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矜不满道:“问他?他将个北海郡治理成这副模样,真是有负朝廷重托。”
“是是。”众人附和道。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杨慎矜盯着直挺挺的三具尸首问道。
仵作上前答道:“禀杨尚书,两人死于刀伤,一人太阳穴软骨破裂,死于脑浆迸裂。初步判断是相互拼杀致死。杀人者应该是有武功的人。”
杨慎矜想了想道:“这三人是什么身份,可查明了?”
司户的一名主簿道:“这三人的身份尚未确认,他们都佩着兵刃,本以为是衙门的差役或者是司兵的人手,但查了这两处都没有这三个人。现在正打算一会儿抬到广场上去让百姓来认尸。或许能知道身份。”
杨慎矜愣了愣站起身来走到尸体旁边,低声道:“掀开来我瞧瞧。”
仵作忙轻轻掀开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只掀开半边,便看到面目狰狞的一幅死人面孔,周围人都掩目不敢看。但杨慎矜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反倒弯下腰去仔细的看着死者的打扮装束,甚至特意拿起旁边血迹斑斑的钢刀瞧了瞧,脸上阴沉难看之极。
“这些人都是昨夜家中入了盗匪的人家么?”杨慎矜看了一眼七八名跪在旁边的百姓。
几名百姓七嘴八舌的回话,杨慎矜皱眉听了他们的描述,大致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盗匪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家,自己家里人被五花大绑绑住,谁反抗便被一顿暴打,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云云。
杨慎矜待他们说完,温言道:“这么说你们只是受了些惊吓,失了些财物,人都没事。那就好,财物被盗的事情,只要我们破了案追回赃款自然能返还给你们,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你们都回去吧。”
众百姓原也没指望能有什么赔偿,纷纷磕头离去。柳绩摆手示意衙役来抬走尸首,杨慎矜忽然道:“慢着,先抬到后院去摆着,此事本人来处理,你们都暂且退下吧。”
众人不解,但又不敢问,只得纷纷退下。杨慎矜负手在堂上踱步,片刻后贴身随从疾步走进大堂,附在他耳边低语数句,杨慎矜皱眉点头道:“告诉他来后堂见我。”
后堂屋子里,杨慎矜满脸阴云坐在屋子里,屋外脚步声响,穿着黑袍身形瘦小的吉温悄悄从门外进来,跪地磕头拜见。
杨慎矜冷眼看着他,喝道:“吉士曹,我想你也该来了,你是怎么办事的?”
吉温满脸的愧意,低声下气道:“杨尚书,卑职刚刚得到消息,急急忙忙的赶了来了。您理解卑职的苦衷,卑职等人不能大摇大摆的出没于城中,被王源他们瞧见可是麻烦事。”
杨慎矜哼了一声道:“外边那三个是你的手下么?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吉温忙低声道:“刚才卑职瞧了,确实是卑职带来的人手。卑职也正是因为此事而来。这三人是卑职安排在北海酒楼东家钱三通宅子边监视他的人手,昨夜钱三通的宅子里进了盗匪,想必是遭遇上了,被盗匪给杀了。”
杨慎矜道:“你确定?只有你手下的三人被杀,其余人家却没有人被杀,我担心这当中有蹊跷。你询问了那钱三通没有?”
吉温道:“卑职正是从钱三通宅中赶来的,那厮被捆绑了半夜,几乎要了他的老命,身子都动弹不得了。他说昨夜宅中确实进了盗匪,抢了他不少财物。若不是他磕头求饶,盗匪差点要了他的命。不过他也去掉了半条小命。”
杨慎矜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只是巧合事件?”
吉温沉吟道:“依着卑职所见,这恐怕只是巧合。盗匪入城的事情北海郡发生过多次,也不是这头一遭。这三个蠢货平日嚣张惯了,自然不知道盗匪的厉害,怕是不知死活的要去阻拦,结果被盗匪杀了。看这伙盗匪的手段,当中应该有武功高强之人,他们焉能是对手。好在钱三通无事,不会影响接下来的事情。”
杨慎矜缓缓点头道:“若是巧合最好,我担心的是这不是巧合。不过我相信你的判断。”
吉温道:“杨尚书说的是。卑职不知案情进展如何,若是时机成熟,卑职便可让钱三通他们赶紧来举报李邕,这样我便可不必让手下人监视他们,也可免了许多的麻烦。”
杨慎矜道:“你以为我不想快些到那一步么?但询问的事情还没结束,这些人的举报要到真正提审李邕过堂的时候,到那时才能起到最佳效果。而且在此之前,我还要费尽心思不让王源看出破绽来。目前看来,这小子是来捣乱的,我可不想被他看出破绽来找麻烦。”
吉温点头道:“说的是,一切听杨尚书的安排便是。此事不宜张扬,那三具尸首卑职从后门运出去处理了,不能让人发现他们不是北海城的人,更不能让他们看出是京兆府的差役。”
杨慎矜冷声斥道:“你还说,三人的佩刀上都有京兆府库房的标识,还好我发现了,知道这是你的人。若是被抬到广场上教人认尸,难免会有人认出来。吉士曹,你也算是精明人,怎地不知道给手下换换普通服饰,换换普通的兵器。你的聪明都是假聪明。”
面对杨慎矜毫不留情的奚落,吉温表情很尴尬,红着脸道:“卑职回去便立刻重新安排,卑职的错,杨尚书息怒。”
杨慎矜摆手道:“罢了,带人搬了尸首走吧,你不宜在我这里久待。”
吉温点头称是,退出门去。
……
王源接到杨慎矜命他去衙门议事的时候才刚刚起来。春阳照满馆驿的庭院,花坛中稀稀拉拉的几种鲜花开的很是灿烂,几只蜜蜂几只蝴蝶嗡嗡乱叫在院子里飞舞,让人感到心中很是平和。直到杨慎矜派人来叫自己去衙门说事未知,王源的心情都还是不错的。
小城的消息传得飞快,起床之前,张五郎已经来禀报了昨夜城中多处进盗匪的消息。张五郎还异想天开的问王源是否能去帮着抓贼,或许能立些功劳。结果被王源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给训了出去,骂他是不是闲的皮痒,要不要抽几十鞭子松松皮。张五郎不知为何会触了霉头,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躲在屋子里唉声叹气去了。
王源骑着拉风的大黑马炸药桶,身后跟着黑奴王大黑走在街道上,回头率绝对百分百。到了郡衙大堂中,杨慎矜的事情刚告一段落,正坐在堂上和几名官员喝茶说笑。
见王源到来,杨慎矜像是学会变脸的本事一般,一张笑脸立刻拉下来,变成了一张阴沉沉的脸。
第216章 治安
王源上前给杨慎矜见礼,杨慎矜示意王源落座,阴着一张脸开口道:“王副使,你倒是真会享福,案子的事说不管就不管了,昨日不过是拌了几句口角罢了,你可不能真的辜负圣恩啊。”
王源不知他此话用意,打着哈哈道:“杨尚书说哪里话来,我可不是为了昨日的拌嘴之事赌气。能者多劳,杨尚书办案经验丰富,我若是跟着掺和反倒会添乱,杨尚书便偏劳一些,不要跟我计较这些嘛。”
杨慎矜面色稍霁,王源这话也算是变相的拍马屁了,总算没有见面就顶,心情也好了许多。
“本人倒是不介意在此案上多做些事情,但查案期间北海郡不能生乱,今日上午城里发生的事情你可知道了么?”
王源道:“你是说昨夜盗匪入城劫掠数户人家财物的事情么?卑职一早便听到街上的传言,正想请教此事是真是假呢。”
杨慎矜蹙眉道:“自然是真,还伤了三条人命。一大早三具尸体便被抬到衙门里了。在你王副使还拥被高卧之时,本人却已经为此事踌躇不已了。”
王源无视他言语中的讽刺,问道:“可曾抓获盗匪?”
杨慎矜冷冷道:“你以为是抓只老鼠蚂蚱那么简单么?入城盗匪,杀人抢劫,这是极为重大的案子。这李邕也不知治理的什么北海郡,治安如此糜烂,这等庸官也不知如何得到重用的。这件事也要记入他的卷宗,一并成为他的过错。”
王源无语,心中对李邕报以深深歉意,自己做的事情让李邕背黑锅,很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李邕本身已经是泥潭深陷,多背一个黑锅也没什么。
“寻常的偶发案件倒也罢了,本官最担心的是有人故意为之。须知你我来北海郡查案之事天下皆知,这些盗匪这时候跑来城里杀人抢劫,本官觉得很是不寻常。”杨慎矜续道。
王源有些惊讶,杨慎矜确实不是浪得虚名,能考虑到这一层,说明他还是挺精明谨慎的。
“不至于吧,杨尚书这么一说,我怎么感到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好像是他们蓄意为之的意思。”
杨慎矜鄙视了王源一眼道:“蓄意为之也并无不可能。要知道,这里是北海郡,李邕在这里呆了五年,也算是树大根深。得知我们来查李邕的案子,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的出面帮他。也许便是有人故意为之,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也许他们的目标便是你我当中的一个,只是一时没有得手罢了。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成,所以我才命人请你来商议此事。”
王源点头道:“杨尚书但请吩咐。”
杨慎矜道:“吩咐不敢当,目前案件到了关键时候,今日便可询问完毕,所有涉案官员明日便可过堂正式审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差错,不能让人破坏审案。李邕此刻不适合管理北海郡事务,我要集中精力办案也无暇分神,你既无心查案,那么这段时间能否请你主持北海郡的治安之事,杜绝盗匪或者其他人蓄意在城中制造混乱,保证案件的顺利进行。”
王源心中大赞杨慎矜的脑子灵活,原来是要自己给他看门把风,他好一心一意的干他的勾当。自己不但被排除在案件之外,反倒成了替他干杂务的跑腿之人了。
“这件事极为重要,本官不求你查出今日之事的祸首,也不会要求你去剿灭盗匪什么的,只希望你能保证我们查案期间北海城的治安安稳。不能让人制造混乱,或者对我们不利。这对案子将有莫大的帮助,能做到这一点便是为案子出一份大力了。在结案时,本官会在奏折上大力褒奖这一点。”
杨慎矜全力劝说王源接受这个差事,一来他确实担心有人从中作梗阻挠查案,虽然王源和自己不是一条路上的,但若是有人入城杀人制造混乱的话,显然王源和自己是站在同一立场的,王源也比不会希望案子无法展开,那是两人共同的失职。
二来,杨慎矜既不希望看到王源在一旁甩手悠哉,又不希望他插手案件,所以给王源找个事情做,拴住他的手脚不失为一个办法。而且如果北海郡的治安进一步恶化的话,倒是自己打压他的一个机会,回头可以大肆的宣扬王源如何无能。
总之,此事对杨慎矜有利无害,杨慎矜也是仔细考虑之后才想出的这个法子。他有些担心王源会一口拒绝,王源若是坚决不干的话,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但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王源居然爽爽快快一口答应道:“原来是这件事,卑职责无旁贷。这等事发生在北海郡中,发生在你我在北海郡的时候,明显是一种挑衅。杨尚书放心,此事便交给我了。”
杨慎矜大喜道:“好,王副使勇于担当,可敬可佩。你我一个专心查案,一个保证北海秩序的安定,可谓珠联璧合。那么咱们便各司其职各做各事吧。”
王源道:“杨尚书,我既负责城中治安之事,可否有调动本郡司兵之权?”
杨慎矜想了想道:“司兵参军刘德海你不是见过么?调用他的兵马你只需跟他商议,他若同意自然无碍。”
王源的脸上带着笑容离开郡衙,杨慎矜拱手送出了衙门大堂门口,外人看来两位查案使之间相敬如宾,却不知两人内心各怀鬼胎。
杨慎矜固然是达到自己想达到的目的,而王源其实也没觉得吃亏,王源之所以接下这个差事的原因不仅是知道所谓的有人故意破坏查案使无稽之谈,因为搞破坏的便是自己。
另外还有个最大的原因促使王源接下这个差事:挂上治安之名之后,王源在城中的行动将更加的自由,甚至可以借着治安之名干些自己想干的事情。也许是杨慎矜的疏忽,也许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更或者是杨慎矜压根就没觉得王源会给他带来什么的样的威胁,就这么傻乎乎的将整个北海城中自由行动的权力拱手送给了王源。
更重要的是,只要刘德海不难搞定的话,王源几乎掌握了北海郡所有的军事力量,一下子扭转了自己身边武力不足的状况。若有必要必须铤而走险之时,王源也有了更大的胜算。
当然,前提是搞定刘德海这个人。北海郡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刘德海这个领着五百团练兵马的司兵参军绝对是此刻北海郡的地头蛇老大。
北海城北,高大围墙围起来的北海郡团练军营很有气势,两座瞭望箭塔一东一西矗立,上面瞭望的士兵手握弓箭守卫着两层原木打造的巨大营门。营门前粗大的旗杆高达十五丈,一面巨大的豹旗迎风招展。
王源骑马带着王大黑来到军营门前数十步外,箭塔上的士兵远远的便敲锣预警,有人已经弓箭上弦对着王源和王大黑。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一旦不听劝阻进入警戒区,士兵们可以随时将之射杀。
营门上方的墙顶上出现了十几名士兵的身影,朝着王源和王大黑张望,并大声的询问。王大黑咧着嘴大声叫道:“我家主人要见你们的刘参军。”
门上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黑奴叫的什么话。
王源皱眉道:“什么我家主人?告诉他们我是钦命查案副使王源。”
王大黑忙扯着嗓子重新叫了一遍,士兵们这才听清楚了,都知道朝廷的查案使就在北海城,昨日自家的头儿还被叫去问话了,今日查案副使又来了,显然不是无事而来,于是立刻去禀报。
片刻后营门咯吱咯吱的被十几名士兵推开,刘德海全副武装带着七八名手下出了营门。王源下马拱手行礼,那刘德海对王源的印象不错,哈哈笑着拱手迎接出来,寒暄已毕,热情的将王源请进军营之中。
军营里基本上便是一座巨大的不生片草的校场,北边是几排房舍,应该便是士兵们的营房和刘德海的公房所在。
众人走在校场上,见一队数十名的骑兵正在骑马冲刺,呼喝声中尘土弥漫气势摄人。一排排长枪随着马儿的冲刺将一个个直立的草人穿的稀巴烂挑在枪尖上,旋转着抛向空中重重落在地上,溅起漫天尘埃。
见王源看的入神,刘德海摸着络腮胡子哈哈笑道:“王副使,我这手下的兵可还使得?”
王源笑道:“还不错。挺好玩的。”
刘德海皱眉道:“这是骑兵冲杀训练,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王源微笑道:“照我看来这种训练只是好玩罢了,敌人又不是稻草人,轻飘飘的站着不动被你挑到空中,这种训练效果有限。”
刘德海这众人脸上变色,都露出不悦之色来。
第217章 借力
“据卑职所知,王副使是翰林院学士出身,该不懂带兵打仗的事情吧。如何看得出训练有用无用?”
王源不是来吵架的,他可不想引起刘德海的不满,事实上他是来和刘德海拉关系的。
“刘参军,本人并无贬斥之意,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我确实是文人出身,但并不妨碍我对行军打仗的事情感兴趣,事实上我翰林学士院中藏有不少兵书,我读的兵书不下十几本,对此略知一二。”
刘德海不以为然道:“纸上谈兵有何用?我刘某没看过什么兵书,但带兵也不比人差。”
王源笑道:“那是,纸上谈兵反倒会误了大事,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实际上我是想说,刘参军大可用些活物代替草人,这样效果会更好。我曾观看有人训练骑兵,却都是用健羊驮着草人四处奔走,禁军骑兵纵马追逐,几同实战。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刘参军不要见怪。”
王源也不知道这办法有没有用,他是在一部电视剧中看到的这种办法,想来应该效果还不错,于是便说了出来。
刘德海皱眉道:“这不是禁军骑兵的训练办法么?但那可是禁军,我们这是地方团练兵马,怎比得过人家。人家禁军一天的伙食够咱们团练兵马吃十天的。人家训练踩死牛羊正好当伙食,咱们三天才吃一顿荤,能比么?”
王源愕然,没想到随口一胡诌居然还真的有这种训练的骑兵的办法,倒也是歪打正着。
“原来是军费所限,那倒也是,一只羊七八百钱,每日踩死十几只羊便是一笔大开销了。虽然死羊可以吃肉,但这消耗确实承受不起。我这可真是纸上谈兵了。”
刘德海哈哈笑道:“我还想用小牛犊子当活靶子呢,问题是哪来的钱呢?兵部会拨钱给我们胡闹么?边镇节度兵马怕也弄不起你说的那种法子。我这里还有一百多兄弟连藤甲都没配齐呢,倒有钱去弄那些玩意儿。”
众人一番哄笑,笑王源不懂瞎说,不切实际。
王源待他们笑毕,皱眉道:“原来地方上的团练兵马如此清苦,我却是不知。”
刘德海摆手道:“咱们既非京城禁军,又非边镇节度使的兵马,只是地方上的团练兵马罢了。平日守守城门抓抓盗匪,也都是平民子弟招募而来,哪有人重视咱们。不过话说回来,我手下的兄弟可不弱于任何人,这一点我老刘可是有自信的。”
王源赞道:“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地方上的带兵将官,条件清苦,但依旧忠心耿耿保一方平安,从不抱怨。”
刘德海叹道:“难得王副使这么理解我们,其实我们也是满身的气力使不出来。我刘德海若是在能在边镇打仗,现在恐怕已经战功赫赫了。可惜呀,没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