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还是先料理了青莲再说吧!”危素死死抓住井沿,冲叶雉喊道。
目前的状况已经超乎她的想象,不,应该说是从踏进雪地桃林以来,事情的状况就一直在超乎她的想象。
解决完一个是一个,她担心夜长梦多。
“等一下。”叶雉立刻没按她的话行动,眉头拧着好像在想什么。
“它出不来的,过阵子就好了。”
危素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怪腔怪调,它声音中的疲惫非常明显,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老鬼!
它缓了缓,继续说:“先别动树……”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雉给打断了,他一只手半圈着桃树,另一只手向她伸了出去,“过来抱树!”
地面动得越发厉害,危素狐疑地看着他,“就我们俩人报什么数?”
“我是说抱着这棵树。”他有些哭笑不得。
危素面上显出些尴尬的神色,“……知道了。”
她在这儿的确有些不安全,井沿砌得不高,万一她要是倒了血霉被颠到井里去,那估计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她扶着汲水的井轱辘,慢慢地站了起来,伸长了胳膊去够叶雉的手。
眼看着要抓住了,地面又是一颠,危素惊呼一声往旁边栽去,叶雉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往自己那边扯过去。
就在这一拉一扯之间,危素的半侧脸颊嗖的一下子蹭过了粗糙的树皮,皮肤上立刻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感。
她嘶地倒抽一口气,暗暗叫苦,为什么今天她的脸如此多灾多难?
“诶,姓叶的,我的脸……还好吧?”危素忐忑地问道。
叶雉正在观察周围,略带敷衍地扫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就在她脸上顿住了。他嘴角噙笑,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是天妒红颜吧。”
“……”危素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这句话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默默做好了自己毁容的心理准备。
这棵桃树的树干并不算太粗,危素和叶雉两人合抱还有余,但是非常稳,可见青莲的根须的确扎得足够深,现在就便宜了他们俩。
说来也奇怪,尽管地面上下起伏得十分厉害,土地却没有开裂,就像是一个高压锅里沸腾了的汤,里边的压力再大,汤汁再怎么翻滚,也冲不出那稳如泰山的盖子和固若金汤的四壁。
危素朝青莲倒下的地方望去,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它的踪迹,刚吃了一惊,又看到它在另一边躺尸,估计是被这一阵阵的地动带偏了位置。
“究竟怎么回事,还要折腾多久……”危素两臂酸软。
她现在的感觉,一会儿像是在坐过山车,一会儿像是在走机耕路,她怀疑自己五脏六腑都已经移位了。
“那是口锁龙井。”叶雉声线很稳,“你没听说过?”
锁龙井……锁龙井……
“好像,有点印象。”她说。
有些什么东西飞快地从脑子里闪了过去,危素一时没抓住,拧着眉头使劲儿回溯自己的记忆,过了会,她总算想起来了。
三年前那个暑假,她和朋友为了庆祝高中毕业,一起去旅行,去的是北京,玩儿了五天。
最后一天她俩逛故宫,逛到大名鼎鼎的珍妃井的时候,危素听见一个导游操着京腔给团里游客解说:“……害死珍妃之后,慈禧太后那是夜夜发噩梦哪,怎么办?她就叫人打了这个阴阳锁,把珍妃的鬼魂镇压在了下边儿……”
她听得半信半疑,看着那井口上样式古怪的阴阳锁,好奇地向老鬼求证:“下边真的锁着珍妃啊?”
在她心中,除了数学题和英语题的答案,普天下没有什么是老鬼不知道的。
老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说:“没什么好稀奇的,清末天下动荡,能人异士满街跑,宫里更多,所以宫里冤魂也多,西六宫到现在都还有冤魂在子夜出来游荡。”顿了顿,“珍妃算不上什么,我跟你说,井里能锁的东西,多着呢。”
她感觉心里就像是有小猫在挠一样,赶紧追问,“比如说,还有什么?”
“北新桥有个海眼,里边镇了……”它故弄玄虚地停了一下,“一条龙。”
“地地道道的老北京都晓得,那个所谓的海眼,就是一口锁龙井。”
那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三个字,锁龙井。
危素那时候已经对那些封建迷信牛鬼蛇神的事情颇有研究,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这也太扯了吧!”
“那你带我去北新桥,我证明给你看啊。”老鬼语气有些不满,刚说完这话,它立刻又犹豫了,“不不,还是算了吧。”
“干嘛这么纠结,噢,难道它是你老情人呐?”危素揶揄它,“你个老鬼头,老实交代,怎么跟龙勾搭上的?”
“我没纠结,去就去。跟你说,你一感到不舒服,比如头晕眼花什么的,就赶紧离开,用跑的,知道吗?”
“好啦,我记住了。”
后来她站在北新桥海眼旁边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任何身体不适。
狐疑间,老鬼突然用力吼了一声。
那声音简直就是指甲挠玻璃和电钻钻铁板的超强混音版,吼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觉得自己左边耳膜都要破了,“你叫唤啥?你说话不就只有我能听见么。”
老鬼没回她,等了半晌,说了句“走吧”,听上去有些失落。
危素逗它:“龙呢?”
“死了。”
“饿死了。”
想到这里,危素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反应过来了。
老鬼说北新桥海眼里的龙是饿死的,叶雉说青莲和这口井里的东西是共生关系,再加上青莲是食人精魄的魅……事情似乎能串起来了。
如果她推测得没错,巴朗山上本来就有这么个锁龙井,也许是当时被厚雪覆盖,也许是实在太不起眼,总之一直没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后来,山魅青莲凭借水源而生,连带着雪地桃林一起凭空出现,引得游客纷纷前来,而青莲则仗着它那一副好皮囊,把不慎进入桃源庙的游客给蛊惑了,再吃了对方的精魄,最后跟井中龙共享所谓的“战果”。
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大山里,在这样苦寒的恶劣环境之中,一条龙和一只魅相依为命,想尽办法,挣扎着求生……
讲真,如果不是残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她都想给它俩颁发个感动中国奖。
“……你在想什么?”叶雉在危素眼前晃了晃手。
危素一下子回过神来,才发现之前的地动山摇已经渐渐减缓了,现在已经有了彻底停止的趋势,她讪讪地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他往旁边指了指,“站远点,我要刺下去了。”
她依言行事,站到了一旁的空地上,但还是不敢离叶雉太远。
她抬眼看向这棵桃树,那曾经绽放着萤萤微光的桃花瓣,此刻已经一片不留,全部落在了地上,光秃秃的枝桠朝晦暗的天空伸着,就像鬼爪。
她心里一动,在雪地上寻找起了青莲。
视线定格,青莲的身子已经被雪掩埋了一大半,只露出一个头。
那张曾经艳绝的脸此刻还是美的,只不过那是一种病态的美。它阖着眼睛,浑身处在一种肉眼都看得出的僵硬状态,仿佛是一座洁白的石膏像。
叶雉重新找到了青莲命脉上的死穴,这一次没有任何外力阻拦,很顺利。
他出手很快,力道也狠,一刀钉下去,刀刃穿木,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危素闻声回过头去,只看到整颗桃树飞快地枯萎了下去,最后缩成矮矮小小的一棵,黑中透着灰。
叶雉抽出七玄古刀,然后伸手轻轻一碰,它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那样化作了黑灰,随着突然吹起的山风四散开来,有的散在了地上,和雪的洁白形成了鲜明对比;有的被风卷着走了,不知道会飘到哪里。
她转过头去,这一次,雪地上再也找不到青莲的身影了。
不仅是青莲消失了,桃源庙也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还有庙前的那片桃林。
先前地动最剧烈的时候,她明明听到了屋顶上的瓦片滑落摔碎的声音,房梁倒坍触地的响动,她以为回头看到的会是一片断壁颓垣,没想到,却是什么也没有。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梦过了无痕,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危素叹了一口气,明明活下来了,她却感觉自己心里的沉重还是挥之不去。
郭逸珣,凌孝图,还有那些她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就永远沉睡在这里了。
不,“沉睡”只不过是好听点的说法,揭开这层修饰的皮,应该说他们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
他们不会走黄泉道,不必过鬼门关,走奈何桥,也不用喝孟婆汤,更别提转生,因为他们的魂魄已经灰飞烟灭,就像用手指写在沙滩上的字,海潮一过,什么都没了,一点印记也不留下。
以弱小无辜者的死亡,换取自己生存的机会,井中龙和青莲固然是自私可恨的,可想要活着,又有什么错?
想要活着,总归是要向这个世界伸出双手索取些什么的,虽然索取到的那些东西,上天早就在暗地里标好了价格。
倘若想要活着,或是想要一个人活着,就必须不择手段呢?
她打了个颤,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面目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家庭教育很重要,父母是孩子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希望青莲下辈子不要再遇上井中龙这样的鬼畜教师……
啊,不对,青莲已经没有下辈子了。
☆、桃魅(14)
天蒙蒙亮了,远山重重叠叠的,已经能看出山脊起伏的弧线来。
“别发愣了,”老鬼开口,“去那个山魅消失的地方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危素看了一眼叶雉,见对方正研究着锁龙井,便依言行事,依着模糊的印象走到了青莲消失的地方。
她一边用力扒开雪堆,一边低声问:“怎么的,难道这跟玩游戏似的,打怪还掉金币啊。”
老鬼冷哼一声道:“比金币值钱多了,赶紧的。”
她一听见“值钱”这两个字,眼睛蹭地就亮了,下手唰唰的,刨得特别起劲儿,老鬼在旁边提醒她:“慢点儿,看仔细点。”
刨了不多时,雪堆里冒出个黑棕色的小木珠子,微微发着亮,很是显眼,危素把它拈起来,大失所望:“你别告诉我就是这玩意儿啊?”
“就是它!”老鬼的声音显得很兴奋,“快快,收起来,财不外露。”
危素撇着嘴摇了摇头,无奈地把木珠放进了胸前的衣兜里。
她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时不时闭着眼睛回忆一下昨天夜里和郭逸珣缠斗的位置,最后用鞋底轻轻一扫,地面上露出个半只手来,骨瘦如柴。
她蹲下,又开始刨雪。
这次她扒雪堆的动作不如刚才麻利了,一是手指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二是怕不小心碰坏了郭逸珣的尸体。
老鬼叫她拿的木珠子她不知道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价值几两几钱,还是搞点实际的吧,毕竟她来巴朗山,就是为了找郭逸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