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过了乔宜贞的身份文牒,再查看了银杏随身带的饭菜,差役说道:“夫人请跟我来。”
“是,劳烦了。”
银杏留在牢房外,乔宜贞手中提溜着食篮,跟着差役往里走。
天牢是向下修筑的,墙上悬着灯盏,琉璃灯罩熏得漆黑,朦胧透露出亮光来。
顺着台阶往里走,潮湿阴冷的风吹得人发寒。乔宜贞把披风裹得更紧一些。
天牢里视野不好,其他的感官被放大,耳畔是若有若无的呻·吟声、鼻尖可以嗅到淡淡腥臭气息。所有一切都让人心中揪紧。
幸而很快就到了。
刚开了一扇栅栏门,走进去头一间就是乔聿所在的牢房。
“乔御史,你孙女来访。”
差役说完了之后,用棍子敲在栏杆上,哐当当的声音顿时响彻了这一间牢房,压住了其他的声音。
牢房的味道不太好闻,不过乔宜贞没闻到什么血腥味或者是脓疖味道,这让乔宜贞松了一口气。
心想着就像是祖母说的那样,天子仁心,祖父没有受刑。
乔聿本来正在地上慢慢画着什么,听到了动静睁开了眼,这会儿已经站起身,隔着牢房的栏杆看着乔宜贞,“丫头,你怎么来了?瘦了!”
乔御史在打量孙女,乔宜贞也在看祖父,除了瘦一些脏一些,精神还不错,只是祖父年龄大了,要是再关久了,身子肯定受不住。
“我病好了一些就过来了。”乔宜贞说道。
因为探视时间不长,乔宜贞直接说了自己生病的事情,打算接下来对话节奏都快一些。她昨个儿晚上就已经把今天要说的话推敲过一遍。
“祖母应当还没有来得及同你说,我先前病了一场,所以没有来这牢房。”
“贞姐儿,你真不应当来。”乔聿拿孙女没办法,长长没有修剪的胡子耸拉着。
“这里晦气,阴气也重,来这里做甚?你先前是不是病得厉害?真不应当来啊!你看老头子活得不错,早点回去吧,我在里面住得安稳,有什么好过来的。”
等到祖父絮絮叨叨说完了之后,乔宜贞才悠悠开口:“祖父,我的性子是随了您的。”
乔宜贞的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直接把乔聿接下来的话都堵住了。
可不是如此?
当时温氏去后,儿子大病一场,这软绵绵团子大小的孙女就是他和老婆子一起照顾的。
孙女儿看书识字都是他手把手教得,或许是这样,这小丫头倔强的脾气也随了自己。
想到了这里,乔聿长吁短叹起来。
乔宜贞适时打断了祖父的叹息,“昨儿我还见到了一个人。您猜猜看是谁?”
“是礼部尚书周大人?”
乔宜贞摇头。
“工部侍郎胡大人?”
乔宜贞还是摇头。
乔聿说了一大圈人名,都没有猜到是谁登门。
“温家表哥,云昇。”
乔老太爷着实愣住了,他本来正在抚须,险些把长须揪下来。
“哎呦,”老太爷发疼挤了挤眉眼,赶紧松开了自己的胡须,眼神里满是惊喜,声音都高昂了起来。
“云昇来京都了,可算是回来做京官了!对了,他身边有没有人?可带了妻儿回来?他现在是什么官职?你快与我说说看!”
“还是一个人。”乔宜贞说道,“应当是没有心仪的姑娘,至于说表哥做的官,祖父您肯定想不到。本有个入布政使司的好职位,因为不是京官,他就给弃了。您猜猜看表哥是做了什么京官?是京都衙门正四品的府丞。”
刚刚的惊喜顿时成了牙酸。
乔聿一惊,眉头拧成了一团,“怎么这个官职?怂不倒是他的上峰,这可不好做。这孩子可真是……”
温泽宴当年弃了会试也是老太爷心中的遗憾,现在做了这给“怂不倒”擦屁·股的京官,别说往上走了,不被牵累入了牢狱都是好的。
乔宜贞笑了起来,只是对面人看得出来,这笑可不是真心。
果然孙女儿说话意有所指。
“祖父,如果说表哥外放是有我的缘故,这次选了个这样的京官,是为了您。表哥这一去一回,十多年的时间都为了咱们乔家人奔波,他的才学您很清楚,先前离开的事情不论,这次怎么都不该选这样的京官。”
乔宜贞因为生病耽搁了不少时间,没时间和祖父绕圈子,她握住了栏杆,看着祖父,那双清凌凌的眼带着锐利的光。
“祖父,只要您还在牢中,所有人都会牵挂着,记挂着,就连我也是,倘若是您坚定了信念,做孙女儿的难道真的会死拦着?孙女儿是跟着您读书的,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也想要知道,您的信念是什么。”乔宜贞缓声说道:“就同我说说看,你的奏本是什么。事情或许会有什么回寰余地,是不是?”
乔聿所在的牢房是天牢里最好的一间,他身后甚至有一扇小窗,可以让些许光透入进来。
光中的悬尘上下浮动好像也在搅乱他的心,本已经坚定的心又动摇了,就像是乔宜贞说的,就算是自己要一条路走到死,也得让眼前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死的。
再看看孙女儿坚定的眼睛,乔聿叹了一口气,“罢了,这倔脾气和我一模一样。还有这等杀人诛心法,也是和我学得。”
老太爷嘀嘀咕咕了一句,他没有真和乔宜贞生气,就如同他说的,孙女儿的作态和他自己是一模一样。
嘀咕了一会儿,乔老太爷说道:“罢了,我和你说说事情的始末,也让你知道你祖父我是犯了什么忌讳。”
乔宜贞坐在圆木凳上,听着祖父说着当时的事情。
在祖父的叙述里,乔宜贞确定了先前的猜测。
表面上来看,乔聿是剑指贵妃,实际上是借由贵妃提醒圣上,灵州不可攻。
提到了灵州之乱,乔聿的表情哀痛。
“贞姐儿,我这个提议最对不住的就是灵州百姓。他们也是我大齐的子民。我哪儿不知道灵州在受苦,那西南干旱,图尔齐的人怎么会好生待我大齐子民,听说竟是有食人的事发生,太可怕了,那里就是人间炼狱。只是……”
乔聿一度说不出下去,最后声音也很是沉重,“圣上仁心,想要解救灵州人民于水火之中,但是……但是这大齐好不容易缓过来,灵州确实是要夺回的,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京都仍是太平之相,而灵州却是人间炼狱,乔宜贞听到了这个消息,有些失神。
她的唇抿成了一线,听着祖父继续说,朝堂其实也分成了两派,一边觉得应当解救灵州百姓,另一边觉得应当缓一缓。
倘若是没有那个梦境,现在的乔宜贞只怕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了那个梦,她便知道,这一仗非但没有夺回灵州,折损了许多的人马,圣上受伤,整个大齐也是元气大伤。
乔宜贞又和祖父细问了一些事情,等到差役过来敲门才要离开。
“丫头,”乔聿双手握住了栏杆,“你莫要搅入得太深了。”
他知道劝不住自己的孙女儿,只能够这样说。
乔宜贞心想着梦中祖父都可以安全离开天牢,这次定然也是有办法的,于是颔首道:“办法总是有的,事在人为。”说完之后,乔宜贞笑着说道:“您不想牵累家人,我也是如此,事情的轻重我知晓的。”
“哎呦你可真是!”乔聿一拍自己的大腿,眼睁睁看着孙女儿离开。
“这都算是什么事啊。”乔聿等到孙女儿离开了,长叹了一口气,他养得乔宜贞,太清楚最后的表情是什么含义了,孙女儿能够用什么法子阻止帝王?他一想就觉得头疼。
乔聿最后想着,起码孙女儿知道还要保全家人,应该做事会有分寸。
他在牢中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想着下次倘若是温泽宴来探望,让他盯着点乔宜贞了。
*
从地下越往上走,越可以听到外面风流动的声音。
等到离开了天牢,见到了太阳,乔宜贞的感觉是恍如隔世。
面前摆放了火盆,乔宜贞跨过了火盆,用柚子叶给自己淋水的是闵宝彤。
闵宝彤把手中的柚子叶给了银杏,笑着说道:“我和绿玉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银杏姐姐,问了一下时辰,就没去茶楼里等着,干脆在这里等着夫人。”
乔宜贞:“多谢你。”
闵宝彤脸上红扑扑的,羞涩地说道:“我能喊你一声乔姐姐吗?喊夫人总觉得有些疏远。”
“好。”乔宜贞说道,“没外人的时候暂且这样叫着,倘若是有外人的话,还是唤我乔夫人吧。”
“为什么?”
乔宜贞解释说道:“你与池家三公子订婚在即,入门之后要喊我一声嫂嫂,现在喊我姐姐,旁人听到了只怕要笑话你。”
“可是,我不想嫁给池青霄。”闵宝彤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异常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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