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看不透这熊孩子了!到底怎么想的一点意思不露,看起来就是在一心一意维护他!
诡异的是,谢嘉竟没生气:“你说的倒也不算错。”他表情依旧严肃,满脸的‘苦大仇深’,没有高兴,也没有更不高兴。
谢延捋着胡子,脸上笑意没变,犀利目光看着杨暄:“小伙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看起来应该是略有不满,替弟弟生气。毕竟活到他们这把年纪,到得这个地位,敢这么出言不逊的小辈实在不多。不过就算不满,差了辈数的长辈也不好与十三岁的孩子计较,话就没说那么硬。
崔俣眸色流转,忽的笑了:“谢爷爷,这话可不像夸人。”
“怎么不像夸人了?”谢延目光微转,老而藏锋的视线落在崔俣身上,更显压力,“小娃子不都这么夸?”
崔俣束手,面带微笑,语音清越:“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因为未知,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面对的是天敌。世人总以此夸少年人无尽的勇气,但却没想过,那些不知惧怕老虎,甚至还敢挑衅的牛犊,最终下场大抵是……落入虎腹。”
房间内气氛一凝,众人表情各异,这说法很新鲜啊。
“无知看似悍勇,其实很可怕。这种错误并非一种人独犯,如初生牛犊,如我等少年,如您等世家,大家面对的东西可能不一样,不知其形,未知前路,无知,无防,随波逐流,不思变,不谨慎,不知畏,才最可怕。”
“天下大势,风云际会,每一日每一夜都在变,譬如此次谢大人归家闭门,譬如洛阳柳家更上一层楼……”
崔俣眼睫扇动,露出眸内点点慧光,从小点入手,切入朝局观点,将其放大,把所有人都拉了进来。谢家该思考的是前路,前方浓雾弥漫,暗礁处处,时机也有限,怎么谋出后世稳固局面,才是家长们该做的,计较小辈点滴失礼纯粹浪费时间。
“而且,您二位不是虎,晚辈与沙三也不是牛犊,理性讨论而已,咱们可不是天敌。”他端坐轮椅之上,眼眸清澈笑意温润,“居安思危,蚂蚁集群尚能咬死大象,若前方有巨虎,食草动物联盟,未必不能胜。”
暗指谢家哪天遇到了自己的‘拦路虎’时,如他和杨暄这样的聪明少年,也是极大助力。
谢延不禁上上下下看了崔俣一圈,眼睛里写满从未有过的认真。
良久,他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孙子谢闻:“闻儿啊,你这个朋友交的好啊,你可得跟人好生学学!”
一时风吹云散,没半点生气的样子。好像……还很高兴?
谢闻有点不懂老爷子的情绪变化,不过气氛能转回来,他大感安慰,立刻顺着老爷子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孙儿且得跟崔兄学着呢!那夜江上遇险,若非崔兄聪敏,小十九只怕也回不来呢!”
崔俣端坐椅上,笑颜明媚。
能把问题角度拔高这么多,大家谁都没错,谁都没丢面子,没必要提防敌对,还能小小阐述一下自己的政治见解和观点,他也很不容易。
呼吸之间视线不禁斜移,看到杨暄稍稍平静的脸色,崔俣没忍住抛了个得意眼色:瞧见没?这才是解决事情的正确方法!你消停点!
杨暄板着脸,半晌才眨眨眼,给了他一个‘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的随意表情。
崔俣:……不管怎么说,杨暄算是安静下来,不再作妖了。
谢延给孙子训了话,就拍了拍身边坐着王山长,指着崔俣:“这样的好苗子,你也没兴趣?”
有知,有识,有眼界,不落锐气,却知度,知己,知谨慎,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将来只怕前途无限。这样的人才,这死老头还不流口水?他自己都心痒痒,迫不及待想试试这娃子本事了!
王山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哦。”
谢延:……
既然如此……谢延老头眉尾一扬,计上心来。
“小崔俣啊,爷爷托你个事行么?”
“谢爷爷请讲。”
这一老一小对面笑着,都笑容灿烂言语亲昵,仿佛他们真是失散多年的亲祖孙似的。
杨暄看的冷嗤一声,谢闻看的心生羡慕。
“我这位老朋友啊,哦,就是王山长,他打会走路起就天天抱着书不放,半辈子不是在看书著书写心得批注,就是带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可年纪越大,性子越古怪,几年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关门谢客,不收学生教了,也不著书批注了,天天关在房里自己看书,可把我们这堆老头子急的……”
谢延一边说话,一边暗自观察老友神情,见老友没有拒绝的意思,心下更有底,笑眯眯看着崔俣:“我瞧着你是个聪明的,能不能刺激下我这老友,让他变正常一点?”
崔俣眨眨眼,什么样叫正常一点?
大概看出他疑惑,谢延便解释:“这老头没别的情绪,不会高兴,也不会不高兴,你要有本事让他哈哈大笑,或者勃然大怒,不管哪一条,只要让他情绪变化,我谢延,就承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崔俣目光陡转,激动非常。
这是来自谢家掌舵者的正式考验!
路上听到谢丛出身停车相救,江上最大力度保证其安全,住进谢家,献计谢闻帮老爷子讨回棋盘……百般思虑筹谋,终于等来了最想要的机会!
方才棋局一试只是稍做了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剖析也是小小表现,这一个考验要求,才是正戏!若能完成这件事,别的不消说,在谢延心里,自己地位一定大大提高,日后理想的相处模式可期!
可谢延既然敢提这个要求,这件事必然难度很大,也许很多人前赴后继也没成功……要不要答应?
崔俣表示,这是一道送分题,不答应的是傻瓜!
但是……给自己谋得更多好处,才是聪明人做法。
“若晚辈能成功,王山长,可否给予奖励?”
谢延戳了戳老友。
王山长这才从一如既往的石像姿态中脱出,然而也是稍稍动作,仍无多少生气:“这就开始了?”
谢延哈哈大笑:“小崔俣啊,你这招一点都不好使,他不会生气的!不过我帮他应下,你若真能成功,他也承你一个情!”
崔俣这才略羞涩的垂头:“晚辈也不是……”羞涩过后,他好奇的仔细观察了王山长一番,“真的什么方法都行?好的可以,坏的也没关系?气出好歹可怎么办?”
王山长眼皮一撂,不说话了。
谢延再次担任发言人:“你要能让他生气,也是大本事,到时咱们不但不怪你,还得赏你,你尽管放心大胆的来!”
崔俣微笑:“那晚辈就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