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小世子嗖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套上一件外衫便跑出门。
*
彼时,秦渊叔侄正坐在凤凰树下喝茶叙话。
平王殿下时不时便朝着围墙边看上一眼,次数多了,连秦西遥都发现了。
漠北王殿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头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知道旁人家砌墙是为了防贼,还从来没见过在墙边上垒石阶的。”
平王殿下抓起茶壶,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漠北王笑意更深。
秦渊再次扭头,俊朗的眉眼染上点点笑意。
秦西遥一时惊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期然看到一颗顶着鸡窝头的小脑袋。
简小世子原本只想暗中观察一下,运气好的话还能跑到佘老的院子讨顿好酒好菜,没成想,刚一露面就被抓了个现行。
“那个……”小世子眼珠一转,十分硬气地说道,“我是来找猫的!”
话音刚落,雪白白便顶着五颜六色的小绣球跳到了墙头上,拍拍简小世子微微发红的脸——来呀,继续玩!
“唔……”简小世子把猫爪扒拉下去,硬着头皮补救,“我说的不是这只,是二殿下,对二殿下……”
然而,他根本就是忘了,媳妇就在这儿,二殿下还会远吗?
当二殿下步态悠闲地踩着他的身子跳上墙头,简小世子抓抓脑袋。
“浩浩。”平王殿下突然开口。
简小世子微微一愣,凉凉的鼻头竟然有些发酸——多久没有听到秦渣渣的声音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平王殿下走到台阶旁,一步步踏上去,旁若无人地将小世子抱到怀里,喟叹一声。
平王殿下心里高兴,就连对猫说话都多了几分温情,“佘老今天做了鱼,你们不是讨一条吗?”
一大一小两个白团子轻盈地跳下墙头,到熟悉的院落里蹭饭去了。
简小世子舞动着手脚,闷声说道:“我自己走。”
平王殿下恍若未闻,直到把人抱到茶案旁,这才放开。
“浩浩,这是我的七王叔。”
简小世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集贵气与清雅于一身的男人,内心的惊艳程度不亚于第一次见到安雅长公主。
“七、七王叔好。”简小世子愣愣地叫道。
那呆萌可爱的模样,惹得漠北王一阵朗笑。
“想来,这位就是简小世子吧!”秦西遥亲切地说道。
简浩愣愣地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秦西遥顿时起了玩心,诱哄道:“小世子是否愿意随本王回府住上几日?”
简浩坚定地摇了摇头——公主府和将军府都住不够,有时候还会被秦渣渣扣下,肯定不能再去别人府上了。
秦西遥笑意更深,扭头对秦渊说道:“这下,我终于明的了。”
平王殿下虽然没说什么,可眼底蕴含的骄傲之意,简浩却完全能够读懂。
秦西遥自然也不例外。
他微微抬头,看向满院的凤凰木,默默地说道:小珩,你看到了吗?仲渠过得很好……
*
简小世子如愿蹭到了一顿大餐,虽然过程和他想象得有些不一样。
形容俊雅的漠北王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简小世子不自觉地抬着挺胸,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那一本正经却又不伦不类的模样,看在另外两人眼中,简直是说不出来的可爱。
平王殿下习惯性地给简小世子剥虾、挑刺,即使当着秦西遥的面都没有刻意避讳。
简浩吃得脸颊鼓鼓,还不忘忙里偷闲地给秦渊夹上一两筷子萝卜青菜,对方面不改色地吃了。
别人不清楚,秦西遥却知道,秦渊从小就不吃带颜色的蔬菜,小时候先太子没少因为这个发愁,没成想遇到了简小世子,这个毛病竟不药而愈。
秦西遥放下碗筷,淡淡地说道:“仲渠,你所求的那件事,我答应了。”
秦渊起身,双手交叠,对着他深深一揖,“侄儿多谢七王叔。”
小世子鼓着脸颊,圆圆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充满了好奇。
秦渊摸摸他的鸡窝头,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喜色。
秦西遥没由来地松了口气——如果自家侄儿能够日日露出这样的神情,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
腊月初八,天气晴好。
秦西遥在镇北侯府和宝贝儿子一道吃完八宝粥,然后才乘着一辆青篷马车,悄悄地出了城,去和刚刚到达的亲王仪驾会和。
大皇子秦安早早地出了城,代帝亲迎漠北王回京。
太子被废,二皇子赐死,四皇子年幼,原本低调温和的大皇子摇身一变,竟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华贵的马车疾驰而过,前有金吾卫开道,后有金龙卫护卫,行人车辆纷纷躲闪。
阁楼上,顾飞白哼笑一声,脸上写着大大的“厌恶”。
向来稳重的海晏也忍不住说道:“他近来过得太过滋润了些,主子,要不要给他安排点事儿?”
秦渊摇摇头,“不必。”
林明知摇着扇子笑——此时此刻,对于他们王爷来说,除了心中所求,一切都得往后放。
*
承恩殿。
皇帝秦盛近来精神不错,见完秦西遥之后,并没有像往年一样当即让他回府,而是特意留了饭,一边吃一边同他叙话。
秦西遥虽然“面露疲色”,却依旧打起精神,耐心地陪着。
兄弟二人先是扯了些漠北和京城各自发生的趣事,说着说着,皇帝便提起了简浩的事。
秦西遥浅酌一杯,不甚在意地说道:“区区一个将府嫡子,陛下大可不必如此为难,既然想将人送回天狼国,那便送好了,何必征求他人意见?”
“百官的意见可以不听,唯有一人,叫朕心里很是为难。”
“哦?”
秦盛夸张地唉叹一声,“还不是咱们的好皇侄,渊儿么,全京城的好女儿任他挑,偏偏看中个男人!”
说到这里,秦盛方知失言,面色尴尬地看了秦西遥一眼。
秦西遥心中冷笑,嘴上却说道:“不过一时新鲜罢了,过了这阵也就忘了。”
“怕就怕在这一时新鲜!”秦盛敲击着书案,故作怒意,“你猜渊儿说啥?——‘这是我的王妃,要想把他送走,绝无可能!’——你瞧瞧,这都是什么话?”
秦西遥不由地笑了,“竟有此事?”
“满朝文武都听着,朕学的可是一字不差!”
秦盛故意做出“恨铁不成钢”同时又“十分为难”的模样,暗自观察着秦西遥的脸色。
他如此费尽心机,不过是想争取秦西遥的支持罢了。
秦西遥虽远离京城,不问政事,其实力却绝对不容小觑。且不说他身上的南诏皇室血统,单是和镇北侯那点不得不说的关系,若是正面对抗起来,就足够平王殿下吃上一壶。
殊不知,秦渊正是算准了这点,这才提前请秦西遥回京,叔侄二人细细筹谋。
秦盛死也想不到,叔侄两人虽然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却感情甚笃,甚至每隔两年便重聚一回。
秦西遥放下酒盏,冷不丁说道:“陛下,您想将简家世子送走,无外乎是为了国祚更稳……”
秦盛连连点头,假惺惺地说道:“皇弟知我。”
秦西遥笑笑,“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遂了渊儿的意?”
秦盛一怔,一时间没想透。
秦西遥拿眼环视着这气派的宫殿,轻声说道:“渊儿若娶男王妃,则……再无夺位可能。”
秦盛浑身一振,浑浊的眼睛倏地睁大,“你是说……”
可不是么,虽说大夏朝男风盛行,可皇家对此向来忌讳——眼前这个,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秦渊一旦迎娶男王妃,将来若是有了反心,别说百官是否支持,单是文人手里的笔杆子就能把他骂得体无完肤。
想到这里,秦盛不由地激动起来——天赐良机!真乃是天赐良机!
秦西遥突然笑了,“臣弟在边关日久,话是越发不会说了——陛下原谅则个,渊儿对陛下一片赤诚,可不能叫我一句话给毁了。”
秦盛的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即便想就势说下“赐婚”之事,如今也开不了口了。
倘若真的赐了婚,那不就摆明了他对秦渊的忌惮么?虽说这是事实,可皇家,不就是死要面子么!
说完那句,秦西遥便闭口不提,一心吃起了面前的美味佳肴。
秦盛心里如同揣着个猫儿似的,到处抓抓挠挠,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皇弟,你说……渊儿他是否真的对简家世子动了心?”秦盛厚着脸皮,硬生生地把话往回扯。
秦西遥一边吃菜一边回道:“听陛下的意思,想来是的。”
秦盛几欲掀桌——怎么就成了听我的意思?你好好接句话铺个台阶能死吗?!
秦西遥瞧着把人气得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以后的事臣弟不知,至少就目前来看,若是陛下肯下旨赐婚,渊儿必定是感激的。”
秦盛一拍桌子,“好!既然如此,朕立刻叫人拟旨!”
竟然连半点掩饰都没有了。
秦西遥看着上位,眼中深埋着浓浓的讽刺
——秦盛啊秦盛,你早晚都会知道,仲渠和小珩到底不同,你以为你还能故技重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