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年轻时也是醉音楼的花魁,风头怕是比我今日还盛,可她信错了人,被人始乱终弃。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十岁那年,她将我卖给醉音楼换了自由……”
她说话的调子幽幽的,但她的声音却是脆脆的,与她的容貌不在怎么相衬。许以之想,她要是没有这样的身世,或许她的容貌也会变种感觉。
“我的母亲也是妓子,但她嫁给了许惟,不过也没什么好下场。”她忽然想起了凌氏,这么一想,她们俩还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你的命比我好。”燕凌弃挑眉觑了一眼许以之,“我十六岁那年成了醉音楼的花魁,但我一直卖艺不卖身。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攒够钱为自己赎了身,最后还买下了这醉音楼。”
“嗯,你的故事非常励志,甚至可以写本传记。”许以之刚升起的悲伤被燕凌弃最后一句打了回去。
燕凌弃巧笑倩兮:“你说得对。我在这楼里看尽了风月韵事,看到最后我都快觉得自己没了心,然而他出现了。”她提起那人时的笑与方才的笑不同,真切里夹杂了少女对于情爱的憧憬,让她整个人发了光。“你想知道他是谁么?”
许以之拿过茶杯一口喝尽,她不懂品茶,她只知道自己渴了,“不知道,但你下面说的话会告诉我他是谁,你可以慢慢说仔细说,说不定我听到流下泪来就会想帮你。”
燕凌弃古怪地瞧了她一眼,随后弯了眼角,她还真有趣。“他就是襄王,蔺遇兮。”
许以之诚恳地摇摇头,忽然又点点头,“说实话,听名字我真不认识,但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他。”昨晚撞到她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燕凌弃口中的蔺遇兮,女人的直觉。
“我见过得男人太多了,自然什么样子的都有,有人觊觎我的美貌想要得到我,有人喜欢我的才情想要与我做知己,可他不一样,他想娶我,想了三年,蹉跎了三年。但想娶我的人又何其多,你说,我为什么会看上他呢?”她看着许以之问,可不待她回答又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地天真,嘴角露出个浅浅的梨涡来。
许以之随口道:“大概是因为他好看又傻x吧。”
燕凌弃忽然看向她,笑容放大,“对,你说得对,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又傻里傻气的。我至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节。
整个都城里热闹非凡,交错纵横的街道上大多是年轻男女在走动,各家酒店也人满为患,更别说醉音楼了,这种日子里,有些地方就是人多。
燕凌弃刚当上花魁,每日来见她的人不计其数,但她见人看心情,有时为了不让欢娘难做也会下楼热热场。
那晚楼里来的人尤其多,几乎快将一楼站满了,有人寻到心仪的姑娘便去了楼上,而那些没寻到的自然留在了楼下,燕凌弃穿着一身红色轻纱从长长的楼梯上走下,娉婷袅娜,翩若惊鸿。
“燕姑娘,趁着今日七夕佳节,我们这群人没什么去处,不如来找些乐子如何?”席间有人见燕凌弃下楼来便开始起哄,为首之人便是前丞相的儿子张万鹏,模样一般,可他武艺好,加上他姐姐龙宠正盛,为人嚣张跋扈。
燕凌弃半眯着眼,看向开口之人,她认得他,张丞相的儿子,平日总想占自己的便宜,但自己从未让他占到过便宜。“如何找乐子?”
张万鹏一听燕凌弃回应他便来劲了,扬声道:“与一人共作一副画,做不出便要喝一坛酒。”
“这注意好。”
“不错,这倒是个好乐子。”
“燕姑娘的画技和聪慧可不比城内的哪位大家闺秀差,我觉得可行。”
欢娘见人起哄便想为燕凌弃说话,她是这里的花魁,虽说只卖艺,可这些人醉温之意不在酒,她可不能让她被欺负了去。
“好啊,若是我画出了,你们得喝两坛酒。”燕凌弃捋着鬓边发丝笑地妩媚,这一笑连那外头的千盏河灯都会被她比下去,在座男子看地眼睛都直了。
“来啊,我们这儿可是有诸多才子,待会儿一个个跟燕姑娘比个高下。”
有人一吆喝,立马有人将几张桌子拼接在了一起,燕凌弃与楼里姑娘们站在一边,在场的男人站另一边,气氛倒是比之前更热闹了。
“姑娘。”欢娘怕燕凌弃斗不过这些人便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见好就收。
“没事。”燕凌弃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她今日若不让张万鹏尽兴,想必他一定会为难这楼里人,既然他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自己就让他得逞一回,反正自己的酒量也不差。“你们谁先来?”
“自然是我先来。”张万鹏摇着纸扇走到桌前,执笔便在白纸上打了几个大叉,随后有丫鬟将这张纸交给了燕凌弃。
燕凌弃稍一思索便画了幅葱郁的竹林出来,席间掌声阵阵。
张万鹏看着燕凌弃笑地猥琐至极,那样子像是在看即将到手的猎物一般。
燕凌弃自然也看见了他的目光,但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张万鹏身后的一人身上,他穿着一袭祥云淡痕白色锦袍,温文尔雅,全身上下透出一股高雅之气,想来非富即贵。
“张公子,愿赌服输,喝酒吧。”
“好。”张万鹏也不扭捏,拎起桌上的酒壶便喝,整整喝了两坛,他放下酒杯的时候笑地狂妄,“我们再来!”
他说着又在一张白纸上压着毫笔乱涂了几处,随后递给了燕凌弃,燕凌弃稍稍勾勒几笔便画出了一副鲤鱼戏水图来,这时场中的掌声更响了。
张万鹏如之前一样,拎起两坛好酒便喝,喝完又开始在纸上作画,但这一次,他泼了一大片墨汁,这墨汁染的地方有些大,单看很难让人再做出什么画来。
丫鬟苦着脸将画纸放在燕凌弃身前,燕凌弃勾着嘴角,提笔便在画纸上画了几匹奔腾的骏马来,正好以他泼墨的部分作为身子。
此时蔺遇兮正站在人堆里,这是他第一次来醉音楼,还是被白莫也硬生生拉过来的,他起先对燕凌弃并不认识,只当是个青楼女子,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才情,画技一流,才智更是过人。
之前白莫也说什么她如何如何他都没放在心上,没想此时一见,他当即便被她的聪慧吸引了。也许外表妩媚只是她的一种伪装,他这才开始仔细看她。
她虽然在笑,但眼里却泛着一股冷意,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张万鹏见状,饶有兴趣地瞧着燕凌弃,猥琐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声奸佞的笑,他随意地拿起面前的砚台,扬手一泼,将它全洒在了面前的白纸上。
墨汁流地到处都是,将整张白纸都浸透了,哪里还有入手的地方,张万鹏用两个指头捏起白纸,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皱起眉头的燕凌弃。
“燕姑娘,怎么样,这张你还能画么?”他的眼睛里满是挑衅。
燕凌弃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无耻之人,之前有人虽缠着她,但也没这般无耻的,她娇艳的面上一白,贝齿轻轻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欢娘见状正要替她解围,谁知张万鹏快她一步说道:“燕姑娘,愿赌服输,你方才画出画来我可是都喝了,如今你画不出来却不喝是什么道理,想赖账?”
他这一吆喝,醉音楼里看戏的男人立马起了哄。
“燕姑娘,愿赌服输,喝啊。”
“不过一坛酒,燕姑娘没这般小气。”
“燕姑娘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了,不能反悔啊。”
在座有不少男子想见燕凌弃喝醉的模样,只有她喝醉了,自己才有机会一亲芳泽,于是大家都开始帮张万鹏让燕凌弃喝酒,当然这里面不包括白莫也和蔺遇兮。
白莫也是持看戏心理,而蔺遇兮则是急了,他自认是个君子,见燕凌弃一个青楼女子有如此才情,不由惺惺相惜。
“好,燕凌弃愿赌服输,我喝。”燕凌弃捧起身前的酒坛子仰头便要喝,谁知一直漂亮的手拦住了她。
“等等。”
“嗯?”燕凌弃闻言往身侧看去,是他,她方才注意过的白衣公子。即便在座的男子不少,但他依旧能从中脱颖而出。
蔺遇兮说地耿直:“姑娘,我觉得这位公子的做法不对,这酒你不用喝。”
白莫也站在人群里没出声,他本是带他来看戏的额,没想到,这看戏看着竟看到了自己兄弟身上。这张万鹏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他姐姐龙宠正盛,谁见着他们张家人不得客客气气的。他与蔺遇兮的身份也高,但真要闹起来也不可。
燕凌弃含笑看了他一眼,他是与其他人不同,但也没什么特别,好人家的男儿不会来这里寻乐子。她风情万种地移开了他的手,媚眼如丝,“公子,你要想与我作画比试便排后头去,这一局是我输了,我的酒量也没那么不甚。”
她说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坛子里的酒,不少酒水顺着坛口流了出来,从她的下巴一路往下,顺着凝脂肌肤流进衣衫里,她穿的本就少,再被酒水一打湿,立马显现出一种旖旎来。
蔺遇兮看地耳根一红,立马退后一步。
张万鹏认出了蔺遇兮,他冷冷地看着他,他要真与他抢起来,他还是要忌他三分。他再厉害也不过是朝臣之子,而蔺遇兮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他们两人的出身上差了一截。
燕凌弃喝完一坛子酒后,场中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掌声,而她也喝地满面通红,似醉非醉,醺地娇美的容颜更加可人,让人不由想一亲芳泽。
“再来啊。”张万鹏叫嚣着,他扬手又乱涂了一张白纸,而这次,他倒没再用泼墨的形式,而是用画的,在画上画满了大小不同的格子,大的如书册,小的几乎看找不到落笔的地方。
燕凌弃笑着接过张万鹏手中的画,张万鹏趁机捏了她的玉手一把,当真是柔弱无骨让人心痒。
蔺遇兮就在一旁看着,看地他心头有团火在烧,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第一次见燕凌弃,可自己对她,似乎又不是只有欣赏这么简单。
燕凌弃懊恼地看着的白纸上的格子,方才喝了一坛子的酒,她的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手上也不怎么听使唤。
“燕姑娘,画啊。”张万鹏看着燕凌弃的眼神愈发情绪外露,似乎要将她扑倒一般。
燕凌弃抬手醺了点墨汁,她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欢娘见她喝上头了便想来扶她。“姑娘怎么了,若是身子不舒服,我们便结束吧。”
“没事,等我比完这一局。”燕凌弃看着面前的白纸开始落笔,她本想将张万鹏画的东西当成渔网,画几条网住的鱼,可手中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落下的笔更是歪七扭八。
蔺遇兮见状立马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不过寥寥数笔便将她的画补了回来。
燕凌弃不由抬头看了蔺遇兮一眼,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眉目镌雅似描又不失英气。“谢谢公子。”
张万鹏见蔺遇兮来帮忙,立马吆喝了起来,“燕姑娘,说好的是我们之间的比试,怎能加进一人,要我说,这比赛做不得数,是你输了。”
蔺遇兮皱起剑眉,这时白莫也开口,“张公子,你方才只说与一人作画,也没说不能让人帮忙啊,这在座的谁听见了,有人作证么?”
“张公子方才是未说起不让人从旁帮忙。”
“是啊,我也没听见。”
张万鹏被白莫也呛地脸色一白,他也认得他,当今国舅爷的儿子,也是个不好惹的人,皇后到底是皇后,他姐姐再得宠也不过是妃子。他脑子也转地飞快:“既然是我没说清楚,那便是我的错,但燕姑娘请人帮忙也是她的错,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各喝一坛子酒,怎么样?”
“这样好,这样公平。”
“嗯,这倒是公平。”
“张公子言之有理。”
张万鹏看向微醉的燕凌弃:“燕姑娘,你对在下的提议如何,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嗯。”燕凌弃此时已经是酒劲上头,对方问什么,她下意识就答了。
蔺遇兮看着身侧摇摇欲坠的燕凌弃,她似乎下一刻便要倒下去。
“那好,喝。”张万鹏拿起桌上的酒坛子便开始喝,他一边喝一边看燕凌弃,她这模样再喝一坛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喝。”燕凌弃摇摇晃晃地拿起酒坛子,又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场内又是一阵掌声。
张万鹏放下酒坛时,燕凌弃才喝到一半,她不胜酒力,拿不住放下了酒坛,蔺遇兮接过她放下的酒坛子一饮而尽,“我替她喝了。”
张万鹏扯了扯嘴角,看样子,蔺遇兮是跟他杠上了。“小王爷,你若真想同燕姑娘比,为何不排到我身后去,这样夺得美人不光彩吧,在座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
“小王爷?”
“他是襄王的儿子。”
“是蔺公子。”
“想不到他也会到这儿来。”
蔺遇兮被众人说地面上不悦,他本就不是个会说话的人,面对如此多人更是不会说话,何况他身份特殊,有些话也不便说,若是让爹他老人家知道他来这儿,他回去就得家法伺候。
张万鹏似乎是看出了蔺遇兮的为难,愈发踩着他的痛处说,“小王爷,你来这醉音楼,老王爷不知道吧?”
白莫也侧头看向张万鹏,这张万鹏也是个会来事的人,他能在城里横这么久也不是只靠着他爹和他姐姐。
“你……”蔺遇兮欲言又止,这时燕凌弃不胜酒力朝他软软地倒了下来,他下意识一接,暖玉温香抱满怀,俊脸上微红。
张万鹏一看燕凌弃被蔺遇兮抱着,心头生起一股怒气,他做这么多事可是为了待会儿好正大光明成为燕凌弃的入幕之宾,好不容易抓着她松口。可眼看到手的机会被蔺遇兮抢了,他哪里能善罢甘休。
“燕姑娘,我们是比还是不比了,胜负未分,你既不胜酒力,那我们便去你房里比,如何?”张万鹏越过人群走了过来。
燕凌弃此时脑子里迷糊,不由答了一声,“好。”
蔺遇兮低头一看,燕凌弃弱弱地伏在他怀里,面上酡红一片,如上好的胭脂晕开了一半,看地他心猿意马,少年的心里头一次有了情动这个词。
张万鹏抬手便想去抓蔺遇兮怀中的燕凌弃,然而蔺遇兮出手一拦,两人翻手便对了一掌,蔺遇兮抱着燕凌弃往后退了几步。
白莫也暗忖,想不到这张万鹏的武功还不错,在蔺遇兮之上,蔺遇兮若想抢人就得拿出自己的身份来压他,但此时此地显然不适合拿出他的身份,他注定是吃亏了。
“小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张万鹏只一招便试出了蔺遇兮武功的深浅,不如他。他倒是不怕蔺遇兮拿身份压他,因为他不敢,既然在武功上赢不了他的话,那他就不怕了,燕凌弃今晚是他的。
“燕姑娘此时不省人事,我不能让你带走她。”蔺遇兮俊脸一沉。
“哟,有人这是仗着身份想压我呢。小王爷,这里是醉音楼,多的是你情我愿的事,既然燕姑娘愿意跟我走,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她可不是你的,你就算要怎么样也得排后头吧。你们说是不是?”张万鹏一张手便有不少人附和。
“是啊,小王爷你怎能仗着自己的身份逾矩。”
“小王爷,你这就不厚道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啊。”
蔺遇兮被这几人说地说不出话,他求助似的看向白莫也,然而白莫也却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走。他今晚带他来是来看戏的不是来救人的,何况以他的身份也不适合。
趁着蔺遇兮分神的瞬间,张万鹏一拉燕凌弃的手便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