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瑜从来没吃过苦头,也才跪了半个时辰,便支撑不住了,她不得不把身子的重量压到小腿肚上,减轻了膝盖上的压力,这样是要舒适多了。但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楚王怎么还不回来,天都已经黑了呀?
难不成楚王妃知道她在这儿,所以特地让楚王改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继续跪在地这儿,又有什么意思呢?
又咬牙跪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早春的晚风还是很硌人的,不一会儿,郑瑜便冷得瑟瑟发抖,她抱着手臂,一脸的绝望挣扎。
远处响来一阵马蹄声,她心里一喜,赶紧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拉低胸前的扣子,露出里边隐隐绰绰的绣鸳鸯纹的抹胸来,她告诫自己,成败就此一举。
雷鸣般的马蹄声渐近,直震得地面瑟瑟抖动。如同重锤敲击在心头,郑瑜强忍着强雷的心跳,赶紧理好了头发,露出楚楚动人的一张脸来,然后艰难地爬起身,她看到了为首的骑士,当真是楚王,心里一喜,然后闭着眼,朝着渐近的马蹄迎了过去。
郑瑜也是位女中豪杰,她是真的冲了过去的,她笃定,赵九凌的马儿会踩伤她,但她只能赌,赌赵九凌骑术精湛,不会让她伤着。就算伤着了她,依赵九凌的脾气,也会把她带进王府让人给她疗伤。
只要她进入王府后,她便迈出成功一步。
赵九凌也没有料到,这么晚了,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有人这么不要命地冲过来,他也是因为到了自己的地盘,所以精神有些放松,这一放松,便出事了。无论他再是猛勒缰绳,但高扬的马蹄仍是扫着了郑瑜的额头,郑瑜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捂着额头,软软地倒了下去。捂着脸叫道:“王爷是我……”
……
自从下午被圣旨申饬,又被收回爵位贬为庶民后,郑家人一直处于呆愣状态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氏被人抬回来后,被气狠了的郑强一脚踹断了肋骨,如今正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李氏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就算惹得夫家厌弃,但她还有儿子郑明,以及孙儿孙女,还有出嫁的几个闺女,这些孩子作底牌,郑家也不可能休掉她的,
于是她艰难地爬起来,说要见儿子郑明一眼。
郑强目光阴凉地看着她,因为太过生气,以至于变得麻木。
倒是郑二夫人一脸痛快怨恨地道:“李氏,你以为搬出你儿子就能饶你一命?你太天真了。如今,你儿子也是自身难保了。”
“你什么意思?”
郑张氏一脸的怨毒,“郑明好端端的胆结石复发,如今正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大夫刚才才来过,说除非楚王妃亲自过来,否则郑明活不了多久的。”
郑张氏痛快地欣赏着李氏由惊恐转为悲忿,然后再转为悔恨的表情。
到底也是母亲,哪有不心疼儿子的,李氏惨叫一声,痛苦的泪水溢了出来,“是我,都是我,是我害了明儿呀……”凄厉的声音使人忍不住捂了耳朵,不忍再听。
正当郑家人闹得不可开交时,门房上已有人凛报,说是楚王派人护送五姑娘回府。
郑家人豁地起身,互望了一眼,都从各自的脸上读出了惊喜。
“瑜儿她,成功了?”郑强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但楚王能派人护送孙女回来,显然孙女已经成功求得楚王原谅了。
“唉呀,大伯,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郑二夫人一改先前的怨恨,对郑强笑着说。
天知道,她虽是贵妃亲娘,可女儿在宫中早已失宠,被皇后打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若非已孕育了一位王爷以及八公主,又有太后护着,宫里哪还有她的立椎之地。此次郑家长房出事,虽然没有累及二房,可如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郑家没了爵位,更是日幕西山,越发不如人了。偏她这一房又没个优秀的男丁或闺女,唯一优秀且资色不俗的便只剩郑瑜一人,说不定郑家满门还真要靠郑瑜也说不定。
只要郑瑜能得楚王青睐,好歹可以让郑家喘口气,而以后的事,只有以后再说了。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把眼前的难关渡过。
……
郑强率着阖府上下,全体出动,来到前院迎接楚王派来的护卫。
对于郑家人的热情,朱棒槌并不理会,而是让郑家赶紧派人把郑瑜领回去。
郑家人带着欣喜的笑容望向朱棒槌庙后的郑瑜,“瑜儿,你没事吧?”
郑瑜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头发披散,衣衫凌乱,一身的灰渍,看起来好不狼狈,
“瑜儿,怎么了?”廖氏一脸紧惊地上前,上下打量自己的女儿,心里凉拔凉拔的,女儿这副状况,哪是功成的表现?
“娘……我不要活了……”郑瑜扑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丢脸过,她真的不想活了。
在郑家人迷惑的盯视下,传来朱棒槌冷冷的声音:“贵府闺女好大胆子,胆敢在王府门前冲撞王爷。王爷被吓了好大一跳,正要发怒,治贵府姑娘一个冲撞之罪。然见郑姑娘乃弱质女流,念其初犯,只略作薄惩而已。如今郑姑娘已被在下送还郑家,我家王爷特地交待了,请郑老爷好生管束姑娘,别动不动就在大街上勾引王爷,难看。”
朱棒槌也不管郑家人那一副惊骇欲绝的表情,非常威武地转身离去。
直至王府护卫的马蹄声远去,并消失后,石化了好半天的郑家人才反应过来,郑强又惊又怒地瞪着廖氏怀里的郑瑜来,“孽障,你究竟对楚王做了什么?”
到底家丑不可外扬,不管郑强有多震怒,依然是把大门一关,回了屋后再开始质问的。
屋子里烛火通亮,越发照出郑瑜满身的凄凉与无助,只见郑瑜双颊红肿,显然还被人掌过嘴的。额头也有一处红肿着,满面的泪痕,头发凌乱,哪还有出门之前的楚楚动人国色天香?随便拉个下人来,也比她好看。
知女莫若母,廖氏哪有不明白闺女受过什么待遇,心里又痛又悔,她痛惜的是女儿这辈子是真的悔了。悔恨的则是当初只顾着与一群小妖精斗法,倒是忽略了对女儿的教诲。使她变得不知天高地厚,总是要风就要风,要雨就要雨,丝毫认不清自己的本份,这才惹下大祸。
“瑜儿,娘早就与你说过,不该你的不要去奢想,你怎么就……”廖氏捂着唇,不知该怎么说,她现在也来不及心疼自己的闺女,如今最要紧的是要怎样消除郑家人的怒火?
郑瑜被全家上下作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这根救命稻草不但没能救下郑家,反而使郑家更是陷入绝境中,郑家上下的怒火,可以想像。
郑瑜也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可她也不是成心的,谁会想到,楚王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留,无论她摆出何等的风姿来,都是看都不看,直接就把她定罪为“冲撞”,她也只是辩解了几句,便被不由分说地掌了嘴,她实在不敢相信,对于自动送上门的美色,这赵九凌怎么就不动心?
……
对于郑瑜的事儿,锦绣倒是不惊讶的,从她跪在王府大门外,便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通常美人都是高傲的,并且是自负的,觉得只要长得美,世界都会围着她转,而她纡尊隆贵送上门来,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偏在赵九凌这儿跌到铁板。
对于赵九凌的作派,锦绣并不意外,但也挺窝心就是了,她笑问他:“人家小姑娘主动献身,王爷居然还往外推,实是可惜。”
赵九凌哈哈一笑,“若本王真把她领进来,估计本王的后院也会失火。”
锦绣掩唇,笑着揪了他一把,“王爷倒是算得精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赵九凌不可一世地道:“那种姿色,给本王提鞋都不配,还妄想来勾引我,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
“可是王爷也犯不着责罚人家吧?小姑娘没受过委屈,如今被王爷打上几巴掌,回去肯定得哭死。”锦绣嘴上说着谴责的话,但心里可不是那样想的,巴不得赵九凌打重些。
赵九凌执着锦绣洗得香喷喷的秀发放在鼻间闻了闻,“因为她该死。”
“哦?”
“你可知她对本王说了什么吗?说因为她祖母和姑姑的糊涂,使得你不能再生养,以至于让本王面临绝后风险,她愿意替本王生下子嗣,弥补祖母和姑母所犯错误。”
锦绣摇了摇头,“好个不要脸的,当真是刷新了我对她认知的记录了。”
“这郑五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计,当真不容小觑。据可靠消息讲,太后拿相克的食物毒害开惠,便是她想出来的主意。还有,她身为郑家最受宠爱的嫡女,常年跟在李氏身边,李氏想干什么坏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却任由李氏郑氏那两个蠢货算计你,此等恶毒女子,让她给本王提鞋本王还嫌污了鞋呢。”
锦绣倒不那么生气,只是说:“现在郑家已被夺爵,郑王又被王爷这般整治,再有宋融在一旁虎视眈眈,想来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唉呀,我真是太坏心眼了,怎能这样灾乐祸呢?”
赵九凌好笑地摇了摇头,拥着她躺了下来,在她身上胡乱摸着,“都是些不相干的人,甭去理会了,咱们做正事要紧……”
……
锦绣被人算计一事,足足热闹了半个月才消了停。
李氏被放回去的第二日,便没了,郑氏当天被送回吕家,也被气狠了的吕家休书一封休回了郑家。只是郑氏才抬回郑家大门不出一宿,也咽了气。
过了几天,又传出郑明胆结石病复发,熬了些时日,人也跟着去了。
紧接着,郑瑜也因为受不了如此打击,在自己的闺房里自谥身亡。
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就算郑强被夺了爵位,依然是国舅爷,虽然只是落魄的皇戚,总归是国舅爷,郑强接连死了夫人,又死了儿子闺女,孙女也自谥没了,皇帝下旨慰藉一番,并让户部拨了三千两银子办丧事。
郑强谢恩过后,又上书请旨,称自己年迈病体缠身,对朝廷又无任何贡献,不配再呆在朝廷御赐的府邸,愿自行搬出赦造郑府,回洛阳老家,了此残生。
皇帝很快就准了,并附送了一千两有银子的仪程。
宣德二十二年二月中旬,在陡峭的寒风里,郑家人如数搬走了,郑氏一族的覆灭,在京城并未掀起太大风浪,帝都里一派平静。或许,大多数人都知道,郑家就如同那半成品的烟花,还未发出炫烂光彩,便已消逝茫茫漆黑夜空之中,连丝影儿都找不着。在名门云集的帝都里,郑氏的掘起与覆灭,连丝声响也无,就这样湮灭于当代人的记忆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