齐掷出手头的长枪,而前排的步兵赶紧拉起结实的绊马索,靼鞑的骑兵还未靠近,前边的战马已被绊马索绊倒,靼鞑阵形再次打乱,而死在太原兵箭矢与长枪下的靼鞑也有数十人,但靼鞑凶悍,被摔落于马上很快就翻了跟斗爬起来,举着狼牙棒嗷嗷地冲向太原兵。
边军并不单独作站,而是五人一小组,背抵背,睁着血红的眼也嗷嗷地杀了过去。边军没有花哨的招式,长枪兵直刺下腹,咽喉。而刀兵则从上往后斜砍过去,看谁力道大,看谁速度快,恪刀闪躲这些都没有用了,全是真刀真枪的砍杀过去,毫不留情。步兵专砍敌人马腿,而骑兵则抡着长松专刺倒地那一瞬间来不及反应的靼鞑,刚开始太源兵靠着阵形倒也稍占了上风,但很快,双方胶作在一起,再也无法摆开阵形,便只有激发最原始的力量,相互撕杀。
全场观战的太原总指挥使代长清与赵九凌并肩于马背上,眺望着与靼鞑纠缠到一起的边军,尽管双方已呈胶着状态,但边军的顽强已渐渐压过凶蛮的靼鞑,喜得胡子都快要飞舞起来。
“不愧为北方雄狮!瞧这临危不乱以及有勇有谋的进攻,就非一般边军能比。”
身后众将士纷纷点头附和。他们呆在边关多年,靼鞑凶猛的形像早已深入人心,边军尽管与之交手多年,但多年来士气低迷却是不争的事实,更别说与靼鞑一对一拼杀,大周朝开国以来,除了太祖皇帝时期真刀真枪地干过外,这后来数十年间,便只有守城的份了。
而这份功劳,都要记在赵九凌身上。
众将士看赵九凌的目光很是敬畏。
人家年纪轻轻便有战神的封号,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帝之子,而是有真本事的。
当然,也因为他老子是皇帝,所以才能做到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兵给兵的境界。但不管如何,赵九凌节制北方军务一年多,便把凶猛如虎的靼鞑打得节节败退,且大有灭族的危险,这份功劳,非他莫属。
但也有不以为然的,缀在一群高级将官队伍后的小校卒们则小声地滴咕着,“人人都称他为战神,还不是由将士们的尸骨给堆起来的?”
“嘘,你小声点,不想要命了是吧?”与他并排的校座赶紧踩了他一脚。
那名校卒沧凉一笑,“我爹爹,大哥还有二弟,全都死了。反正范家就我一人了,若是死了也算是解脱了。”那位高高在上的楚王是有魄力,是有用兵如神的美誉,可他的一切荣耀全是将士们用血肉之躯换来的。
一将功成,万枯骨。
与他交好的校慰沉默了下,又小声安慰道:“谁叫咱们只是小小的士卒,别难过了。靼鞑若真的被灭了也好,至少边关不会再有战事了,你我的妻儿老小就不会再受侵拢了。”
战争,从来都是残忍的。赵九凌急功近利也好,不顾将士们死活也罢,但若能消灭掉大周边镜的心腹大窜,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在他们这些小人物里,他们只想到的是,上战场不会被抬着回来,能得一份温饱,在他们在前线守着,妻儿老小不会受到外族侵犯。可那些远在天边的大人物们心中,他们只在乎的是胜利,杀了多少靼鞑,立了多少军功,而普通将士们的性命,从来就不是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赵九凌有战神的美誉,又何偿怜惜过他们的贱命?
经过赵九凌长达三个月的严密计划及布暑,靼鞑伤亡极其惨重,草原各部落因粮食严重短缺又陷入了永无休止的混战中,草原上最大的靼鞑部落,在赵九凌施展的连环战术下,早已失去了独统大局的资格,他们想要继续保持首领位置,就必须给草原带来粮食,使大家不会活活饿死。但是,他们办不到。整个靼鞑部落流尽了大半人的血,仍是啃不动大周边关的城墙,不管他们如何的凶猛顽强,都翻不过那道高高城墙。反而还被赵九凌的人马给围追堵截。
以往,大周士兵什么时候出过关与他们正面迎过战呀?他们只会龟缩在城墙的另一边,与作最勉强的防守。那时候,他们想关内的美酒了,想里头的女人了,想他们的粮食了,只需要付出小小的代价,便能抢得十倍百倍的战果。
可如今,他们付出了十倍百倍的代价,却抢不到一颗粮食。
现下,草原各部落都面临着断炊的巨大恐惧,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仍是抢不到梦寐以求的粮食。好不容易从赵九凌的围追下脱围而出的一小股队伍,却没有生还的喜悦,望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茫茫草原,他们也隐隐猜出了接下来的结局……
此次交战,是大周朝建国至今最大规模的一场战争了,战事足足进行了十四天。边军消灭了靼鞑五万余人,但边军伤亡也是史无前例的。
望着书记官报上来的数字,赵九凌深吸口气,说:“按级优恤已牺牲将士。再传我命令,命军医们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伤兵。”
“是。”书记官应了声,但又忍不住道:“王爷,军医也死了几个了。”
赵九凌豁然抬头,“怎么死的?”
“劳累过度而死。”书记官语气涉涩涩的,“宣府所有军医加起来,也不过区区四百名,却要医治数万名伤兵,其辛劳可想而知了。”
赵九凌心头一跳,连忙问:“那锦绣呢?”
书记官回答:“王大人这时候情况也不大好……”忽然只觉眼前有人影一闪,抬头,前边已不见了赵九凌的身影。
书记官暗自滴咕着:听闻王爷喜欢王锦绣,看来并非传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