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王妃清清喉咙,对锦绣端庄肃穆地说:“你才刚新婚不久,按理,我这做婶子的,是不该这个时候登门来找打扰你。不过,到底怜惜你孤苦无依嫁入王府,恒阳又是个大老粗,从来不懂怜香惜玉那一套,我还真怕他只顾着自己享受,累着了你,思来想去,就给你精挑细选了几个丫头,赏给恒阳,让她们替代你这个主母服侍恒阳,这样一来,你也不必累着自己了,才能有空打理王府上下锁事,岂不美哉?”
敢情是打着“我是为你好”的嚎头,送美人来了。还美其名曰,为着自己着想,还一副“快感谢我”的模样。
锦绣算是服了这些人了,淡淡地道:“锦绣出身乡野,对内宅管束确实吃力。不过也幸好母后和王爷都体恤我,拨了几个忠心的管事嬷嬷到我身边仔仔细细的教我。经过大半月的学习,我已经渐渐上手了。王爷身边有通房有姨娘侍候,倒不必我再费心,所以婶子的好意,锦绣心领了。”
容王妃板下脸来,“婶子一片好意,你还不领情?”
锦绣夸张地笑了起来,“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好意呀?若是婶子送我几个管事嬷嬷,替我打理王府,锦绣还真要感谢婶子的。若是送侍妾通房嘛,锦绣可得好生质疑婶子的心思了。”
容王妃怒道:“放肆,有你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吗?”
齐王妃也一脸严肃地道:“九王嫂,有句话叫长辈赐,不敢辞。”
容王妃立马道:“老十媳妇说得不错。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难不成,你母亲没有教过你?对长辈要恭敬,不得忤孽,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的?”
又拿长辈压人?锦绣有些厌烦了,这些人,一个个都出身名门,除了用长辈压人外,就没别的本事?
“长辈赐,锦绣固然不敢辞。可若是长辈都不怀好意,我也要高兴得接下不成?那岂不是傻子?”
“放肆,胆敢这般对待长辈,家教哪去了?前些日子宫中嬷嬷教你的规矩都喂狗肚子去了不成?”容王妃疾言厉色,一脸震怒地站了起来,指着锦绣一脸的厉色,“我好心赐人给你,原想是一片好意,到你们这儿便成了居心叵测了。好好好,恒阳倒是好眼光,倒找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媳妇。今日里我就要进宫去,面见太后和皇后,请太后皇后凭凭理。”
齐王妃连忙道:“七王婶请息怒,九王嫂并非有意的,王嫂刚才也说过,王嫂出身乡野,估计连《女则》《女戒》长什么样儿都没不知道,哪明白对长辈要恭敬的道理?七王婶先别动怒,且让我来好生与王嫂说下为人媳的道理便是。”
锦绣轻笑出声,冲齐王妃笑道:“弟妹是大家子出来的,自然贤慧呢。我却是万万不如了。王婶赐人给我家王爷,自然是好心一片。可那也要等我儿孙满堂才成呀。如今我才嫁进王府来,王爷膝下也并无半个子嗣,我和王爷正在努力造人呢,王婶偏要送丫头过来,这哪是为我着想,分明是不想让我生下王爷的子嗣。王爷如今二十有七,仍无嫡子。母后她老人家早就下了口谕,要咱们多多努力呢,还亲自派了人把那兴风作浪的邱氏给处置了,不外乎是想让我早早孕育王爷的嫡子。偏七王婶还要送人过来,这岂不要断王爷子嗣,可是特损阴司的呀,王婶也做得出来?”
对于有规矩的世家来讲,嫡子的重要性不言而明。一般主母进门来,生了嫡子后,妾室们方可停药。可以说,嫡长子是家族安定的定海神针也不为过。
锦绣才嫁进王府,就有不着调的长辈送人来,这哪是安好心的?分明就是故意搞破坏的。
她笃定,容王妃再是器张,也不敢接下她这话的。
就算你贵为长辈,又是王妃,王府子嗣正统岂容你胡乱干涉?嫡子未出,庶长子就冒出一大堆了,这分明想坏赵九凌的名声呢?也为楚王府的未来埋下家乱根源。这要是传扬开去,不说她容王妃,就连容王都要受帝后拮问。
帝后可是赵九凌的生父母呢,人家都没有操这个心,你这个婶子倒是操起心来。安得什么心?
……寿宁伯是公认的帝都新贵,因已致仕礼部尚书张阁老之女被太子殿下亲自选为太子妃,按大周朝的规矩,太子妃的娘家可以恩荫封个爵位的。于是已致仕的张阁老现在又被称为寿宁伯爷。
如果不出意外,等太子登基后,太子妃封为皇后,张家还能晋升为侯爵,君子之恩,三世而不灭。张家因出了个母仪天下的闺女,只要不犯荤,至少可以保三代的荣宠。
张小姐经过一整个下午的思想斗争后,又往好的一方面想了。
锦绣给她的“药方”早已被捏得不成样,她很想立即烧掉,却又怕烧了后,又死无对症了。
“如果,我给王爷写的信,真让楚王妃截了,她就算大肆宣染,想破坏我的名声,但这样一来,岂不公然得罪我张家?毕竟,张家可是今非昔比了。”张小姐对着“药方”喃喃自语着,她把所有的丫头都赶了出去,一人人呆在屋子里,面前放了一张桃花笺纸,笺纸上已经写了她的所有相思之语,但很快,又全化作烛火里的灰烬。
生平第一次,张小姐又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读点书?就像柳诗诗那样的才女,信手拈来的诗词都能风霏京城,那该有多好?
……容王妃傻眼了王妃傻眼了,她特地送人来,自然是想给锦绣添堵的。料想,自己是长辈,王氏不过一新妇,为了名声,就算不愿,也得接着的,哪会想到,这王氏居然油盐不进。居然还把事情扩大,演变到不安好心了。
她确实是不安好心,但若是坐实了“不让王氏生下楚王嫡子”的罪名,不说帝后,就是赵九凌的怒火也哆她喝一壶了。
齐王妃也不料王锦绣居然如此刁钻,生生把白的说成黑的,而容王妃也生生被压了一头,暗自心惊。但她仍是不愿相信,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哪有这个胆子公然对抗长辈?长辈赐人,就算出身辅国公府的自己也得恭敬接着,她凭什么时候说不要就不要?
“王嫂这话可就诛心了。容王婶好心为嫂子着想,嫂子不领情也就罢了,怎的还这般污蔑王婶?王婶好心一片,赐人给楚王,不过是想替王嫂分忧解劳。怎么到嫂子嘴里,就成不安好心了?我也知道,长子自然得嫡出的好。这些丫头不过是玩意,能否有资格生下子嗣,都是嫂子一句话的事儿,也并不影响嫂子生下嫡子?是不?我看,分明是王嫂善妒,不愿给楚王安排屋里人罢了。”
锦绣说:“真让弟妹给说对了,我这人就是善妒的。”
齐王妃倒吸口气,忍下胸口的激荡,故作震惊地道:“王嫂,你可知……”
锦绣轻描淡写地道:“弟妹倒是个贤慧的,也罢,王婶赏的这些人,就都送给弟妹好了。来人呀,赶紧的,把容王婶送过来的丫头好生送到齐王府去。”
容王妃怒道:“我可是特地送给楚王侄儿的。”
锦绣淡道:“有劳婶子好意了。可惜,我不但是王爷的妻子,还是大夫身份。所以坚绝不允许自己的丈夫被女色给掏空了身子。我大周朝边境才刚太平,可不能没有王爷呀。若王爷真的被女色给掏空了身子,父皇母后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王婶担当得起吗?”
容王妃气得说不出话来。
齐王妃冷笑一声:“说得比唱得好听。区区几个丫头,哪有那么容易就掏空身子的?我看分明是你善妒,不想给王爷安排罢了。你如此善妒,岂能做天家媳妇?又有何资格做我的嫂子?”
“有没有资格并非由尔说了算。”一个清冷的嗓声从门口响了来。
锦绣朝门口望去,然后起身,“王爷,今儿怎么这么就回来了。”
赵九凌一身大红色绣蟠龙朝服,威武至极地跨了进来,来到锦绣跟前,与她并肩,目视齐王妃,声音冷然,“本王的王妃,确实没资格做你的嫂子。因为,你不配。”
齐王妃全身一震,脸上血色尽褪,瞪着赵九凌,被他眼里的阴冷杀气骇住,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
容王妃赶紧起身,大声说:“恒阳,你回来得正好,快来瞧瞧你媳妇,她刚才不但不敬我,还……”
赵九凌声音懒懒地道:“王婶,我媳妇怎么了?”
“她对我不敬,甚至忤孽我……”
“我媳妇一向恭敬守礼,怎么就对婶子忤孽了?”
“我赏了几个丫头与你,她居然阻拦,这不是忤孽是什么?”
“婶子送什么不好,非要送丫头?王府里别的没有,就丫头特别多,也难怪我媳妇要拒绝您了。我这个媳妇最是爱财的,若是婶子赐几箱子珠宝,保证对您恭恭敬敬的。”
锦绣揪了他的腰侧,这个混人,比她还阴损呢。
在容王妃心里,这男人嘛,哪个不爱美色的,却不料赵九凌居然会站在锦绣这边,对那娇嫡嫡的美人儿视而不见,这是什么情况?
“恒阳,你这是怎么了?王婶送丫头服侍你,原也是为着你好,你怎的,还这般……曲解我的好意?”容王妃原想说赵九凌不识抬举的。可赵九凌光站在那,一身吐嗜血的杀气源源不绝地向她压来,害得她不得不把重话咽了回去。
“若王婶真为我好,就多送些容王府珍藏的人参燕窝虎骨牛鞭熊掌什么的,给您侄媳妇好生补补身子,争取早早生下嫡子才是。”赵九凌讥笑道,“您这侄媳妇才刚进门,侄儿膝下子嗣也荒芜,巴不得早早生下嫡子,婶子不多关心你侄媳妇,倒关心起我房里事了。这是何道理?难不成,真如锦绣所说,婶子不想让我有嫡子?”
容王妃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不想让楚王有嫡子,所以特地送丫头过来,这个罪名真的坐实了,她不被宗室里的怒火给淹没,也要承受帝后的怒斥,于是赶紧解释说:“恒阳,你可是误会我了。我原也是一片好心的,想着你贵为王爷,身边却只有那么几个姨娘,也太可怜了,所以这才……”
“侄儿我贵为王爷,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父皇母后都没有赐人下来,婶子又何必操这个心?哦对了,听说容王叔的爱妾又流产了,婶子身为主母,让妾室流产,婶子到底也要落得个照顾不周的罪名。”
锦绣差点笑了起来,什么叫腹黑,这就是了。想不到这男人损起人来,居然毫不含糊呢。瞧容王妃这脸色,可真是精彩至极。
被反将一军,容王妃有苦说不出,在锦绣面前,她还可以摆摆长辈架子,可在赵九凌面前,光那一身阴鸷冷厉的杀气就让她双腿打颤了,尤其这楚王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当着两个侄媳妇的面,真让她下不了台。
正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容王妃眼尖地发现大门口有小丫头在那探头探脑的,正找不着下台的地儿呢,想也不想就喝道:“放肆,你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做甚,侄媳妇也该好生管管了。哪有让奴才这般放肆的。”
那小丫头被发现后,连忙哭着奔了进来,跪倒在赵九凌跟前,“王爷,邱姨娘肚子疼,奴婢赶紧差人去找了大夫来。可王妃这儿有客人,所以奴婢不敢随意进来打扰了客人。”
“邱姨娘怎么了?”锦绣皱眉。
小丫头低垂着头说:“邱姨娘上午都还好好的,可下午吃了厨房里送的燕窝溺后肚子就疼起来了,这会子正拉肚子呢。”
锦绣说:“既如此,那赶紧去叫太医吧。”然后又吩咐林嬷嬷,让她立及派人去厨房,看管住厨房里所有人的。毕竟邱氏是吃了厨房端的粥肚子就疼起来,厨房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容王妃自觉又找到了攻击锦绣的法子,说:“还请什么大医呀,这一来二去的,等太医赶到府里,黄花菜都凉了。侄媳妇不就是大夫么?你亲自过去就是了。”
……经过数十张纸笺的牺牲,张小姐总算写好了信,并且已经装进土黄色的牛皮信封里,却是一脸的愁眉深锁。
“这信,到底要不要送出去呢?送过去,楚王妃一定会截下来,然后攻伐我。到那时,我还有何颜面见人?”
脑海里又浮现一张英挺威武的脸庞来,张小姐脸微微地红了。
那日,在东宫,对楚王的惊鸿一瞥,那种天崩地裂的震憾至今还映在脑海里。
身穿亲王礼服的楚王,贵气逼人,令人不可仰视。尽管人人都在传,楚王冷酷嗜杀,残忍无情,杀人如麻,她以前也是挺怕他的,可自从那日亲眼所见后,她一颗芳心立时沦陷。
对着楚王无尽的相思,张小姐握着信笺,又自我安慰道:“为了王爷,这点名声又算得什么?只要,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就算是死,也知足了……不过,真要是这样,我纵然名声毁了,但有太子妃姐姐和爹娘在,相信他们不会放任不管的。至少,可以弄个侧妃的名份呢……毕竟,太子妃的娘家妹子,家世也不算低了吧,配王爷也还配得起的。”
张小姐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红晕,那是一种接近美好现实的兴奋激动。
“对,纵然名声不会太好听,但只要事情闹大后,太子妃为了名声,也不会不管我的。还有爹娘,她们一向疼我。做了王爷侧妃,也是给张家增光吧?等我做了侧妃后,再生下长子,凭借太子妃姐姐作靠山,那王锦绣又算得什么?到那时,等我坐了王妃,太子妃姐姐也能多个靠山了。太子妃虽表面风光,但我知道,她在宫里也是如覆薄冰的。”
张小姐仔细分析利蔽后,越发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