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尚未成年的四皇子,无论是才学气度还是眼界见识都与三位兄长差了一大截,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群臣暗地里转着千般心里,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
此时, 秦渊正和秦西遥坐在西殿的听风阁中说着闲话。
简小世子窝在榻上,一手拿着点心, 一手握着炭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描着衣服样子。
秦西遥看见了, 忍不住问道:“浩浩,你为安雅姐姐做的那件衣裳, 可有何深意?”
方才他在景元宫亲眼看到皇后等人的脸色, 还真是解气!
小世子自信满满地说道:“她们不是喜欢跟风么?那我就让京城刮起一阵‘自然风’,看还有没有人挂着一身尸体往脸上贴金!”
秦西遥愣了愣, “尸体?”
平王殿下凭着对小世子的了解, 代为解释道:“浩浩说的是七彩羽衣。”
秦西遥手执羽扇敲敲手心,叹道:“可不是么,一袭羽衣不知要失掉多少鸟儿的性命!回头我便差人到南诏送信, 把这话告诉舅舅,看他如何反驳,哈哈!”
平王殿下勾了勾唇,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开桃皮,用小碟盛着送到小世子跟前。
小世子就着他的手大大地咬了一口,非常给面子地说道:“甜!”
“自己拿着吃。”平王殿下声音虽清冷,语气中却含着化不开的暖意。
小世子听话地接过,举着碟子送到平王殿下嘴边,“剥了半天,你也尝尝。”
秦渊浅浅地尝了一口,捏捏小世子的耳朵,回头看向秦西遥,“这批果子长势不错,回头给七王叔送些过去。”
秦西遥看着两人的互动,既欣慰,又感慨,嘴上说道:“你们留着吃吧,过了七夕我就走了。”
秦渊略微吃惊,“不留下来过中秋么?”
秦西遥无奈地摇摇头,“恐怕不行,那位如今正气不顺,我可不想触他霉头。”
平王殿下冷哼一声,道:“这个七夕他是过不痛快了!”
秦西遥压低声音,问道:“说起来,前两日司天台上书说星象犯冲,要求停建永乐宫一事,是你的手笔吧?”
秦渊坦诚地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无论哪个皇子出事都疼不到他身上,要想让他疼,还得从他身上开刀。”
秦西遥挑眉轻笑,“梁广平也是你的人?”
“梁家同顾家是世交,当年顾宗死得不明不白,梁广平自然有所怀疑。”
秦渊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的一位副将同梁家小姐自小便有婚约,即便后来顾家出了事梁家也未退婚。”反而是顾飞白自己作死。
秦西遥摇摇羽扇,笑道:“我竟不知还有这层关系,想来,这次是真正戳到那位的痛处,接下来他可能会有什么动作,仲渠,你要多加小心。”
平王殿下微微颔首,“侄儿明白。”
*
大殿之中,群臣早早到来,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低声探讨,并没有太过拘束。
黎书也来了,看到安慕西之后便把姐夫甩开,投入小酸奶的怀抱。
岳明朗多少是有些吃醋的,然而还没采取行动便被闵江白拉走——他们还有正事要做。
简镇西去了西北交接军务,此时不在京中。安固北懒得跟其他人周旋,干脆板着一张脸,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安安生生地跟两个小辈一道待着。
黎书的眼睛一个劲往诸位武将身上打转,见着感兴趣的便拉着安慕西问。
“诶,小酸奶,那是谁?”
对面是个身形匀称的年轻人,打眼一瞅,面庞白皙,眉眼风流,若不是穿着一身甲胄,还真难想象是位武官。
安慕西这一年来常在京中走动,也算认识了不少人,多半能说上来。
“那是辽东大将军的次子,李文炳。”安慕西想了想,难得主动补充道,“李家和简家一样,是纯臣,从大夏开国起便驻守于辽东,辽东军同平西军一样皆是子袭父职,永不封侯。”
黎书点点头,哼哼道:“长得还挺俊,不过,跟你一比还是差点儿!”
安慕西习惯了好友的调侃,脸色都没变一下。
黎书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人吸引过去。
当问到一位花白头发、黑红脸庞的武将时,他迟疑了片刻,摇头道:“未曾见过。”
安固北呷了口茶,插口道:“你自然不认识,姜老侯爷带兵打仗那会儿,你还没生出来呢!”
黎书眼睛一亮,惊喜道:“莫非这位就是那个出自开国功勋之家,文帝爷驾崩后自请守山的姜侯爷?”
安固北笑道:“你倒是清楚!”
黎书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因为姐夫给的那个《京城人物志》么!这些榜上有名的人物,他就算没见过也背了个滚瓜烂熟。
安慕西有些茫然,这些事他并未听说过。
黎书兴致勃勃地摆列了一番姜家当年的丰功伟绩,以及功成名就之后断然退出权力中心的豁达举动,言语间颇为赞赏。
安慕西听了,也不由地肃然起敬。
不知想到什么,黎书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嘿嘿直笑。
安慕西心头发毛,却并未主动开口。
黎书自顾自笑了一会儿,贼兮兮地说道:“你知道这姜家都有何人么?”
安慕西淡然应道:“你方才说了,姜氏这一辈统共八位儿郎,个个勇武不凡。”
黎书伸起一根指头,笑嘻嘻地说道:“还有一个,说起来,同你还颇有些渊源……”
安慕西冷嗖嗖地扫了他一眼,闭口不言——他心里清楚得很,每当小梨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又要整人了。
黎书被猜透心思,懊恼地撇撇嘴,“你真不想知道是谁么?”
安慕西并非不想知道,而是他料定了黎书肯定会说。
果然,黎书很快就憋不住了,主动说道:“好了好了,干脆告诉你得了,姜侯爷家最小的孩子就是那个嚷嚷着要嫁给你的小娘子——姜小妹!”
此话一出,不仅安慕西,就连安固北都愣了愣。
黎书撞了撞安慕西的肩膀,调侃道:“放心,兄弟我早就帮你打听好了,那位姜小妹是姜侯爷的独女,姜夫人老来得女,极为娇宠——说起来,这位小娘子除了力气异于常人,性格也特别了些之外,也没什么缺点了!”
安慕西脸色青青白白,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安固北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饶有兴致地问道:“我倒想听听,怎么个‘性格特别’法?”
面对长辈,黎书恢复了恭谨之色,认真地回道:“晚辈听说,这位姜小妹性子活泼,不喜闺阁女红,只爱舞刀弄枪,别人养猫养狗,她却养了一群野猪……对了——”
黎书看向安慕西,“就是上次攻击咱们的那群。”
说到这个,黎书忍不住啧啧两声,“原本我还想呢,小娘子缘何心思如此歹毒,竟驱赶野猪来对付咱们,没成想竟是她养的——既然是养的,自然也能控制得住,想来,她当时只是玩心重了些,并未真正想伤到咱们罢!”
安慕西想起当日的情景,脸色更加难看。
原本觉得小娘子硬鞭使得不错,武功路数也周正,他还颇为欣赏,谁知后面会来那么一处,实在叫他……无法言表。
安固北笑笑,“的确有些意思。小西,难得有小娘子愿意嫁你,咱们家还不得上赶着换帖子、下聘礼么?”
安慕西涨红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不必!”
安固北摇摇头,故作认真,“我看这事儿得跟你小爹说说,他听了一准儿高兴,今儿晚上直接就定下来也未可知。”
安慕西顿时急了,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嚷道:“不许说!”
这一嗓子,惊动了小半厅的人。
安固北朝众人抱了抱拳,含笑的视线再次落到自家儿子身上。
安慕西手中没有剑,只得气鼓鼓地抓起桌上的茶壶抱在怀里——这是他情绪波动大时习惯性的动作。
黎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提起镇北侯,安慕西都是一副恨不得不认识的表情——敢情人家父子之间的感情并非不好,只是表达方式有些特别罢了!
不得不说,黎书实实在在地替好友松了口气。
*
临近傍晚,殿内的皇族陆陆续续地到了大厅。
先是以秦风兄弟为首的安王府诸人,其次便是以显王为首的显王府男丁,秦西遥、秦渊落在后面,再往后便是旁支的郡王、郡公等。
简浩一眼便看到两个小伙伴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安慕西站起身,眼巴巴地看着秦西遥。
两位王爷对视一眼,只得放弃自己的上座,走了过去。
几人刚一坐稳,便看到一位穿着火红衣裙的小娘子拉着一个高大的汉子,直直地朝着他们跑过来。
秦渊挑了挑眉,额头的青筋习惯性地跳了跳。
其他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姜小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先是看向平王殿下,似乎想开口喊人,却被身后的汉子拉住,继而把视线放在安慕西身上,难得有几分羞怯。
安慕西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握住壶柄。
秦西遥挑了挑眉——自家儿子缘何如此紧张?
很快,小娘子就给了他答案。
姜小妹拉拉自家哥哥的衣袖,指着安慕西,脆生生地说道:“五哥,这就是我选中的夫君。”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有人惊愕,有人偷笑,也有人被雷得外焦里嫩。
安慕西握了握拳,低声斥道:“休要胡言!”
姜小妹胸膛一挺,理直气壮,“你打败了我,自然要做我夫君!”
安慕西顿时面红耳赤,有口不能言。
其余诸人或愣怔或兴味十足地看着他们。
秦老五也是个憨直的性子,既然宝贝妹妹喜欢,他便认下了,更何况安慕西还是如此一表人才。
他也不在意安慕西的态度,十分甘愿地将手里的竹篮放下,憨声道:“这是小妹亲自蒸的巧馍馍,她学了好几日才蒸成了这几个,今日特地拿过来给你尝尝。”
七夕宴上,小娘子主动送巧馍馍给男子吃,便是再明确不过的意思了。
姜小妹揪揪兄长的衣摆,急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秦老五一瞪眼,“这不是实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