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标准的八百米跑道上再也没有即将毕业的混账小子们打堆、抽烟、胡闹,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一个个方队。入口的地方大卡车上披红绸带红花,红纸上一边写着“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另一边写着“严防阶级敌人破坏□的伟大部署”。
尉迟山小淬口唾沫,舔了舔干的发裂的嘴唇,刚想要揉揉站的发酸的腰,学校大广播猛地传出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尉迟山小心里可算落了口气,这群王八蛋的龟孙子可算是把广播修好了。
那八辈子没讲过话的革委会主任总算是又逮着机会了,哪能让广播坏了这种小事给耽搁了,修!
这一修就是一个半小时。可怜着他们这些背包打卷的‘知识青年’,还没上山下乡呢,就已经练上了。
“听见没,还沙沙的带响呢!”站旁边的沈少游耸耸背上的铺盖卷,“要是哥们儿我来,沙沙声全无不说,还带着澳广台呢!半小时搞定,你说咱们赶英超美这事这么玄乎,全让这些王八羔子搅合的!”
尉迟山小笑了笑,沈少游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硬生生能组装个半导体搜出莫斯科的电台来,这小子这方面的理论知识怎么着也就小学科学兴趣小组的水品,这么些年来光动手也到积攒下不少本事。
“我兜里带着货呢!等咱们到了地儿,他丫就是喜马拉雅脚下,哥们也能弄出个‘自由之声’来……”沈少游的话还没有说完尉迟山小直接踹了他一脚。他摸着脚丫子还没站好,一列上着泛寒光的刺刀的解放军同志齐整整的从他们方队走过。
“得……”沈少游不怕死的继续嘟囔,“这解放军雄师百万下江南来,我还是闭上嘴吧!”
尉迟山小看着那些眼熟的鹅黄军装自然的想到那个人来。
“我要走了……”自己说这话时看见他鬓角的白发,记得小时候他一脚踹上不敢摸枪的自己时那是何等的英姿勃发,那时候衣裳没见得比这时的新,可就是带着那股子气。
“到哪儿?”他一抬头眼角的皱纹又让自己看见了,他真是老了。
“不知道,说是到时候分配知青点儿!”
“到了来信……”他也不担心,就这么交代了一句。
“爸……”尉迟山小到底叫出了声,他是真的怕了。昨天,隔壁楼的李伯伯趁着人武部革委会的王八蛋们进来的空,当着他们的面把子弹射进了自家脑袋。“李伯伯他走了……”
“我知道,老李向来孬种!”尉迟敬亭从兜里扒拉出两根皱巴巴的烟来,递了一只给自己儿子,“喏,算是给你送行了,你老子我十六岁出来扛枪,今年你十九了才出去还不算晚!”
“你……”尉迟山小心里算计着,从他爸进来算起已经有小半年了,他还没有那一天有这么想哭过。
“哟……你就放心吧!跟你死了的妈一个德行,婆婆妈妈的很!□五反都没有把老子整倒,换一拨扎红袖标的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点上,抽完了就滚,到了就来信!”尉迟敬亭一根火柴一气儿点了两支烟。
尉迟山小颤颤巍巍把烟塞进嘴里吸上一口,他还不能忘记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偷他烟抽被逮住的那顿打,现如今倒是都变了,他再也不说“你妈最恨抽烟”的话了。
两父子默默抽完两根烟,尉迟敬亭撑着桌子站起来,说道:“走吧,山小!”
尉迟山小他没有说话,‘山小’这名字他有多少年没有叫过了,爷俩谁都记不清楚了。
原因么,尉迟山小倒还明白。
一是他嫌这名字拗口,二是他跟他能见上面多半是因为班主任电话打到司令部去让他来收拾自己,到那种时候还什么山小,能叫个‘兔崽子’就说明他今儿心情不错了。他老说你妈给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儿,真不好听。自己也觉得这名字忒不得劲了,山就得高呗大呗,往后添一‘小’字,真不如人家那些建国、援朝、抗美有气势了。
小时候一发新书要写名字的时候,尉迟山小就得回家跟他爸吵吵着要换名字,怎么着也要弄个大山、高山来,他爸却死也不肯,也不能给他编个花儿似的话来诓他,他一伤心就只能抱着他妈生前的本子相片哭着诉苦,后来没事翻着了妈的日记了,他才知道这名字可是诗圣杜甫的句子化来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不是?
妈呀,这名字可是比高山大山气派啦!丫儿都给我小下去!
尉迟山小可就心满意足了。
今天听着他一叫上,想着那从未见过的妈,尉迟山小就不争气了。泪珠子偷偷摸摸的就划拉了下来。“爸,我走了!”说着扑通的就跪了下去。
十九年爹妈都是他一人当着,这一跪,尉迟山小再混账也不觉得自己亏。
话唠的革委会主任总算停下了他的长篇大论,各知青方正开始缓缓登车了。尉迟山小觉着这学校平日里的喧嚣全都不见了,不管是大喇叭里高唱的我家的表叔还是那个宣传干事带着东北口音的每日社评都听不见了,学校安静极了。树梢上已经有了一点点的新绿,尉迟山小刚想着这冬天算是过去了,大卡车就开始往前奔跑,似乎火车站离这里有多远似的,没命的奔跑。
“得,这下子咱哥们算是上路了。”沈少游说完这一句矫情的看了一眼学校操场,“山小,咱还得回来是吧?”
“嗯……大概吧!”尉迟山小紧了紧脖子上的围脖,嘴里淡淡的回着,实际上,能不能再回来以及能不能再见到自家革了一辈子命到把自己革了进去的爸,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三天两夜在火车上摇晃下来,尉迟山小几乎分不清楚男人女人了。想吐得慌的时候,汽笛拉长一声,竟停了下来。这下可好,酝酿到位的吐意全无,尉迟山小丧气的一拍车厢铁皮,嘴里骂了娘。那边沈少游的招呼开了,“哥们儿,咱奉献青春再受教育的地方到咯!”
到了车站广场四周围还是那面无表情的解放军站着岗,尉迟山小少不了想到:他们这是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还是被押解到劳教所的犯人啊!到哪儿哪儿都他妈真枪实弹的包围着,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坦!
那路两边还有两腮上涂着血红脸蛋的大婶们舞者并不活跃的红绸,尉迟山小就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热烈欢迎的表情来。想想也是,这本来就不怎么好过的日子端端的还得再加些吃饭的嘴来,还不能说这不愿意来,换成自己也不乐意啊!就这阵势,也算对他们这帮小青年仁至义尽啦!
刚上车的时候他们这一拨就上了四节车厢,本来以为就这么些是到这地儿来的,到下车了才发现火车车厢上写着知青专列的字样,再一看呼啦啦下来的人那可不是五六百,就他们那节一个个挤得跟饺子下锅的情况看来这么一列好歹一两千吧!
正想着这人可多,沈少游神秘兮兮的挤上来说道:“山小,看见没,九节车厢下来的……那可都是漂亮姑娘!”
尉迟山小一抬眼,那一列叽叽喳喳的队伍可真是扎眼。
“早有哥们儿过去探过了,清一水儿的姑娘,全是成都上来的,你说这四川姑娘可真是水灵,怎么看怎么标致!”沈少游抹了一把下巴把手里装脸盆的网兜交给尉迟,“我跟你说我已经听说了,到青龙还得坐车呢,咱们往她们靠,争取和小姑娘们分一辆车上。”
尉迟山小笑骂着:“你小子想开荤想疯了吧!眼里全是姑娘!”他用手指指,“那不是大老爷们儿么?”穿件洗得发白的老蓝色外套,手里提溜着网兜以及朱色的皮箱子……那是小二胡吧看形状……
“你丫儿好好看清楚了,那些姑娘们可都是围着那小子说笑呢!你还有机会!”尉迟山小猛地想起沈少游这小子看上隔壁班那抠门丫头的事情来,就他这眼神儿这辈子恐怕是找不着姑娘了……
“……哼哼……这你就不知了,那小子是个闷葫芦,去探营的哥们把一车厢的姑娘逗得花枝乱颤也没见他抖出一声来,是个怂货,踢开就是!”沈少游把自己头发往两边拨弄了,轻轻拍拍,尉迟从旁边看去逆着阳光还真看见了些许灰尘抖落下来,这可真是风尘仆仆了啊!
尉迟也没再开口阻止沈少游的伟大计划,沈家少爷除了鼓捣半导体收音机后就剩这一个爱好了,他要是再不识趣的阻拦下去,可真就是不够哥们儿了,他们俩可是小时候尿布一块用的关系。
尉迟手里拎着两人份的铺盖卷儿站在十号卡车旁边看着自己的铁哥们儿眯缝着绿豆小眼在那极高的车箱上帮助阶级姐妹。
“真是好同志啊!”他朗声的说道。
“别别,咱大江南北汇聚到这儿来多不容易啊,这就是缘分,您可真别夸我!应该的,都是应该的啊!”沈少游一手再搭上人姑娘的肩,“同志,来来来,我帮你上来!”
人姑娘爽朗的一笑说:“谢谢啦!同志!”
“那能啊,这是我的荣幸!”沈少游在一只手握住了人家那纤细的小胳膊。
“就是,您可别夸他,这哥们真是好同志,这一路上他就没停下做好事,真就是活雷锋在世啊!”尉迟山小嘴里顺流的说着预定台词,突觉得身边有了人,一抬眼,喏,不是那九节车厢挺受欢迎的二胡青年么?
“……人可好,要是跟你们分在一个知青点儿,你们这些同志就享福咯……”尉迟山小一边说着沈少游安排的台词,一边观察这二胡青年,在他这话收尾的时候他看见这小子嘴角绽出一抹笑来,极为短暂,一瞬即逝。
一种被识破的窘迫感生了出来。
尉迟山小立刻的闭上了嘴,这小子不是找事儿么!
“哎哟,您可别着急,我拉你你上来!”沈少游这小子伸了胳膊就要搂人姑娘的腰,一细长的朱红皮箱子挡掉了他的胳膊,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峡姐,帮我把琴递上去好吧?”
“要得!”姑娘笑开了花,尉迟山小眼看着那姑娘灵巧的拉着沈少游的衣袖就上了车,再回过头来欢天喜地的拿了那件乐器。
尉迟山小心里就完全明白了。这小子真是看穿了他们俩这蹩脚的小戏码,他也不生气。他们这是缺德在先,被人嘲笑也是应该。尉迟山小玩味的是这小子不是不说话的怂货么?看来沈少游这回事看走了眼。
一路上少了解放军的全程陪伴气氛那可就轻松多了。
他们这十号车上一番看下来,尉迟山小数了数统共就他们三男的。沈少游这是老鸟归了巢的舒坦,和姑娘们说的欢喜,硬生生把小时候瘦猴杨的自己说的人见人爱,差一点就选上取给咱们□献花的小学生代表。尉迟山小没有这兴致,他和那小子挨边坐着,他就想看看这小子能多久再蹦句话来。
这树大招风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这一车美美的姑娘,引得旁边并行的卡车上的小伙子们春心荡漾。一声“对面的同志咱们说说话呀!”直接抢走了所有姑娘们的注意。
两车开始靠吼交流以后,沈少游就受到了彻底的冷落,叹口气,灰溜溜的回到尉迟山小身边坐着,幽幽的口气说着:“人那可是人多势众,今天哥们没戏了……”
尉迟山小没搭理他,他一门心思都放着那小子的身上,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这无聊的旅途上,终于有了能上心的事。
“嗨……该你们唱啦!”对面的哥们提议唱歌以后这就陷入了歌声的海洋,一来二去几十个回合就在山路的颠簸中过去了,姑娘们一下子便没有曲子,对门的哥们可就不依不饶了,“想不出来就喊声好哥哥!”声音整齐,看来他们是志在必得。
姑娘们一下子就急红了脸,想着还有什么歌曲能对回去。
尉迟山小看了看旁边那小子,一挑眉张口道:“要不,让这位同志拉上个曲子?”
“对啊!”“就是嘛”获得了姑娘们一片赞誉声。
那家伙皱着眉头看向尉迟山小,尉迟山小也不装傻充愣,笑的极其和蔼可亲。
“会宁,就拉一个,灭灭他们那帮流氓的气焰!”那位被称作峡姐的女孩摇晃着走到那家伙面前叫出了他的名字,“就一曲……”
“同志,帮人帮到底嘛!”尉迟山小忍不住开口,看那家伙直直的盯着他,他就知道他算是替铁哥们儿沈少游报了仇了。
陈会宁知道这家伙是在抱负,他不想多做争辩,打开皮箱拿出了琴。
第二回
陈会宁早知道那个家伙在看自己,也知道这家伙在这里挖好一坑等着自己,琢磨着要拉个什么曲子,这时候对面的家伙们起哄喊起来“想不出来没关系,不叫哥哥也没关系,今晚哥哥们来找你!可等着哥哥我哟!”,陈会宁心中就立刻有了主意,低头给旁边的圆脸姑娘附耳说上一句。
那姑娘推开陈会宁说,“可不好!”这口音是那陕北的不是。
一拨姑娘就围了上去,不多时遍集体发出一声‘好’字。
陈会宁直起身来抖抖弓弦,摆好架势,看向旁边只管杀不管埋的尉迟山小微微点了点头,尉迟山小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期待感。
陈会宁拉动弓子,调子便夹着汽车的轰鸣以及飞舞的尘土传了出来。
尉迟山小越听这调子,越不对劲。他们家老娘的遗物堆里二胡独奏的唱片蛮多,怎么着也算是个入门汉吧,可这种类型的曲子他还真没有听过!这时候就听见姑娘们一个个粗了嗓子憋劲的唱了起来:
第一次我找你
你呀不在
你妈妈打了我一锅盖
第二次我找你
你呀不在
你爸爸打了我一烟袋
第三次我找你你呀不在
你家的大黄狗把我
咬呀咬出来
……
尉迟山小一听完一拍大腿笑得直不起腰来,比起刚才唱的那些正经歌来,这首陕北酸曲儿实在是出现的太惊人了,还夹带着怪摸怪样的二胡伴奏,再看对面那群喊着要夜里找妹妹的一个个傻了眼,这门子的曲子可从没有听过。
“接着唱啊……”轮到姑娘们起哄了,这车厢里一阵大笑。
“看不出来你文质彬彬的,肚子里坏水可多,酸曲儿也能想出来讽人家。”尉迟山小见着陈会宁收了家伙,殷勤的拿起皮箱递给他。
陈会宁也不推辞放好了二胡,关了盒盖,死也不搭腔。
尉迟山小心想着嘿这小子,这真会装逼啊,嘴上却说着:“哟~咱们萍水相逢……”
“……也是缘分?”陈会宁本来不想搭理他,一看他一身洗白了的将校服就知道他是京城里来的大院子弟,对于这些京城里的大院子弟早有耳闻,和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那不是一个圈里的人,可不知是怎么了,他就鬼使神差的接了他的话茬,还是硬顶上去的。
“看来咱们这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尉迟山小一胳膊压到陈会宁肩膀上,“不交个朋友可不成!我是尉迟山小,大山的山,小人儿的小,北京的,你呢?”
陈会宁听着李商隐的句子,想着那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深院闺情让他的嘴巴这么一说怎么都像是茶馆里的评书段子,只管逗人取乐了事,他禁不住就笑了,回答道:“陈会宁,成都的。”
“怎么个写法?”
“会宁城的会宁。”陈会宁嫌他的手太重,可也不好给人摔下去吧,只好将就着。
“得,你可别说你上面还有一哥哥或者姐姐叫瑞金……”尉迟山小拍拍他肩膀,好家伙,这名字取得真革命。
“你怎么知道?”陈会宁挑了眉,奇怪的看向笑裂了嘴的尉迟山小,他家姐姐的确叫做陈瑞金。
“……这长征开头到结尾不就这俩地方么!”说完尉迟山小又补充道,“我家隔壁俩姐弟,大的叫抗美小的叫援朝,再隔壁三兄弟,老大叫平津、老二叫辽沈,老三叫淮海,这不三大战役么……还有……”
看着尉迟山的唾沫星子四溅,陈会宁这一路上头一次有了很开心的感觉。
青龙这地方山高林密,远看是雾气缭绕非一般的巍峨雄伟,顺着七拐八弯的山路行进的大卡车上传来一阵一阵惊叹声。
“我的乖乖……”沈少游把脑袋仰望着搭在车厢栏杆上,“山小,这山可是让我长见识了,咱们那香山什么的,感情那就是一小土包吧……”
尉迟山小顺着山势往上,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身上的气焰就小了下去,人啊,和着山山水水比较起来可真真就不过是个蝼蚁般的存在啊……
陈会宁听见了他们的话,也抬起头来看了看这山,可他还没有望到顶上的时候司机一个急转弯成功的把他甩了出去,陈会宁觉着自己飞身起来了脑子了除了闭眼什都想不到了,以为要撞上对面的谁,哪知道一只手拽住了自己,还来不及在心里感谢一下,已经重重的摔倒了车板上。
“啊……痛!”陈会宁大家出声,也不怕谁来笑话他这么一大男孩儿还这么娇气了。
“知道痛还不抓牢!”陈会宁一抬头,尉迟山小那似笑非笑的眼睛就在咫尺之间,这说话的口气觉得部分是那种幸灾乐祸。
陈会宁见他一笑,便窘了去,脸颊瞬间红了个透,半天也不敢开口了。重新坐好后,便死死抓住栏杆,两只眼睛也只盯着车板上那些纷乱的锈迹了。却不想那些锈迹的厉害的地方早就已经磨穿了,透过这些小洞就看见车正行驶在什么样的路上,陈会宁只顾低着头找着这些锈穿的小洞,一路目光移过,对边的焊缝竟有一指多宽,好家伙,下面那雾气腾腾的山谷可是不见底啊……
那……山谷……
陈会宁头开始发晕,他们现在行驶的地方,一边是万丈绝壁,一边是无底深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心里发虚,腿发软……
尉迟山小见陈会宁低下了头就知道这小子又哑了,便也不再招惹他,顾着和沈少游搭话,再回来瞅他,居然一副昏沉的样子。伸手碰碰他,摸了一手汗。
“你……”尉迟山小见他脸色煞白,嘴唇咬的没有了血色,心里的答案就越发肯定,“你……晕车又恐高了吧?同志……”
“哇……”陈会宁没有辜负尉迟山小的猜测,一张嘴全吐在了尉迟山小的身上。
司机只道是后面的知青们又来事了,放着可劲拍打驾驶室后窗的尉迟山小不管,嘴里倒是哼着小曲儿开得越发来劲了。
尉迟山小这下子可成了十号车厢座位最宽敞的人了。个个见了他逃的比耗子都快,那见色忘义的沈少游自是不用说了,趁着这机会博得了广大阶级姐妹们的同情,顺利的突入花丛之中,这就算了,这小子朋友也就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可是,作为肇事者的陈会宁怎么能这样一幅想要逃开的表情,他也不想想这是谁造的孽……
尉迟上校看着那肇事的陈会宁撑起了半个身子,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儿来,坏笑着说:“大爷你占了便宜就想跑可是不磊落了?来来来,咱们好好谈谈心,别忙着跑啊!”
他也不管这衣裳有多脏了,人家驾驶员同志不停车这也没有办法啊!反正衣裳厚,只要没让那个陈会宁跑掉,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唱个酸曲儿给我解解闷儿,快,你可是伤害到了最最亲近的革命战友,咱们的革命友谊可开始的不容易,要珍惜机会哟,小陈同志!”
陈会宁看着他的铁掌握着自家细细的手腕子,心想着这要跑得掉那就是世界第八奇迹了。
得,这自己干的坏事自己要收拾烂摊子。他也就认命的坐在了尉迟山小的旁边。“你要听酸曲儿?”既然人家已经开口,自己也不能光装傻子啊!
“对,唱个带劲儿的!”尉迟山小别的不清楚可这酸曲儿听别的哥们说可是有特带劲的那一种,一唱出来最低都得判个三五年的流氓罪啊!他今天可要开开眼界……
带劲儿的?
陈会宁一听就头皮发麻,果然还是这种流氓歌深得人心。自己有错在先,怎么着也应该满足人家的要求,何况人家的要求又并不过分。“嗯……”陈会宁盯着尉迟山小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嘴里哼唱开了:“**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想你想成病人人,抽签打卦问神神,想你想你实想你,三天吃不下一粒米,白日里想你穿不上针,到夜晚想你吹不熄灯,前半夜想你吹不灭灯,后半夜想你翻不转身,芦花公**墙头上叫,想哥哥想得我睡不着觉……”
这曲子从他嘴里一唱,那本身就有几分的功底也用上了就更见的感染人,在这崇山峻岭间染上些苍凉后让一车的人听的没有了声息,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少游带头拍了巴掌,嘴里硬气的喊着一声好,七拐八弯的音调倒有些当年看京戏捧角儿的范儿。女同志们更见活跃,碍着尉迟山小那一身脏没有过来,可手里有什么果子就扔了过来,尉迟山小这才觉着这小子唱得真是好。他一唱,这吃的随手就来啊!
他就没有松开过陈会宁的手,就着再拉拉说道:“继续,争取再从女同志们手里唱点填肚子的东西来!”
“你……见好就收吧!”陈会宁使劲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无奈今天尉迟山小就小心眼上了,压根就没有松开的打算。
他一手握着陈会宁的手腕,一手吃着不知是谁扔来的苹果心情相当的惬意。
山路就那么一转,前面开阔起来,驾驶员同志终于高兴了一次,冲着窗外喊道:“到拉到啦!到青龙啦!”
知青们一阵骚动,个个趴在栏杆上张望着,这时候尉迟山小才发现他们浩浩荡荡一路出发的十几辆大卡车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们这十号车了,看来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那些车都到了其他的路上,早就分散开来。
瞅瞅天和地,倒是青山绿水一片惬意,远处的山腰子上还看得见红墙的庙宇和奔腾而下的细长瀑布,尉迟山小对于这些景致算是满意。
嘎吱一声,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松开了吧?”
陈会宁黑着一张脸,盯着这个抓着他不放的尉迟山小。
“今晚上给我把衣裳洗了!”他到不含糊。
“……”陈会宁不开口算是默认了。
大家伙就开始收行李准备下车了,显然的,没有刚出火车站那会儿那么热闹了,几百人的队伍到达青龙的可就他们这近三十个人。
第三回
“啊,怎么全是女学生?”村支书肩上搭着老蓝色中山装,手里掐着半截叶子烟卷儿,只把这一车姑娘看尽了眼里。
姑娘们可就不乐意了。
“我说你这大叔什么意思啊!嗯?嫌弃我们女的啊!妇女能顶半边天你知道么你?”峡姐拨开人群一马当先,“再说了,大叔你什么眼神儿啊!这活活的三个男生你看不见是吧?”说着一拽陈会宁,连带着死拉着陈会宁的不放的尉迟山小一块给拽了出来,这股子力道来得太突然,尉迟脚步下一个踉跄。
村支书一看这阵势哈哈笑着说:“我看呐这男学生还不如你这个女娃娃呐!行行行,妇女能顶半边天!”
“得,哥们儿现在算是半边天的一半了……”沈少游憋笑着向尉迟吐了半句话。
陈会宁倒也是熟络了,开口道:“让你松开我的。”
“偏不!你跑了怎么办?我可就这身光鲜衣裳都被你毁了哟!”尉迟山小偏不接招,嬉皮笑脸顶了上去,“叔儿,咱俩都是顶不了半边天的,你就让咱俩吃住一块儿凑合着顶上一半儿吧!”他也不嫌人家村支书惊着了,亲亲热热的叔儿就喊开了去。顺带着还把他俩牵着的手给举了上来,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你……”陈会宁顺着他的手往上,可究竟是矮他一截,没有办法只有踮起脚来,嘴里想数落他却被大家伙的笑声给淹没了下去。
“好好好,就照你说的办!“村支书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说了这句话便转过身去对旁边的一挺严肃的中年妇女道:“魏主任,麻烦你去把寒宁道长请来挑人。”
尉迟山小听着着寒宁道长的称谓,便恍然大悟了,刚才那半山腰看见房舍可不是寺庙而是道观。
大家就在原地枯等着,不时说说笑话。
陈会宁觉着这样始终不好,想了好久终于对着尉迟开了口:“尉迟山小!”
“嗯!?”尉迟山小笑眯眯的看着他,他可瞧了陈会宁好些时候了,这家伙皱眉又烦恼的样子真是可爱,看他的凝重表情,八成这是生气了吧!他就想知道他能说出什么重话来。
陈会宁把俩人的手连带着举起来,咬咬嘴唇儿,拧了眉头,起码过了半分钟说出了俩字:“放开。”
尉迟山小盯着他,嘴角慢慢上翘,弯下腰哼哧哼哧自顾自的笑起来。
陈会宁无力的垂下手,他刚才在心里预演的那些情节遇上这个尉迟山小是一个都没有出来。看见他笑的肩膀抽耸,陈会宁彻底放弃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个姓尉迟的男人。
被称作寒宁道长的人,既不是胡子乱蓬蓬的老头子,也不是衣裳脏旧目光涣散的小道士。相反的很,仿佛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那样,青灰道袍平整干净,颜色是罕见的鲜亮,头上的束发一丝不苟盘在后脑,年纪的话约莫三十出头的大好岁数,模样的话,尉迟山小环顾了四周的所有阶级姐妹们,估计她们全部都吞了吞口水。这种模样不当个电影明星真是大大的可惜了啊!眉目温润,五官深邃,笑起来那就是一笑百媚生啊!
尉迟山小微微摇头,讪笑着看向沈少游的目光里分明写着‘少游兄,你这趟的确是来错地方了’。
再看那沈少游蹙着眉头,那叫一个悔不当初。这时候可是后面一头狼——那拉二胡的艺术青年,前面一头虎——那气质上乘的青年道长啊!想要在这里有所作为真是难上加难了。
陈会宁也不纠缠于尉迟山小那不松开的手上,他看着那个青年道长手里拿着的柳筐,心里想着他们到青龙来到底是种庄稼开荒还是别的什么?
村支书看看这群刚才自己说了一句话就咋呼开的学生娃们闭了嘴,满意的咂了口叶子烟卷,开口道:“道长,你要哪些娃娃径直挑吧!”
寒宁道长点头转身,温润的目光在知青们身上一晃荡,他伸手指上了连在一起的陈会宁和尉迟山小,开口说了话,这声音也是好听的紧的那一型,“这两个我也不好分开,就留在山下吧!”说罢对着陈会宁笑了笑。
陈会宁吞了口水,总觉得这话听的含糊不清。
“其他的,都随我上山,住在茶厂的宿舍好了。”道长再说话时盯着高兴的快要疯了去的沈少游,“小伙子不错啊!就到工具房里住好了,姑娘多就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道长你就是那红星把我照亮!”沈少游这家伙有奶便是娘,直接拎着自家的包想着寒宁道长贴了上去,哪管他兄弟尉迟山小的死活。
“好,女学生们跟着寒宁道长上子虚观的茶厂,”村长扔了最后的烟卷屁股咳嗽了一声后在对尉迟山小和陈会宁说到:“你们俩穿一条裤子的,就到村里的保管室去平日里守着农具机器就是了,真要靠上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我们还种什么地!”
尉迟山小往前一步接了村支书的话茬,“叔儿,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人□说了,叫咱们来跟你们学习学习,您这话一开咱们这不是白来了么?”
“呵,你小子嬉皮笑脸的,一看不是什么好料!真想学种地?”村支书抖抖肩上的衣裳,挑了眉毛。
“学!真学!”尉迟山小也挑了眉毛,和村支书对上了笑眯眯的眼神。
“成,明天一早,河对面那一片地来报道!”村支书笑笑想着这孩子有意思,你瞧瞧其他的一个个皱了小脸,他倒好,当真跟来参加庙会什么似的那般高兴。“先搬屋里去吧,甭跟我磨嘴皮子!”
“叔儿,您说了算!”尉迟山小拎了自家的包袱,跟着村支书去,那手终于是松开了。
陈会宁算是松了口气,刚吐了一口气,那尉迟山小便凑过脸来说道,“待会记着给我把衣裳洗了!”
陈会宁甩甩被他捏的发酸的手腕,一眼把他瞪回去,扭了头快步跟着村支书往保管室去。
尉迟山小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家伙别扭起来还真是好玩的紧,刚才因为得和姑娘全体分离又让沈少游这头狼进了肉窝而产生的忧伤感瞬间灰飞烟灭到九霄云外了。
尉迟山小回过头对着沈少游说道:“哥们儿保重了!可要给姑娘们服侍好了啊!”
“你放心吧!我这对待同志那是春天般的温暖,咱们铁定在茶厂友爱精诚!”沈少游假惺惺的擦擦眼角,那伤感的模样就像那新婚离别的小夫妻。
寒宁道长拍拍沈少游的肩膀,“来来来,道友,帮姑娘们把行李拿上!”话音一落,姑娘们便大大方方毫不见外的把行李袋子往沈少游身上招呼。沈少游那是来不及呻吟便淹没在行李中了。
“道长,我这哥们什么都好,就偏好一个色字!要是再茶厂犯了这事儿,你可不用给我面子,老虎凳辣椒椅披麻戴孝十指连心,什么刑带劲儿上什么刑!”尉迟山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声调越来越长,当然,身后姑娘们的笑声也是越来越大。
沈少游半天从行李堆伸出半个头来说道:“嫉妒,纯粹的嫉妒!”
身后姑娘们的笑声又排山倒海的压上来。
尉迟山小转身去追走远的村支书和陈会宁,背着给他们挥了挥手。
这时候,那个被陈会宁叫做峡姐的姑娘冲了出来,向着尉迟山小喊道:“喂,你可要照顾好我们会宁!”
也不回头,尉迟山小再挥挥手算是回答,心里却琢磨着,嗨,这年头果然不是黝黑皮肤革命健将受欢迎的时候了,最受姑娘们喜欢的还是那种白白净净的小书生脸!
“陈会宁,咱们可是睡一个铺的战友了,你等等我不成?”尉迟山小大喊一声,扑腾着跑上前去。
陈会宁看着那从房间这头一直铺到房间这头的木床,只有一张。刚才尉迟山小喊上的那话可就成真了。
这房子两米见方,要再铺下一张床,那就连门都打不开了。
尉迟见着可以躺的地方,连忙把自己的脏外套扒拉下来往地上一扔,自个往木床上一躺,伸懒腰说道:“我们家会宁啊!外面有水缸有水,盆子在这儿,快去洗!”说罢把脏衣裳往陈会宁照面上扔过去,“快去,不然,山小哥哥今天让你蹲门外!”
陈会宁条件反射接了那脏衣裳,却一动不动,盯着躺在床上的尉迟山小,怎么就有这么随便的人呢!
“别说我吓唬你哦,小会宁同志,我可是问了咱叔儿的!这青龙的晚上可是冻人的,能把小弟弟冻得尿不出来哩!要试试么!”尉迟山小想着要说出什么样的话,陈会宁的脸上才能列出一条缝来。
陈会宁愣了愣,弯下腰拿出盆子把衣裳放了进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话父母不知道交代了多少次,陈会宁现在是想明白了,端了那自己弄脏的衣裳去到保管室的小院里,从水缸里打来水认真的洗起来。
他也不去想那里面躺着的尉迟山小是个什么得意的脸色,这下子只剩他们两个了,不能就这么找些不自在。
陈会宁埋头洗着,听着屋里一阵倒腾,又听见尉迟山小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他想着尉迟山小又搞什么名堂呢?还没有把这衣裳拧起来,身后便站了那个尉迟山小。
“我来搭把手,衣裳有些厚吧?”他没人事儿似的站在后面,弯着腰盯着陈会宁手上的衣裳。
“……”陈会宁不做声响把衣裳一头递给他,两个倒也默契,淅沥沥的水就给拧了出来。
“我把床铺好了,用的可是去年的谷草,看在你小子满通情达理的份上,给你那边还多铺了一层啊!”尉迟山小铺床的时候,敲敲那床板,咚咚的想,为了自己的小身板着想,他出了保管室小院在人家的谷草垛上扒拉了一大捆给铺上,躺上去试试,哟,和着同那软软的弹簧床差不离了才歇了手。
尉迟山小自己说这话不见陈会宁搭腔,他便在心里叫开了,“这下子这日子没法子过了!”
陈会宁看了一圈屋里屋外,也没有找出个晾晒衣裳的地方,直接的便把衣裳给挂在了门角上。看了一眼尉迟山小嘴里说的铺好的床,陈会宁想村里明天会有人到处找自家的谷草垛么?他不会把人家一个谷草垛都搬到这床上来了吧!
一见陈会宁的眼神奔那床铺去了,尉迟山小一下子来了劲,飞快的跳上去躺着对陈会宁说道:“怎么样?不错吧!”
哪知道那家伙摇摇头,竟伸手把那厚厚的谷草往外拉,弄得好不容易铺平的床单薄毯全都皱在了一起,“喂,你这是干嘛啊人一片好心的……”
“我……”陈会宁见他心急的趴床上护着那些谷草顿了口气说:“我……还怕人家说村里来的知青拿贫下中农物资享资本主义乐子!你把人家大半个谷草垛都给搬进来了吧!”
“……我没有你觉悟高,不过……你想今天晚上睡着睡着就冻得像块冰似的么?”打掉陈会宁拉扯谷草的手,尉迟山小这话说得真诚至极。
陈会宁看着他澄澈的眼神,心里有些动摇,正想着一阵风从破窗户漏进来,陈会宁立马松了手。
人言可畏比不上天寒地冻。
名节这种事情再来吧……
陈会宁见着那家伙合衣一裹便躺在北边床板上睡起来,再看看自己手里捏着的搪瓷杯子牙刷把子,瞬间觉得作为到农村广阔天地来锻炼红心的知青自己有几分的不合格了。倒是他这么的大开大合让人觉得符合这身份的气质。
门外边漆黑一片,只有房间里那个十五瓦的小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来,却照不到一米开外,陈会宁舀了水蹲在小院边上开始洗漱。
这会儿夜静,听得见哗啦啦的水声,风过树林的簌簌声,天上虽没有月亮可几颗星子透亮得很。
第四回
天还没有亮那**就叫了起来,声音的嘹亮程度让陈会宁直接惊慌的睁开了眼睛。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脑子里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什么地方,腿上的沉重感倒是让他感觉明显。
试着抬抬腿,那暖暖的软软的东西就横亘在自己腿上,陈会宁发昏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这是青龙,使自己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地方……而这条横亘在自家腿上的东西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惯于造孽的尉迟山小。
“别动……”陈会宁还没有张开嘴来,他倒是不乐意了,一掌拍在自己的肚子上像是对待地富反坏右似得。
陈会宁一掌拍到他的脑袋上,没好气的说道:“你压着我了!”
“哎哟我的革命战友嘞,您就让我压压吧!”尉迟没睁开眼皮倒是双手又环上了陈会宁的腰,把他半撑着的身子死命往床板上压,“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您这样睡觉的,不辗转反侧就不安生是吧!您倒好扭来扭去舒坦了,可苦了我们这些一个被窝讨生活的了。”
尉迟一番诉苦声调下来,没听见陈会宁有什么响动,便接着说:“人这不是没法子么?只好把你给压踏实了才能讨个安生觉啊!你说这劳动人民睡个觉我容易么?”
“你……”陈会宁见他半天都没睁开眼来,又想起自己睡觉是不怎么老实,也就乖乖让他给重新压倒下去,嘴里就放了软话:“对不起……”
“别别别,咱俩什么交情啊嗯!再睡会儿……你怕这儿没有周扒皮是不是?”尉迟嘴边凑合着露出个满意的微笑,挪挪身子靠着会宁选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去。
陈会宁带着些歉意又躺下了,但怎么也睡不着了。
农村里**一叫那一天就开始了吧!各种各样的声音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汇合起来,渐渐成势。陈会宁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隔壁锅里咕嘟咕嘟煮开水的声音。天光也渐渐亮起来……迷迷糊糊着快要昏睡过去的当口上,一声清脆的叫骂声吓得俩人一起打了个颤。
“哪个有爹生没娘养野种偷我家稻草……”
这一声好比晴天里一个响霹雳,尉迟山小腾地跳起来,奔到破窗户眼儿蹲下十分专业的偷窥起来。这家伙一离开一阵凉意袭来,陈会宁裹了被子,看样子人家可要骂上些时候了。
“……你个断子绝孙十八代祖宗全烂坟头的王八蛋,早晚抓住批你个坏分子的大帽子带带,游街示众,扒光了衣裳浸猪笼……”
“哎哟,这小媳妇真毒……浸猪笼都能想出来!”尉迟山小觉着冷了,连蹦带跳的回到床上,毫不客气的从会宁手中抢过被子一角来盖上,“你说……她这得骂道什么时候才算消停?”说完对着自己的手心呵一口热气,天儿真冷。
“你有把握她不知道是你干的吗?”陈会宁只有一个脑袋在被子之外,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就是在还没有被指派工作的时候被被人揪出来开批斗会。
“……”尉迟山小心中一寒,这事情倒是没有顾得上,那稻草要是一路上散落着不是直接引狼入室么!看来刚到这就犯了这么一个大错误啊……
这时候又传来一脆生生的声音,“小姑,不要骂了,多难听啊!”
“我偏不……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家里没男人是不是?是哪个王八蛋啊出来给老娘出来!”一开始的那位没有要停下的痕迹。
“小姑……做饭吧,我还要上学校呢!姑……”那小姑娘的声音又响起来,听上去是撒娇的调子,果然,这一招奏效,被唤作小姑的人立马没有声响,想是跑去做饭了。
陈会宁一把拉开被子,又一脚把尉迟山小踹下床去,“给人家还去!”说着就把床单被子什么的一打捆放一边,开始收拾床上的稻草。
“得得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现在还得加上一根草……”尉迟山小被突袭跌到地上,他揉着屁股爬起来嘴里不忘唠叨,“今晚上就冻死咱俩吧!反正啊见了马克思同志也好!跟他说说咱们祖国现在一片形势大好让他老人家在那边也高兴高兴……”
“……我们跟村支书说说看有其他的办法么?动手随便拿是不怎么好!”陈会宁抱上一抱稻草向门口走去,“你也抱一点,给人家还去!”
尉迟山小看他凛然正气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他就想起以前语文老头讲那个什么成语故事来,说是一人快饿死了,一特有钱的大地主扔点吃的给他,他死活说人家不尊重他,死也不吃,最后饿死来着的事儿,这陈会宁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尉迟山小伸伸腰甩甩胳膊,抱起了那堆稻草,还没转身就听见嘎吱一声门开了。
“果然是你们!”脆生生小丫头片子的声音,看来今天是不能全身而退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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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你们还了!”小丫头十四五的模样,剪着齐耳短发,败了色的军装腰间扎着软塑料腰带,一副革命小将的标准打扮,“偷都偷了,还回去还有什么意思?”说完一伸手挡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陈会宁的去路。
“诶……这位小同志说得好!还什么嘛我们革命青年是一家嘛!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只要是有利于革命的咱们都可以贡献出来!”尉迟山小一看这陈会宁难堪重任一把把他拉了下来,自己迎敌向前。
哪知道人家小姑娘不吃这一套,娇笑一声后说道:“我姑可不像我这觉悟,我姑说了,要是让她逮到偷咱家稻草,她先刮他两个打耳光,再拧下他的耳朵来……”声音是越来越狰狞。
“再煮熟了剁成渣喂给猪吃是吧!哎哟……说罢,要您老保密得是个什么条件?”尉迟山小摸摸鼻尖,这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啊!他拿这招吓唬别人开裆裤小孩儿时候的风光日子一去不返了,现在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这一招糊弄,还得乖乖上当自动送上门去,再加上一个被唬得白了脸的革命战友作陪衬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红旗杂志一本!你们这些下乡的知青都有!”小姑娘下巴一抬手一伸。
“得……”尉迟山小认命似的点点头往屋里转了一圈又跑回来,双手一摊开笑着说:“这书我还真没有!姑奶奶您再给说个条件?”
“噗……”陈会宁笑了出来,尉迟山小那一脸奴颜婢膝样他才第一次见识而已。
“什么破知青,连本红旗都没有!”小丫头也被他的模样逗乐了可嘴里还是笑骂着。
“哪,要不这样,我们想办法给您弄几本,搞不好还能给您几本‘□’, 保证您能在班上显摆一时,就是时间上要推一天两天,怎么样?”尉迟山小继续微笑攻势。
“一言为定!”小丫头一巴掌打在尉迟山小的手掌上。
尉迟山小见她要跑连忙拉住了道:“你可要把你姑姑照看好,要是让他知道了哥哥们这小命可就没法保了啊,小姑奶奶!”
“放心吧!”小姑娘嫣然一笑,“把这些散落稻草捡干净啊!”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陈会宁弯腰捡起那些零碎的稻草顺便问那小姑娘。
“春巧,他们都叫我巧丫,我晚上找你们拿书别忘啦!”说罢她蹦跳着就离开了。
望着巧丫远去的背影尉迟山小长叹道:“早知道红旗杂志这么大用处,我背什么铺盖卷,背一捆红旗杂志要什么有什么啊!会宁同志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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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对岸的那片地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开出的。早有些人或蹲或站的等在那里了。尉迟和陈会宁到的时候正赶上村支书说什么引得大家伙一阵大笑。等到他俩近了,人们就不笑了,得,尉迟山小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俩就是那是唯一的生面孔。
“叔儿!”尉迟凑上前去甜甜的向着村支书来上一声,周围又哄然大笑。
“看吧!我说我这多一个大侄子吧!你们都不信!这不来了么!”村支书把烟袋在大石头上磕了磕,把烟灰磕出来,接着说道:“这啊是到咱们青龙的小知青,寒宁道长就剩了这么两个加起来能顶半边天的小青年给我们!”
“叔儿,看您说的,昨天这么说吧是为了给那群小丫头片子留面子嘛,今天您还这样说不对了不是!打击了我们一颗赤红的心啊!”尉迟山小拉拉村支书的胳膊,面上一片为难,“要不然,今儿给你留这一群姑奶奶,这带石头的河滩地只有您们劳累咯!”
“看样子,小伙子你是准备出大力气的那个咯!”一位三十左右男子手搁在锄头把子上笑问道,这些上山下乡的小年轻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逗着真是好玩。
“也不能这么说,我呢实践上缺乏经验,理论上还可以的!学嘛!总会有顶上一个天的时候,是不是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爷?”
“得,现在我们村儿的都是你亲戚了,你这小子真够精怪的!”村支书点上烟叶,一挥手喊道:“老少爷们,动手吧!”说完分给尉迟山小一把锄头嘱咐小心着挖,别让石头卷了边,又给了闷不吭声的陈会宁一个篾条框让他把尉迟翻出的石头拣出来装框后垒到岸边去。
尉迟山小拿着锄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学着别人的样子握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来了七八下却总是挖不到预定地方,毫无准头可言。
在一旁的陈会宁每见他往下落一次锄头,心都会咚咚大跳一次,哪有这样抡锄头的。旁边的村支书也不吭声只是哧哧的笑。
“尉迟山小,让我来!”眼看着人家已经把自己的任务地开出小半米远了,他们这儿还没有好好挖出几块,陈会宁一下子着急出了声。
“一边去,看着我都抡顺手了,你别来捣乱。”尉迟山小挥挥手,心想着你个闷葫芦能有我力气大!
陈会宁不理他一手握住锄头把子把锄头夺了过来,狠狠看了尉迟一眼,轻巧巧的抡起锄头,一锄下去,挖的那块泥比尉迟挖的三块加起来都大,然后又熟练的用锄头铁刃把子把那块大泥敲碎,弯下腰把里面的石头扔出来,所有动作连贯熟络而且还不像用了很大力气的样子。
“哎……这是个好把式!”村支书竖了个大拇指。
尉迟山小愣愣的的看着陈会宁,半晌说了句:“看不出会宁同志你心灵手巧啊!”
“闭嘴吧你!”陈会宁横他一眼,“还不快捡石头!”
“听命!”尉迟山小作个揖屁颠屁颠的捡起石头来,还不忘说一句:“待会儿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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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伙默默的劳作着,村支书稳不住了,吼着:“今天来了两个小青年就都不放屁啦!给我唱起来!”
大家笑过一阵,刚才说话招惹尉迟的汉子扯开了嗓子:“在屋里莫事干,上街买本皇历看。看个日子上茶山 ,翻一翻看一看,一看看到三月三。三月初三上茶山 ,黄柏树紫柏丫,背起包包到姐家。不觉拢了姐家下 ,一来约姐上茶山,二来问妹仓盘餐,不知喜欢不喜欢……”唱到一半调子陡然升了上去,大家伙便一起唱了起来。尉迟山小觉着这个词有意思,便站着不动了专心的聆听,却发现大家伙都没有停的样子,单自己一脸资本主义享受艺术的表情立着,再看那正儿八经搞艺术的陈会宁……他竟和人家一起唱着。
“喂,你会唱这个?”尉迟山小没见识的问过去。
“上茶山,我爸教过我。”陈会宁微微一笑说道。
尉迟山小这下子打心眼里觉得这个陈会宁真是不简单。
这长长的‘上茶山’还没有唱完,天公就变了脸,哗啦啦雨就扑腾了下来,只好收工了事。
第五回
连着干了小十天那片河滩地总算是有了形。尉迟山小这下子真是知道了什么叫累。以前北京城里耍混的时候,在外面一天打三场架回到家里还能三遍忠字舞不带消停跳完不喘气儿不面红啊,现在哪儿行哇,一回这保管室往床板上一倒,连眼皮都懒得抬。龙精虎猛的尉迟山小已是过往了啊!
“会宁……会宁……哥哥这胳膊酸的快化了,你做饭去……明儿我连着做两天六顿饭怎么样?”尉迟山这话的时候一只手儿摸上边上陈会宁的腰身,扯着那衣角抖的那叫一个心酸。
陈会宁叹口气把脸撇到一边,“滚……”这话尉迟山小已经说了十好几次了,就没有兑现过。陈会宁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相信他。
“唉……你就不怕哥哥这发酸的小胳膊点个火都要三小时……?”陈会宁那心软的就像是当年的新棉花,多说两句怎么都成,“你瞧瞧啊……会宁同志,抬不起来啦!”
陈会宁撑着墙壁坐起身来,一脚揣在尉迟山小的屁股墩上,“懒、馋、刁……你什么都占齐啦!”骂归骂,打归打,陈会宁还是认命的起身做饭,要真跟他较真,饿肚子的可是两个人。
听着陈会宁往外的脚步声尉迟疲惫且无耻的笑了,嘴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哼哼上了小酸曲儿,心里寻思着那天还得缠着陈会宁再教上两首。虽说陈会宁越来越不想给自己好脸色看,可死缠烂打之下每日尚可讨得几句真言。想到这些尉迟山小就一阵心酸,遥望那半山腰的子虚观所在,想着那掉进肉窝的沈少游这时一定过着西门庆这个地主阶级典型代表的好日子,忍不住半夜里就磨起了白森森的牙。第二日一早人家陈会宁端端正正站在床前慰问他,“柴火堆里有些上好的楠木,要不要给你削一根来磨牙?免得自己牙齿受损划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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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晚上起的霜早上化了能把柴火打湿了。自从和巧丫混熟以后他们点火的柴花都是人家送来的。巧丫的姑姑早死了丈夫又没有一儿半子被婆家撵了回来,没过上几年娘家人儿也没光了,剩下巧丫一个跟着过,也就没有了再嫁的心,一门心思要把这侄女给养出来。平时可是凶悍了些,可对他们这俩小知青还是挺好的,时不时送两颗菜什么的,让那没心没肺的尉迟山小也挺暖心窝子的,更别说陈会宁了。
这会儿刚拿出火柴划拉了还没点上,门口一声啪嗒,准是巧丫没错。陈会宁抬头,巧丫一脸泥污、喘着粗气就冲了进来。
“会……会宁哥!”巧丫吞吞口水盯着陈会宁,眼睛里的惶恐陈会宁看得一清二楚。手里拎着的大皮箱也是脏的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巧丫怎么了?”陈会宁顺手拿起边上的洗脸帕子给巧丫搽脸。这丫头今天却不怎么领情,一把打开陈会宁的双手,扔下皮箱,结结巴巴说道:“救、救救人……”嘴里反反复复就这两个字,陈会宁心里咯噔一下,兴许是出大事了。
慌忙着扔下手里的洗脸帕冲进他们的宿舍,跟尉迟山了一句‘跟巧丫去救人’自己就转身跟着巧丫跑出去了。
躺床上正在为自己今天又蒙混过光可以偷懒高兴的尉迟山小被他这么一喊,猛地就从床上跳起来,抄上外套衣裳,边套鞋子边朝外面跑去。
冬天里太阳一下山这雾气就起了。像今天这样的拖长了工时再回家基本上外面就是天地一笼统什么也看不见了。巧丫长年在这田垄上玩耍,往日里跑起来那是一个顺畅,今天却跌跌撞撞的,陈会宁不时的还要伸手扶住她,就这样这丫头还哭出声来,抽抽噎噎的听的陈会宁心紧。
尉迟山小出得门来已经只能看见那俩人的模糊黑影了,也不管鞋带有没有拴好,玩命往前窜去。这个陈会宁闷葫芦,难得听他那么快的说句话来,亏得他尉迟山小脑筋灵活换成那谁还只不定听得懂没有呢!这祖国山河一片红的好日子谁他娘的还会遭个血光灾啊!
“陈会宁,你小子慢点儿,等等我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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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山小也当自己是北京城里来的皇城子弟,骑着自行车到处惹事生非的事儿没少干过,打架斗殴也不含糊。可他今天看见这么个人儿,心里确实给吓了一跳。
狭窄的灌溉河沟里躺着一人儿,黑乎乎的完全看不清楚了,满脸的泥泞,就一双眼睛因为有眼镜儿还能反点光出来,身子底下一汪的血水。这灌溉渠也就春耕一季用用,平时里都是干的,现在这人躺的这块全是血都能淌了。尉迟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哥们儿没救了’。
陈会宁嗓子眼发干,他没有见过这么吓人的场景,心里想着救人要紧,赶紧的跳下干涸的河沟双手搂住那人的肩头,头也不抬说道:“帮忙!”
尉迟山小也蹲下身子去,把那人的眼镜摘了下来,对着陈会宁道:“别动!你想他死得更快是不是?”
尉迟山小这么一说陈会宁反应过来,低下头在他身上找着伤口,止血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一路寻下去,左边大腿上拇指粗细的伤口两搾来长,血流如注。动脉伤了,陈会宁搂着他肩头的手紧了紧,缓缓的回头看向尉迟山小,可天色太暗。
“哥们儿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兄弟帮你!”边说他边把那人脸上的泥给拨开去。
“书……书,藏好……”那人当真的说出几个字来,“藏好……藏……”
“哥们儿放心,给你藏!”尉迟山小声音极大。
“放心。”陈会宁附和着,刚说完那人在他臂弯里的肩头一松,他觉得轻飘飘的,这人便没有了……小时候听老人说人一死就会变轻,那是因为魂魄被小鬼儿拿了去,管他什么封建迷信四旧糟粕,今天陈会宁,信了。
一听他两人的言语 “哇……”的一声巧丫放声哭了出来,“老师,老师……”直扑道那人身上嚎了起来。
这人陈会宁和尉迟山小不认识,这么一听理出些头绪来。这时候南边儿路尽头透出些火光和人声儿来,巧丫这儿嚎着,两人一看这真是没法了。一边一人架起巧丫往树林子里窜去。这三个人围着一死人,再来一群人给看见说得清楚么!还有临出门看见门前有一脏皮箱子,多半就是这人让藏的。不能再走田垄回去了,一整的平地,虽说雾大也有被瞧见的可能。
三人在小树林子奔命穿行,尉迟山小走的非常辛苦,脸上火辣辣的疼,去你娘的准是被小树枝划出口子了。那边陈会宁一言不发,渐渐的尉迟山小竟觉得自己是被他带着跑的,这陈会宁看不出来逃跑还挺在行的。“巧丫,别哭了!”这丫头嗓门儿可大别把人招来。
“死了……呜呜呜呜……”
尉迟山小松开陈会宁,一把抱着巧丫双肩压低声音说道:“是死了,死了就活不过来了,哭有屁用。你老师让你做的事儿你还没做是吧!我跟你说傻丫头片子,要是这事再做不成,你老是可就白死了!啊?明白没?”
巧丫像是明白了,横着袖子往脸上一抹,收了声儿,猛地往前冲去。尉迟山小拉着陈会宁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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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他们住的保管室,那箱子还在。巧丫这会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慌乱,一把提起那个大皮箱子就往外走。尉迟山小拉住她,“小姑奶奶,你这是藏哪儿?”这天色这么暗,这丫头再出去尉迟山小一点也不放心。
“我把这箱子书藏了!不能让他们抄了去!”
“你这一出去刚好撞上他们!”陈会宁蹲在巧丫身边,指指远处田野那一片光,八成是那一群人往回走了。
“我求求你姑奶奶,你把书搁我们俩这儿。你和你老师一块被他们追的?”尉迟山小心里想着可千万别有这姑奶奶什么事儿!
巧丫点点头。
尉迟山小差点没背过去,这不是革命小将吗?怎么又反上了?
“我老师说了,这是宝!不能让他们拿去烧了!我看了,写得可好了,真的!山小哥,你陪我把它藏了!走、走……”
“好巧丫,你听哥说,他们知道你是吧!哥现在就不能跟你一块儿去藏!”
“你不讲义气!”小丫头一把甩开尉迟山小的手。
陈会宁把刚才扔地上的洗脸帕捡起来,抖抖土拉过巧丫的手擦起来,“你山小哥的意思是现在他们满世界的找你,再去藏书不是相当于自动送上门去吗?你先把书藏我们这儿,回家去,就算被他们找到了给他们来个一问三不知也好打发不是?过几天我们再藏书那就更安全了!”
“对对对,就会宁说的这个意思。等他们来了,你还可以一口反咬,闹他个天昏地暗的不是?”
陈会宁拿眼蹬尉迟山小,教些什么!
巧丫一偏头,回过味儿来,“那你们给我藏好了,不许当叛徒!”
“不会不会!”俩人满口应了。
“好,我这就回去,跟他们拼了我!”巧丫好容易把皮箱子松开了,尉迟山小见了赶紧山前接过来。
陈会宁见巧丫的脸色,想要再开□代几句被尉迟山小使眼色给制住了,巧丫这时候奔出门去,几下不见了人影。
尉迟山小开口道:“你再交代几句,人就找到我们这儿来了。”
“藏哪?”陈会宁直接讲重点。
“那儿!”尉迟山小早想好了,这保管室里有不少烂了的农具,由于是集体的,也没有谁敢说烂了就扔,于是都堆放在西北角里,一人多高了,把那些东西扒开,把这个箱子填进去,再掩盖上神不知鬼不觉了。他们只有可能把巧丫家翻个底朝天,犯不着查他们这两个小知青不是?
陈会宁径直走过去开始把那些家伙什移开,尉迟山小见了赶紧的拉开他说:“会宁同志,这种既不光明又不正大的事情还是由我来做吧!你老人家那双洁白如玉的小手还是做饭要紧!我这儿饿的已经前胸贴后背了啊!”
陈会宁不搭理他,一心想着赶快把这箱子给藏好。尉迟山小见人家压根就没有听他话的意思,赶紧的屁颠屁颠冲上去动手帮忙。再不说一个字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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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蹿的老高,锅盖可盖不住大米饭香。等到那一阵白气冲到烧火的陈会宁脸上,陈会宁才觉着自己的胃已经咕咕作响了。对面的尉迟山小歪戴着黄呢子军帽,一双手在盆里来来回回的捣腾,过了一会,就听见笃笃笃的声响,连续的很有节奏感,原来这家伙有着很不错的刀工。
“得,知道会宁同志您不乐意了,受惊吓了!今儿你山小哥哥亲自下厨!”
嬉皮笑脸说了这话他就把帽子歪带,挽了袖子当真做起饭来。刚才那一出后陈会宁心口拔凉,看见他忙活着饭食心口总算有了点热气。
“尉迟山小,那人真的死了?”拨了拨火,陈会宁死盯着火苗细声问道。
“嗯。”尉迟山小哼哼一声算是回答。
“哦。”陈会宁听了这样敷衍的回答也没有什么不高兴,乖乖的也回了一个字,认命烧火。
转过头去找了一把上好的柴火再回头,尉迟山小一张大脸出现在他鼻尖,吓得他当下往后一仰,嘴里叫出声来。
尉迟山小一把把他抱进怀里,拍拍后背,嘴里说道:“哎哟哟,我们小会宁吓找了,来来来山小哥哥抱抱,不怕不怕啊!要不要捏捏耳朵坠子?”
陈会宁腰杆一僵,手里的上好柴火抽上尉迟山小的腰,咬牙切齿道:“滚!”那家伙吃痛才嬉皮笑脸的又跑到土灶对面,把米饭铲起来,涮锅炒菜。
尉迟山小一边炒菜一边偷瞄陈会宁,见他还紧绷着一张脸,正形的说道:“吃过饭给那人给拉上一曲,送送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