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大帐里已经升起了炭盆,这帐子是用牛皮包裹,用雪衫木做的骨架,外头虽是冷风肆虐,这里却是严严实实。
“好地方,说不定还是女真王公的住处呢。”沈傲换上了一份皮裘,两颊有点儿冻红了,吸了吸鼻涕,惬意地想着。
空气里还弥漫着血腥气,不过出关了这么久,袭击的部族也有七个八个,人杀得多了,也就没了这么多忌讳,沈傲坐在炭盆前头,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听博士汇报战斗的伤亡。
这一场战斗,杀女真三千一百四十三人,可见这部族在女真各部中规模还算不小,全盛时多半是要超过五千人的,不过在这大漠,男人都去了打仗,只留下妇孺,否则胜利绝不可能来得这么轻易。
水师骑兵的损失也是不小,至少沈傲是这么认为的,战死的虽只有六个,可是受伤的却有一百余人,眼下这些人正在医治,除了几个重伤不治的,大多数伤得并不重。
这样的战绩在朝中的衮衮诸公看来是足够咋舌了,可是沈傲却不满意,他心里清楚,水师骑兵经过连日的鏖战已经大大不同,长年累月的苛刻操练,再加上尸山血海的磨砺,这一支骑兵,可谓天下无双。能与他比肩的,横山五族算半个,金国的拐子马军,铁浮图军算两个。如此虎狼,对阵一群女真人的老弱妇孺,以众击寡,伤亡却超过了三位数,这让沈傲很不满意。
再过了一会,安顿了营务的将佐们纷纷到了,沈傲问骑军营官道:“斥候派出去了吗?”
营官道:“十支斥候队全部派遣了出去,方圆百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会有消息。”
沈傲颌首点头,道:“这便好,奔波了几天,大家都累了,让将士们用过了饭,立即休息吧。”沈傲疲倦地用火钳去勾着炭盆,继续道:“好好休息几日,养足了精神,只怕再过些时候,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咱们从苏杭、泉州集结,从蓬莱出海,为的就是这一战,成败就看这几天了。”
众人纷纷称是,沈傲有些倦了,靠在椅上小憩,谁知这一觉竟是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清早,周恒本是兴冲冲地来叫他吃晚饭,见他睡得熟,不敢打扰。沈傲醒来的时候,照例叫了人来问有什么消息,周恒道:“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十个斥候队今日一早就回来了,附近都没有女真人军马调动的迹象。”
沈傲颌首点头,心里想,往常袭击草原上部族的时候,女真人往往在五个时辰之内就能收到消息,大致十个时辰就能赶来,今日却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沈傲沉吟一下,道:“再探。”
周恒下去传令了,女真人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仿佛对五国部族的生死莫不关心,水师骑兵在这里休息了两天,已是精神奕奕,而这时候,一名女真装束的骑士飞马而来,沿途撞到了巡逻的游骑,游骑见了此人的女真装束,立时警惕起来,纷纷拔出了长刀策马迎了过去。
甫一接触,还未动手,对方已是用纯熟的汉话道:“平西王殿下在哪里?锦衣卫北京道百户有要事禀告,事不宜迟,快带我去。”
细细打量,才发现这人虽然梳着女真人辫子,头上戴着暖帽,身上也是左衽的皮裘,可是这一张脸,却是十足的汉人,他的眼袋漆黑,想必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透心的疲倦,再看他的脸上,双唇轻抿,神情凝重。
这锦衣卫百户从腰间解下一个腰牌,丢给游骑们看,一个游骑的队官接了,也分辨不清什么是锦衣卫的腰牌,不过这腰牌雕工不错,若这人当真是女真人,也未必能有这工艺水平,便道:“随我们来吧。”
一路打马回到那五国部族的营寨,到了辕门这边,叫这百户下了马,一面叫人去通报,一面查验解除了他的武器,直到中军那边传出消息,让这百户进去,才放人进了大帐。
“卑下北京道百户所百户丘真见过殿下。”百户一进入大帐,纳头便拜,两眼抬起来,看到沈傲时眼中带着某种狂热。
北京道的锦衣卫职责最是重大,而且又在大漠,困难可想而知,他们分散在北京道各地,有的扮作女真人,有的扮作客商,有的甚至进入女真的贵族府邸为奴为仆,可是每个人,却都铭记着自己的身份,铭记着自己的职责。
之所以能让他们这般死心塌地,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平西王沈傲,平西王殿下位极人臣,赫赫武功,百战不拜,天下无人不怕,无人不服。他们虽在大漠,可是仍然能隔三岔五地听到沈傲的名字,道出他名字的不管是女真人,还是大漠的各族族人,语气之中都带着颤抖。
在锦衣卫们看来,能在平西王麾下效力,已是极大的荣耀,所以他们虽然遭遇百般的挫折,艰辛无比,却仍带着希望,他们相信,总有一日,平西王殿下会有用到他们的地方。
而现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时刻到了。
沈傲含笑着朝丘真颌首,语气熙和地道:“不必多礼,站起来说话。”
丘真直膝站起来,道:“卑下仓促前来,是要紧急禀告一个消息,卑下在北京道的身份是一名客商,驻扎在临璜府以东的草场部族里打探消息,从各处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这几日女真骑军调动频繁,据说连临璜府的金军都调出了数千,似乎各路的金军,都在牛王帐一带集结。”
沈傲不敢怠慢,他的身后,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他反过身,寻找牛王帐的位置,端详了许久,终于在临璜府以西五十里外发现了这个地方,他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道:“你继续说。”
丘真道:“不止是如此,临璜府也传出许多流言蜚语,似乎是在临璜府的西面出现了大量的敌人。”
沈傲道:“可以确认吗?”
“卑下不敢确认,不过金军的调动却是没有错,卑下敢用人头担保。”
沈傲突然笑了起来,道:“李清和鬼智环来了!”
“啊……”丘真一时不解。
沈傲淡淡地道:“决战要开始了,丘百户,你这消息很好,本王这两日也在想,为什么本王在这里杀戮女真人,女真的骑军反而没有动静了,现在看来,应当是本王的西夏铁骑到了。”
调动西夏铁骑,是沈傲早就下达的命令,不过沈傲想不到,西夏铁骑来得这般快。
沈傲出动一万骑军,便是要与西夏铁骑在临璜府一带集结,合力与临璜府一带的金军决战,现在西夏铁骑如期而来,让沈傲不由松了口气,心里想:今日,就让女真人见识见识本王的厉害吧。
沈傲回过眸去,对丘真道:“丘百户想必是乏了,先下去歇息,周恒,召集众将。”
丘真作偮告退,骑军的各营营官也接二连三地来了,军官与博士分两班侧立在大帐之中,沈傲高踞在上首,虎目顾盼之间,流露出几分紧张。
西夏铁骑加上大宋的骑军足有十一万,人数当是北京道金军的两倍,而且沈傲带着水师骑军四处袭扰,金军苦不堪言,疲惫不堪,再加上临璜府一带的金军并没有像拐子马、铁浮图之类的金军精锐,宋夏联军以多击少,以逸待劳,优势明显。可是这一战的关系极大,胜,则直入临璜府,天下震动。可是一旦败了,天下的格局只怕又是不同了。
沈傲难免会有几分紧张,沉默了片刻,眼眸中闪过一丝毅然,他站了起来,幽深的眼眸在每一个军将的脸上扫过,淡淡地道:“十万夏军已经抵达临璜府,从今日起,水师骑兵将与他们并肩作战!”
宋夏之间,早已共弃前嫌,夏军是沈傲的左手,水师是沈傲的右臂,在水师心里,水师和夏军并没有什么区别。出发之前,沈傲只说直捣临璜府,并没有透露出夏军出关的消息,现在突然来了十万夏军,让水师军官们不禁精神一振,士气也随之高涨起来。
沈傲继续道:“此战关乎天下人的福祉,甚至关乎我大宋的存亡,我大宋水师,就是大宋的屏障,水师在,大宋安,水师若败,则天下不宁。”沈傲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傲然之色,道:“完颜阿骨打是什么人?酋长而已,也敢称帝?今日,本王要直捣女真酋长的巢穴,要尽俘他的亲眷,杀绝他的宗族!”
“杀!”众人激动地应诺一声。
沈傲的语气变得缓和起来,道:“传本王将令,一个时辰之后,全军出发,去临璜府。”
众人杀气腾腾地叫道:“去临璜府睡完颜阿骨打的女人。”
沈傲振臂大呼:“完颜阿骨打的女儿留给本王。”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
周恒也跟着振臂高呼:“完颜阿骨打的女儿都押到平西王府给王妃做奴婢!”
沈傲听到王妃两个字,如头上泼了一盆冷水,随即便笑起来:“这是戏言,不必当真,大家各自去准备吧!”
众人窃笑着散了,几个人似乎在低声嘀咕,好像在说:“带着小舅子出征,实在是累赘,大家要谨记这个教训,殿下给你我做了表率,切莫再重蹈他的覆辙。”
其他几个人都是小鸡啄米地点头,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