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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走廊没什么人,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了一会儿,向霖突然把手里的拖把往身后藏了藏,手也跟着背过去,朝她笑了一下。
    向歌一怔。
    因为这个男人,她二十年来几乎没怎么感受过父爱。
    他以那么决绝的姿态打破了她的憧憬,她的幻想,她对爱的朦胧敬畏以及对家庭的信仰,甚至于对“父亲”这个人的定义。
    她受过了恐惧绝望和疼痛的折磨,心底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像是冰冷的浪潮拍打上岸,也有冷风呼啸着灌进去。
    应该是恨他的,她想。
    但是男人瑟缩着讪笑,下意识藏起,不想让她看到手里拖把,又朝她笑的样子,让她倏地眼睛酸胀。
    突然想起那天在她家门口,他也是这么笑着看她,有些局促,讪讪地,小心又讨好。
    她当时看不清楚。
    她当时太害怕了,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恶感。
    她应该那么恨他,连带着也恨透了身体里流淌着他一半血液的自己。
    但是她也爱他。
    血缘的烙印像是疤痕的印记,深深刻进骨血里,两种感情矛盾的融合在一起。
    不激烈,却很清晰。
    向歌长长地出了口气,侧头看向身旁的乔欣:“你等我几分钟。”
    乔欣有点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
    向歌回身,朝向霖走过去。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来跟他说话,有点没反应过来,发了下愣,看着她走过来,走到他面前。
    他似乎变矮了点儿,驼着背,向歌踩着高跟鞋甚至看起来还要比他高上一点点。
    他看着她笑了,背在身后的拖把突然掉在地上,撞击大理石瓷砖发出清脆的声音。
    向霖俯身要去捡。
    向歌率先蹲下,捏着拖把冰凉的杆,站起来,递还到他手里。
    眼睫微微垂着,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你在这里工作?”
    向霖从她手里接过拖布杆,立在旁边墙上,“我才做了没多久。”
    “因为我吗?”向歌平静看着他。
    他舔了舔嘴唇,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因为我你才来的吗?”她重复问道。
    第44章 快乐
    向霖垂眼, 又抬起,看着她笑了一下:“我后来又去过你家几次。”
    向歌看着他, 没说话。
    “但是都没等到你, 就想你应该是在躲我。”他顿了顿,声音缓慢, “然后我就过来你公司, 想着能在这里见到你,结果也一直没看到。我没有什么目的, 也不想干什么,就想看看你, 看看你现在好不好。”
    他说完, 陷入一片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 向歌舔着唇角笑了一声,轻轻慢慢的声音开口:“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吗?”
    男人愣了一下,肩线骤然僵了僵, 而后很快放松下来。
    他耸了下肩,无所谓的很刻意, 掩饰似的把手套摘掉了。
    向歌盯住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粗糙的手指贴着裤缝摩擦了一下,皮肤干燥开裂, 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红色的嫩肉,像久旱的陆地。
    “刚开始我没想这样的,我就是——想看看,”他舔舔干裂的唇瓣, 又笑了下,“后来见到你发现还是想,想和你说说话,想听你叫叫我爸爸,想看你再对我笑一次。”
    “我做错了。”向霖视线低了一下,“我犯了错,我当时压力太大了,所有事情全都一起过来,承受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他看着她,手指抬了抬,又倏地收回去,目光连带着声音都变得很轻:“这几天我也都听她们都说了,你还要去拍电影,我女儿是明星了,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
    走廊里,男人站在洗手间门口,身上是浅蓝色的保洁服,腹部的地方有点脏。
    向歌平视着他,突然有些恍惚。
    以前她都是要仰视,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长大了,他在变老。
    以后他会身躯佝偻,步履蹒跚,独自一人渡过孤寂晚年,余生全部时光都将是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所付出的代价。
    向歌突然就觉得,好像很多事情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视线侧了侧,又回过头来,她淡淡开口:“我原谅你了。”
    向霖眼睛瞪大了点儿,喉间溢出一点点声音。
    “我记得小的时候你对我好的时候,你陪我玩,给我买洋娃娃,背着我做家务。后来你失业酗酒,发疯,和我妈离婚后开始——”她顿了顿,缓缓说,“那样对我。”
    “你受到刺激,你有压力,你有难言之隐和不得已的苦衷,随便这些都好,我理解你,事情也过去很多年了,我不想一辈子被过去绑着,也可以原谅你。”
    她长长久地,平静的看着他:“但是我没办法接受和承认你了。”
    向霖眨了下眼,眼圈开始发红。
    她无波无澜看着,“我其实之前想过很多,等我以后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我要怎么报复你好,我承受过的,也想让你承受,我经历过的,也想成倍的还给你,那个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啊。”
    是哭出来道歉忏悔期望着她的原谅,是极力辩解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还是不厌其烦的找着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苦衷。
    她脑海里无数次排练过这样的场景,然后被那种充斥着扭曲的快感所取悦着。
    好像就不太对。
    向歌垂下眼,突然笑了一下。
    “你对我不好,我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报复你,那样做不对,我感谢你的生养之恩,你以后如果生病住院了,我出住院费,你没地方去,我就帮你找养老院,你死了,我出钱办葬礼,但是也仅限于此。在你生活不能自理以后,我可以给你提供基本生活费用,但我不会去看你的,今天是最后一面,以后我不想在任何情况下,以任何一种形式见到你,一眼都不想,也希望你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向歌突然扯过身侧的包包,从里面翻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我原谅你,但是你别想从我这里求得救赎和心安,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帮你洗清罪孽。”
    她抬起眼,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向霖红着眼睛,下意识接过来,视线还停留在她脸上。
    年轻的,漂亮的姑娘。
    长相,包括眉眼间的神态,都像极她妈妈。
    那么美好,那么干净。
    柔软又明朗,像清晨山林间缭绕飘散过来的第一缕雾。
    向歌转身走了,身后有人在等她,笑着去挽她手臂,叽叽喳喳叫她“向歌姐。”仿佛一道墙,在她面前隔绝阻挡掉了她的世界。
    向霖垂下眼去,看她放在他手里的东西。
    一支护手霜。
    银色的管,小巧精致,上面印着一株粉白的花,静静躺在他粗糙的手里。
    那么善良。
    有浅浅的水滴安静滴落在上面,划过护手霜边缘融进掌心皲裂的缝隙,冰凉带来轻微的刺痛蔓延。
    向霖闭上了眼睛,靠在旁边的墙面上。
    他原本拥有两个世界上最漂亮美好的姑娘。
    都被他给弄丢了。
    *
    因为时间上有些耽搁,向歌和乔欣只好买了咖啡回去喝,一路上小姑娘什么都没问,安安静静跟在向歌后面,聊天无关痛痒的小八卦,比如她之前打过徐艺绮以后发生了些什么,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靠近她五米以内之类的。
    向歌觉得好笑,小姑娘看起来软乎乎呆呆的,有些时候也出乎意料的敏锐和细腻。
    她抬起手来,拍了拍她脑袋:“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没什么事儿。”
    乔欣抬起头来:“前几天他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好像有点眼熟,那个叔叔是……爸爸?”
    向歌手里拿着咖啡,喝了一口,淡淡“嗯”了一声。
    乔欣就不问了,突然叹了口气:“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要我们了,我也不知道有爸爸是什么样的感觉,人家都说缺了父爱不行,可是我长了这么大了,习惯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影响,除了不想谈恋爱,感觉男人没有靠谱的。”
    向歌偏着头想了想,突然道:“也不是这样。”
    乔欣眨巴着眼抬起头来:“啊?”
    “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不可靠的,”向歌垂眼看着她,她嘴边挂着一圈抹茶拿铁的泡沫,向歌笑了下,从包里抽了张手帕纸出来帮她蹭掉了,“你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以后肯定会遇到一个对你很好的人。”
    你会遇到一个人,他有世界上最温柔的眉眼和怀抱。
    他像寒冬里的炉火,像巨浪中的灯塔,给你温暖的力量,帮你指明前行的路。即使过程有些坎坷,即使你们俩在人群中走散了,走丢了,那也没有关系。
    他还是会找到你,总有一天他会来到你身旁,帮你遮风避雨,为你撑起一小片天空,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你感到恐惧的时候将你拥入怀中,告诉你别怕,我来了。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表情太温柔了。
    乔欣有点发愣,也顾不得自己的口红是不是已经被擦掉了,她舔舔嘴巴,舔掉了上面还沾着的一点抹茶拿铁的泡沫,突然歪过头来看着她:“向歌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向歌斜她一眼,懒洋洋笑了声:“是啊。”
    乔欣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干脆,反而惊到了,她左右回头瞧了一圈,才做贼似的凑过来一点,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宋总啊。”
    向歌一口咖啡刚喝下去,差点呛出来。
    乔欣继续小声跟她咬耳朵:“虽然徐艺绮找了个富二代吧,但是我总觉得那个男的根本就是玩玩的,但是宋总不一样啊,他对你真的好上心好好啊,之前你把徐艺绮打了那个事儿,也是宋总施压压下去的呢,完全——”她比了个手势,一脸浩然的点点头,
    “誓死扞卫女朋友,我女朋友就算作上天我也帮她收拾烂摊子——这种感觉呢。”
    向歌挑了下眉,“我当时到底是为了谁才去的啊?”
    乔欣挠挠嘴角,不说话了。
    向歌把手里的纸巾塞给她:“不是,我没和宋总谈恋爱。”
    小姑娘点点头,一脸我懂的表情:“好的好的,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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