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临喂然长叹,母亲一门心思都在重振顾家门楣上头,出发点是好的,想法也是美好的,可母亲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
但见识到母亲的偏执,顾东临也没心思与她讲道理,但到底将来要在京城生根立足,顾氏一门千百人口还得靠他支撑,若母亲总是一头热地横冲直撞,对顾家也没好处的,说不定还会引发灭顶之灾,为了顾氏满门的荣辱,于是顾东临耐着性子,尽量捡委婉的话来说,“娘,孩子儿知道您一心为我好,待孝期一过,孩子会娶吕家小姐的,只求您以后少与吕家郑家来往。”
“为什么?”
顾东临望着母亲横眉毛竖眼睛的模样,再也没了以往慈母善目的形像,心下又是遗憾又是厌恶,他为这种不孝的想法而感到震惊,赶紧压下这种要不得的思想,说:“京里谁人不知道,宫里那位一直肖想着龙座。但三岁小孩子都看得出来,那位不过是不自量力,赖哈蟆想吃天鹅肉罢了。如今郑家的情势异常尴尬,现在还能靠着那位勉强支撑,一旦那位没了,郑家必落得抄家发配的下场。而容王,若安份也就罢了,否则,那铁定是诛连三株的大祸。”他冷淡而痛快地望着母亲血色尽无的脸,“娘,您不是自认看得站得高望得远么?怎么连这点形势都看不出来呢?”
……这一日,锦玉也来了王府,向锦绣提起顾东临的事。
锦玉一身淡蓝色宝蓝底直裰上紫金色团花长袍,面白如玉,英挺逼人,阳刚中又见秀气。他随意坐在锦绣下首,双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正是换声期,声音不再清亮,却比以往更加低沉,多了种叫磁性的东西。
“顾东临刚去河西的时候,只是个六品的管队,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如今已经是正三品的游击将军了。这其中固然也有顾老公爷的余威所致,却也是他凭真本事得来的。”
锦绣点头,她在宣府的时候,也多少知道游击将军品秩不算低,但风险却是比较高的。每回上战场,都是冲锋在前的,只要肯拼,自然升得快,但也特别的危险。若是太平盛世,游击将军倒也无谓,但边关时常不太平,游击将军尽管也有亲兵护卫,却也危险丛生。
“按理,顾家已经是世袭的国公爵位,根本没必要这么拼命的。就算一辈子呆在京城,也是吃香喝辣,又何必非要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呢?”锦玉望着锦绣,黝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无耐与复杂。
锦绣失神地望着前边掐牙边的金丝楠桌子,轻声道:“大概是人各有志吧。”
午后太阳稀疏地冒出,窗外的紫萝兰在暖气的烘托下,开始冒出花苞。移栽在大缸里的西域桃花,也在工芹的精心护理下,娇娇弱弱地升出红色鲜艳的花骨朵。屋子里没有燃香,却也花香弥漫,薰得人昏昏欲睡。
“以前,我特别恨他的,可前日见到他,没由来的居然挺心疼他的。真是活见鬼了。”锦玉不爽地嚷嚷着,他还想说什么,但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锦绣自然也瞧在眼里的,不过装作没有看到,笑着说:“好了,不要再说他的事了,反正不关咱们的事。这马上就要下场了,还是好好的读你的书吧,旁的事,就不要操心了。”
锦玉笑道:“钟伯父临时抽检过我,他说只要我在考场沉着应付,不会有大问题的。沈阁老也是如是说。”
“不管怎样,仍要沉心静气才是,也千万别因为你姐姐如今是王妃就尽想着走后门。”
锦玉正色道:“姐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三月初,气温有所上升,帝都贵妇小姐们也开始把春装穿上身,锦绣也穿上王府新做的衣裳,也随大流趁着阳光正好,也去寺庙里散散心。
金紫淡黄二色窄袖妆花长褙子,玉色立领小中衣,鹅黄色的裥裙,头梳单髻,只用一根别致的碧玉玲珑簪馆住,侧戴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钗,镶珍珠的蝴蝶玳瑁梳固定脑后头发,鬓边压着朵才从园子里采摘的西域海棠花。
这身打扮,完全看不出王妃的气派,却也简洁精神,精致的绣功以及名贵的衣衬,也能使她不至于被人小瞧了去。
林嬷嬷笑着进来,说:“王妃,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锦绣点头,今日她除了去寺里上香外,还有别的任务呢。
林嬷嬷看了锦绣的穿着,有些不苟同,“奴婢知道王妃甚爱简洁,可到底也是王妃了,还是得注重形像才是。”
锦绣笑了笑,“正因为我如今已经是王妃了,所以不管我穿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是王妃的事实。”也只有那些身份不高不低的人,为了证明自己清贵,才会在着装上可劲地下功夫。真正的勋贵,只要一两件压得住场面的珠饰衣物便可,根本不必费心费力打扮的。这是锦绣做了半年王妃得到的心得。
林嬷嬷无耐,她说不过王妃,也就作罢。
慈云寺并没有像其他寺庙一样建在京效或是山上,而是建于京城闹市街头,京城人多地少,慈云寺占地并不广阁,除了供奉的观世音菩萨外,还供有文曲星、武曲星、送子娘娘。
锦绣觉得吧,这慈云寺主持挺有商业头脑的。虽说这儿占地并不宽阔,可供奉的菩萨却能对香客们的需求一网打尽。
慈云寺处于京城中心,又在闹市中,一来方便了京里的各家勋贵,二来,也占地理之便,可以把附近的人家也给收括囊中。
观世音菩萨能够普渡众生,此人的粉丝可以囊括男女老少。而文武星武曲星两位帝君则代表着功名,京里学子们多如牛毛,哪个不想出人头地,金榜提名,扬威天下?粉丝们自然是可观的。
送子娘娘和主管姻缘的月老也是广大香客们最虔诚的粉丝。
锦绣与钟夫人以及钟敏在大雄宝殿会合,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以并不多言。各自说笑了两句,便一道去拜菩萨去了。
锦绣抽空看了钟夫人身后的一对母女,微微颔首。
这妇人也是穿金戴银,一身的富态,却对锦绣讨好地笑着,年轻女子面色不安,轻绞着帕子,一副讨好却又难为情的模样。
钟夫人是佛教信仰者,钟家子弟都是走文臣路线,拜了观世音菩萨后,便去拜了文曲帝君,锦绣也入境随俗,对着佛像也磕了几个头。
上完香后,一行人便去了后院小憩,慈云寺的后院是专为名世家勋贵女眷们准备的,进入那道又高又窄的洞门后,这儿别有洞天,枝荫成林,厢房林立,锦绣一行人被小沙弥引入一间厢房,上了茶点后,便退了出去。
钟夫人上下打量锦绣,说:“你这衣裳倒是别致,款式与咱们的大有不同呢。”
锦绣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笑着说:“是我自己改良的,画在纸上,然后让绣娘们按着做出来的。简单又方便,也方便做事。”这时代的衣裙,太过宽阔,好看是好看,却不方便做事。所以她干脆自己设计,把阔袖改为窄袖,袖子也收短了五寸,不必再盖到手背,这样确实方便多了。
钟夫人打量锦绣的袖口,说:“确是方便,只是穿得这样简单,岂合乎王妃身份:”
“平日里都呆在王府里的,自然捡着轻便的来穿。”
钟敏捂唇轻笑:“姐姐倒是和我一个样,妹妹也不喜欢穿得太过复杂,做事一点都不方便。”锦绣打量了她一身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笑着说:“你这样穿也甚是好看,活泼又俏皮。”
钟敏在锦绣面前转了一圈,“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可母亲偏说太简单,会被人取笑的。”
“母亲这就错了,钟家地位在那管着,妹妹又是那么的大方自信,不管穿什么,也无人敢说什么。”有钱人就算穿地摊货,都不会被说寒碜,只能说人家节俭,或是品味独特。锦绣在现代的时候,可没少见识一些有钱人穿破牛仔裤依然舒适写意,而没钱的却穿得一身名贵却依然缩手缩脚的例子。
钟敏笑得眉眼儿都弯了,盯着锦绣脖子上吊着的项链,“就如姐姐这块石头,这西洋来的玩意,不过就是个会发光的石头罢了,一般人都不会戴的,可姐姐却正大光明戴起来,别人也不敢说什么,反倒成为京城的风向标。”
锦绣摸着坠子,笑着说:“这是钻石,西洋人称代表着永恒。也是刚传到咱们这儿,大家都不爱这玩意,其实我这人偏爱这钻石。这么明亮的颜色,戴上他,整个人都要明亮不少。”
钟敏仔细打量一番,拇指大小的钻石,不规则的图形,用金银绞纹链系着,旁边又有小颗的碎钻以众星捧月的姿态,更是衬得中间这颗钻石美丽无瑕,光华万千。
“姐姐戴这钻石,确实很好看。”钟敏由衷地说。
钟夫人上下打量一番,“确实不错的,只是这西洋的玩意,我总是不大爱得起来。据说这钻石挺便宜的,你这样公然戴着,也不怕被人说嫌话。”
京城的贵妇,有些为了家族的体面,或是为了自身颜面,都是越贵的饰物越往身上戴,越多越好。锦绣戴的这颗石头,也满便宜的,不过几十两银子。对于那些动辄万金的极品珊瑚、稀有翡翠或是用各类宝石嵌进凤钗里的名贵珠饰,堂堂王妃把这当成主打饰物,确实有些掉价。
锦绣淡淡一笑,“每个人欣赏的眼光不一样,我就偏爱钻石。”在现代,这么重的钻石少说都要上千万呢,若是世界知名珠宝公司开发出来的,那更是天价。她一直偏爱钻石,可惜当医生月入几千也买不起一款像样的钻石。而到了古代,钻石还没有被开发出商业价值来,自然也就便宜。
钟夫人笑着说:“你一向是有主意的,也甚有主见。如今京里的妇人别的没有,就最爱攀比模仿,上回你戴了一款垂在额头上的珊瑚珠步摇,没过几日便在京里流行起来了。或许,这西洋来的玩意也会因你在京里流行起来也说不定。”
锦绣笑了笑说,“若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后大家又说起京里流行的首饰、衣物、面料,以及花样来,说到高兴处,锦绣也说出了自己的穿戴心得,她偏爱颜色鲜丽的,觉得这样穿才有朝气,就是不知会不会被人说成招摇。
钟夫人也是个美服控,说起衣服搭配来,那是头头是道,一大萝筐的经验,钟夫人身边的这对母女倒是有些坐不住了,虽然不时插些话,但言语紧张,毫无新意,只一味地附和恭维,脸上带着谄卑的笑容,时不时与钟夫人递眼色。
钟夫人佯若未闻,依然与锦绣有说有笑。锦绣看在眼里,也知道她和义母都受到人情压力了。
总算,眼看就要吃午饭,钟夫人这才意犹未尽地对锦绣介绍了这对母女,“这位是府丞家的杨夫人,这是杨夫人的闺女,如今是礼部员外郎黄家的媳妇。我也知道最近你忙着医馆的事,也实在不好意思来打扰你。可这位杨夫人爱女心切,数次登门,黄奶奶嫁去黄家也有五年了,至今未得一男半女,可受婆家嫌弃了,我瞧着也挺可怜的,锦绣你就行行好,给黄奶奶瞧瞧吧。”
锦绣打量杨夫人,笑着说:“杨夫人看起来好面熟。”
杨夫人一脸的不自在,揉着帕子谄媚的笑着:“一直仰慕王妃大名,今日总算得以相见。听说王妃仁医仁术,今日一见,果然如副其食。王妃是金陵人氏吧,还真是巧,小妇人以前也在金陵呆过好些年。算起来,与王妃还算是半个老乡呢。”
一般他乡遇同乡,确实要亲切些,交际场合里,同乡身份确实能迅速拉拢关系。
锦绣说:“既是同乡,那也不算外人了。”
杨夫人大喜,“那是那是,大家都是同乡,这人不亲,故土亲。当年在金陵的时候,小妇人也曾请王妃看过病的,那时便折服于王妃高深的医术,不过想来王妃已经不大记得了。倩儿,王妃也是念旧情的,想来不会见死不救的,你这病想来是有救了。”
叫倩儿的黄奶奶又木又不自在地起身,对锦绣福了身子,声音低若蚊吟:“婉倩多谢王妃慈悲。请王妃可怜婉倩,给婉倩指条明路。”
锦绣看了钟夫人一眼,后者一脸无耐,“杨夫人爱女心切,锦绣,你就给黄奶奶瞧瞧吧。”
看在钟夫人面上,锦绣倒也不好不近人情,于是给黄奶奶把了脉,问了些情况,这黄奶奶肾阳不足,也就是中医学里的宫寒,因着子宫疾病,引发月经不调,自然就不易受孕了。
这种病,放在现代也得长期治理,没任何捷径可走。只能用中医慢慢调理。
锦绣虽然不擅长妇科疾病,好歹也是有所涉及了的,当下开了医治子宫疾病以及暖宫的药物,“黄奶奶宫寒时日较久,一两副药下肚,估计也没什么太好的效果,这药先吃个十日,十日一个疗程。另外再吃些暖宫的药膳,这些药膳我现在与你说你说记不住,等我回去整理好了,让人给你送来。记着按时吃药,少吃冰凉之物,另外,注意保暖。再按着我给你开的药膳方子,吃上一个月左右,相信就会有所改膳。”
看在钟夫人的面上,锦绣倒是不好收钱的,只能半开玩笑地道:“我的医馆再过两个月便能开张,到时候夫人若是有什么三病两痛,便去医馆找我吧。今日就不收你的费用了,但下回可得按医馆标准收费了。”
杨夫人又说了番感激话,闻得锦绣还要在京城开医馆,更是激动:“王妃当真要开医馆?那真是咱们的福音呀。到时候王妃医馆开张,小妇人头一个去捧场。”
大家又客气了两句,杨夫人目的也达得了,也识相地领着女儿离去。
杨夫人母女走后,钟敏总算忍受不住,拉着锦绣,说要去外头逛逛。
钟夫人喝着寺里提供的白茶,含笑道:“若是嫌闷了,就去外头转转吧,但不要走得太远。若是遇上外男可得退避三舍。”然后又叫了自己身边的心腹嬷嬷以及几个丫头一道跟着。
钟敏嘟了唇,“每次来上香娘都要说上这么一句。女儿又岂是那种轻浮之人?”
钟夫人笑了起来,说:“我的闺女自然是最好的,可庙里人多嘴杂,还是小心为上。”
锦绣点点头说:“母亲放心好了,我省得的,自然会小心的。”她今天虽然带的人不多,但除了冬暖外,其他丫头都是会功夫的。倒是不怕遇上所谓的偷香窃玉的二世祖。
古代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出门走走亲戚,至多也就能去庙里上上香透透气了。但寺庙里也并非真的圣洁,否则也不会传出“大家小姐在庙里私会外男”的事儿了。
锦绣和钟敏手挽手出了厢房,钟夫人忽然又叫住锦绣,神色有些复杂,“那个,锦绣,今日顾老夫人也来了……若真的遇到她,可得克制着点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