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自然是不见的。到了今时今日地位名望,这样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尤其在他不教书不收弟子之后……他淡淡递过一个眼色,下人就明白了。
然而……到了中午,下人来报,人还没走。到了晚上,下人来报,人仍然没走。
王复心如磐石,淡定翻着手里书页:“天黑就走了。”人总要吃饭睡觉的。
可惜他低估了范灵修少爷。
范少爷就是不走,反正不缺银子,哪怕守在王复家门房,换点吃喝也是容易的。范少爷在成长路上被亲爹虐着拔苗助长,虽喜欢华丽光鲜,苦也是吃过不少的,天黑了入夜,他仍然不走,花大钱同门房置了被褥,直接就在门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下人苦着脸来找王复,实在没见过这样的,说见不到山长,死也不走啊!
王复仍然板着脸:“赶出去。他难道还露宿街头不成?”
“可是咱们王家待客没这规矩,太粗暴是不是……”
“赶出去。”
主子下令,下人不敢不从,虽然略心疼这长相喜庆,弯弯眼带笑,还好学至此的少年,也不得不将人请出去。
然后发现……这少年还真露宿了!他在王复家门外搭了个简单帐篷,说除非得山长一句话,否则就是不走!
下人颤微微的来找王复:“这影响是不是不大好……老爷您是做学问的,人家只是好学……”
王复皱眉,觉得也是有点不合适,时间长了会有人指指点点的。
他索性命下人收拾东西,出了门。
他不在家,总行了吧!
谁知这少年竟像有狗鼻子,不管他到哪,少年都能闻着味找去!
他到茶馆喝茶听书,少年找去,举着书在窗边看他求指点;他去古刹找老友下棋,少年找去,蹲在远处大石边举着书求指点;他去别人家做客,少年竟然跟着登堂入室求指点!
如果主人家不让进,他也不急,蹲门外等着,王复乘马车离开时,他骑马跟着,举着书在车窗外求指点!
一时间,不管王复走到哪,都能看到这个少年。不管是坐是走,只要四下一望,肯定能看到少年身影,或是骑着马,或是蹲窗户边,或是窝树上,或是扒着墙头……
到处都是少年举着书的瘦长手指,求知似渴的清亮眼睛。
王复被缠的实在没办法。
他并非没被人缠过,但一般缠他的都是读书人,哪怕再粘,行为也是有底限的,要脸的,断不会做出这种事,王复觉得,他要坚持不给机会,没准哪天坐马桶上时,抬头都能看到这少年的脸!
少年身份不难打听,商者出身,长安富户。商者贱,王复对商人并没有好印象,但他对每一个诚心读书的人,都不忍心生轻贱。
这人求知心实在太强,心志太坚定,赶不走踢不走,还能神通广大探到他行踪……王复无法,最后只得找过去,皱着眉:“你想怎样?老夫不收弟子,也不会再教人,你就是赖死在这里,也没用。”
范灵修眉眼一弯,露出小虎牙,笑容灿烂:“晚辈不敢肖想山长为师,只是近来看到此书——”他将书递过去,“山长觉得如何,适合晚辈读么?”
王复接过书。
范灵修脸微红:“晚辈读书不多,但向学之心从未灭,苦无师长指导,不知哪些书适合。”
王复翻了翻:“这书还可以,不过只是些杂学,你若真心向学,可先熟读四书五经。”
得他一句话,范灵修眼睛大亮:“多谢山长!”
然后的确说话算话,见过王复,得了一句话,范少爷就不再纠缠,转身走了。
王复捋着胡子皱着眉,看了少年活泼远去的身影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
范灵修胜利归来,立刻叫人把仓房里的书搬出来,放在长安最大最好的店里,最醒目的位置,旁边和门外都挂出大大的牌子:王山长赞不绝口的好书!
长安城街市繁华,游人如织,如此新鲜的牌子一挂出去,很快就有人来问:“是那个白马书院的王山长么?”
伙计挺直腰背,底气这叫一个足:“自然!咱们长安地界,除了那位还有谁配叫王山长!”
“真是王山长评价不错的书?”
“我家少爷亲得的话,怎会有假!”
很快,陆陆续续有人进门,生意特别好。等第二天名声传出去,更多的人蜂拥而至,尤其读书人,呼朋唤友来买,气势那叫一个足。
可不得足?王山长都多久没露面了,别说收弟子,这两年都没有著书没有做批注的本子外传,众多读书人想求指点苦无门路,现下有王山长绝口称赞的书,怎么可以不买?
买!砸锅卖铁也要买!
人群背后,范灵修看着一把把流入柜台的钱,手里金算盘不停打着,笑的见牙不见眼。
足足卖出一仓房的书,客人渐渐少了,范灵修摩拳擦掌,冲着对面二楼喝茶的崔俣远远挥了挥手。
崔俣淡定的朝他伸了两根手指。
范灵修再次挥手,表示明白!
第二轮攻击开始!
范灵修带上崔俣挑出的第二批次的书,再次踏上征程,找王复去了。
范家打着王山长旗号卖了几天书,众人疯抢,同在长安城,王复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关注,下人也要告诉他。遂这一次范灵修过来,待遇十分不好,上次对他亲切的下人们全部变了脸色,连赏钱都不接,同仇敌忾的瞪他。
范灵修也不介意,仍然笑容灿烂:“劳烦通报,我想求见王山长。”
门房根本没往里传话,直到王复要出门,才自己看到了范灵修。
看看左右人表情,王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