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别哭,我最爱的人(二)
走在回成都的路上,林珑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一会儿担心父母,一会儿又埋怨龙泉,看着身边的路人都是慌乱吵嚷的模样,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定,就想快点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再低头瞟一眼那扎着羊角辫赖着不肯再走路的小女孩,只得勉强笑道:“妞妞,咱们继续赶路好不好?不然天黑了都回不去呢!”
“可我累了……”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一脸可怜相的看着林珑。
林珑在背包里翻腾一阵,摸出了龙泉放在里面的几块真空包装巧克力,在她妈妈的推脱下硬塞了些给那小女孩。
妞妞很高兴的谢了接过手,咬一口后却皱着脸说:“有些苦。”
“不很甜的也是巧克力,这才是真正的高浓度、高热量啦,正好给你补充体力。”林珑安慰似的摸了摸小女孩头顶,又取出手机确认时间,已经是四点一刻了。
翻开地图看着龙泉写在上面的批注,对比了一下附近的标志性建筑物,林珑发现她们离老成灌路的入口还差一半多路程,转身她就指着地图对那少妇说:“大姐,真得再走快点了。走到那还不知道能不能遇到顺风车,得花时间等。大晚上的,要等不到车可没处睡觉,说不定还得一路走回去。”
“嗯,知道了。乖女儿啊,坚持一下,继续走吧。到家就可以休息了。”少妇同样只能用言语劝慰自己女儿,这时候就觉得自己身边没个男人不方便,关键时刻抱不动这丫头,只能拖着她一步步慢慢走。
好在那妞妞也懂事,啃着巧克力又开始迈步,林珑总算松了一口气,这小女孩要死活不肯走,她也不好抛下母女俩自己出发,要真这么干,不就跟龙泉一样了嘛。
三人就这么走走停停的,从都江堰城区越来越靠近边沿小镇,或许是自建房抗震能力弱或这一片地刚好在地震带上的缘故,沿途房屋破损的越来越多,有过敏性鼻炎的林珑都不由戴上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口罩。
和平年代长大,从没遇到过危急事情的林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满目疮痍。
没了所有玻璃窗的大厦,垮了半截的银行,坍塌的两层小楼……头上裹着染血布条的男人,正用双手刨着路边那堆破砖破瓦,嘴里只喃喃念着“老婆”两个字……
林珑合着那少妇同时把妞妞的身子转了个方向,用自己身体挡住她视线,不让小女孩看这种较惨的场景。每当余震到来时,林珑和那少妇总是一面用较大的声音压住路人的哭叫,一面跟妞妞解释地震就是地球爷爷打喷嚏了,他抖一下,地上的房子也就跟着抖了抖,等地球爷爷感冒好了地面就不会再晃动。
两人跟妞妞说话的语气仿佛都很镇定轻松,只是她们那紧紧交握发白的手却真实透露出了那压抑紧张的心情。
林珑记起昨天夜里她在青城山见到蛇时,还在对龙泉说自己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今天遇到地震,这恐惧和震撼可不比昨天小。现在想来,她这辈子还长着呢,保不准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世事无常,没有绝对。
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们来到了一个交通完全瘫痪的十字路口,极不相信自己认路能力的林珑停下脚步,又一次翻开地图和那少妇一起确认方向。
再一旁闲而无事的妞妞却乘她妈妈不注意,溜到了路边的一个蜂窝煤炉子旁,那有个老婆婆正在煮晚饭,其实就是半锅剩饭,再加上几片菜叶合着清水煮煮,并非美食,却也热气腾腾,看得妞妞瞬间就觉得自己饥肠辘辘,含着指头直咽口水。
“莫急哈,还没煮好,等哈儿分你一碗!”老婆婆望着妞妞,咧开嘴很是慈祥的一笑。
妞妞被吓了一跳,赶紧说道:“不要,我不饿!”然后小兔子似的跳回了妈妈身边,她妈妈说过,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妞妞是听话的乖宝宝。
听到她们对话的林珑疑惑的抬起头来,却看到街边那个老婆婆正在冲自己招手,还笑呵呵的问道:“饿不饿?不嫌弃的话就过来吃点儿热乎饭。”
“不用,我们自己有哈,谢谢!”两个大人自然都谢绝了老婆婆的好意。少妇没带食物,但是她觉得找林珑要点她男人给的压缩饼干都比吃别人的剩饭好——之前她亲眼见到龙泉在往林珑包里放食物和水。
后知后觉的林珑姑娘则终于在别人的提醒下,想起现在差不多该吃晚饭了,于是再一次翻腾自己的背包,然后她找到了龙泉给的压缩饼干,以及两包装在绿色塑料袋里的单兵自热食品,上面贴着一行龙泉的提示留言:“A什锦炒饭、腊肠炒饭,B香菇肉丝炒面、雪菜肉食炒面。加热十五分钟以上,使用方法看里面附的说明书。”
他不仅留了巧克力零食,还给我准备了晚饭!
林珑呆了一下,然后又看到了食物之下是画着红十字的应急医疗包,最下面则是一件深绿色的冲锋衣,刚好一阵冷风刮过,林珑顺手就把衣服穿上了,龙泉的衣服,她穿着自然很长,虽不合身却依然温暖,之前走着不觉得冷,停下来休息才发现已经有点变天了,希望别下雨才好。
在马路边找了个安全位置坐下,林珑把那袋米饭分给了妞妞妈,然后两人开始对照说明书步骤制作晚餐,不愧是军方出品,比方便面什么的更方便,不需要炉子,用凉水倒进包装袋,加热剂自己就可以鼓起来冒烟发热!
中途给食物翻了个身,等待一刻钟后,林珑打开了银色食品袋子,在热腾腾的烟雾中倒了点辣酱进去拌匀,开始享用香喷喷的香菇肉丝炒面,膝盖上则放着加热晚饭后还能用来取暖的加热包,仿佛一切都很好,但她却隐约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从龙泉转身离开后,林珑在心里骂了他不止千百遍,可是,最终却发现这家伙把最好用、最急需的东西都留给了自己。到这一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怨他,或是感谢他。
正胡思乱想着,又有六个成都旅客走了过来,据说同寝室一起结伴旅游的大学生,刚从二王庙逃出来,看到林珑和那老婆婆她们正在进食,那几个年轻男孩很是艳羡,甚至还询问要有多余食物的话,可不可以分点给他们,高价买一些也行。
老婆婆二话没讲,直接把那一锅饭都给了他们,还笑着说:“我家的米和菜就压在倒了的房子下面,等有人帮忙翻出来了,就能吃饱饭,你们是要回成都的,吃点东西有力气了才好走路嘛!”
几个男孩子互相望望,推出一个代表上前,给那婆婆递上去一百块钱,一连声的说谢谢。
“不要,不要钱!就两口剩饭,要啥子钱哦!”老婆婆坚决不肯收,直接把钱往地上扔。
林珑看在眼里,也走了上去,同样拿出了一百块:“婆婆,你就收着吧,你家房子都塌了,修房子也要钱不是?就当我们在学雷锋做好事吧。”
“对啊,对啊!您就收着吧!”几人轮番劝着,老婆婆却油盐不进,依旧不肯。最后,
那几个大学生决定留下来帮帮忙,为她把家里的米从废墟里刨出来再离开。
“不用,不用!哪个要你们来做哦!政府肯定要派人帮忙的嘛!”老婆婆连连摆手。
“大家都是遭难的,互帮互助啦!谢谢婆婆给的饭!我们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煮饭!”大学生们满不在乎的笑笑,眼睛里却隐约含着泪光。他们也不管老婆婆的意愿了,自觉自愿的准备帮忙。
“我这还有点吃的,吃完了再干活吧。”林珑看着他们已经挽起衣袖,开始搬砖块,赶紧也取出了自己的压缩饼干和巧克力递上去,只是没全给,鬼使神差的每样扣留了两块。
这点食物自然不够八个大男孩吃,不过是塞塞牙缝而已。林珑望了望自己那袋还没开封的雪菜肉食炒面,有些犹豫,她食量小,这么一大包自然是吃不完,原本是想万一半夜回不了家留着还能加餐,可要她眼睁睁看着别人半饿,自己却私藏食物,在这一刻,简直觉得像是一种该受天谴的恶行呐!
于是,林珑姑娘笑望着那几个学生,说道:“我这还有包炒面。你们谁吃?”
“这是你自己的……”学生们只是看着她却并没有伸手来拿。
“你们看我着小个头,哪吃得了这么多?!拿着吧,别浪费了。”林珑直接把炒面往一个学生怀里塞去。
“哎呀,那就谢谢姐姐了!刚才我就觉得你这个很香呢!”那大男孩稍微推脱之后顺手就接了过去,却笑着递给他的同学,“要不?”
“要!”那孩子也不推辞,直接就撕开袋子吃了起来。
林珑觉得很是奇怪,为什么那些个学生都觉得应该是这一人吃呢?都不商量一下?
“因为他一直是最能吃的一个!”
“他是饭桶嘛!”几个男孩异口同声的笑着回答了林珑的疑问,还纷纷打趣道,“多吃的要多出力气啊!”
“没问题!”小伙子抬起胳膊亮出肱二头肌,比划了一个健美先生的潇洒姿势,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爽朗的笑声直透云霄,仿佛暂时赶走了地震带来的阴霾。
真是一群可爱的人,可爱的老大妈,可爱的大学生。明明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能这样不夹杂任何条件和功利因素的互帮互助,同学之间也能相互体贴理解。
林珑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又开始有些润润的,湿湿的……
吃过晚饭后,林珑和妞妞妈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准备继续上路。
突然的,一个瘸着腿的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捂着额头从她们眼前匆匆越过,指缝中隐约有鲜血渗出,腿仿佛也伤得不轻,一瘸一拐中在沿途的柏油路上滴落了不少鲜血。
“你……你等等!”林珑顺手拽了那男人一把,“我这有纱布,给你包一下吧!”
“不用!我赶时间!”那男人头都不回的一甩手继续前行,直接把林珑推了个踉跄。
林珑撇嘴冲他背影喊了一声:“赶时间也要包扎一下伤口嘛——磨刀不误砍柴工!”那男子却压根不理睬她,直接往右侧的那条岔路跑去。
紧跟着他身后又来了两个拿着铁锹的男子,一人高喊着:“哥子,你慢点儿!等哈我。”
另一人却来到林珑跟前,陪笑着请求道:“妹娃子,你的药能不能给我点,我给他送去?他现在确实是没功夫上药,那是我们邻居,才被我们从房子底下挖出来的!他娃娃在**小学,听说那小学塌了,他赶到去找他娃娃!”
听到这个消息,林珑不由的愣了愣,**小学?就是龙泉去的那个地方?塌了,真塌了?!
**小学……这个名字,这条路……好熟悉的感觉……
猛然间,林珑觉得一个炸雷在自己头顶轰然一响,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之前被她有意无意忽略掉的事情——乐天,乐天也还在那小学上课!
真是该死!她居然把乐天完全遗忘了!之前去看乐天时,龙泉就觉着那墙壁不够牢实,他说要去救援,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怎么就只顾着自己,把那孩子全忘了呢?!瞬间,林珑姑娘面色刷一下变得异常惨白……
57.别哭,我最爱的人(三)
一想到乐天,想到他也可能被埋在了坍塌的楼房下,林珑再次慌了神,赶紧三言两语的与妞妞妈告别,然后一路狂奔着跑向那小学,离那还有上百米远时,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原本矗立在居民区的五层楼房没了,一大片地变得空荡荡的,抬眼就能直接看到天空。
再跑近一些,入目的则是大堆的砖石、水泥板等物,完全看不出楼房的原样,学校围墙也破损了大半,几个明显的入口处则有几个人用破桌椅拦出了一道简易的警戒线,之前那受了伤的壮年男子被挡在了外围,守门者正在跟他交代着什么。
累得直喘的林珑,按着因饭后快跑而隐约有些疼痛的左下腹,一溜小跑着靠了过去,有人见她一脸焦急的神色,立即上前来问是不是学生亲属。
“嗯!”林珑大口喘着气,重重点了点头,她虽然并不是乐天的血亲,不过好歹也被那孩子喊过“姐姐”,也算是关系亲近。
衣着朴素的大婶见着林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圈又明显有些发红,赶紧握着她的手劝道:“妹子,不要着急哈!有个解放军首长正带到附近村上的在救人。右边那空地上躺的是刚救出来的娃娃,左边是已经走了的,你安静点过去认一下有没得自家人。要是没得的话,就退回来,放心,肯定能救出来的!千万不要直接扑房子那边去哭喊哈,首长说外面人喊声太焦急的话,会影响还没获救娃娃的情绪!你懂得起不?”
“我懂,”林珑直接答了两个字,又回握了一下大婶的手,给她一个非常确定的眼神,定了定心神后镇定说道,“放心,我晓得。”
“来,我陪你过去。”大婶见她神色正常,赶紧挥了挥手示意看守者放行,然后陪伴着林珑依次看过获救或死亡的学生。
“没有我找的人。”在大婶关切的目光下,林珑如此轻轻回答,没见着,那就意味着还有希望,但愿能平安活下来。
“那我们先出去吧。”大婶就怕林珑直接冲前面去要死要活的喊人,一直死死的拽着她,想把她向后拖走。
林珑却不肯挪步,只是微仰着头,看向不远处那个弯腰站在废墟中,正指挥若定撬砖石的男人,平头短发、高壮的身材、深灰体恤、草绿丛林迷彩裤以及手里的那支正在隐约闪着银光的不锈钢箫——是龙泉!
“他,就是组织你们帮忙的解放军首长?”林珑抬手指了指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也对,龙泉是副团级中校,在普通村民眼中也当得起“首长”两个字,林珑之前听着还觉得村民是在称呼某个中年人,没想到却是他。
他没有单枪匹马的孤身挖石头,而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组织起了几十个村民听他差遣,各有分工的一起出力救人!
感觉很奇怪,仿佛自己之前从来没真正看清这个人一样,转眼就给了林珑不同的感觉,穿得那么朴实,却让人觉得他形象很光辉,引得小姑娘心中似乎有一股无名的热血正在沸腾。
“他是我朋友,”林珑转身冲大婶浅浅一笑,“放我过去吧,我不会添乱的。”话音一落,她就乘着对方愣神的刹那甩开了钳制,一溜烟直接跑到了龙泉下首。
林珑不敢打扰他救人,也就只默默的看着,想等龙泉稍有空暇时再询问有没有自己能干的活儿。没想到的却是,中校同志对他人的视线相当敏感,不过三五秒钟,他就条件反射似的追着林珑的目光瞅了过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那一瞬间龙泉甚至觉得自己心脏都跳漏了一拍,那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就这么俏生生的立在他眼前,尽管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那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柔软、温暖,甚至带着些许歉意。
“我……”我以为你不可能过来,以为你再也不会搭理我。
龙泉想要这么说,才刚开口却被林珑的一句:“我能帮什么忙?”给硬生生的打断。
“记得学校的结构布局吗?”龙泉神色一凝也没废话,跳过了诉衷情的环节询问重点,待得到林珑毫不含糊的点头确认之后,他直接布置任务道,“默画一份建筑平面图,简易的就行。”
他没问林珑究竟会不会,想来一个学过室内设计的人要画一份简易平面图也该不成问题,林珑也没让龙泉失望,只是再次点头,并询问还需要什么。
说话的同时,她撕开了压缩饼干包装袋,直接掰了一块伸手给龙泉喂进嘴里,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没吃晚饭。
“还需要被困人员的定位图,提供给救援者,你沿着外围走一圈,去仔细寻找待救者,然后把位置在图和地上都标注出来,”龙泉一面嚼着食物说话,一面继续搬起了砖块,又补充询问道,“你能忍着不哭吗?能不能镇定、语气平稳的和小朋友们交流?”
“我能。”林珑翻开了画夹,在用黑色大夹子固定速写纸的同时很坚定的回答。
“很好,”龙泉突然觉得自己甚至有了一丝喜悦的感觉,若林珑真能控制情绪和孩子们交流,那她能做到的就更多,于是,他继续布置了更难一点的任务,“确认定位时安慰鼓励他们,然后告知你已经标注了位置正等待人手救援,让他们别再大声呼喊要节省体力。之后,以被困位置人数、估算生命体征情况以及救援难易度画图例。图例,你懂吗?”
“我懂。”林珑再次给龙泉喂了一块饼干,然后一面飞速的画起了平面图,标注厕所、楼梯等位置。图例,就是图中各种符号的解释说明,她知道,龙泉的意思应该是在定位图中以不同的符号或颜色标明三种情况的不同程度,然后写出图例。
此刻,那些孩子们还有力气大声喊话,周围环境不算过于嘈杂,还能分辨埋压物中的声音,因此要乘机快速画出救援索引图方便后来的救援人员使用。林珑突然觉得很庆幸,因为自己从小练琴所以耳朵特别灵;懂画画,能准确的标注位置做图例;性格不算脆弱,在关键时刻能硬撑着不掉链子……
与此同时,龙泉也觉得很是庆幸,他之前就想做这样的定位图,虽不是必需品却能为后面的救援者节省时间,方便他们以最少的精力、最快的速度来救援最多的人。这图,他自己没空去画,又不能指望当地村民干这种需要专业训练的活儿,因此,林珑的出现就像是雪中送炭一样难得,甚至,这城里来的娇娇女比他想象中更优秀。
龙泉在救人的同时,指点着身边一个略懂些建筑常识的泥瓦匠,教他怎样辨别哪些是不能挪动的支撑物,哪些是需要扒走的掩埋物,告诉众人不能盲目的挖掘,要防止原有支撑环境被破坏,要谨防再次垮塌的产生。
正说着话,突然又是一阵较大的余震袭来,废墟中的碎石块再次哗啦啦地向下滚落,被掩埋的小女孩下意识发出连串惊声尖叫。
“没事,没事,小晃动而已,就快好了,再坚持一小会儿!”龙泉立在原地在宽慰小朋友的同时往林珑方向瞟了一眼,很惊喜的发现她只是在第一时间被惊吓时向后跳了一小步,稍后却立刻回到原地,没有胆怯的惊呼,也没有恐惧得落泪,就这么镇定着继续蹲在废墟旁,一面画图一面大声安慰石堆下的孩子。
不愧是我看上的人……龙泉嘴角划过一丝欣慰的浅笑,然后继续埋头工作。
是啊,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女人么?哪怕平时见到一只小飞蛾都会吓得跳脚,但关键时刻却能立在不断摇晃的乱石堆中安慰别人,做他的助手与臂膀。
当林珑围着废墟仔细寻了一圈,回到临近起始点的位置时,龙泉最初组织的那二十来人的救援小队已经扩充分成了三组,另两组之前就从林珑那里取走了备份的定位图,在按图搜救作业中,而中校同志则在几分钟后带领村民们再次救出了三个孩子,几乎毫发无伤的孩子,四周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龙泉却只是淡淡一笑,不作停顿的向林珑快步跑来,准备依据她画的定位图寻找下一个救助目标,同时冲着他心爱的姑娘喊了一声:“标注B7成功。”
林珑赶紧在她手里的图纸上的相应位置用马克笔标注了一个大大的绿勾,见他过来又指着眼前的乱石堆说道:“最后一个图。一个小女孩,意识清醒,埋在很浅的地方,应该能很快救出来吧?”
她知道龙泉是要求大家按照最方便的地点、最多的人数和受伤最轻为救援的首要考虑对象。伤重的、位置刁专的他根本不考虑救援,这里没医生也没大型器械,受伤和难挖的花力气弄出来可能救不活还会耽搁其他受困者的时间,不如暂时放弃。
听起来很冷血,却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幸存而进行的考虑。林珑对龙泉这种做法情感上难以接受,理智上却只能赞同,因此,综合1、3点,希望他能顺便挖出这个听起来就在不远处的小朋友,而别因为她只是孤身一人就暂时不管不顾。
龙泉等待林珑取出他需要的定位图的同时,俯下身对瓦砾堆中的小姑娘询问道:“你手脚能活动吗?”
“右腿不能。”细细的声音从其中传来,确实是很清晰。
“那脚趾能动吗?腿痛不痛?”龙泉原地跳起来打量着究竟是什么东西掩埋了那学生。
与此同时,小姑娘用甜甜的声音回答道:“不能,不怎么痛。”自从林珑过来跟她说话之后,她就没再哭闹了,因为大姐姐的温柔安慰让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能获救,有了希望就不需要再极度恐惧。
哪知,小姑娘接下来就听到了一句让她胆颤心惊的话。
“她的腿被梁压实了,暂时没办法。”龙泉冲林珑摇摇头,说罢快速翻看了定位图,带他所属的那一队人不做停留的奔赴下一个战场。
黑暗中的小姑娘陡然一下觉得自己心都凉透了,眼泪唰一下就再次滚落,想着他们是不是要放弃自己了,正当此时,她又再次听到了那位大姐姐的温柔说话声:“妹妹,放心,你能获救的!现在只是没有合适的工具,再等一会儿,马上就会有别的解放军叔叔们来帮忙,再坚持一下啊!”
林珑不停的安抚着那个女孩子,让她坚强一些不要害怕,其实她自己都觉得心慌胆战,因为那小女孩说起了自己的班级,并告诉林珑她和乐天是同桌,地震时,乐天应该是在她身后。
她身后,是一道梁!把她的腿压得严严实实的梁柱……而乐天,不是在梁后就可能是在梁下!
“没事的,你肯定能被救出来,之后就可以轮到乐天,等暑假之后,你们就又能当同桌,一起开开心心的上学。”林珑觉得自己鼻子一阵阵的发酸,只能强忍着泪故作坚强的安慰那孩子,顺便也安慰一下自己。完成了所有定位图制作的她,甚至也开始帮忙挖碎石,因为她觉得那小姑娘离自己挺近,仿佛拨开面上的那一点点建筑渣伸手就可以将她安全的拖出来,即使拖不出来,也能挖开一个孔,让她重见天日,呼吸点新鲜的空气。
“还害怕?那姐姐给你唱歌好吗?你在心里跟着哼哼,听着歌就不会怕了……”林珑在说话的同时,蹲在小女孩跟前,徒手拾起眼前的石块往身后抛扔着,还取出了一把随身携带的18cm不锈钢美工刀充作工具努力撬着砖头。
埋头苦干的龙泉在听到那一阵阵悠扬歌声的同时,抬头瞟了一眼林珑的方向,见到她的动作,惊得中校同志赶紧喝道:“林珑,你那是弹琴的手,不能受伤!”
“没关系。”林珑挥了挥手,示意他别管自己。
龙泉从衣兜里取出用剩的布条和胶布直接抛扔到了林珑脚边,嘱咐道:“拿着,裹一裹。”
“好,谢谢。”林珑冲他浅浅一笑,继续轻声哼起了歌曲。
中校同志没等她应答就又开始埋头苦干,手上忙个不停,眼中却饱含深情。
他欣慰于自己从不曾对林珑交代过多的话语,她却能很默契的帮着完成后续的辅助性工作,画图如此,安慰这小女孩也是如此,她清醒的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并且能完成得很好。
这一刻,龙泉很希望林珑能一直坚持到第一阶段救援工作的结束,那么,自己至少能陪她一起回成都,好好的道歉,然后,再续前缘……
58.别哭,我最爱的人(四)
晚间6点40左右,当地政府组织的几辆黄色大吊车驶进了学校,同时还有一百余名武警带着千斤顶、铁锹等工具急匆匆赶来,正蹲跪着刨石块的林珑,听到身后的响动后扭头一看,顿时满脸喜色。
“陈希,救援队伍来了!好多解放军呢!你很快就能获救了!姐姐离开一会儿,得去告诉他们你们的位置,你自己一个人待着能行吗?”她冲着与乐天同桌的那个小女孩这么询问道。
“我没事,姐姐你去忙嘛。”陈希的声音依旧带着小颤,说出口的却是坚定的肯定句,因为她知道林珑即使离开也是为了帮助自己。
“嗯!希希真勇敢,好样的!姐姐都很佩服你呢!那我就过去了哦。”林珑语气轻快的夸奖着她,给予她鼓励与安慰,然后一把拎起自己的画夹,快步跑向那支橄榄绿的救援队伍。
在飞奔的过程中,她双眼往所有人肩章上一扫,然后直接冲到了那个一杠两星军衔最高的中尉跟前,闷声闷气的问道:“请问,你是带队的领导吧?”
“是。”年轻的中尉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林珑,只见她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墨绿色军用冲锋衣,鼻孔里塞有两团纸,打扮得很奇怪但面容秀美,普通话也非常标准,明显像是城里人。
中尉同志很疑惑这样的城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什么会唤住自己,他甚至有些烦林珑,觉得她打扰了自己布置任务,在耽搁救援时间。
“给,学校的原始平面图一张。还有外围的受困者定位图,共六个部分,副本各两份,”林珑翻开画夹抽出一叠四开的画纸递给了脸黑黑的中尉,“只有最外面我能走到地方才有标注,里面去不了的没办法,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你,你画的?!”中尉一脸惊讶的看着定位图,他真没想到,这个小个子城里姑娘居然会给他这样一个惊喜。图上的线条横平竖直,内容清晰明确,画者明显具有扎实的美术功底,每处标注出来的待救援地点上,还用深浅不同的绿色圆圈代表了生命体征的强弱程度;红色三角形代表救援难易度;蓝色方条则是表示人数多寡,图例相当专业,非常实用。
没等林珑回答,中尉已经毫不拖沓的立刻给各个正副排长分发定位图,安排他们带领配合挖掘机开始救援。最后,还让没分配到任务的两个班清场,让他们劝离普通村民,一来为了避免无辜市民再次受伤,二来是不希望毫无救援经验的人越帮越忙。
林珑在一旁插话道:“该清的已经清过啦,所有帮不上忙的人都被拦在外面了。”
中尉指了指正在埋头苦干的,以龙泉为首的三组普通救援人员,客气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也是急着救人,不过现在我们来了,就该让更专业的人接手工作,免得再出意外。”
“你们是工兵?你们接受过地震救灾培训?你觉着他们的救援很不专业?”林珑一连抛出三个问题,呛得那中尉没法吭声。
他们当然不是工兵,哪能那么巧的立刻抽出几百号工兵赶来救援?地震救灾自然也没专门学过,最近几年驻地从没发生大地震,所以也就只了解过一点皮毛。至于那些村民的救援是否专业,其实看起来是很专业,起码他刚到此处就觉得挺惊讶,因为这几十上百人是在没有政府权威人士领导的情况下有条不紊的开展工作。
“真要清了这三只队伍的话,你自己去跟他说吧,”林珑伸出一根裹着布条的小手指,冲正喊着口号组织大家齐力抬石板的龙泉背影比划了一下,“他是领头的。”
“军人?”小中尉见他喊号子的方式就觉得很熟悉,只有真正带过兵的军官才能喊出这种腔调、气势和感觉。
“现役,副团级中校,休假路过这里。”林珑顽皮地冲小中尉挑了挑眉,不出意外的看到他双眼一瞪,变得比乒乓球还圆。
副团!我才是副连而已!小中尉赶紧跑步上前立在龙泉下首,待他的救援工作告一段落后,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报告”,等验过龙泉的军官证,他越加客气的询问首长有没什么指示。
“G9:I11这块归我们,其他的你做主。别废话,赶紧救人。”龙泉看了中尉一眼,然后向他行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标准军礼。
“是!”小中尉赶紧还礼,然后顶着一抹冷汗投入到救援工作中,只因为龙泉那眼神实在是太冷冽凌厉,通身的不凡气势压得他有些难以承受。小中尉很庆幸对方没说“我现在是休假,你带队我就归你管”之类的客气话,否则那心理压力可就大得没边了,如此年轻的副团,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也只有非常人才有资格去指挥他。
入夜7点30,当天空开始渐渐变暗时,几辆救护车风驰电掣般驶来,受灾的学生们等来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疗救援队,与此同时还有不少新闻媒体开始陆续进驻,龙泉戴起了林珑为方便说话弃而不用的口罩,他不想让自己的脸出现在电视台直播镜头中。
没多久,林珑和陈希打过招呼之后撤离了第一现场,已经帮不上忙的她把自己蹲坐的位置腾给了一个小护士,方便她就着那个用美工刀和双手刨出的空隙给希希小朋友输液,以代替晚饭维持体力。
刚一转身,林珑在陈希跟前强撑的笑脸就立刻垮了下来,因为手里的那个深蓝色的铁质双层文具盒,那是她在刨石块时无意中挖出来的,样式非常眼熟,与之前送给乐天的那个是同一款。
走到操场边的空地中,她随意的席地落坐,用微颤着的手打开了文具盒。
只瞟了一眼,林珑的泪水就立刻溢满了眼眶。这绝对是乐天的!因为她送乐天这文具盒时顺带还放入了自己亲手削好的铅笔,学美术的人削铅笔向来不用半自动刨笔刀,而是习惯使用美工刀,成品铅笔被削开的□木头和笔芯部分远多于刨笔刀,一个是细长圆锥体一个是矮胖圆锥体,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而这个铅笔盒,是在陈希手臂旁发现的,也就是说,乐天出事时应该就在她身边不远处,可是,林珑从始至终都没听到过他的求救声,甚至,没有感觉到那里有除陈希之外的任何别的幸存者。
看着乐天在文具盒盖上贴的那张纸条,那一笔一划描写出的正楷铅笔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林珑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揪住了似的隐隐抽痛。
她能想象出那孩子一定是规规矩矩端坐在课桌前,一脸认真地写着这几个字,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她这个大姐姐的承诺。他曾不止一次的说过,自己一定会珍惜机会好好念书,将来要照顾奶奶,要念大学然后当老师,也要做好事帮助别的小朋友……
而如今,却不知道他这个小小的愿望还能不能实现?
十三日凌晨,操场中摆放的罹难者遗体已经多达几十具,不知何时天空渐渐飘起了小雨,仿佛也在为这些遇难者悲伤落泪。
先前林珑抽空用龙泉的手机再次给家里打了电话,父母亲人情况一切都好,她总算放下了悬挂着的心,对于自己的情况,她只是轻描淡写的对父母交代道:“我跟龙泉在一起呢,就在成都边上了,一个很安全的开阔地里,放心吧,只是交通瘫痪了暂时回不来而已。”
之后,她就以信号不好为由匆匆挂断了电话,因为,她不想让家人将学校操场里的各种声音听分明,免得他们着急。
在救援现场,伴随着救援者口号声的,是四周间或的鞭炮声和家长们的嚎啕大哭,有些是为自己已经遇难的孩子哭泣,有些则是替生死未卜者着急。在这一刻,林珑也很想哭,不过她忍住了,毕竟,距离事发才刚12小时,不到最后关头谁都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应该对乐天的生还抱有希望才对。
于是,林珑就一直待在操场里,寻找合适的时机和那些或悲哀或焦虑的家长们聊聊,帮他们疏导一下糟糕的情绪,在第一时间做震后的心理危机干预。
尽管她只是个半吊子的心理学爱好者,不过好歹也获得了国家劳动部认可的三级心理咨询师资格,在华西心理卫生中心学了一年多的相关课程,虽然起不了大作用,但也能帮点小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次日清晨,又有一些学生获救,但更多被抬出来的,却是冷冰冰的尸体。林珑整整一夜没合眼却不觉得疲惫,只是说话太多嗓子有些沙哑而已,她注意到首批救援人员都在轮番休息小睡,龙泉却一直坚持奋斗在第一线,只是半夜递给自己电话时,有腾出两分钟时间喝水休息,顺便吃掉一块巧克力。
早间八点,林珑打着雨伞给他送去了矿泉水和一袋8包的法式小面包,她很庆幸自己一贯奉行少吃多餐原则,因此背包里随时会准备加餐的零食,水则是昨天喝剩的,明确自己暂时不会回成都之后,她喝水就相当的节省,基本已经预料到了次日食物、饮水的匮乏。
“还有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和巧克力。我想,可以留着你午饭吃。晚上就只有豆腐干和牛肉各一包。”林珑汇报似的对龙泉提了一句。
龙泉接过面包却并没有立即进食,而是关切的询问道:“你呢?你吃什么?”
“我有雀巢威化。我喜欢味道更好的零食。”林珑如此撒娇似的回答。
龙泉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是以命令口吻吩咐道:“包打开给我看。”
他凭直觉认为这女孩会省下自己的口粮给自己,果不其然,林珑确实有雀巢威化,但仅仅只有一个而已。
“你打算一整天就吃这个?!”龙泉语气很凶狠,却在骨子里流露出一丝关切与感动。他从没想过,当自己早已习惯三餐不定时,习惯了从任何犄角旮旯找到足够维持身体基本运转的食物时,在大灾大难中,却有一个柔弱的女孩因为怕他饿肚子,而决定省下自己的口粮。并且,见自己被雨淋湿了身体时,还想将她穿着的冲锋衣脱下给他……
没料到谎言会被当场戳穿,林珑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着头辩解道:“我还有个苹果啦!你在出力气,更需要食物嘛,也不知道政府会不会发救灾口粮,震后第一天,可能来不及准备这些东西。没关系的,我就当减肥呗,反正大学室友也有为了减肥一天只吃一个苹果的时候。”
中校同志突然轻声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看见我扔在罹难者旁边的那个背包了吗?里面有牛奶4盒矿泉水2瓶,还有不少自热口粮、压缩饼干、军用巧克力以及牛肉干,足够四个男人吃三天。节省点,别再当散财童子全送人了啊。”看到林珑那空空的包,龙泉就知道她把自己之前给的食物都送人了,因此特意提醒了一句。
“咦?!你怎么会背这么多东西?!”林珑惊讶了,这也太未雨绸缪了吧?!难怪他背那么大一个包!
“被无聊的战友们塞进去的,让我就当负重练习。”龙泉直接吃着压缩饼干望天感叹,面包他没要,因为那玩意太不抵饿。
“哦。”林珑也有些无语,然后在龙泉吃干粮时又去他背包里摸出了饼干、牛肉、牛奶等物,像小媳妇似的很体贴的帮忙撕开包装一样样递到中校同志手里,又顺口问道,“你包为什么要放在那里啊?”
把食物搁在尸体旁边,他还真会选地方。
“保险,不怕丢。”龙泉一面狼吞虎咽一面简短的回答。按常理,普通人肯定不会在那种地方去拿别人的包。
“哦。”林珑继续无语,然后开始就着牛奶吃小面包。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神经也很坚韧,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吃得下早饭。
13日午夜,陈希被龙泉等人顺利救出,身体状况尚可,但右腿严重压伤的她被抬进救护车向成都方向疾驰而去。龙泉曾问林珑要不要搭顺风车一起回成都,她却不同意,想要等着看乐天的获救。
当她这样回答时,中校同志沉默了片刻,最后伸出脏兮兮的右手轻轻抚着她的头说了一句:“已经被埋压34个小时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林珑神色暗淡的回答,压住陈希的石板被吊起后,救援者开始清理其后的废墟,据说其中似乎有小孩子身影,却没有感觉到生命迹象,获救的希望似乎不大。
林珑甚至能感觉得到,龙泉之所以希望她跟着陈希一起离开,是不想让一个普通人去亲眼目睹熟人的死亡。
“去休息一下吧。”龙泉叹息着劝了一句,然后转身继续投入到救援工作中,林珑却如他想象一样没有离去,依旧目不转睛的盯住陈希所说的她的身后。
5月14日入夜,距事发56小时左右,那个小小的身体被龙泉亲手从废墟中抱了出来,冷冰冰的,并且满脸尘土,被雨水一冲则露出了青灰而惨白的面色。
林珑看着他缩在龙泉怀里,然后被直接抱向罹难者的那一排简易棚子,轻轻搁在地上……她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然后才在龙泉的召唤下走到了乐天身边,缓缓蹲了下去,滚烫的泪水一颗颗滑落,混着雨水一同溅到地上,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那个箫,还能吹吗?”林珑哽咽着问道。
“抱歉……”龙泉看了看自己背着的那把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的箫,很是为难。这是林珑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却被毁坏了,只因为他在冲进学校的那一刻就没把这东西看作是乐器,只当是可使用的棍棒工具。
“我不是这意思,”林珑用衣袖抹了一把泪,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了那支子弹壳做的排箫递给龙泉,“郑智化的《水手》,会吹吧?乐天最喜欢这首歌,我教他唱的……他爸爸意外去世,妈妈不要他跟人跑了,只有奶奶靠拾垃圾养活祖孙两人,我教他要坚强,要擦干眼泪向前看……可是,我觉得我自己都不够,不够勇敢……”林珑一面抽泣,一面断断续续的说着。
然后,伴着龙泉吹响的呜咽箫声,她抽出湿巾开始很认真的为乐天擦拭□的脸庞与双手,并且轻柔说道:“帮你擦擦,干干净净的上路。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不会有遗憾的,放心……”
等乐曲进行到□时,林珑则像是安慰自己似的敞开歌喉吟唱道:
“……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
在带着咸味的空气中自由的呼吸,耳畔又传来汽笛声和水手的笑语。
永远在内心的最深处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清亮的歌声,引来的周围不少人的侧目,甚至有人也跟着她哼唱起来,这样的立志歌曲,在悲伤的氛围中,仿佛能给所有人带来心灵的籍慰。
反复几遍之后,龙泉又吹起了郑智化的另一首歌——《别哭,我最爱的人》,曲调带着淡淡的忧伤,歌词也很是应景,同样引得林珑不由自主的跟着哼唱:
“别哭我最爱的人,今夜我如昙花绽放。
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你的泪也挽不回的枯萎。
别哭我最爱的人,可知我将不会再醒。
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我的梦是最闪亮的星光。
是否记得我骄傲的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
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
不要告诉我成熟是什么,我在刚开始的瞬间结束……”
空灵的歌声在空旷的操场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59.我有双隐形的翅膀(一)
林珑的嗓音不算非常出色,但那发自肺腑的歌声伴着龙泉的悠悠箫曲却很能打动人心,甚至有不少媒体记者都下意识的将镜头对准了那个在连绵小雨中笔直挺立的吹箫男人,以及蹲在他脚边落着泪为孩子整理遗容的女子。
不想上镜的龙泉立即停止了吹奏,快速戴上口罩闪身到镜头之外的角落继续参与救灾,而戴着冲锋衣帽子的林珑则丝毫不在意那些摄像机、照相机,只是哼着歌曲认认真真的帮乐天擦拭脸庞,甚至摸出了自己的防水化妆品,为他滋润改善面色。
不忍打扰林珑的某个直播记者,远远地将她当作了背景画面,然后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借用林珑的歌声说了一句广为流传的煽情话语:“……有许多可爱的孩子曾经到这世界来过,却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我相信,他们并没有真正离去,而是变成了天边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在最美的夜空中继续眨眼,为幸存的亲友祈祷、祝福……”
5月15日凌晨,当摄影记者不再注意林珑时,龙泉又悄悄绕了回来陪伴在她身边,并轻声问她稍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把乐天送回家——他家离这里不远。还得去看看他奶奶是否平安,然后把他后事办了,能帮的忙帮了再回家。”林珑坐在乐天身边面带哀色的回答。不论乐天奶奶是否平安,她都得帮着办后事,如果老人家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林珑还打算帮乐天尽孝。
“我陪你一起去,”龙泉不做犹豫的立刻应承,随后又下意识的补充一句,“你能找得到去他家的路?”
“大概知道。你不留在这里救灾?”林珑有些疑惑,因为这男人之前才把自己直接扔路边转身就离开,这会儿居然说要陪着她!
“这里人手足够,不再急需帮助。或者说,60个小时,能救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获救,剩下的极个别得碰运气,我这编外人员可以功成身退了。”龙泉在说话的同时突然惊讶地握起了林珑的左手,她手指很漂亮,纤长而细嫩,可这双原本只适合优雅地放在琴弦上的手,却被她用来挖瓦砾石块,甚至弄得隐约有伤痕和干涸的血迹出现。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不是让你把手裹起来吗?”龙泉眉头一皱,语气顿时冷硬起来。
“之前没留意……你凶什么啊?!我又不是故意的。”林珑也是刚发现自己居然受伤了,甚至不清楚什么时候被割伤的。听得龙泉语气不善,她顿时有些委屈的撅起了嘴。
我凶什么?我在为你担心为你着急啊!这里环境如此糟糕,怎么能随便让自己受伤?!中校同志很想继续训人,可一见到林珑那憔悴的面容和可怜兮兮的泛红双眼,顿时心里一软,觉得没照顾好她是自己的错,不该让一个普通人逗留救灾一线。
“下次别这样,要救人也得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进行。我给你处理一下,有点痛,忍着啊!”龙泉叹息一声放软了说话的口吻,随后取出自己背包中的急救包,捏着林珑的手指,把已经闭合的伤口给再次挑开进行清洗处理。”
“哦,知道了,”林珑应答着,然后被龙泉那干脆利落毫不温柔的动作给逼得咬牙皱眉,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只好指着龙泉急救包中的几支软膏和针剂问道,“这是什么?”
“防烧伤感染和抗真菌软膏,破伤风免疫球蛋白、抗生素还有防NBC针剂。”龙泉一面为她伤口消毒,一面淡淡回答。
“NBC?”这肯定不是电台的缩写,好像有点耳熟,林珑迟疑了两秒后,试探性的询问道,“核、生化?”
“嗯。”龙泉简单的应了一声。
得到明确回复的林珑顿时傻眼,惊讶着问:“你陪我旅游而已带这种东西干嘛?”
“医疗包里的标准配置,我顺手就拿了,”龙泉不想让她纠结这种问题,简单答复后又立即转移话题道,“等回成都,你马上得去注射破伤风免疫球蛋白。虽说轻微破皮、划伤通常不可能得破伤风,不过这里环境极端恶劣,还是小心为好。”
说话的同时,他用纱布简单的把林珑手上的受伤部位裹起来,最后再次嘱咐道:“没包扎得太严实——缺氧环境会导致破伤风发病。你注意点,别让这只手淋雨。
“哦,”林珑听话的点头,又疑惑道,“你这不是有破伤风针剂吗?可以先给我打一针呗。你应该学过打针吧?”
“我注射技术倒还好,但是,这东西,”龙泉眼神飘忽游移了一下,避开林珑的视线轻声说了八个字,“只能臀部肌肉注射。”
“呃……”林珑姑娘顿时无语,烧红了脸快速抛出一句,“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臀部注射!她还没发疯,怎么可能在个正在发展恋爱关系的异性跟前为这事宽衣解带?!
龙泉板着脸忍笑道:“先休息一会儿,天亮再出发,否则路况不好。”
“嗯。”林珑点了点头,其实,她很想立即上路送乐天回家,但一想到龙泉这三天都没怎么合眼,不由觉得有些不忍,只得同意了他的安排,两人就坐在操场中抱膝小憩了短短的四五个小时。
然后,在天色稍一放晴时,就由龙泉抱着那孩子一起向他家走去。
很遗憾的是,乐天的家也垮塌了,屋内的奶奶没能顺利逃离。其实,林珑已经预见到了这种结果,毕竟两地相隔不远,却整整三天都没等到来找孙子的老人,除非她也出了意外,否则决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在龙泉的陪伴和帮助下,林珑以极快地速度办好了祖孙两人的后事,暂时寄存其骨灰,然后神情木然的走出殡葬馆。
“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已经尽力了。这是天灾,与凡人过错无关的天灾,”龙泉瞅准时机握住了林珑的手,半搂着她肩头劝慰道,“回家吧。我们现在只为离去的人祝福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珑抬起头,用一种有些古怪的眼神看了龙泉一眼,并没有回应他的安慰,而是直接问道:“你们特种兵还要学心理学?”
“呃,是有这种课程,”龙泉应了一句,又疑惑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林珑回答说:“因为你刚才说的太程序化,标准的安慰反应性精神障碍者常用语。不太符合你平时的语气和言语习惯,像是在背书。”
“这是因为,听别人跟我说过几次,就想套用一下。”龙泉有些无语,他觉得队医用这些话的时候似乎也有些作用,怎么轮到自己就不灵了?
“大哥,拜托你仔细想想!对你说这话的人肯定没这样短短一段话直接抛出三个主题,甚至三个以上的观点。心理疏导不能着急,得一环一环循序渐进,”林珑浅浅一笑,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闲聊道,“若是三两句话就能把人说‘好’,那哪还需要心理医生啊。放心,不就是担心我得PTSD嘛,不会有问题的,等回成都了我会去华西找老师做督导。”
“你也学过?”龙泉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疑问句。督导,上级咨询师为低一级咨询师做心理疏导时的专业说法,她不可能没学过。
“嗯,还参加了咨询师考试来着,证书编号尾数8300030。不过我也只是个半吊子,仅仅学过而已,很少真正实践。”林珑神色再次黯淡了下来,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最直接的一次心理咨询实践,居然是在惊天大灾这种情况进行。
“比我强。”龙泉下定决心归队之后要去好好拜访一下随队心理医生,补充学习相关知识,至少不能被林珑给比下去。
林珑看了龙泉一眼,有些伤感又有些羡慕的说道:“可是,你都不需要安慰,好像没受到多大影响。”
“术业有专攻,神经不够坚韧的人没法做我们这种工作。”龙泉轻抚了一下林珑肩头,简单的解释了一句。他早已见惯了生死,甚至不止一次亲手送别人“上路”,不受影响实属正常,只是这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免得吓坏对方。
“哦。懂了。”林珑点点头,下意识地搂上了龙泉胳膊,偎依着他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强壮有力的胳膊,挺拔英朗的身形,仿佛像一颗定心丸,传给了林珑坚强的理由与力量。
猛然一下龙泉觉得自己头脑一阵发热,因为他清楚的感觉到身边那女孩几乎是半挂在了自己胳膊上,每当他手肘晃动起来时,就会有意无意碰触到女子特有的不可言喻的柔软触感……
环顾四周那充斥着悲哀气氛的街道,龙泉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此刻想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但稍一迟疑后他依旧决定趁热打铁,试探性的出声问道:“林珑,我们,能不能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一下试试?”
“啊?!”林珑愣了愣,被这种过于正经的问题噎住得不轻,随后很是无语的反问,“你觉着,我们现在这样还不算在交往吗?或者,你认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抱着男人胳膊不放的女人?”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龙泉觉得自己第一次实弹任务都没这么紧张过,赶紧补救似的说道,“只是想正式确认一下。”
“哦,那我也正式回答一下。龙泉同志,恭喜你通过选拔,”林珑用脸颊龙泉臂膀上靠了靠,然后半垂着头轻轻地补充了一句,“之前旅馆那里,我乱发脾气了,对不起……”
“不,都是我不好。”龙泉回握着她的手,同样一脸歉意。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返程的成都出租车突然停在了他们身边,司机大哥很是热情的询问道:“看你们走这个方向是要回成都的哇?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60.我有双隐形的翅膀(二)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返程的成都出租车突然停在了他们身边,司机大哥很是热情的询问道:“看你们走这个方向是要回成都的哇?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那是辆绿色出租车,像青草一般的娇嫩颜色,仿佛充满着盎然生机与含蓄的热情。
是的,热情。
人们总以为只有红色是热情的显著代表,可如今,林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抹绿色似乎也同样传递着爱与情,它丝毫不张扬不浓烈,却依旧代表着爱心与生命的传递。
因为,在地震发生后不久,当成都的出租车司机们得知政府急需车辆运送救灾物资、众多灾区伤员需送至成都救治时,无数热情善良的“的哥”们自发自费驾起自己的爱车奔赴救灾第一线,一辆接一辆,无偿的在成灌高速路上连成一条长长的绿色生命线。
起初,龙泉几乎是不做犹豫的拒绝搭乘那辆出租车,因为他和林珑都有直接触碰尸体,很有可能从中沾染了硫醇、腐胺等有毒有害物质,并且最后一套衣服在初夏的废墟中穿了将近三天,全身上下都奇脏无比,不仅不干净甚至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不好意思坐到普通市民的车里去,想要等辆军车。
热心的司机大哥却说他不在意,甚至笑道:“我的拓拓儿(奥拓)连殡葬车都当过了,未必还怕搭你们两个活人索?!快点上来嘛,不客气哈!我自己晓得消毒……”
最终,两个年轻人拗不过司机大哥的热情邀请,坐到了后排。上车闲聊之后,他们才发现坐在副驾驶的那位大妈也是受邀搭便车,并非司机亲友。
“你是在虹口开农家乐?!”林珑听着大妈的自我介绍很是吃惊,“我们本来打算13号去虹口漂流,12号正在市区的旅馆登记入住,就那个了……”
“那你们运气好哦!”大妈先是感叹了一下,又很是伤感的说,“虹口恼火得多!好多人都遭了,还有失踪的,我家那口子还不晓得在哪儿……我当时在家,他出门切买东西,然后就没遇到了……我在家附近找了他好几天……都没见到……”
大妈说着便哽噎起来,眼泪哗哗地向下滚落。
“没找到也不算坏事,”林珑赶紧给她递上餐巾纸,然后劝慰道,“说不定就是被别的好心人送到成都救助了,暂时没联系上而已。”
“对头,我也这个样子想的,”大妈擦着眼泪搭话,声音依旧有些呜咽,“我听到收音机里面说在成都好多医院还有体育场都住的人——我们女儿在成都工作,喊她也一起去找。”
林珑伸出手,轻轻抚着大妈的肩膀,柔声细语的安慰说:“对,先去看看你女儿,她一个人在成都肯定也很担心你们,见到女儿跟她说会儿话,好好梳洗休息一下,再一起去找她爸爸。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好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很安全。来,放松一些,我们想想啊,到成都要舒舒服服地洗个澡,还要美美地吃一顿热饭,然后养足精神,容光焕发的去见你先生……”
灾区大妈在林珑的心理疏导中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在宣泄了心中的负面情绪之后,不知不觉中被这机灵女孩转移了话题,从休息后找人到灾后家园重建与惊吓后的食补,最后一路聊到滋补膳食的具体制作方法,并且持续围绕这个话题展开了讨论。
在旅游区做农家乐休闲度假村老板娘的大妈,自然对厨艺有一定的研究,林珑最多只能在营养学方面给她些许回应,大部分时候她只是微笑着倾听,然后时不时的说几句:“喔?哦!是吗?这样啊!听起来很不错吔!”之类的简单回应语句。
龙泉轻轻握住了林珑的手,然后两人浅浅地相视一笑。他知道,林珑并非渴望学习做菜,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契机转移大妈的注意力,不让她完全沉浸在丈夫失踪的悲哀中,慢慢让她自己明白除了哭之外,她还需要振作起来,需要尽量坚强地面对女儿,面对生活。
他之前也想做类似的事情,却被自己的小女友善意的嘲笑了,不过现在看来,林珑确实做得更好一些。至少,大妈甚至有了闲情开始关心龙泉二人既然没受灾,为什么还在都江堰逗留整整四天有余。
“我们留下来帮了点力所能及的小忙。”龙泉如此轻描淡写地交待了两人的经历。
林珑同样避重就轻的回答:“嗯,没错,在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是最幸福的啦。”
两人都极有默契的回避了**小学的救援举措。不仅是为发扬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精神,更重要的是,那学校如此重大的伤亡,不难想象,一旦对大妈提及,肯定又是一桩催泪伤心事。
从都江堰到成都的路程并不长,驱车也就一个多小时而已,几人说着话,在下午4点左右进入了西三环,在龙泉的要求下,司机大哥把他们两个年轻人放在了一家双星运动品牌专卖店前,然后继续搭载那位大妈送她去女儿所在的公司。
“等我一下。”龙泉让林珑站在人行道上,简单交代之后以非人般的速度进入双星专卖店,为两人购买了包括背包、腰包、运动内衣、外套甚至鞋袜在内的全套服饰,又跑入隔壁红旗超市买了一瓶深蓝色包装的84消毒液、大包消毒纸巾、喷雾型驱蚊水、不锈钢小桶、手套、毛巾、小包洗发液等物,最后,他拎着大包东西带林珑进了超市隔壁的宾馆。
“这,你这是要干嘛啊?”由于龙泉动作实在是太快,林珑直到站在了宾馆大堂才抽空询问出声。
“洗澡、换衣服,把该消毒的随身物品处理一下再回家。”龙泉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到前台,取出自己的军官证登记了一个标间。
“哦,明白了。我这辈子都没脏成这样……”林珑囧然点头。进入相对干净安全的成都市区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简直跟抗战时期的难民没啥区别,从头脏到脚,同时,无比的佩服龙泉同志居然可以完全无视路人惊诧视线,旁若无人的直奔目标完成一系列购物订房活动。
进入房间后,龙泉把新购的干净物品扔在床上,然后把两人的其他物品搁在了浴室,然后要求林珑把自己可以舍弃和还想继续使用的东西分别放入总台服务员那里要来的不同垃圾口袋中。他几乎是一本正经很明确的说:“价值不高或者没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凡是能不要的最好都别留下。”
“怕有脏东西?”林珑有些犹豫,相对于龙泉几件衣服一个背包一个水杯的简单行李,她带的杂七杂八物件可不少。
“嗯,虽然准备消毒,但也只是简单消毒而已,我倒是无所谓,你最好多扔一些。近期也要特别注意身体,怕会生病,头痛拉肚子什么的,适当的可以使用抗生素。”龙泉一面说话,一面将喷雾驱蚊水直接倒入马桶,然后用自来水在不锈钢桶里稀释了84消毒液,灌入瓶中。
最终,林珑如龙泉设想的一样,办事绝不拖泥带水。一大堆东西里她割舍不下的只有一叠速写画、相机、手机、乐天的文具盒还有子弹壳排箫,甚至连相机和手机都说只要留下存储卡就行,机器也可以不要。
“留下也可以,不用草木皆兵,”龙泉浅浅一笑,“我处理一下就行,你先洗澡吧,然后到大堂等我。不过画有点麻烦,纸不方便喷消毒液。”
“明明就是你说得挺吓人的嘛!我又不懂。画没关系,稍微皱一点或变色都无所谓,我只是想保留这份最真切的记忆。”林珑嘀咕了两句,然后应龙泉的要求,先于他开始梳洗、更衣。
“好吧,是我草木皆兵。”龙泉望着紧闭的浴室门无奈而笑,他确实有点神经过敏。
要换成自己的话,就算是在丛林战场也能吃能喝,回来大不了洗个澡就万事OK,甚至想洗去的更多是硝烟或血腥味。只因为是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他想要尽可能的做好一切防护措施,才想要她不受任何一点不良影响。
不多久,林珑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运动服,在揉搓着湿漉漉长发的同时慢慢走出了浴室,面庞中带着些许羞涩的笑意,甚至有些怯于和龙泉对视。
“那,我先去大厅了。”林珑用比蚊子嗡嗡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如此说着,然后越过他身边,开门而去。
随之而去的还有一股带着洗发水柠檬清香的润湿热气。直到此时,没啥恋爱经验的龙泉同志才意识到,方才他心爱的女人正在一墙之隔的房内沐浴。多么生动,多么性感,多么妙曼的词汇,而……他居然一直呆呆的关注着消毒水而没去感受或想象那美妙动人的场景……
罢了,龙泉拍着脑门自我反省了一下,虽然有点遗憾,但他还是打算即便当不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得做个不乘虚而入的正人君子。
在迅速清理、处理物品后,龙泉拎着新背包和扎好的垃圾袋来到酒店大堂结帐,同时很疑惑的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林珑居然正在抹眼泪。
“怎么了?”龙泉轻轻抚着她那润湿的长发,轻声询问。
“看这个,”林珑举起了手中的报纸,指着地震特刊版块中一篇标题为《隐形的翅膀》的新闻,很是动容的说,“是采访的陈希——就是那个乐天的同桌女孩!她还记得我,希望我去探望她!”
龙泉低头瞟了一眼报纸,顿时注意到其中加粗显示的一行句子:“陈希说,我失去了右腿但是我不难过,至少我还活着;我也不哭,因为我还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它会带着我飞,给我希望……”
“真坚强。”中校同志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
林珑也同样连连赞同的说:“是啊,很聪明的小姑娘——她听懂我说的话了。”
“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给她唱歌,唱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林珑叹息着解释道,“你当时不是说她腿被压实了吗?三十几个小时才救出来,我猜她可能会被截肢,就给唱了好多遍这首歌。虽然不能明着要求她坚强,但我当时确实是希望她能从这励志的歌词中领悟些积极向上的精神,将来才能更顺利的面对生活。”
听罢,龙泉抚摸着林珑的头顶,浅浅笑道:“干得不错啊!助人自助。”
“别总摸我脑袋——都摸更矮了!”林珑不爽的抗议着,又高声道,“我决定了,这就去华西,先打针,然后去见陈希,明天再回家。”
“你,自己去行吗?”龙泉质疑了一下,又解释道,“我得先回去焚烧处理衣服之类的垃圾。”
林珑爽快的点了点头,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自然能接受有缘由的告假。两人约定稍后电话联系,然后各自打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