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面试了好几个单位，都被一句“我们会给你通知的”刷了下来，向小葵着实收到了打击，整日赖在家里不出门。
    颜晔说她压根没对这几份工作上心，向小葵虽然不平但回头仔细想了想，他说的也没错，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找到真正想做适合做会愿意做一辈子的事业。写文，写文只能算闲暇之余的一种消遣，纯属娱人娱己，自己肚里有几分墨水这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偏生颜晔自从接了城东那个项目后，变得愈发忙碌，也无暇顾及向姑娘心里的小失落。向小葵郁闷了几天，也就自我痊愈了，反倒体谅起他创业阶段的艰辛，自己在工作上帮不上忙，就自告奋勇接手了家务活，每天把三遍地擦，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她自己都找不到地下脚，又对照着菜谱学做菜，几天下来，虽不能说美味，至少甜咸还是分明了。
    然而，同在一个屋檐下，这几天向小葵见到颜晔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所以还未来得及向他邀功，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颜晔有轻微的洁癖，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先洗澡，深夜也不例外。向小葵每日睡梦中总能嗅到熟悉的沐浴乳的香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她整夜安睡。他的温柔，无声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真实。
    向小葵将写文当做乐趣，于是在更新时间上十分随性，其坑爹程度连她自己都觉得汗颜。所以这厢，心情一收拾好便开始码字，中午草草扒了几口饭，就一头栽进了电脑，等她回过神来，天已大黑。回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11：38，晔美人还没回来。
    向小葵呆呆地盯着门望了一会儿，直到12点时针分针重叠发出轻微的咯噔声，她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好像连晚饭也没吃，肚子有点饿。
    刚要起身去找东西填填肚，却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向小葵愣了愣，忙朝门口跑去。
    果然是颜晔回来了，却是被人扛回来的。
    这是向小葵第一次见到颜晔喝醉的模样，依然好看得令人发指。歪着身子倾靠在欧明俊的肩头，柔软的发丝垂下来，遮了眉眼，露出朱红的唇，两颊微微泛红，妍丽如一副水彩，光色艳发。
    向小葵知道他有不将自己收拾干净，不进房间的习惯，所以只是帮着欧明俊暂时将他扶到沙发上。欧明俊一松手，他立刻身子一歪倒在了向小葵腿上，向小葵红了红脸，垂下头将他眼前的发丝拨开了些，就见他长长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下，似蝶的双翼。
    不似其他人，颜晔即便是醉酒，还是显得很安静很规矩，手静静地搁在腰间，就像只是在小憩。
    对面欧明俊已经盯了她看了半天，饶是向小葵脸皮再厚也禁不起这样的打量，呐呐道：“欧明俊，谢谢你送美人回来。”
    “他是我老板，我是他下属，应该的。”欧明俊点了一支烟，找了很久没看见烟灰缸，干脆将烟灰弹在了茶几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小葵看见怀里的美人微微皱了下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了无痕迹。
    他的话说得太客套，倒让向小葵一时不知道怎么继续，，只好傻笑着不说话。
    “老实说，看到你，我很惊讶，”半响，欧明俊终于掐断了烟头，掸掸落在裤腿上的烟灰，似笑非笑道，“但是我想不出，除了你还能有谁。向小葵，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这一腔的傻气。不管怎样，恭喜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美梦成真。”
    “谢谢，”向小葵虽然觉得他的口气有点怪，到底还是没能领会出什么，照例笑笑，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你和苏墨妍……”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了，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说到底不过是年少无知而已。”欧明俊说着，又抽出了一支烟。
    向小葵担心颜晔受不了，忙笑道：“我去给你泡杯茶吧。”
    欧明俊斜了颜晔一眼，会意地笑笑，将烟收了回去：“那就麻烦你了，今晚我也喝了不少，来杯红茶，浓一些。”
    “好。”向小葵小心翼翼拿过一个枕头垫在颜晔头下，才起身去了厨房。
    向小葵前脚刚走，欧明俊便站起身来走到颜晔身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脚：“喂，醒醒，别装了，跟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德行，酒都是喝一半倒一半的，你今天喝得看起来凶，其实也不过几杯的量。”
    颜晔果然睁开眼，眼神清明一如往昔，除了两颊红晕未退，不见丝毫醉意。他起身去开了窗，又走回来顺手帮向小葵将电脑合上，草草收拾了下桌面：“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实在想不通，”欧明俊握了握拳头，似是在极力压抑情绪，“这项工程明明我们已经拿下来，为什么还要跑回去和顾源合作。你明明知道，这个项目对CA来说有多重要，工程竣工那一日，便是CA正式跻身房地产名流之时。”
    “以CA今日的资金和能力，还不足以独立完整这个项目。”
    “你的估算太保守了，与其与顾源合作，让它占了风头，我宁愿选择放手一搏，颜晔啊颜晔，你总是谨慎过了头，那是你的致命伤，不然CA到如今不会仅仅是这样的规模。”
    “也许吧，”面对这样的质疑和责问，颜晔的脸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静静地坐下来，双手搭成塔状搁在膝盖上沉默良久，才平静道，“但是枫晚是我唯一的机会，即便是能百分之百地完成，我也会选择用百分之两百的胜券来护航。和顾源合作，其施工队伍和建筑材料都是市内首屈一指的……明俊，你把表面的风光看得太重了。”
    “呵，”欧明俊冷笑道，“你颜大公子到哪都是广结善缘，威风八面，自然不会了解我这种小人物想要功成名就，风光一把的渺小心愿。”
    客厅和厨房只有一门之隔，颜晔和欧明俊的谈话，向小葵在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其实她很能体会欧明俊想要成功的急切心情，因为她也渴望能做出什么，能让美人为她感到骄傲。
    也不知道在厨房门口呆立了多久，还是颜晔送走欧明俊，回头叫了她一声，她才回神的。
    颜晔按了按眉心，接过她手中的红茶抿了口，向小葵忙阻止道：“茶凉了，伤胃的。”
    “会泡茶了，有进步，”颜晔却不理她，笑了笑，自顾自绕过她走进厨房，“晚上光被灌酒了，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了，你呢？”
    向小葵忙捂住肚子，却还是很清晰地听到她咕嘟叫了声。
    “晚饭没吃？”颜晔微皱了下眉头，用清水洗了下手，看样子是要准备下厨了。
    向小葵望着他的侧颜半响，虽然他作出一番精神的模样，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工作应酬到底还是让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了些，抿了抿唇，向小葵趁他系围裙的间歇一把抢过菜刀道：“好歹让我卖弄一下，这几天我可是潜心研究菜谱，厨艺大有长进，你且先出去候着。”
    颜晔见她挥舞着菜刀，脸上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下，摸摸她的头道：“恩准了。”
    向小葵这次没有吹牛皮，真的整出了两碗青菜荷包蛋面出来，虽然卖相不佳，吃起来倒还不至于难以下咽，热腾腾的水汽涌上来，落在颜晔的眼睫，他忽然停了筷，道：“对不起。”
    向小葵吃得正欢，闻言愣了下：“啊？”
    “我已经答应和顾源合作了，那边……由顾影负责……”
    “哦，”向小葵埋头喝了一大口面汤，末了抹抹嘴，“顾学长很有才的，美人你的‘枫晚’一定能圆满竣工的。”
    虽然以后可能会经常碰到顾影，多少会有点尴尬，但是美人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自己不能太小家子气，向小葵，要做个大度的贤内助。
    其实颜晔道歉的何止这一点，他在‘顾虑她的感受’与‘事业’之间选择了后者，到底还是男人的野心占了上风。他沉默着望了她半响，终究只是低眉笑了下：“快吃吧，吃完早点睡，养足精神陪我去参加明天的盛宴。”
    向小葵的手颤了颤，一筷子面就全滑下来，汤汁溅了她一脸，她忙手忙脚乱地扯过纸巾擦了擦，傻笑道：“好。”
    第三十七章
    刚刚摆脱一众名媛的纠缠，颜晔一转身，便见陆安年勾着嘴角似笑非笑走近。
    “众星捧月，春风得意啊。”
    能参与这场建筑界的峰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对于与会者能力与身份的一种肯定。颜晔面上虽不如其他几个一同受邀的年轻人一般将得意表现得那么露骨，心里到底是是有几分快意的。
    所以面对陆安年的挑衅，颜晔嘴角还带着三分笑意：“你还真是无孔不入，但凡有你的地方都不会有好事，我倒开始为陈老担心了。”
    “呵，是么，”陆安年看起来并不生气，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低眉笑道，“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就将目光移了方向，朝从不远处缓缓走来的贵妇模样的女子招招手：“姑姑，在这里。”
    陆曼青稍稍一愣，旋即微笑着走近。
    颜晔很早前就听过陆安年提到过他的这位姑姑，在他的想象中，敢于反抗专制的父亲毅然与一个男人私奔的陆大小姐，该是如玫瑰般美丽而张扬的。可是站在他眼前的这位妇人，衣着素雅，微笑时眉眼弯弯，看起来娴静乖巧，那双桃花眼里映着浅浅的水光，竟然让他莫名地想起向小葵傻笑时的模样。颜晔摇了摇头，只当自己是担心那个傻姑娘了，也不知道礼服选得怎么样了，要迷多少次路才能成功找到这里。
    他本来是想与顾源签好合约便折返回去接她一同参加宴会的，谁知一向听话的向姑娘忽然执拗起来，偏要自己选礼服，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也罢，他虽有意宠她一辈子，却不是不给她任何成长的空间，很多事她必须学会自己承担。
    颜晔走神的时候，陆曼青一直在默默地打量他。自家女儿的事儿，她做母亲的虽然远在香港，不能完全为她做主，但是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对于面前这位也许会成为她女婿的年轻人，在来之前已经从安年那里了解了些情况，从第一印象来看，她还是很满意的。只是越有才华的年轻人，就越容易清高自傲，要是知道了父亲在背后做的那些事，也不知会是什么局面，这个一直是她心里的隐忧。
    陆安年见两人各怀鬼胎都不说话，显得有点冷场，便轻咳一声道：“姑姑，这个就是颜晔，我发小，还是……你懂的。”
    “死孩子，”陆曼青笑着撇他一眼，灵动的表情使她看起来愈发年轻：“颜晔是吧，既然你是安年的朋友，我就直接叫你小晔了。”
    “陆阿姨，你好。”颜晔虽然察觉到陆曼青看他的眼光有些奇怪，到底还是没有深究。两人客套了几句，陆曼青就告辞去找她在内陆的几位好友叙旧了。
    陆安年这厮却始终在一旁似笑非笑得看着，活脱脱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颜晔终于忍无可忍，撇撇嘴道：“陆大少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是不错，”陆安年换了个姿势，嘴角仍噙着那抹让颜晔想揍上一拳的坏笑，“每当我发现有人会倒霉的时候，我的心情都会不错，”还没等颜晔接话，他又立刻转个个话头，“对了，我家妹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应该在路上了，”颜晔看了眼手表，微皱了下眉头，“不要动不动就妹子妹子地叫，据我所知，你们不熟。”作为连朋友都算不上的身份，陆安年对向小葵的关注显然有些过，虽然未必出于情感，做人男朋友的心里还是难免介意。
    向小葵的好，只要他一个人知道就好。
    “好大的醋劲儿，”陆安年扯了下嘴角，不知道又看到什么，忽然指了指入口，“好一个英雄救美。”
    向小葵深知这次宴会对颜晔的重要性，自己身为“家属”决不能给他丢人。所以下血本从头到脚好好包装了下，老爹老娘给的钱至今分文未动，她又不喜欢花颜晔的钱，使自己看起来像一棵攀附着他生存的藤蔓，所以这番下来，几年的积蓄几乎全部清空，她又是肉疼，又是脚疼。
    一双8厘米的高跟对于一个扁平足的娃来说，是一种酷刑。下车走了10步，已经崴了六次，更何况现在是深秋，她身上穿得抹胸小礼服上不能遮肩，下不能挡腿，害得她冷得直发抖。
    好不容易费尽波折走到宴会门口，望着眼前三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向小葵欲哭无泪。苏墨妍居中，顾玲玲和她的死党站两边，看起来三朵金花，艳丽逼人，却直看得向小葵心里发毛。
    “哟，这不是向小葵向学姐嘛，我没看错吧。”几年不见，顾玲玲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也愈发骄纵，冷哼一声道。
    “我也觉得奇怪，都说春晚是一届不如一届，难不成A市的建筑峰会的档次也是逐年降低，瞧这寒酸劲儿。”
    两人一搭一唱，句句不饶人。
    向小葵憋红着脸，低头好好打量了自己一番，来前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自信全被打消殆尽。她很生气，同时秉承爷爷奶奶教育的“被狗咬了一口，与其想着反咬回来，不如赶紧去打针”的原则，一忍再忍，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委屈，她明明记得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她们，为什么她们总不放过自己呢。
    手机握紧了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拨通颜晔的电话，她想，自己还不至于差劲到连宴会的门都进不去。
    一咬牙，干脆不再理这三个无理取闹的人，埋头往里冲。
    顾玲玲她们却不依了，伸手就推了她一把，向小葵本来就没踩过高跟鞋，被这么一推，身子一歪，脑袋就直接向墙上撞去。
    幸亏有人及时扶了她一把，向小葵道了声谢，才发现那个人原来是顾影。
    “玲玲，你在做什么，快道歉。”顾影将她扶正后，并未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到顾玲玲面前斥道。
    “哥哥，我这是在为你出气啊，这个女人……”顾玲玲涨红着脸道。
    向小葵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顾玲玲是顾影的妹妹，不禁唏嘘了一番，哥哥美好温柔，妹妹骄纵任性，好神奇的兄妹。
    “不要在我身上找理由，别以为别人都看不出你心底那点小算盘。”顾影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妹妹，刻薄冷酷得都不像向小葵当初认识的那个阳光亲和的大男孩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顾影和顾玲玲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而且顾影生母的死多少还与现在这位顾夫人有些关系。
    顾玲玲显然被吓到了，扁扁嘴，拉着死党扭头就跑了，只留下苏墨妍孤立原地。
    刚才苏墨妍一直没有说话，冷眼旁观，但是向小葵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偷偷地捏了捏脸，作出一个笑脸来：“墨妍，好久不见。”
    “呵，”苏墨妍冷笑一声，斜了她一眼，“就算你再不知礼数，也该为了顾全颜晔面子，好好将自己收拾一番。”
    向小葵的笑容僵在嘴角，身后的顾影暗暗地握了握拳，正要上前，却见颜晔快步走来。
    “小葵，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颜晔一边牵起向小葵的手，一边低下头轻声询问。他甚至不用对苏墨妍作出任何反驳，仅是这样温柔的行为，温柔的口吻，就让苏墨妍的气得脸色发白，却还要为了顾全面子，作出得体的姿态。
    “手这么冷，谁叫你穿这么少的。”
    向小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他将西装脱下来披在她肩上，甚至捞起她两条小细胳膊塞进了袖子里，把扣子都扣了起来，在旁人看来，就像大人在给孩子穿衣服，又蛮横又小心。
    这样一来，向小葵就像被裹进了个大圆筒中，只露出两条小细腿和一个小脑袋，别提有多喜感了。面对众人的异样的目光，号称铜墙铁壁的脸皮也有些扛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美人的衣角：“美人美人，这样，丢人。”
    颜晔轻笑着揉揉她的发心，道：“丢的是我的人，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响，语速亦是平日里的从容徐缓，却清晰而准确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尤其是苏墨妍耳中。
    她紧咬下唇，身子已经在微微颤抖，她本以为他会如从前般对她存着一番忍让的，这也是她在向小葵面前仅存的一丝优势，可如今他却用那样一句不加任何修饰的话让她颜面扫地。
    颜晔疯了，真是疯了。
    第三十八章
    向小葵就是以这样一个非主流的造型，接受众名流的围观。室内温度适中，并不怎么冷，有好几次向小葵都想把西装扒了，都被颜晔阻了下来。
    向小葵觉得很憋屈，她对自己今天的造型其实挺满意的，黑色的蝴蝶结抹胸，紫色的绸质裙摆，踩了高跟鞋后使得她原本细细的腿看起来很是修长，自己难得这么有女人味一回，却被美人扼杀在了水桶般的西装中。
    是以她很是不服，几次抗议未果，就以实际行动来表示不满，具体表现为吃东西吃得能多大声就多大声，遭来了不少白眼。反正美人说了，要丢也是丢他的人，她不在乎。
    颜晔却始终没有反应，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甚至于在她吃东西不方便时耐心地帮她把袖子卷起。
    闹腾了一会儿，向小葵也觉得没劲儿了，而且肚子撑得厉害，就乖乖服软，任由颜晔牵着东走西走。
    整场宴会下来，颜晔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这种被紧紧握在手心的感觉，就像儿时随父母上街一般，安心又温暖，向小葵嘴角翘翘，偷偷地笑了。
    美人越来越像个大家长了，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颜晔很清楚自己这样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此时一举拿下了城东的工程，势必会引起不少非议，所以在这次的宴会上尽量收敛锋芒，接触者都是与他一般的年轻新秀。
    向小葵跟在他身边，见的也多是这些人。所以当她的视线与立在贵妇群中的老娘相撞时，愣了愣，好半天没有反应。
    而恰在此时，会厅的大门被人推开，那阵仗一看就知道是有大人物要来了，偏生这个大领导向小葵还认识。
    前市长，陆元礼，外公大人。
    向小葵顿时觉得有如五雷轰顶，这次宴会，她想过老爹会来，所以事先打电话问过，得知他们一家三口现在在法国度假后才安了心。谁曾想，外公竟然如此神通，哪都要插一脚。
    美人是个极精明的人，可是有时候又似乎很糊涂，譬如说，和她在一起这么久，竟然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家庭。
    向小葵本就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他不问，也就没有说，久而久之就也忘记了这件事儿。可是自从CA竞标成功后，可谓一举成名，不少媒体纷纷报道,有些八卦媒体则开始挖掘起颜晔的家庭背景。向小葵见过几篇暗指美人背后有个大靠山的报道，心里就有点不祥的预感，以外公的脾性，暗中推波助澜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这厢见了外公，是叫也不是不叫也是，恨不得整个脑袋都缩到西装里，最好谁也看不见她。
    但是天不从人愿，陈谦对陆安年口中的陆家大小姐早已好奇已久，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倔老头，我听安年这个臭小子说，今天你的宝贝外孙女也来了，在哪呢，让她出来让我见见哪。”
    这两人是这场盛会的主心骨，一言一行本就是众人的焦点，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都被吸引了过来。
    陆元礼掀了掀嘴角，目光准确无误地向向小葵扫来。
    “原来在那躲着呢，”陈谦笑眯了眼，朝向小葵招招手，“来，丫头，走近些，让陈爷爷好好看看，”又转头对陆元礼竖了竖大拇指，“也不知道你这倔老头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孙子、外孙女都这么乖巧讨喜，现在连外孙女婿也是人中龙凤，可把老头子我妒忌坏了。”
    “哼，”陆元礼闻言，脸上未见喜色，“见了外公都不叫一声的，哪里看出乖巧了。”
    站在不远处的陆曼青忙向向小葵使了个眼色，向小葵偷偷相觑了颜晔一眼，却因为灯光的原因，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抿抿唇，还是将手从他手心抽了出来，慢吞吞走到陆元礼面前：“外公。”
    这一声外公，叫得在场每个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苏墨妍和顾玲玲等人，整个人简直处于呆滞状态。
    等陆元礼和陈谦走开，人们便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些所谓的名流甚至已经顾不得形象开始吐沫横飞。
    从他们嘴里不时冒出的“后台”“关系”等字眼，让向小葵听得心里非常难受，她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向小葵甚至有点不敢看美人的脸，但是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向他看去的时候，颜晔却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那一瞬间的心慌，就像她小时候玩气球，玩到最HIGH的时候，气球突然嘭的一声爆炸了，于是欢喜变成了惊吓，整个脑海都处于空白状态。
    当她终于冷静下来，想去试着找一找的时候，颜晔却回来了，面上没有什么异样，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宴会差不多结束了，我们回家吧。”
    向小葵愣愣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转身，就与原本跟在颜晔身后的颜舒雅打了个照面。
    颜舒雅看了向小葵，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一手扶住颜晔的手臂道：“你真的不再考虑回来帮我，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一场风暴，你确定你扛得住？或者说，”她嘴角微勾，带了几分讽意，“你确定她的外公能够保住你？”
    “姑姑，”颜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们先走了，有时间我们会回去看你和小琛的。”
    第二天，各大媒体纷纷报道了这次峰会，其中向小葵的家世无疑成了最大的亮点，但是向小葵本是圈外人，没什么可深入挖掘，于是身为其男友的建筑界新秀颜晔成了最大的焦点。
    各种关于陆元礼在幕后推波助澜，他才拿下城东那个项目的流言蜚语四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新闻才炒了几天，又有重大内幕爆出，说颜晔那个中标的设计——“枫晚”，其实是其助手欧明俊所作。
    一时间，颜晔从建筑界的新贵变成了攀附权贵，盗用他人作品的恶棍。
    “没想到欧明俊竟然是这种人，卑鄙无耻盗了原图来反咬一口！”
    “我早看他不爽很久了，明明对建筑一窍不通，偏要对我们指手画脚，搞得好像自己多能似的。”
    “可是现在能怎么办，老板的设计图被盗了，贼又投奔了顾源……话说回来，我真没想到顾源竟然会这种小人。”
    “你不知道啊，那顾源本来就是个贼窝，老板就是靠从别人那盗来的设计起家的。”
    颜晔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听着CA员工们群情激愤，他竟然觉到几分好笑。
    昨天从姑姑那得知欧明俊盗了设计图跳槽到顾源的消息时，他不是不愤怒的，那是他唯一能为去世的父母做的事，可是事到临头，更多的确是疲惫。
    就像登山队员牟足了劲儿想要登上顶峰，却在即将到达之时，却被一场雪崩打回了原型，连从头再来都找不到方向了。
    颜晔知道这种情绪是消极绝望的表现，他却无法阻止自己陷落下去。他想，欧明俊有句话还是说对了，从小到大，他过得太一帆风顺了。
    “颜总，我可以进来么。”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颜晔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对于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笑感到很是欣慰，他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进来吧。”
    “那我进来了，”向小葵一看到新闻就马不停蹄跑了过来，现在还带着微微的气喘，可是当她看见颜晔好端端地坐在这儿时，又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摸了摸头傻笑道，“美人你吃饭了么？”
    颜晔看了眼手表，9点18分，不知道她问的是早饭还是晚饭，以她的德性，怕是刚刚起床。所以起身走到她跟前：“还没呢，走，我们去吃饭。”
    向小葵却赖在原地不走了，颜晔也不催她，就那么转身静静地望着她。站在原地拽了半天衣角，向小葵眼睛一闭，大声道：“美人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陆元礼是我外公，向致远是我老爹，陆曼青是我老娘，陆安年……应该是我表哥，我错了。”
    颜晔不说话，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好显赫的家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可是就算你早说了又能怎样，我会和你分手么？”
    “啊？”向小葵眨眨眼，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早说晚说哪怕不说，一切都不会任何改变，”颜晔忽然倾身将她抱进怀里，“你就是你，是谁家的女儿都没有关系，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路人呢，我却第一次记住了一个陌生姑娘。我只知道，兜兜转转这么久，你终于驻足在我生命中，真好。”
    “可是因为我的关系，害你……”向小葵眨眨眼，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次她害死美人了。
    “我忽然间想通了，就在前一秒，”颜晔笑道，“只有没有能力的人才会惧怕别人的怀疑与批判，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认可我的实力。我需要的不是反驳，是实际的行动。”
    第三十九章
    “不好意思，颜先生，欧设计师出差了，暂时不在本地。”
    颜晔窃取他人作品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然而作为当事人，颜晔唯一的感受便是荒唐。整件事，他知道的竟然不比其他人多上几分，甚至连图纸被盗的事儿，也是从姑姑口中得知的。
    他也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欧明俊竟然不顾多年的情谊，在他孤注一掷放手一搏的时候给他几乎是致命的一击。
    在思考出解决方案之前，颜晔觉得有必要先与欧明俊谈一谈，可是他一大早来到顾源，一直等到日落时分，得到的确是这样一个答案。
    颜晔微笑着向接待小姐道了声谢，转身走出顾源。再明显不过的借口，欧明俊此举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耍弄。
    还未走出大门，便见一行人迎面走来。顾影走在最前，时不时与身边的人说些什么，端的众星捧月，意气风发。
    颜晔驻足，对望见他停下了脚步的顾影伸出手去：“顾经理，你好。”脸上的表情淡然从容，不沮丧不谄媚，风度翩翩一如往昔。
    倒是顾影怔了怔，伸出手与他握了下后，勾起一边嘴角笑道：“颜老板现在可是A市的风云人物，屈尊驾临顾源不知有何贵干？”
    他这么一说，原本立在不远处的好奇打量这个无论容貌气度皆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男子的顾氏员工便知晓了颜晔的身份，目光中顿时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风云人物？用得倒是贴切，颜晔低眉笑了笑，并不作答，朝顾影微一颔首举步离开。
    “颜晔……”顾影突然身形一动，堪堪挡住他的去路。颜晔也不急，一手滑入裤袋静等下文。
    谁想，顾影并不说话，嘴角保持上扬的弧度望了颜晔半响，足尖一转竟径自走了。
    擦肩而过时，颜晔分明听他用一种志在必得的语气说了一句话：“看来小葵宝宝的眼光也不怎么样，既然如此，作为学长，我有责任将她从错误的泥潭中拯救出来。”
    美人虽然什么也没说，每天照常上班下班，闲时帮她做做家务，有时也陪她看会儿无聊的韩剧，但是向小葵心里很清楚，美人不是神，这次的剽窃事件也并不是凭他一句“我会想办法”能够解决，而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给美人添乱，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这天，向小葵刚把屋里屋外打扫的一尘不染，开启电脑准备码字，搁在一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她眼睛盯着电脑，顺手就按了接听键。所以当她听到从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的男人声音时，愣了足足半分钟才开口：“老爹？”
    也难怪她反应不过来，自从老爹老娘分别组建了新家庭后，向小葵为了不打扰到他们，已经很少给他们打电话了，而他们似乎对她总是十分放心，也不常联系她，这么算来，她有大半年没听到过老爹的声音了。
    但血溶于水的情感，纵使是再漫长的时光都抹不淡半分的，所以也并未显得生疏。父女两有话没话扯了足足三个小时，向致远还意犹未尽，于是约好了明天好好聚一聚。
    向小葵想了想，在地点的选择上掌握了主动权，定在老爹老娘发达后买的第一幢别墅里，也就是他们从前的家。同时，又和老爹商量着再约了一个人——陆曼青。
    “好像，很久没有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了呢。”向小葵说完这句话，向致远便陷入了沉默，最后在幼子奶声奶气的一叠声“爸爸”中挂了电话。
    第二天，向小葵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收拾干净后送颜晔出门。颜晔用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看了她半响：“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宣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梦中醒’的向姑娘竟然没有赖床？”
    向小葵嘿嘿一笑，沐浴在朝阳下的脸蛋生出彤彤的红晕，她摸了摸头道：“我这不是良心发现，决定改过自新从新做人了嘛，美人，不带这么打击人的，那我回去继续挺尸了。”
    如果换了别人，纵使知道这是自家女友在耍赖，也定会屈从了顺着她的话好言相哄，颜晔却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去吧，记得吃了早餐再睡。”
    他眼底的纵容让向小葵彻底红了脸，头也不回就跑进了屋里。听着汽车的声音渐行渐远，才又慢慢地走了出来，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
    刻意的隐瞒也是一种欺骗，这是她第一次“欺骗”了美人，向小葵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但其实，与父母见面本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是她连对他提起的勇气都没有。
    公交车自然比不得私家轿车，所以向小葵到的时候，老爹老娘已经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好一会儿了。见她进门，向致远上前就给了她一个熊抱，而陆曼青则站在他们身后，笑得娴静优雅。
    向小葵愣了愣，有一种她的家其实并没有分崩离析的错觉。老娘是传统意义是千金小姐，举止优雅得体，因为成长环境的安逸，思想天真而凡事追求浪漫。而老爹是众泥腿子中飞出的一只金凤凰，即便是再优秀，那些上流社会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他永远学不来的。所以，当初恋的热情消退，渐渐被平庸甚至带着些许冷酷的现实取代，两人间便生出了彼此无法逾越的隔阂，最终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回头。
    这不是谁的错，故而在分手时两人都是心平气和的，而且在分手后，依然能以朋友的身份坐在一起闲聊各自的家庭。
    聊了会儿天，也该到吃饭时间了。向致远一拍口袋：“走，咱去市里最好的酒店，你老爹我最近又做了笔大生意，狠赚了一笔。”
    向致远大男子主义，陆曼青又千金之躯食指不沾阳春水，所以他们以前一贯也都是在外面解决的，向小葵早料到了这一点，起身拎起桌上的塑料袋回头对他们吐了下舌头：“嘿嘿，酒店大厨算毛线，本小姐亲自下厨才是稀世罕见。”说完，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走进了厨房。
    向致远和陆曼青坐在外面，不时得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撞击声，还不时伴着几声痛叫，交换了下眼神，垂眸时皆带了几分考量。
    且不论卖相口味如何，至少一家三口吃的是津津有味。吃过饭，向小葵又自告奋勇地去洗了碗。
    待她忙完出来，陆曼青朝她招招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用袖子蹭了蹭她额上的汗珠，才笑着道：“鬼丫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想要什么？”
    向致远原本在按着遥控板换频道，闻言，也转过身来摸摸她的头：“还想糊弄你老爹，你老爹我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事相求前先给几分甜头这一招用得可比你溜多了，昨天你在电话里说要一家人聚聚，我就料到其中有诈了。”
    姜还是老的辣，向小葵早知道自己这点伎俩肯定瞒不过他们，嘿嘿一笑后，索性就开门见山了：“老爹老娘啊，我记得……你们好像和顾源的董事长很熟……”说完又觉得这样说太谄媚太虚伪了，抿抿唇直起身子道，“你们可不可以和顾伯伯说，把设计图还给我们家美人。”
    向致远和陆曼青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交换了下目光后，仍是由陆曼青开口，夫妻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不可以，”对方是自家闺女，自然用不到对外人的虚以为蛇，陆曼青拍拍向小葵的手背，叹了口气，“别说这根本不可能，便是可能，我和你爸爸也不会替个外人去出这个头。”
    “外人”两次狠狠地刺痛了向小葵的耳膜，她红着眼望着老娘：“为什么？”
    “小葵花你先别急，听老爹说，”在这个家里，高瞻远瞩类的发言一向是由向致远出马的，“这件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剽窃事件一出，欧明俊立刻就找到了顾源这个下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顾源在打压CA，要在它的风头盖过顾源这个业界龙头前将其扼杀。这么卑鄙无耻的事都干得出来，顾成业这只老狐狸……”他咬了咬牙就不再骂下去了，商界从来不是一块净土，若这事儿搁他身上，他也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干净些。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又怎会甘心被后来者居上，总是要作出垂死挣扎的。
    向小葵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嗫嚅了半天才问：“那怎么办？”
    “这次剽窃事件颜晔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让公众信服的解释，就算陈老有心偏袒也无济于事，而对于一家刚刚起步的小公司来说，信用的倒塌将是致命的。”
    言下之意是，美人死定了？向小葵心狠狠一抽，半天都没有反应，等到陆曼青把她抱进怀里轻捏了她的肩才回过神来。
    “其实颜晔也未必不能自救，你忘了，他还有个处处比顾成业强上几分的总裁姑姑，只要他愿意……”
    “美人才不会向他姑姑求助呢。”老娘话还没说完，向小葵就撅着嘴打断了。美人本就是个骄傲的人，若不是为了不仰仗唐氏的财势，当初他也不会和姑姑闹翻自己门户。既然当初作出了选择，即便是到了生死关头，她相信美人也不会退步半分。
    “这就是了，”陆曼青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这个反应，笑得愈发温柔，口吻近似于儿时哄她那般亲切柔和，“我知道我们小葵花一向最懂事最听话了，这次一定还会听爸爸妈妈的话，离开颜晔。”
    “离开颜晔？”向小葵呆呆地望了望老娘又望了望老爹，觉得这一定是幻听。
    “你可能不知道，颜晔的爷爷和你外公当初是一个部队的，而且军衔比你爷爷高了不止等级，后来你外公做了市长，那人则留在了中央，如今政界有哪个不卖他几分面子，而且他姑姑颜舒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说这样不用废吹灰之力就能飞黄腾达的背景，他却丝毫没有利用半分。这样的人也许在你们年轻人眼中，也许会成为一个崇拜的对象，是神一样的存在，但是当你们活到我们这把年纪，对世事看多看透了，你们就会懂得，这种清高只是一种幼稚和不成熟的表现。”向致远顿了顿，不再焕发光彩的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怅然，嘴角略勾，仿佛是对自己年少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嘲。
    “这样的人，将来只会走上两条道，要么向现实低头，从此磨平了棱角走上既定的路，要么一事无成，即便是奇迹出现，他成功的路也会极其的艰难。小葵花，爸妈一定不会害你，你听我们的话，免得将来后悔。”
    老娘说过，老爹当初打动她用的是一封青春激扬感人肺腑的情书，可是向小葵观察了自家老爹许多年，除了满口的生意经外丝毫没有发现半分文艺小青年的潜质，今天看来，原来老娘真的没有骗她。老爹真能舌灿生花，这一番话真真说得漂亮极了，字字扣人心弦，激发人反思深思三思。
    也许老爹说得没有错，也真挚得不能再真挚，现实得不能现实了，向小葵听罢，却忍不住生气，很生气。
    第一，她不想离开美人，第二，她不要离开美人，第三，她不会离开美人。
    握了握拳，向小葵猛地起身，退开几步望着自家老爹老娘，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流个不停，她心里有许多的委屈许多的愤怒要发泄，关于美人的，关于那些忍耐和屈服了多年的任性与放纵——“我一点也不乖”、“我一点也不想听话”、“我生你们气了”、“我想你们陪我”、“我想要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不是这个金钱堆砌的华丽鸟笼”、“我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你们不要走好不好”……
    但最后她也只是用了地擦了擦眼泪，咬着唇问了一句：“如果给你们一次机会回到最初的最初，你们还会选择今天走的这条路么？”
    向致远和陆曼青动了动唇，没有回答，望向彼此的眼中有光在闪烁。
    向小葵忽然笑了笑，从包包中掏出两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每张二百五十万，至今分文未动，她没有要借这个来宣示对他们的抗议，她只是在告诉他们——路，她已经选好了，并且幼稚而不成熟的选择了和美人一样的清高。无论将来如何，与人无尤，于己无悔。
    谁的青春年少，没有傻过、盲目过、孤注一掷过。
    第四十章
    憋着满肚子委屈冲出家门，跑了几步路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向小葵干脆蹲下来哭了个昏天黑地。
    再抬头时，先入目的却是一双质地良好的皮鞋，鞋面擦得锃光瓦亮。再往上，则是一张放大的脸，此刻正微扬着嘴角，露出标准的八颗牙。身子微倾，背负着手，也不知默默地在一边看了多久。
    在向小葵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前，顾影已经主动伸出了手，将她拉了起来。
    “真是奇怪，为什么每次我遇见你，都是在你最丑的时候，”顾影低眉笑了笑，“更奇怪的是，我竟然还会看上那样的你。”
    这个问题搁向小葵这儿，也是个未解之谜。于是两人间便陷入了各自思索的僵持局面。
    顾影看了向小葵一眼，见她哭过之后没有表露什么消极情绪，放下心来笑笑道：“算起来，我们也有好久没见了，相请不如偶遇，不介意一块儿去吃个饭吧。”
    这么折腾了一阵儿，向小葵的确已经饿得不行了，再望了望周围的环境，日渐西沉，道路两旁的树影在风中乱舞，漆黑如鬼魅。这块地界是A市有名的富人区，出租车之类的代步工具是几乎绝迹的，来的时候向小葵步行了大半个钟头才到，现在要是再走半个钟头，不饿晕在路上才怪。
    而且，她觉得，自己与顾学长的关系，也并没有到连一起吃顿饭都不行的地步。自己也没倾国倾城到人家非得喜欢自己一辈子的地步，说不定学长当初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回头是岸了呢。
    于是，她立刻识时务地点了点头。顾影的车就停在前方路口处，向小葵甚至没等他开门就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顾影扶在门把上的手滞了滞，嘴角荡起一抹淡笑，眼眸低垂。到底还是因为觉得内疚才不拒绝我的邀请的么？
    顾影家境优渥，出入当然多是一些高档场所，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是家教良好举止得体的一种表现。
    这次也不离开，他们现在用餐的场所据说是市里装修最豪华价格最贵却东西最缺斤少两的法国餐馆。
    一顿饭下来，向小葵吃的又拘束又食不知味，还不管饱，寻思着回去还得让美人煮碗荷包蛋面。想到这里，向小葵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今天出门并没有向美人报备，本来以为只要早点回去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谁想还会有这样的插曲，现在都8点一刻了，偏生手机又忘了带出来。
    一时，就有点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了。
    向小葵一向是个不懂得掩饰情绪的实诚娃，顾影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依旧以一种极优雅而闲适的姿态品尝着手中的美酒。葡萄酒荡起的红晕映在他的眸中，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当向小葵终于鼓起勇气提出告辞时，顾影抬了抬手，招来服务员又给她上了甜点。
    对于顾影，向小葵心里其实是存着份极重的内疚的，当下也没有拒绝，三口两口极快地解决了甜点。
    吃完用纸巾蹭了蹭嘴，还未开口，便见顾影将酒杯往桌上一搁，抱臂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和我一起吃顿饭有这么难受么？还是，怕被家中那位发现，大发雷霆？”
    “美人才不会生气。”眼前的顾影忽然间变得有些陌生，不笑的眸中隐隐带了几分邪佞，让向小葵没来由地心里发慌。
    但再抬头时，他又仿佛立刻换了张脸，拎起一边的外套笑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向小葵本想说不用的，在接触到他隐忍了忧伤的目光时，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换作一声：“谢谢。”
    在顾影去车库取车的间隙，向小葵将今天遇到顾影后的每个场景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觉得有点累。说每一话做每一个动作都三思又三思，斟酌又斟酌，仿佛错了一步就要万劫不复。
    她形容不出这具体是怎样一种感觉，总之很不对劲儿，让她很不舒服。
    回到家，果不其然，美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紧紧握着她的手机，身上只套了一件灰色的毛线衫，被风吹向一边，勾勒出紧致的腰身，看起来有些单薄，而他眉宇间的疲惫竟然比向小葵还深上几分。
    他一定找了自己很久？向小葵红了眼眶，心疼极了，抬脚就想向他跑去。
    顾影却抓住了她的手臂，向小葵回过头去不解地望他，但他的目标并不在她身上。
    而那头，美人的目光渐渐从她的身上移开，掠过她被顾影握住的手臂，再定格在顾影的脸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以这种“心平气和”的姿态对峙了很久很久。向小葵这才明白，不管再聪明再优秀的男人，终究逃不脱幼稚两字。这种无形的较量在她看来实在是很无聊很浪费时间，她现在饿极了，也困极了。
    于是，趁顾影不注意，就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又迅速地退开几步，笑得一脸灿烂：“谢谢顾学长请我吃饭又送我回家，等我找到工作，领了第一份工资，我一定请你到家里吃全肉宴，美人的手艺可好了呢。”
    说完，也不等顾影回答，兴冲冲地跑到了颜晔身边，用力地朝顾影挥了挥手。然后抱着颜晔的手臂摇了摇，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颜晔笑得一脸无奈，揉着她的脑袋就进了门。
    灯光真刺眼呢，顾影眯着眼，直到他们的声音被关起的门完全隔绝，才转身钻进车子，飞驰而去。
    关于这例疑似红杏出墙案件，颜晔没有进行审讯，向小葵知道这是因为美人完全信任她。她却没有觉得半分欢喜，心里的内疚愈发沉重。但是若要她坦白，她又是不愿意的，她不想告诉他老爹老娘那些伤人的话，也怕自己这样“托关系”的行为会伤到他的自尊，总之她不想在美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再给他增添烦恼。
    所以，她又一次无耻地选择了仗着他的喜欢与信任，任性了一回。
    颜晔给她煮了一碗荷包蛋面，就进了书房做事。向小葵捧着热气腾腾的面，望着书房里透出的暖色灯光，觉得温馨又幸福。
    洗完面洗完碗，洗好澡爬上/床，临睡前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信息。
    这条信息是顾影发来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向小葵这一晚，彻夜难眠。
    “答应和我约会十次，‘枫晚’的设计图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