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漠然
许沐歌半天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季萌茵,气息却是越来越粗,眼中慢慢浮出满满的讥诮。
“你去法国两年,只是增加了几场演出经验,文凭、成就一样全无,你就那样回来了,找到我,让我看在华烨的面子上,能否帮你进文工团。”季萌茵说道。
“你真的是帮我吗?不,你帮的是华烨,你要我发誓不再打扰华烨。我做到了,可是你为什么没阻止华烨来找我呢?”许沐歌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季萌茵瞪着许沐歌,气得发抖。
“当初我和华烨恋爱,你说离异家庭的孩子心理不健康,你不允许我和华烨来往,结果如何,我们还是相爱了。季阿姨,深深相爱的两个人,是任何阻力都隔断不了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象你这样一个人孤单到老。”
“你真是恬不知耻。如果你真的爱华烨,二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拿掉孩子?”
“因为我在你面前有压力,你总让我觉得配不上华烨,所以我想更优秀点。”
季萌茵冷笑,“真是如此吗?那你怎么不功成名就时荣归青台呢?”
许沐歌凄楚地弯起嘴角,“到了国外,我才明白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很假。”
“你那个夭折的婚姻又怎么解释?”季萌茵紧紧地盯着许沐歌,不漏掉她脸上任何表情。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季阿姨,其实你想多了,我承认我爱华烨,但仅此而已,我并没有破坏他的婚姻也和他没有做出对不起他妻子的事。你还需要我怎样?”
“不要再出现在华烨的面前。你放心,华烨以后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你面前。”季萌茵回答得斩钉截铁。
许沐歌淡淡一笑,“季阿姨,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强势,可是,你忘了华烨早已不是孩子。不过,我尊重你,我也尊重华烨的婚姻。”
说完,她漠然地经过季萌茵,走进输液室。
季萌茵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掌。刚才太过气愤,指尖把掌心都戳破了,现在才察觉到疼痛。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许沐歌,是她在乐团的第一次独奏,华烨把她拉过去,要她评价。她觉得这女孩很漂亮气质也好,琴拉得虽说不错,可是模仿别人的技巧过多,没自己的特色。演出结束,华烨带她出去吃夜宵,到了饭店,她发现许沐歌也在,在华烨的灼热的眼神中,她才知道儿子爱着这个女孩。
许沐歌很会讨人欢喜,可是当她象普通的家长一样问起她的家庭情况,许沐歌只提到了父亲。她再问,许沐歌就说:季阿姨,这些伤心的往事,我可以不说吗?她愣住,发现这个女孩很精明。
她不同意华烨与许沐歌交往,并不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华烨也没有父亲,也是她独自带大的。而是有次她无意中听别人说起,许沐歌在乐团里,为了得到更多的演出机会,对领导阿谀奉承,出去演出,还帮领导提行李、洗内衣。
别人大叹,活了大把年纪,竟然不如一个小姑娘玲珑。她听了大惊,不能指责别人的生存方式,可她不能允许自己的媳妇如此虚浮。她也是演员出身,走到现在,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
华烨很孝顺,从来不拂逆她,可是在许沐歌这件事上,不管她讲什么,他都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她不得不妥协,她心想着乐团面向市场,太过复杂,如果把许沐歌调到部队文工团,环境单一点,也许就不一样了。还没等她实施,许沐歌来找她,说要出国,还说怀孕了。她放下身架,让许沐歌替考虑考虑,不要这么匆忙决定。她甚至立刻承诺为他们举办婚礼。许沐歌坚定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改变了。
季萌茵一直都记得许沐歌讲这句话冷绝的眼神,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许沐歌如此心狠,也许与华烨分手,不是坏事。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是把许沐歌低估了。
许沐歌能那样挥洒自如,能那样狠绝,因为她明白华烨太死心眼了,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头,华烨对她的爱从未稍离。
季萌茵自嘲地一笑,华烨还真是得到了她的真传,一辈子只恋一个人。
可是,华烨忘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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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涛坐在床边看着妈妈,面孔蜡黄如纸,嘴唇灰白,下巴瘦削得成了个尖核。输液已经结束了,心电仪的电流声是屋子内唯一的声音。她小心地趴在陶妈妈的心口,屏气凝神。
咚,咚……咚……很微弱,可是一下又一下很平稳。
她又一寸一寸摸着陶妈妈的手臂,绵软温暖,不是冰冷的。
她止不住鼻子发酸,但眼眶干干的。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陶妈妈,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再过三小时,天就亮了,医生们会上班,爸爸也快赶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太阳底下所有的故事都是关于“爱恨情仇”,之前,她也有设想过,只是她是只大鸵鸟,或者她想做一只幸福的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不想去面对,不想去猜测。
冷不防,她被别人扯出了沙堆。
以爱为由,他对爸妈怎样冷漠,他对她再怎样忽视,就是他对许沐歌那样忘情,她都用许许多多的理由为他开脱,现在,发现,真的一点点都不能再容忍了。
华烨与许沐歌的故事一点也没新意,她让期待已久的观众失望了,她做不到痛哭流涕也做不到义愤填膺,做不到死去活来。
她麻木了,全身的骨头都像用力过了头,于是生了根,动也不能动。她只好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时光的流逝。
季萌茵没有上来,她想应该不是迷路,肯定是有事绊住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不一会,一个身影将她笼罩住了。
“小涛!”轻轻的,不安的,这声音,生怕吓着她。
她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还在微喘的华烨,有点迷惑,象是在问,“你怎么会在这?”
他咬了咬唇,冲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刚刚给欧阳医生的弟弟打过电话,可能因为休息,他改成静音,但他起床后就会给我回过来。”
“麻烦了。”她又低下头。
华烨皱着眉头,伸手搁在陶涛的肩上,陶涛一瑟缩,突地抬起头,“我们到外面说话吧!”虽然陶妈妈眼睛闭得紧紧的,可是她仍感觉到妈妈疼惜的目光。
两个人出了病房,各自坐了一张椅子。夜幕中的走廊,显得特别长特别地冷。
“冷不冷?”华烨看着她一直环抱着双肩。
她又不输液,怎么会冷?
“小涛,对不起,我……”华烨内疚地转过脸面对着她。
她闭了闭眼,笑了,笑得很浅,笑得很远,那其实不象是个笑,而是脸部肌肉小小的痉挛。
“我知道你不会和我离婚,你也没背叛我。只是她的父亲行动不方便,与继母感情不太好,异父异母的妹妹和她不亲,自己的生母与弟弟远在异乡,经艺要顾酒吧,张弘他们陪女朋友,她感冒了,正好你到医院闲逛碰到了。作为一个朋友,你不能视而不见。你也没做啥,你就是尽一个朋友的心意罢了,就是关心。而为了我会误会你们之间纯洁的友谊,也为了让我不多想,所以你才没有告诉我。这是你想说的吗?”
华烨干涩地一笑,“小涛……”
“华烨,拜托别再把我当傻子。你真的不适合说谎。关于真爱,我一向很景仰,你这么幸运,为什么要躲躲藏藏?怕我妒忌?”
“我并不是存心的,只是……”
陶涛努力深呼吸,克制住自己想怒吼、抓狂的冲动,轻声说:“华烨,也许我以前很蠢,但从现在起,不会了。”
“我换你值会班,你去躺一下。”他想拉她起来。
她早已抢前闪向一边,“如果你想让我妈妈好好地等到天亮,麻烦你离开吧!我们的事,我会主动给你电话,等我妈妈手术后。”
“小涛,不要因为刚才的事就否定我们的一切?不要急着下结论。我真的……”他悲痛地拧起眉。
“你的真与假我没有兴趣知道。”陶涛意兴索然地瞟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检查室。
华烨站在门边,看到她又坐了下来,把头埋在陶妈妈的腋窝处,一动不动。他换了张椅子,从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陶涛,但只要她一走动,他就能发觉。
明明如此之近,可是他有种预感,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抓不住陶涛了。
天,在两个人的静默中亮了。
阿姨首先到的,提着保温盒。华烨刚好去走廊给欧阳医生的弟弟打电话,两人没有碰到。阿姨看陶妈妈还在昏睡,眼泪就下来了,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拼命地咬着牙忍。她让陶涛吃点早饭,陶涛摇头。
急诊室要交接班,让陶涛去办住院手续,把病人转到心脏外科。陶涛点点头,让阿姨守着陶妈妈,她出门就上楼梯,一直跑到心脏外科,看到“专家门诊”办公室的门开了,她一喜。
“陶涛?”欧阳医生正在看病案,一抬头,愣了,“你妈妈又来复检?”
陶涛摇头,“不是,我妈妈她在检查室,昨天夜里送来的。”
欧阳医生惊得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匆匆往检查室跑去。看过昨晚的抢救记录,他对着陶涛发火了,“上次,我不是提醒过你们不要让她受什么刺激吗?你看看,这明明就是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心脏猛然收缩,支撑不了负荷,血管堵塞了,所以病人到现在都昏迷着。”
陶涛惊恐地问:“那……那还有救吗?”
“立刻、马上动手术。”欧阳医生紧紧闭了下眼,镇定情绪,“陶涛,我和你讲,情况真的不乐观,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时间。昨晚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陶涛张张嘴,苦涩地叹息,“我没你的电话号码。”
“修然没有吗?我的手机、家里的座机,包括我儿子的,打哪个都能找到我,再说,他也可以去我家呀!”
“修然?哪个修然?”陶涛瞪大眼。
欧阳医生翻了个白眼,“除了左修然,还能是谁?别说了,我去准备下,马上动手术。”
欧阳医生出去了,不一会,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出来,还有一个年轻的医生跟在后面。
陶涛象被钉在原地,怔怔地。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年轻医生问。
陶涛没有反应。
“她女儿。”阿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替陶涛回答。
“她老公呢?”
“出差了。”
“哦,那就你签字吧!”年轻医生把手术通知单和笔递给陶涛,陶涛接住,却没抓稳,纸和笔掉了一地。
“她是吓呆了。”阿姨陪着笑,捡起纸和笔,“小涛,快签字。”
“哦!”陶涛握笔的手哆嗦个不停。阿姨不得不抓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合力,才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上“陶涛”两个字。
“我们去手术室前等吧!”阿姨对陶涛说。
陶涛点头,机械地移步,走到门口,她的目光对上华烨的目光。华烨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也象是吓得不轻。
可能他和她吓的内容不同。
对视的时间不到一秒,她很快收回,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两人不认识。
“华律师……”阿姨停下和华烨说话,她一直往前、转弯、上电梯。
手术室在顶楼,高处不胜寒,怪不得她抖得这么厉害。
手机响了。陶江海急促地问:“小涛,我进市区了,妈妈现在怎样?”
“进了手术室!”她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你是病人家属吗?”一个戴着口罩的小护士从手术室出来,走到陶涛面前。
陶涛讶然地眨了下眼,“这是在病人手心里的,可能很重要,她抓得很紧。”
小护士递给她一张被揉皱的照片。
她慢慢展开。
第七十一章,相思
陶涛愕住,定了几秒,极慢地眨了下眼睛。她心头突地一窒,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她又看了一眼,再一眼……还嫌不够仔细,她把照片反过来,又看了看背面。
她想自言自语点什么,可是嗓子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张照片,她见过。只是她看到的是完整版,而不是手中这张剪辑版。
那一天,从早晨到傍晚,她就象是一个充足了电的跳舞娃娃,一直旋转个不停,笑得面部肌肉都僵硬了。到处是鲜花,到处是礼品,到处是人,到处都是祝福。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凑过来要和她拍照片。
“小美女,我们也来拍个全家福吧!”陶江海难得穿西装,抬手举臂有点别扭。
“好啊!”陶妈妈强作欢颜。嫁女儿,就象是割妈妈的心头肉。
她扭过头寻找新郎。华烨正和张弘说话,神情清冷得象是一个极不情愿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她习惯他这钟拒人于千里外的疏离,暗地里,还有点欢喜。这么冷漠的男人以后专属她一个人了。
“爸爸妈妈们,你们先拍张合影,待会我们再一起拍。”她对季萌茵说。
季萌茵微笑点头。
“季团长站中间吧!我们两口子保护你。”陶江海开玩笑道,双手背后,昂首挺胸。
“不用,我站边上。”季萌茵要推辞,陶妈妈已把她推到中间,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她扮了个鬼脸,嘴巴夸张地咧得大大的,“来,跟我说,茄子!”
陶妈妈噗地笑出声,季萌茵高雅的抿着嘴,陶江海嘴巴象在抽搐,可能是太激动了。
婚后,摄影师把当天的照片拷在U盘里,让她选择哪些要冲洗。她翻看到这张时,乐得不行,三个人的表情太生动了。这张照片,她放大了两张做成相框,一个给了季萌茵,一个给了陶江海,另外一张小的她放在新婚相册里。
现在,这张小的就在她掌心里,里面只有两个人,是她的爸爸陶江海和她的婆婆季萌茵。陶妈妈的身影,被一把剪刀整齐地剪去,只留下半只胳膊在季萌茵的臂弯里。如果不细看,别人是不会发觉的,只当这是一对看上去气质差异很大的两口子。
陶妈妈说,你爸爸的心里藏着一个女人,想着她时,他会象孩子似的傻笑。
陶江海说,你婆婆二十多岁守寡到现在,真的不容易,很少有人能做到她这样。你公公很有福气。
是不是他在敬佩之余,慢慢滋生出另一种情愫?
这张照片是他从相册里抽出来,剪辑了放在贴身的钱夹里,他是否在独自一个人时,拿出来一遍遍地看,看的时候眼中溢满柔情。所以那天他会为一个钱夹慌张得那样;所以妈妈在整理床铺里,看到了照片,一时承受不住的发病,她口中喃喃地喊着:你……婆婆……
也许妈妈没想到那个女人会是季萌茵,她更没想到陶江海会用情如此之深。当他举起剪刀剪去她的照片时,有过迟疑吗?
当爱情来到的时候,年龄不是问题,距离没有关系。爱你,没得商量!
陶涛笑了,笑得肩头抖动,笑得歇斯底里,竟然有止不住的趋势。
“小涛,妈妈现在怎样?”走廊的另一端,陶江海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脸焦灼地往这边跑来。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华烨,还有阿姨。
“小涛,你怎么了?”华烨被她的样子吓往,伸手按住她的肩头。
她看看华烨,又看看陶江海,这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深爱的老公,一个是她敬爱的父亲,就在这一天一夜里,他们用一个个事实告诉了她,婚姻不管长与短,都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所谓的幸福,都是披着欺骗与隐瞒的外衣,一旦撕开,真相不堪入目。而他们还会信誓旦旦地振振有词,说他们是顾家守责的男人。
陶涛收住笑。抚开华烨的手,转脸看着陶江海,她拉过他的手,将照片塞进他的掌心里,再曲起他的手指,加了力度,“爸爸,恭喜你,你的美梦很快就会成真。医生说妈妈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时间,现在只是与命运的一场赌博。不过,我想妈妈她情愿就这样安静下去、沉默下去。醒来太痛苦了。”
陶江海没有低头,脸已是一片死灰。“小涛,爸爸不是这个意思,爸爸该死……”
“这些话不要和我说。”她一只手扶着额头,眉头皱得很凶。
“小涛……”陶江海眼眶急得发红,“爸爸我……”
“我说过我不想听。”头晕得厉害,她用手撑着脑袋,打断他的话,“这是你和妈妈之间的事,我无权也不想过问。”
陶江海背过身去,只听见他愈渐沉重的呼吸。
“小涛,你脸色很差。爸爸回来了,我送你去妈妈的病房躺一会。”华烨轻声说。
阿姨插嘴,“刚刚你就这样跑出去,是华律师去替太太办的住院手续。”
“哦,待会让我爸爸谢谢你。”她低下头,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不由得缩紧了一圈。
华烨叹了口气,固执地上前想挽她。陶涛不停的推开他的手,脑中不断地闪出他温柔地揽着许沐歌从洗手间出来的画面,隐隐开始激动起来。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
“小涛,你干吗把对爸爸的气发在华烨身上。”陶江海转过身来,眼睛湿润。
“你为什么心疼他?”陶涛脸上绽出一丝异常的红,眼眸亮得惊人。
“小涛!!”陶江海躲闪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我没有关系。”华烨俯下身来,一把将她抱起。
“拿开你的脏手……”
她认识他时,和男生都没牵过手,初吻的对象是他,喜欢的人,爱着的人,都是他。她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时,都不敢流露,因为她知道他心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她不想替代,也不想给他压力。可他牵住了她的手。她很畏惧他妈妈,可还是努力去适应、去融合到他的家中。
她没有做错,为什么她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强烈的晕眩感象潮水一般,从脚底漫上,她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
“小涛……”偏偏耳边是华烨又惊又急的声音。
“你很烦……”她在意识消失前轻飘飘地说。
再次睁开眼,一眼就望见了头顶上悬着的点滴瓶,澄清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流进自己的体内,一时间,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小涛,你醒了。”华烨探过身,握住她的一只手,“想喝水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又看到白色的天花板,身上盖着的白被子,她马上屏住呼吸,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她突地坐起身来,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手术已经结束了,妈妈现在病房中。”华烨按住她,从床前柜上端来一杯水,“你早晨是因为饥饿和疲惫,又有点低血糖,才晕倒的。”
早晨?她睡了整整一天吗?睡得这么沉,连个梦都没有。
“我妈妈她醒了吗?”她再次坐起,不由分说就扯下输液管,华烨拦也拦不住,她不顾手背出血,就往外冲。
“小涛,妈妈在重症病房。欧阳医生说他尽力了,现在只能看妈妈的意志力。”
陶涛一下脸色惨白,“妈妈她还……在昏迷中。”
华烨沉重地点点头,“爸爸已经崩溃了,小涛,你现在要撑住。乖,回到床上去,把药液滴完,然后吃点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嘴唇,命令自己平静下来。
“不用了,你走吧,我能撑住。”她用冷漠的语气对他说。
华烨皱起眉头,“这个时候是可以耍小脾气的时候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宽阔的双肩,眉眼间尽是不合年纪的沧桑,仿佛是过尽了千山万水的坎坷。
“我们之间已经不是可以耍脾气的关系了。我知道你很擅长照顾病人,但我不需要。因为与你再有任何牵扯,我都会瞧不起自己的。”她的声音平平。
华烨紧紧地看着她,脑中嗡地一下,一片混乱。
“陶涛。”叶少宁从外面走进来,“醒啦?”
“你怎么会在这?”陶涛问。
“我听我妈妈说的,她去你家串门,遇到保姆阿姨回家取东西。我刚看过阿姨。”
“是吗?带我去看下。”
“你可以吗?”叶少宁扫了眼她苍白的小脸,询问地看向华烨。
“走吧!我壮得象头牛。”她抢先出了门,叶少宁迟疑了下,忙跟上。
屋内,华烨低吼一声,一头砸上陶涛躺着的钢丝床上,床震荡了几下,吱吱作响。
“医生说了,阿姨心跳正在恢复正常。苏醒需要一个过程。”两个人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门,看着里面。
陶妈妈仍象早晨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臂弯中有两根输液管在滴液,陶江海穿着防护衣,紧紧抓住陶妈妈的手,直直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一个护士不时地低头看看各项仪器,记录着什么。
“医生让陶叔去休息下,他死活都不肯,一定要守在病床旁边。”叶少宁说。
陶涛没有说话。
“看过就回去梳洗下,你看你脏成什么样了,再吃点东西。阿姨这病可能要打持久战,你得做好准备。”
陶涛想了想,“好的,麻烦你送我回去洗个澡,我周一还得向公司请个假。这个医院里有没护工?”
“有的,我打听过了,收费也公道。”
“嗯,我们先走吧!”陶涛又看了看陶江海,他好象也困了,坐在那一个劲地点着头,可是握着陶妈妈的手仍是紧紧的。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叶少宁抬头看看正走过来的华烨,眉梢一挑,“看来你不需要我这个司机了。”
“如果你有别的事,那我打车回去。”陶涛说。
叶少宁一愣。
陶涛性子象是很急,等不及他答话,已转身走了,目不斜视地与华烨擦肩而过。
“麻烦你了。”华烨对叶少宁苦笑笑。
“谈不上。”叶少宁耸耸肩。
陶涛一上了车,就闭上眼睛。
叶少宁扭过头看看她。
“叶少宁,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但是什么都别问我,好吗?”
叶少宁轻轻点了下头,“好!”
第七十二章,邂逅
陶涛到家之后,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来,看见叶少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愣。
叶少宁看出她的疑惑,笑了,“阿姨说今天熬的瘦肉粥很多,让我留下吃一碗。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阿姨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从厨房里探出个头,“快坐下,我盛粥了。陶总的我装在保温瓶里,小涛待会去医院时捎上。”
陶涛一点胃口都没有,本来想不吃的,可是叶少宁在,她不想在他脸上看到担忧的神情,于是陪着叶少宁坐下来。
“你小的时候是个大胃王,还和我比赛吃饭,我想赢你可不容易。现在,还敢和我比吗?”叶少宁看着她秀气地挑着一粒粒粥放进嘴里,扬扬眉梢。
陶涛象是往事不堪回首时,苦笑地摇摇头。“一会不要送我了,我自己打车去。”她懂叶少宁的体贴,但是不想在她和华烨关系僵成冰点时,自己突然这样依赖叶少宁,无形之中好象透露了某种信息给叶少宁似的,更不希望被华烨以为她在赌气,在以牙还牙。
想到华烨,手足俱冷。
不知道他的角色怎么能转变得如此之快,上一刻还是对前女友体贴入微的好情人,下一刻又是对她嘘寒问暖的好老公。如果平安夜那天,他坦荡地告诉她,他是送许沐歌去医院的,她会试着体谅他的做法。他没有,他对她撒谎了。要不是亲眼撞见他与许沐歌的疼惜,她永远就会被蒙在鼓里。
他和许沐歌面对面时,有没窃笑她的傻呢?
可是,如此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爱得如此龌龊?难道偷情比正大光明的恋爱更有快感?
作为一个律师,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她出尔反尔,凭什么?因为她爱他?
他不会以为他向她施舍一点关心,她立马会象小狗一样,开心地摇着尾巴扑向他的怀抱?
陶涛越想越火,脸色发白,牙齿把筷子咬出了一圈印。
“陶涛……陶涛?”
叶少宁皱着眉,抢过她手中的筷子,“筷子比小菜好吃吗?吃得这样香!你手机在响。”
陶涛愣了下,起身去接,看看号码,是左修然的。她握着手机,咚咚地上了楼。
“干吗呢?”好象两人不是隔着电波,而是面对面坐在咖啡店里,钢琴声幽雅,灯光暗暗,左修然的声音又慵懒又低沉,闲适地享受着这一刻的舒适时光。
“在吃晚饭。你呢,吃了吗?”陶涛在床边坐下,空着的那只手拿过抱枕按在怀里。
“中午和曾总喝酒去了,四点才回,算是晚餐和午餐一块对付了吧!声音怎么有气无力?”
“我妈妈今天早晨做手术了,我……稍微有点累。”她轻轻地放缓呼吸,等待着左修然接话。
“哦,”左修然懒懒的语气没变,“我方便去探望吗?”
“谢谢!她暂时还在重症病房,别人都进不去。左老师,我可能需要请几天假。”
“请吧,请多少天都可以。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少了你,地球一样会自转,也会公转。”
陶涛淡淡地笑了。
“如果陪夜陪累了,想找个肩靠一靠,我可以慷慨地借给你,顺便带上夜宵和毛毯,还有木瓜奶茶。你可要把握机会哦,本帅哥可不是时时都这么大方的。”
“知道啦!谢谢左老师。”
“呃,今天对我咋这么客气,一直谢来谢去的?”
“只有两次而已。左老师,那个手机链真漂亮。”
“是吗?”语调拖得长长的,象是质疑又象在轻笑。
“嗯!”她点下头,然后说了再见,从手机中找出飞飞的号,请她周一时帮自己到人事处办理下请假手续,算上新年的三天假,她不需要请多少天。
“陶涛,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好点没?”一接通,飞飞的声音就急促地传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
“我本来想找你一块逛街,电话是你老公接的,说你在输液。我那时在街上,离医院不远,就跑过去看你。你睡得沉沉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把我给吓一跳,以为你得什么重病,原来是饿的。”
“这样啊,呵呵,我现在已经好了。”
“陶涛……”飞飞的声音犹犹豫豫。
“什么?”
“我去看你时,病房里还有一个人在看望你。就是……上次和你老公一起买情侣杯的,因为她太漂亮了,所以我过目不忘,嘿嘿!她看着你老公的眼神、讲话的声音都好温柔,你要小心点哦!”
陶涛哦了一声,嘴角浮出一抹笑,想许沐歌真是一个重礼节的人,华烨刚刚照顾了她,她立马就礼尚往来。
下了楼,叶少宁已吃好饭,阿姨把碗筷都收拾好了。“我想想,去看下太太,不然我睡不好。”阿姨边穿大衣边说。
陶涛看看叶少宁,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的好意。
阿姨提着保温瓶坐在后座,她只得坐在副驾驶座。
叶少宁目视着前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和谁讲电话讲那么久?”
“让同事帮着请假来着。叶少宁,你能不能弯下听海阁,我想把我的车开过来,这样去医院也方便些。”
“行。”叶少宁仔细辨认了下路标,听海阁与医院是相反方向,他在下个十字路口转了个弯。
她让叶少宁在大门口让自己下车,不要进去了,她开了车就出来。
车钥匙在随身背的包包里,她不需要上楼了。但走到楼下,还是习惯地往上看了一眼。朝北的餐厅里亮着灯,窗帘上映着两个人影,看得出来是华烨与季萌茵。
她没有力气去分析季萌茵为什么会在这里,其实也没必要再分析了,很快,这里就不是她的家了。她收回视线,走到车边,开门上车。这辆宝马车真的太庞大,是男人开的型号。小区的车道很窄,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车从车位驶上车道。定了定神,正要转弯,忽然许沐歌从电梯口冒了出来,走到车道中央,手机贴在左耳上,头向上仰望下,那张清丽的面容在车灯灼亮的光束里,一脸焦灼。
她按了下喇叭,许沐歌一惊,本能地扭过头,看见了车中的陶涛。她一震,随即笑了,忙挥着手向陶涛走过来,看得出她的唇语象在说:我正要找你。
陶涛面无表情地一踩油门,车嗖地一下冲了过去,她从后视镜里看到许沐歌追着车在跑,她撇了下嘴,很快就把她甩远了。
第七十三章,意外
三天之后,陶妈妈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不过,是单人贵宾间。她身体内的各项指标都已恢复正常,但是她仍没有苏醒。安安静静地躺着,神情平和,好象正在熟睡中,连个梦都没有。
欧阳医生早晨过来查房,他让护士挠了挠陶妈妈的脚板底,陶妈妈的眉头突地蹙了一下,他乐观地对陶涛说,最多一周,陶妈妈就会醒来的。
陶涛听了不禁一喜,yīn霾了几日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
“小涛……”陶江海怯怯地看看她,咧了咧嘴,轻轻唤了一声。
陶涛斜睨着他,没有出声,但也没象前几天立马转身离开。从陶妈妈手术到现在,她一直没和陶江海说话。这边是吉凶未卜的老婆,那边是视他如罪人的女儿,双重压迫下,几天功夫,陶江海爽朗的笑声不见了,整个人象老了几十岁。
“这真是个好消息,是不是?”布满红血丝的眼中闪烁着泪花,他颤微微地抓住陶妈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等你妈妈醒来,我让她打让她骂,只要她别再这样吓我。”
一滴泪珠落在陶妈妈的手腕上,跟着又是一滴……很快就成了一个小水滩。陶江海也不去拭,只是喃喃地喊着陶妈妈的名字。
“我知道我是脑壳坏掉,才会这样鬼迷心窍地做出这种不要脸的蠢事。老婆,你原谅我好不?我不是替自己开脱,我真的就是象那些追星的孩子,不择手段地想和明星拍张照。有了那照片,就象圆了个梦,并不是想怎样。不做梦没啥,可是你要是丢下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用手捂着脸,哽咽地说不下去。
陶涛听着心戚戚的,眼眶也跟着发热,她忙背过身出了病房,去楼梯口镇定一下情绪。
其实,看着陶江海对妈妈强烈自责的样子,她已经不怨他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不能逼着陶江海再有个闪失。陶江海对季萌茵的情意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季萌茵并不知情,就是指责也只能讲他行动过分了,其他能讲什么呢?如果妈妈心脏壮壮的,两个人大吵一下,以妈妈的宽容心态就会过去了。
偏偏妈妈有严重的心脏病。
陶涛深吸一口气,嘴角浮出一丝嘲讽,走到窗边,眺望着不远处的街道。还有两天,就是新年了。商铺们使出浑身解数,在橱窗上贴着显目的条幅,抛出各式各样的优惠诱惑,来吸引顾客。街上行人多,车也多,新年热腾腾的景象早早溢了出来。
其实她呆在医院里也做不了什么事。陶江海请了专职护工照顾陶妈妈,一些私己的事是他亲力亲为,催着她去上班,要不回家休息。可是,一出了医院,陶涛心头自然而然就要面对与华烨之间的关系,想起这些,心口就会疼得无法呼吸。
“小涛,你怎么站在这?”华烨从电梯里出来,一转眼就看见了陶涛。
他这几天来医院的时间都很固定,都在中午。
晚上,陶涛不在医院的。
陶涛没有回头,象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我过来时,先去了欧阳医生那儿,问了问妈妈的情况。小涛,现在,你应该放松一点了。”
“谢谢你的关心。”陶涛终于转过身来,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低下了眼帘。
华烨脸上浮出一个苦笑,“我不是想要你谢谢,才和你说这些的。小涛,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陶涛神态漠然地说,“许多人都把夫妻相处比喻舌头与牙齿,意思好象是不吵架的夫妻不是好夫妻。夫妻吵架,能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情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是他们相信对方能包容这样的自己。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这样的信任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那只是你的想法,我不是,我相信我们仍会好好的。”
陶涛似笑非笑,“你说这话的前提是我必须还是以前那个爱你如命的傻子。华烨,你的爱是深的、永恒的,我的爱不是,它很浅,它变了。我们分开,是彻彻底底的分,我不会象别人那样会回首再回首。如能做到这样,我不会与你分的。你不要讲话,等我说完。”她抬了下手,阻止华烨接话,“你和许沐歌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请不要再解释给我听了。你可以讲我很贪心,很霸道,我想要我的老公现在、将来,眼里、心里都只放我一个人;白天、夜里都只想我一个,能对我撒的唯一的谎是我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你会说你现在做不到,给你时间,呵呵,我不想等了。华烨,你又要讲我象个孩子样在讲赌气的话。”
她说得太快太急,一时情绪太激烈,她停了会,又继续说道:“你一直坚持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所谓对不起我的事,就是和别的女人上床,对吗?华烨,我曾经想过,如果你和别的女人上床,我会怎样?当时一想到时,心里面很难过。我会哭,会崩溃,会疯狂,会揪着你的衣服和你吵,可是我平静下来,我觉得我要问清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与别的女人上床?是酒后乱性或一时环境捉弄,你经不起诱惑?是这样,我想我会原谅你,只要你不动真感情。一辈子很长,我不愿意一次失足,而失去一个会陪着我几十年、挚爱我的男人。这样的爱不是低到尘埃,而是婚姻有时需要宽容与妥协。华烨,我宽容了,也妥协了,可是你动的是真感情。”
华烨沉默了好一阵子,“那已是过去。”
“今天是昨天的将来,是明天的过去,一切都是相对的。说实话,我现在神经很脆弱,该说的我都已说了,不要再刺激我。要不是这儿是医院,我讲的话就不是这些。华烨,是我先提出离婚,这样就没有什么十字架会压到你背上。”
她凛冽地抬起头,笔直地走向病房。
“小涛,不要随便说出那两个字。”华烨突然伸手拉住她,她小小地低呼一声,全身僵硬,手一缩,在衣襟上不住地擦着。
身体的嫌恶比语言来得更直接,华烨被她这个动作给刺痛了。“我不同意离婚。”他坚定地说道。
“那是你的事。”她一挑眉,留下华烨呆在原地,径直进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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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进普通病房,探视的人很多,先是陶妈妈的一帮麻友,街坊邻居也来了,然后陶江海的一些客户、员工,果篮和鲜花把病房和走廊都堆得满满的。陶涛转送了一些给隔壁病房,还有一些给值班的护士们,这样病房才插得进脚。
萧子桓是天黑时来的,笑起来满脸沧桑,留子多年的长发不见了,他剪了个齐刷刷的平顶,陶涛看着他,感觉怪怪的。
“换个造型,新年新气象。不难看吧?”他摸摸头,呵呵一笑。
陶涛斟酌了半天,回答道:“很酷。”
他是个大忙人,在这个黄金时间抽空来看陶妈妈已经很不易,聊了几句家常,陶江海就让他回店里去。
陶涛奉命送他到停车场。
她走走,抬头看看他,“你这样子,女粉丝们能接受得了吗?”
“我已经很久没演出了,忙!”
“子桓哥,陶陶……好吗?”陶涛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萧子桓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我根本联系不上嫣然,哪里知道她好不好?”
“坐火车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子桓苦笑,“现在,我真的是众叛亲离,爸妈不和我说一句话,大哥是铁青着脸,不拿正眼看我。我那个比我小很多的大嫂到是理我,可就是训我训孙子。小侄女一口一个坏二叔。我在家根本呆不了,只能蜷在店里。小涛,这真的不是一张火车票的事,我得好好地想一想。现在的我就是把他们母子接回来,我和嫣然还得象从前一样吵,什么也改变不了。”
“子桓哥,每个人都是要极限的。你不能等到嫣然姐心冷了,你才想清楚。”
“我知道。我现在才发现结婚真的是件很严肃的事,不是你爱一个人,就可以结婚的,还有太多的责任、义务,包括放弃一些东西、改变自己。”
“子桓哥,你长大了。”
“小丫头,你哪有资格对我说这话?”萧子桓瞪眼,随即笑了,揉揉陶涛的头发,“不过,长大的代价太痛了。”
“痛也值得!”陶涛眨了眨眼,也笑了,和萧子桓一样,笑得很酸涩。
萧子桓走近车,一个老头手里捏着一张票从黑暗处走过来。“十块!”
“你们医院真是抢钱,我就停一会,也得缴个停车费。”萧子桓掏出票夹,失笑摇头。
“我们这儿一视同仁,只要进了停车场,停一分钟和停一夜一个价。你要是嫌高,可以把车继续留在这。”
“我有病呀!”萧子桓把钱递给老头,打开车,坐了上去。
陶涛爱莫能助地向他耸耸肩,挥挥手,看着他潇洒地将车倒出停车场,驶向夜色中的长街。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疏落的冷星,没有月亮,风很轻,刮在身上有点点暖,气温很不正常,又要下雨了吗?
“先生,你天天来,不如买月票吧,我可以算你优惠点,一个月二百块。”收费的老头凑到一辆车的车窗前,冲里面的人笑了笑。
陶涛一愣,她刚刚没看到有人从外面过来取车呀。她回过头,看清车子是一辆银灰的本田,那车牌号……
她惊讶地瞪大眼,跑过去,没等她敲窗,车门开了。
“左老师?”
“你也太会打击人了,你从我车边走过来,再走过去,竟然连个打招都没打。”左修然凶巴巴地歪了下嘴。
医院真的很抠,停车场的灯光暗得车主们只能靠遥控钥匙寻找自己的车。再说,她哪会想到他会在这。
“你在这儿干什么?”她着急地问。
“等你电话呀!”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抬抬手让收费的老头走开,一把把她拉进了车里。
“呃?”她不明白。
“不是说你想吃夜宵,想找个肩靠,想喝个奶茶,可以给我打电话吗?笨!”
“可是……”那只是个玩笑不是吗?
“你不知道这种日子街上有多堵,如果接到你电话,从公寓到医院,差不多得半夜了,所以我先做好准备工作。”
陶涛只当他在说笑,伸出手,“那奶茶呢?”
他邪邪地一撇嘴,从后座真的拎过一个纸袋,里面有奶茶,有豆花,还有小点心。
“还暖呢!”手指感觉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热度。
“当然,我每隔半小时就出去买一次,这是刚买的,当然暖了。”
陶涛呆住,缓缓回过头,眯起眼,在顶灯的光束下,她看到后座上还放着和她手中同样的三个纸袋。
第七十四章,牛蝇
其实不饿,但她不愿辜负这份难得的在意。
此时,她的生活已不是一个“乱”字可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在出生时,陶江海已在商海里淘到了第一桶金,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当宝贝一样宠大的,就是天掉下来,她也认为有陶江海顶着,绝对不会砸到自己。
有了华烨,她也只是平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外面再大的风雨都吹不进她的窗户。
谁会想到,她的世界在一夕间毁于一旦:妈妈因爸爸对别的女人的单相思陷于生命危险之中,华烨与前女友旧情高燃。
不是不恐惧的,不是不惊慌的。
她只是在强撑着,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别人的安慰,别人的爱怜,别人的温暖。
奶茶很暖,直抵心里。
她喝了一杯奶茶,吃光了豆花,把几个点心也一点点地吞进肚中,饱得她觉得喘口气食物都有可能会喷出来。
“好了,我一滴都没浪费。”她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擦擦手也拭了下嘴。
左修然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专注地看着她吃。等她吃完,才吐出一口气,蹙起眉,“要下去走走帮你消化消化吗?”
“不用,我可是大胃王。这些算什么。”她笑得眉飞色舞,好象很愉悦,“我休息过了,吃过了,也看到左老师了,现在我该回去陪我妈妈。”
再坐下去,她怕会在他面前哭出来。黑暗之中,一点微光都能照亮一大片。这份暖,已蔓延到全身。
左修然点点头,替她推开车门,“我送你到楼梯口。”
“不用,外面好冷,路上还堵车呢,左老师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她下车,把车门又关上了。
隔着车窗,他闭了下眼,点点头。
“我爸替我妈妈请了一级护理,晚上,我很少在这陪夜,左老师……”她抬手拂了下散落在前面的长发,低头看着地面,“不要再过来了。”
“知道了,下次夜宵送到你家。”他坐正身子,准备发动车。
“左老师真幽默,我家阿姨做的夜宵可比街上的好多了。”
“吹的吧?”
“真的!”
“什么时候请我吃上一顿,才知道是真是假!”
她愣住,不知该接什么好。按道理这不是个难事,她要是带同事、朋友回家,爸妈都会待如上宾,可是现在……
“你看你那幅小气样,真以为我要去?象我这样的上司,下属想请我吃饭我甩都不甩。好了,好了,快走吧,看着你真难受。”
陶涛呵呵地笑笑,往边上站了站,方便他出去。他将车开出去不到十米,又缓缓退到她面前,打开车窗,定定地凝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陶涛,要多珍爱自己。”
他这郑重的语气让她有点不自然,“怎么,我看上去很憔悴?”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就是清瘦点,其他挺好的。”
“不懂得珍爱自己的人,怎么会得到别人的珍爱呢?”他竖起车窗,扬长而去。
她轻笑,尔后眼眶一热,紧紧咬了下唇,把脖子上的围巾松开,再系紧,这才出了停车场。不知怎么,呛了一口冷风,咳了很久后,便是一下接着一下的打嗝,进了病房,还没停止。
陶江海给她倒了杯热茶,拍拍她的背,还是没用。
“小涛,看,妈妈醒了。”陶江海突然轻抽一口气。
她心猛地一咯,扭过头,陶妈妈和刚才一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嘿嘿,现在不打嗝了吧!”陶江海看向她的眼神,无比的疼惜,“你还和小时候一样,经不住吓。”
她摸摸脖子,真的不打嗝了,抬头看看陶江海,不禁也笑了。
“小涛,”看到女儿脸上久违的笑意,陶江海鼻子酸酸的,拉把椅子,父女俩面对面坐下,“能原谅爸爸做的蠢事吗?”他又问。
借着灯光,陶涛发觉陶江海耳后两侧好象多了许多白发,络腮胡子又密又粗,眼袋肿着象核桃,衣衫又皱又乱,她抿了抿唇,“今晚我来陪妈妈,你回去洗个澡、刮下胡子,换件衣服,说起来也是家俱城的老板,被员工看到也不嫌丢人。”
“医院里味道重,夜里也吵,你睡不好的。”
“妈妈能睡我就能睡。”
陶江海见她板着脸,哪敢再反驳,“如果有什么事,你立刻打电话给爸爸。爸爸就把手机放在枕边。”
“嗯!”她将椅子挪近病床,头搁在陶妈妈的脑前,听心跳的声音,一幅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陶江海无奈地转身出去,在带上门前,他听到陶涛低声说:“只要妈妈醒过来,好好的,我就原惊你。”
陶江海回过头,嘴唇哆嗦地挤出一个字:“好!”
病房里有加床,方便陪夜的人休息。护工过来替陶妈妈擦洗了下身子,换上干净的病号服,走时,问陶涛要不要熄灯?
“熄吧!”陶妈妈以前有一点点亮都睡不好,但陶涛还是留了一盏小壁灯。独自躺在床上,身边少了一个人,夜仿佛更深,更长。
但陶涛想自己会习惯的,以后,就是一个人的以后,不习惯,也得逼着自己去习惯。
华烨,已是过去式。
陶涛凄怆地闭上眼睛。
陶江海一大早就过来了,换陶涛回去休息。陶涛等欧阳医生查过房之后,才开车离开。看看时间,八点半,这个时候,华烨应该去事务所上班了。她把方向盘一转,开向了听海阁。
她该把自己的东西拿走了。
等电梯时,遇到那个在酒店上班的邻居,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
“东西忘家里了?”邻居问。
陶涛笑笑,没有作答。电梯门一开,忙走了进去。
“我们虽然住同一幢楼,可能因为上班时间不同倒真难碰到。”可能是职业习惯,这个邻居比其他邻居热情很多。
“是呀!”
“昨晚你家什么聚会?我去上班时,正好华律师送他们出来,俊男靓女好几个。”
陶涛惊愕地看向邻居,心慌乱得她都站立不住,不得不扶住墙壁。
邻居被陶涛的样子吓住,“难道我看错了?可是……”
“不是的,我大概是晕电梯。”陶涛托着额头,勉强一笑。
邻居眨巴眨巴眼,不敢再开口了。
电梯门一开,陶涛象逃似的冲了出来,颤微微地掏出钥匙,一室的狼藉,客厅、餐厅横七竖八的扔了好多个酒瓶,餐桌上堆着盘子。盘子上是某某大酒店的标记,应该是送的外卖。厨房里所有的碗碟全部出动,堆了一水池,洗手间的地面上水淋淋的,手纸拖得长长的挂了下来。书房里最干净,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卧室……
陶涛踉跄地跑过去,床头柜上方的抽屉拉出半截,那个没有拆封的安全套的盒子打开着,有一个纸袋被撕去半个角,她捏了一下,里面空空的。
套套终于派上了用场!!陶涛仰起头,咯咯地笑了。她再看看皱乱的床铺,她的枕头挨着华烨的枕头,在被下,她看到了一根细软的长发,她笑得更欢了。
华烨口口声声说不愿意与她离婚,可是却等不及带朋友回家庆祝,甚至让卧室换了主人。
想来,在这里,昨夜应该是一个激情之夜了。
当华烨与朋友们畅饮时,应该不会再一脸严肃的样吧!当他搂着另一个人在床上翻滚时,肯定不会叫错名字。
床铺的上方还挂着他和她的结婚照,她的眼睛瞪那么大,大概一切都看到了。
陶涛突然从心口涌上一股恶心,她没跑到洗手间,就吐了出来。吐完之后,瘫坐在地上,扶着马桶,眼泪就止不住了。
从两人分居到今天,就是陶妈妈急救,她都没掉一滴眼泪。她不是不难过,而是怕一哭就不可收拾。
心里早已如一面泪海。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应该打个电话给华烨,揭穿他的嘴脸,痛责他的卑鄙和肮脏。可是她很没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哭个痛快。
他不爱她没关系,可是怎么可以这样欺骗她?怎么可以这样羞辱她?
在他们眼里,她真的笨如白痴、渺如牛蝇吗?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突地站起来,用手臂擦了下脸,双眼亮得惊人,将自己喷在地上的呕吐物清理了下,被她弄乱的一切仍旧归位,她慢慢退到门口,扫视了——圈,确定没有自己回来过的痕迹,这才关门上锁。
上了车,她平静了下情绪,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
“小涛?”华烨的声音听着象吃了一惊。怎么会吃惊,应该激动,她要放他自由飞翔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昨晚在医院呆了一夜,有点累。你今天要出庭吗?”
“不要的,明天是新年,今天事务所就放假了。小心开车,回去多睡会,我午饭后接你去医院。”
“嗯。”她很乖巧地应着。“那你早点来,给我带点好吃的。”
华烨沉默着,许久,才“嗯”了一声。
她对着手机讥诮地倾倾嘴角,正要发动车,手机又响了,是技术部的座机号。
“陶涛,我想了想,还是通知一下你。”飞飞说道。
“什么事?”
“左老师明天要回北京了,大家商量着给他送行,再买个礼物。你妈妈身体不好,没有时间来送行,礼物要不要带上你一份?”
陶涛呆住,“安装不是还没结束吗?”
“只要扫尾部分了,已移交给技术部,总公司那边好象有别的工作安排,催着左老师回去,今天刚接到的通知。”
“聚会放在哪里?”陶涛闭上眼睛,握手机的手抖了几抖。
“你要来?”
“我当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