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阴霾,雪也悄然停了,用罢了晚饭,龙兴府各处厚重城门合上,连护城河上的吊桥也一并吊起,呜呜的北风肆虐吹刮,而这个时候,宋军大营辕门大开,一队队骑兵鱼贯而出。
目标就在不远处的神武军大营,各队迅速地散开,轰隆隆的马蹄踩在积雪上,留下一道道泥泞,旌旗与夜色互为一体,唯有那猎猎作响的声音,才能让人判断出位置。
其实从一开始,各队之间的职责已经分清,现在所要做的,无非是按部就班罢了。
血债血偿!
迎着狂风,虽然穿着的是厚重的棉甲,可是那如刀一样的冷冽仍然从缝隙中钻入校尉们的体内,校尉们并不觉得冷,至少他们的心跳仍然是那样的炙热。
沈傲带着一队亲卫打马在队中,他虽是统帅,却从来没有亲自上阵,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游戏既然已经由那李旦开启,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已经不再是李旦所能掌控。
沈傲一手握住了缰绳,仿佛紧握住了游戏的结局,腰间的尚方宝剑冰凉彻骨,沈傲用另一只手压住,却能感觉到一丝暖意,这柄剑,善良之剑,大多数时候用来陶冶情操的剑,少不得今夜要见血了。
队伍在神武军大帐前一里处又渐渐集结起来,各队并不杂乱,从一条长龙凝聚成一个以沈傲为圆心的圆圈,战马在低鸣嘶叫,迅速又被北风的呜呜声掩盖,沈傲眯着眼,隐隐看到黑暗中神武军大营的灯火,还有那连绵数里的轮廓。
就是这里了,沈傲低吼一声:“第一营,做好战斗准备!”
这个时候,神武军已经发现了突如其来的骑兵,李旦并不愚蠢,虽然倨傲,却仍是增加了防务,派出的斥候从宋军离营的那一刻就已经发觉了宋军的动作,立即将消息呈报过来。
李旦接到了回报,只是狞笑一声,道:“想偷袭?沈傲也不过如此!”
他哪里想得到,沈傲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行动,无非是趁着城门的关闭切断城内外的联系而已,既然要杀,就要杀个痛快,阻止一切搅局者。
就在校尉们聚集的那一刻,神武军大营灯火大升,一队队神武军从栅栏之后冒出头来,栅栏前早已挖好了陷马坑、布置了拒马,更有一队队弓手枕戈以待,甚至连一营五百人上下的骑军,也已经在营中做好了十全的准备,随时趁宋军攻取营寨的时候,绕出去,从侧翼猛攻宋军。
这样的布置,万无一失,至少对付一千骑兵已经足够,若不是天色太黑,神武军骑兵只有五百,李旦早已在营外布阵。
一名校尉坐在马上,从后腰处取下一枚号角,在朔风中,呜呜的发出冗长的低音。
这是准备战斗的口令。
一营的对官已经抖擞精神,纷纷高呼:“引火!”
一点点火光照亮了隐晦的大地,火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点起的不是火把,而是一支支箭簇上,燃起了一团火光,箭簇上浸了火油,一旦点燃,在火油没有燃烧完之前,绝不可能熄灭。
第一营已经脱缰而出,带着引火的箭簇,朝神武军大营疾驰而去。
轰隆隆……轰隆隆……大地在颤抖,黑暗中,一个个引着火光的骑兵从浓雾中策马跃出。
营中的神武军武士这时呆了一呆,随即鼓声传荡,栅栏之后,一队队弓手开始引弓。
李旦亲自挎着刀出来,那酒意已是一下子醒了,口里虽是出了狂言,可是那姓沈的居然真敢动手,倒是令他有些惊愕,不过这时候,既然宋军敢来,他也没有不迎战的道理。
一个藩将跌跌撞撞地过来,道:“军使大人,宋军发起攻击了。”
李旦已听到那战马轰隆隆的踩踏大地声,撇撇嘴:“我们据营坚守,怕个什么?用弓箭回击。”
藩将颇为沮丧地道:“宋军刻意选择了顺风的方向,弓箭只怕不起效用。”
这么大的风,若是逆风射箭,射程自是大打折扣,而宋军是顺风,两相比较起来,宋军的射程至少可以是神武军的一倍,这便是掌握主动权的好处,宋军主攻,可以依据天时调整进攻方向。
李旦冷笑道:“不必怕,只要突破不了我们的大营,到了天亮,便让他们死无葬身!”
正在这时,铁骑靠近,带队的旗官先是勒马急冲,到了一定的距离时,突然与神武军的大营并行飞驰,距离在百丈之外,一队队的校尉开始折了一个弯,围绕着神武军大营奔跑。
“射!”
一支支火箭脱弦而出,朝神武军大营肆意飞射!
营中的神武军开始反击,栅栏之后的神武军冒着火雨,弯弓搭箭,朝下头黑乎乎、风驰电掣的身影散射。
大风卷过,箭簇先是激射出去,随即到了半空,却是开始飘摇起来,不过五十丈,已是纷纷坠落。连敌人的指尖都没有摸到。
也有几支幸运的,穿过漫卷而来的大风直射过去,只是落地时,力道已经极小。
一支支火箭射入大营,神武军大营本就是由毡布和木料制成,带着火油的箭矢射中目标之后并不会立即熄灭,而是不断燃烧,直到将木料和毡布点燃。
这时候李旦才发现了宋军的意图,他们不是要进攻,而是想用火箭将神武军逼出营去,营中一旦火起,神武军除了出营与宋军决战,就只有葬身大火了。
李旦大喝一声,朝亲卫道:“快,救火,这是火油,不要用水,用沙土去掩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数百支火箭落在各地,刺入帐中的火箭更是顷刻之间引燃了毡布,借着风势,漫漫的烟尘滚滚飘荡,营中被这浓烟一吹,立即便传出彼此的咳嗽,本就是在夜间的视线更是不清晰起来。
手忙脚乱地扑灭了一些火点,可是这大风恰恰帮了宋军的忙,一座帐篷燃起来,火星四溅,落在临近的帐篷上,立即又是一阵烟尘滚滚,各处都是大火,营外的宋军仍在不断宣泄着火雨,无数的火箭从天而降,中了火箭的神武军军卒凄厉嘶吼,在地上不断打滚,带来几分莫名的恐慌。
李旦被一队亲卫拱卫着到了一处空地,这里虽不怕火势蔓延过来,可是那滚滚的浓烟仿佛要让人窒息一样。
一个藩将大叫道:“南蛮子使诈,军使大人,这大营不能呆了,必须立即出营!”
李旦这时也有些恐慌,急切地道:“快,向城中报信,速速请龙穰卫救援。”
那藩将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道:“城门已关,消息送不出去,便是城中发现了异常,没有旨意和兵部调令,也决不敢开城门的。”
李旦打了个冷战,立即醒悟过来,城门已经关上,便是城中发现了城外的喊杀和大火,也绝不会轻易开启城门,龙兴府才是京畿重地,这个时候不知城外多少兵马,又不知到底是神武军哗变还是变民造乱,夜间一旦打开城门,要承担乱兵入城的危险,所以宁愿牺牲掉神武军,在天亮之前,也绝不可能会有任何救援。
李旦咬了咬牙道:“和南蛮子拼了,猛力里,你速带骑兵冲出去,驱散城外射箭的南蛮子,我这便带兵出来接应。”
无论如何,这大营是不能呆了,唯一的机会,就是出营和宋军在这旷野上一决死战,神武军有六千之众,且都是禁卫龙兴府的精锐,对付一千宋军,还有一战之力。
打定了主意,李旦也变得镇定了一些,毕竟是个武人,虽遇骤变,却还不至太过慌乱。立即对身边的亲兵道:“吹角号,准备出营。”
西夏大营的辕门大开,大风将一队跃跃欲试的神武骑兵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在这昏天暗地的长夜里,视线对骑兵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他们的身后,火光虽是将天穹照亮,可是延伸出去的道路仍是一片昏暗。
一个藩将举起了刀,高声大吼:“杀南蛮子!”
“杀南蛮子!”裹挟着一股不甘和怒火,神武骑军爆发出如雷的声势,随即飞快策马,五百骑队飞快驰出大营。
神武军确实不愧是西夏精锐,这个时候步卒们也集结起来,再不去顾忌救火,在藩将们的驱使下,挺着大刀、长矛,追随骑队一齐冲出。
有骑队在前,倒也不至于被宋军阻杀,只要冲出去,站稳了脚跟,步卒列成了阵势,就还有扭转战局的机会。
黑压压的人疯狂地冲出去,高声喊杀,也是气势如虹,原以为营外的宋军飞骑会趁机袭扰,李旦却是失算了,当骑兵朝宋军飞骑势不可挡的冲去的时候,这些飞骑并不与他们短兵相接,而是一声呜呜的号角,所有人隐入黑夜,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只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