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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节
    蕙娘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要做一件事,很多时候并不只有一种办法的。说实话,让桂家来办这件事,我还有点不放心哩,桂含沁这个人实在是太鬼了点,心思深得过了头,和他打交道,弦儿得绷得紧紧的……”
    她眼波这么一横,媚态横生,权仲白一时,不禁看得呆了,过了一刻才道,“你是说……让孙家来办?”
    “我心里最合适的人选,本来也就是孙侯。”蕙娘又白了权仲白一眼,“只是考虑到你,这才选了桂家。现在好啦,你也别怨我,咱俩都没得选啦。”
    权仲白又吃了一惊,“考虑到我?我对孙家,可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你为什么要考虑到我?”
    蕙娘伸了个懒腰,只是笑而不语。
    从桂家起,接连半个月,蕙娘将老太爷丧事期间尽心帮忙的人家,都请来府里游玩,一时也是忙个不住,半个月后,她请孙夫人来冲粹园游玩,孙夫人亦果然赏光,连孙国公亦是兴致勃勃,和权仲白携手到香山寻幽揽胜,留孙夫人和蕙娘坐着吃茶。
    “此次相请,是有事想请国公爷帮忙。”蕙娘开门见山,“作为回报,国公爷出门那几年,仲白会尽力保住二皇子的性命,不令有心人暗害得手。”
    会这么说,基本上就是代权仲白表了态:他觉得二皇子的天花,是人为而非倒霉。当然,这个人为,究竟是哪个人在为,就只有让孙家去查访、去想象了。
    孙夫人的瞳孔顿时就缩紧了,她略做考虑,便断然道,“仅凭神医对我们孙家的大恩,这个忙我们就是非帮不可,少夫人请尽管开口,只要是立泉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蕙娘牵起一丝微笑,安静地道,“此次出海,还请国公爷不要珍惜武力,在东北海域,清扫一下走私、海盗船只吧。”
    孙夫人顿时吃惊地眯起了眼,旋即爽快答应,“举手之劳罢了,少夫人请尽管放心,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解释的话也不好意思说了,反正就是一些赶路清扫的杂事加上修改大纲理顺思路花费了一点功夫,明天起一定准时。6月1号起就要日更9000了,我安心了点……
    ☆、273厚黑
    顿了顿,孙夫人又问,“是否有些故旧,是要放其一马的?少夫人亦无需顾忌,只管明言。到时候把旗帜抄送我一份,外子自然会留意照拂。”
    只是这句话,便显出孙夫人对权家的动机,那是一清二楚:盛源号进入朝鲜,惹得焦清蕙那样大的反弹,主要就是因为商号一开,商业活动自然也跟过去了。到时候朝鲜盛产的药材,就不能再为权家垄断,同和堂的生意,不知要受到多少影响。以蕙娘性子,请孙国公顺路扫荡一把走私商船,彼此两便,孙家万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而蕙娘这里,又能震慑许多重量级海商,为权家的走私生意保驾护航,岂非美哉?
    当然,这也只是权仲白对封子绣敷衍出的借口而已,孙夫人对此事这么清楚,也是从侧面印证了他们家消息的灵通,以及与封子绣关系的密切……
    蕙娘念头转动间,不疾不徐地道,“这倒是不必了,海路上我们也没什么朋友。”
    她想了想,又笑道,“就不知道盛源号会否遭池鱼之殃了,朝鲜又没开埠,他们的白银也是偷偷走私进去的罢,若是不巧撞在国公爷手上,怕也只能自认倒霉啦。”
    得罪一般海商与得罪盛源号,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了。孙夫人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她锋利地看了蕙娘一眼,见蕙娘安之若素,不免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天下哪有白吃的宴席?若只是花费官家的钱发些炮,就能换得二皇子在宫中安稳无虞,这笔交易,也实在是太合算了,焦清蕙是何等人也,哪会做这赔本的买卖?
    “冤家宜解不宜结,生意上的事,最好是别动用朝廷手段吧。”她皱了眉头,字斟句酌,“不然,冤冤相报,盛源号被你欺得太过了,若转向你弟弟报复,也麻烦得很。”
    在这件事上,女公子的手段是有点霸道了,在孙夫人看来,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却很有装傻的意思,此时唇一翘,便似笑非笑地道,“看来,王尚书已经有半边身子,站在二皇子这边啦。我冒昧猜一句,嫂子,该不会连盛源号,都对皇次子效忠了吧?”
    盛源和宜春之间,势如水火,盛源号若支持皇次子,本来还没站队的宜春号,难保不会全力支持皇三子。到了那时,权仲白这个神医的立场,还用说吗……
    孙夫人一下就出了一身白毛汗,她望着蕙娘,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有点突突地疼起来:这个良国公府的未来世子夫人,除了她那未成年的弟弟,简直没个软肋。在这场初成雏形的皇嗣之争中,哪户人家不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唯独她进退自如四处借势,好处尽得,人情全收,俨然将来不管谁得意上位,权家都能荣宠不衰……
    要不是自己儿子少,她都想出一个儿子随欧阳家学医了,谁知道权仲白一个人,竟然就能把他们家给带契得如此超然!孙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才向蕙娘保证,“弟妹,你可千万不要多心,这么大的事,还轮不到商人之流掺和。只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确实在争取王尚书,此时也不欲多生枝节……”
    又赔了许多好话、说了许多苦处,蕙娘这才不情愿地接受了孙夫人的推诿,犹自道,“也是看在嫂子面上,不然,换做别人,我哪有如此易与。”
    人就是这么奇怪,即使漫天开价、落地还钱,也是一般买卖中常见的手段,但蕙娘这样一让步,孙夫人还是挺领情的,她忙道,“快别这么说,我都要羞死了,单是神医对我们的大恩,我们便一辈子也报答不完了。现在有所差遣,自当肝脑涂地不敢言报,却还不能如此,反要神医继续照拂皇次子,我心里不知多过意不去呢!”
    蕙娘只是笑,没有说话,孙夫人也知她看穿自己心态,越发有些不好意思,因又主动道,“这一次出海,若走直线航路摸索不通,只怕还是要转道泰西过去。不论是直线航路,还是泰西,中途都能经过一些富饶强盛国度。有几个国家,得陛下意思,可以和他们长年贸易,宜春号若有意过去开设分号,我可以做主,先把你们的人携带过去。”
    这倒真是个不小的人情了,等于在两个票号的争斗中货真价实地偏了宜春号一次。不过,在蕙娘眼中,此事的意义尚不止此:让孙家去扫荡海匪,终究是有风险的,虽说孙国公那样规模的舰队,一般不会和敌人做近身战,几炮过去,对方自然舰沉人亡,但任何事都有例外,万一权家兵为人捕捉去了,透露底细——虽然他们透露的底细,也不会太多,但总是个把柄。若能安插几个人在舰队里看风色,起码自己这里,不至于一无所知。
    不过这件事,孙夫人自己提出来,会比她说出来更好一些。她略作沉吟,也不矫情,“那我就谢过嫂子好意了。到时,我把人给嫂子送去。”
    孙夫人笑道,“别说把人送来,就是你自己要上船走走,都没问题,大不了在中途使小船送你回来便是了。要不是我走不开,也想随老爷上船走一段路,见识见识这宇内数一数二地舰队风采。”
    蕙娘也有几分心动,但还是摇头道,“家里实在是一刻都离不得我……我看看,要能抽得开身,还真想自己看看海外的世界。”
    她与孙夫人相视一笑,又叮嘱她道,“这件事,还是办得隐秘些为好,这样大家也方便一些,不然,只怕日后又要平白落下把柄。”
    孙夫人会意道,“这是自然,放心吧,海匪闹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老爷自然有手段安排得不露痕迹的。”
    见蕙娘欲言又止,便又细加询问,蕙娘方为难道,“此事说来难为情,不过,虽然是爹娘有意,但帮太多了我也是两面为难。仲白本人极为不喜政治斗争,更不欲掺和进夺嫡之争,若知道我为家里的事,又摆布他,只怕免不得要大发脾气……嫂子以后若为此事寻我们家,只悄悄地给我送个信就罢了,可别让仲白知道。”
    孙夫人恍然大悟,回想权仲白性子,只觉蕙娘担忧,十分合理,因忙连番许诺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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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孙家这里谈妥,蕙娘随即修书一封,送回山西给乔大爷参阅。未几乔大爷便送来回信,盛赞蕙娘用心,又为自己的一点情绪道歉。反正桂家表态站在权家这边,宜春号在朝鲜这里有付出,展演间又得海外先机,不能说没有收获,他态度转变,也是自然的事。蕙娘也懒得和他置气,令雄黄措辞一封,回信敲打、勉励一番,又让他送两个心腹掌柜过来,预备和盛源号谈判。她这里又给王尚书写信,请王尚书一家到梅花庄中消闲。
    王尚书现在在京的无非也就是他本人以及几个侍妾,以及次子一家。他太太米氏却是回老家省亲去了,其中次子王时,因是京中名士,交游广阔,十天倒有九天是不在家的,这一阵又去太行山游玩了。王尚书也不说自己不好带着儿媳妇出门,竟是生生把次子媳妇渠氏也带在身边,欣然应邀,到梅花庄内和蕙娘说话。
    他这么一兴起不要紧,倒让蕙娘不好招待,思来想去,预着近日朝中没有大的纷争,王尚书借着给老太爷穿麻戴孝,也收拢了不少旧党人心,现在未必有事要求自己,只好自己款待渠氏,又抓了权仲白的壮丁,让他和王尚书应酬。
    渠氏果然进门就开口向蕙娘道歉,“我娘家行事不知礼,乱了规矩,竟把腿伸到嫂子娘家地盘里,也没先打过招呼,还请嫂子多见谅则个。您身份尊贵,不好离京,不然,我们还想将您请回老家,当众摆酒谢罪呢。”
    盛源号这些年来,也是渐渐做大,在行中颇算个人物了。权仲白、蕙娘搬出官家以大欺小,是有点站不住脚,渠氏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算很给面子——不过,她到底是没提盛源号撤出朝鲜的事。
    一个行当,有一个行当的规矩,尤其是晋商,规矩更为严厉。该争的时候互下绊子决不手软,但该让的时候也没个二话。像朝鲜这个情况,国公府作为宜春号的大靠山之一,他们家发祥地、祖居地、货源地,也算是宜春号的自留地。盛源号贸然进入,亏了礼数,依照行中规矩,各位大佬耆宿,应当是要在山西老家大摆宴席,当众向宜春号的东家们谢罪的。
    当然,蕙娘、桂含春等人,又不从商,并不在乎这个,但渠家等盛源号东家赔罪以后,行走江湖时看到乔家就得软上三分,但相应的来说,宜春号也应允许盛源号在朝鲜继续把生意经营下去,顶多自己开个门面,用商场手段,把人家挤垮。官场上的力量,可以压服盛源号,但不能断掉盛源号的财源,让他们就此不做生意。
    蕙娘对渠氏的这番潜台词,也是心知肚明。她懒洋洋地笑了,“今日不说生意上的事,文娘虽说是你嫂子,但晚你入门几年。平时和我说起来,都很念你的好……”
    居然是和渠氏套起了交情……
    她要弯弯绕绕,渠氏亦不能不配合,只好耐着性子陪蕙娘抚今追昔,说些文娘刚入门之初的事。因她也曾是在家守灶不嫁身份,说起这一层,两人还颇为投缘,蕙娘叹道,“说起来,毕竟曾是守灶女,脾气都大了点,姑爷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好,但心里有时就觉得不大平坦。我们家仲白是如此,不知你们家王时又如何了。”
    香雾部在文官家中是没有多少眼线的,尤其王家,发迹没几年,用的且都是多年来熟惯的下人、家生子。不过,就不需眼线,蕙娘也知道王时的做派:反正名士风流嘛,常年在外是难免的,逢场作戏是难免的。虽说这些做派,不耽误他尊重正妻,和正房繁衍子息,但搁不住做妻子的心里就觉得委屈。一般姑娘也就罢了,三从四德惯了,可守灶女嘛,那就不一样了。
    果然,渠氏这也是说得入港了,怕也是头回有人体谅到她的难处,她叹了口气,“按说,他待我没说的,这些年来,家里也就添了两房人,在外头拈花惹草,也就是玩玩,当不得真。可嫂子您说得对,我们这做过守灶女的,心气都高,我心里有时也觉得好没意思。可娘家哥哥们都帮他说话,说我有福,嫁了个文采风流的大才子,最是清贵不过了。爹娘也都是这个意思,我也就不爱抱怨什么了,反显得我自己太挑剔,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说得动情了,蕙娘跟着她,也深深叹息一声,“你还算好的了,我们家仲白,虽然野得要命,恃才傲物愤世嫉俗得让人头疼,但始终还给我留了两个子嗣。你看文娘,祖父在的时候,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现在祖父去了,她还无所出,在家里,只怕是越来越抬不起头了吧?”
    渠氏不免欲言又止,半晌方道,“婆婆是有些心急,却也知道大嫂贤惠,并不妒忌。是大哥自己太忙于公事,几乎不近女色……这种事,急也没有办法吧。”
    蕙娘瞅了渠氏一眼,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慢慢地道,“这男人都是好色的,谁不是爱偷腥的猫。妹夫要是宠妾灭妻都罢了,这不近女色,我心里真觉得古怪得紧。听说他和前头一个情深爱笃……”
    她绕了这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渠氏嫁进王家,很有些年头了。以她为人,有些事,就算不是一清二楚,起码也能知道点内情。王辰原配去世可能有古怪,这她知道,但到底有什么古怪,是如何古怪,老爷子心里也许有数,但蕙娘却是没法去弄明白。
    渠氏面上,果然闪过了一线阴影,她动了动嘴唇,又黯然摇了摇头,蕙娘见了,心底如同坠了一块大石头,直往下沉去,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没想到,老爷子竟……”
    她想说:老爷子竟走眼了。可这话讽刺得她自己都不愿出口,老爷子是真走眼了,还是难得糊涂?又或者为了爬到政坛最高处,就非得皮厚心黑到这个地步,王家不如此做,老爷子也不会把文娘嫁入他家?
    这话到底断在了口中,蕙娘却还是情不自禁,慢慢地道,“王家媳妇,不易做啊。”
    渠氏也是王家媳妇,王辰原配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心里,能没有一点压力,一点恐惧?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索性和您明说了吧,我们家那位,对这些事是一点都不知道,只一心吟诗作赋,做他的大诗人。我心里更情愿他这样,好歹,他是个热心人,待我也很有情分。”
    “至于大哥,他常年都在老家,我也不了解他的为人,只是做官的人,城府总要深些。”渠氏慢慢地道,“我看大哥对家里的事,知道得要比王时多……还有,他对前头嫂子,挺有情分的。”
    不用她再多提点,蕙娘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件事,要说错,王尚书和妻子当然错得最多,可对其做出暗示的焦老爷子,在王辰心里形象只怕也不太好。他的不近女色,到底是真忙于公事,还是不愿接近文娘,又不想给焦家留下话柄,所以干脆全不近女色?
    她蹙了蹙眉头,见渠氏已住口不言,甚至流露出些微后悔之色,便将此事按下不讲,和颜悦色地道,“看来,盛源号是不愿退出朝鲜了——你就给我透个底吧,这份不愿意,到底有多坚决呢?说不定,是封子绣没把这事给说清楚,朝廷意思,本来是把日本让给我们宜春号的,那个地方,市场可比朝鲜要大得多了。我们宜春,甚至可以把日本让给盛源,把盛源在朝鲜的铺面给买下来。”
    这个条件,不能说不优厚了,渠氏思忖了片刻,却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歉然道,“嫂子见谅,为了打通朝鲜这条线,我们花费的金钱不少,日本虽然更为阔大,但国内政权强盛,却是难啃的骨头。盛源不比宜春,小家小户,吃不下这块大肥肉。除非……”
    做生意嘛,漫天开价落地还钱,有这个除非,那就什么都好商量了。蕙娘却并未接话,眼珠一转,反而欣然道,“好,既然盛源不愿放弃朝鲜,我们也依足规矩办事。摆酒赔罪的事,你们可以操办起来,将来宜春在朝鲜立业时,也一定要请盛源来吃开业喜酒。”
    她不顾渠氏难看异常的脸色,又道,“好啦,现在公事谈完了,再来说说闲话吧……你今儿穿的这身衣服,花色倒是新鲜——”
    渠氏现在哪有心思和蕙娘说这个?她几乎有些粗鲁地打断了蕙娘,“我这儿是把话给说完了,可我公爹那,还有事找您呢。您要不介意,我打发人喊他去?”
    竟是连一句闲话都不愿多说,也不顾自己身为客人的礼数,站起身急匆匆地就出了屋门。
    作者有话要说:我其实觉得厚黑学和君主论核心都挺像的,为了得到常人无法得到的,只好付出常人无法付出的,比如说一部分人性。而且说实话我的确觉得大部分政治圈中的佼佼者都具备厚黑禀赋|||
    今晚提早更新
    我要为后天开始的9k字运运气……
    ps 谢谢大家的抓虫,昨天那章后来写很着急有错字和地点bug,还有最晕的是我发现我在很久以前居然忘记提到郑氏儿子夭折的事了,现在要再回去改好麻烦哟|算了,那就让她儿子活下来吧,昨天那章已经做相应修改啦~
    ☆、274按摩
    渠氏都落荒而逃了,蕙娘也不好过分逼迫她——她也是被渠氏给逗乐了,这个守灶女,虽然也精明厉害,但出嫁以后专心做人媳妇,在历练上,毕竟是欠缺了一点,谈判桌前,难免有些畏首畏尾、患得患失了。她索性站起身来,重新整顿一番仪容,又到正堂坐下,规规矩矩地等待王尚书进来。
    自从王尚书为焦阁老披麻戴孝以后,两家间的关系,似乎又近了几分,毕竟这样的交情,不是说斩就能斩得断的,已经有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意思了。以后王家若是败落,焦家少不得要尽力拉扯,而焦家如果落魄了,王家要不容留遮蔽,也会被别人指指点点——有了这一层关系,王尚书见到蕙娘,态度要比从前随意得多了,他端出长辈的架子,受了蕙娘的礼,两人分宾主坐下,用了半盏茶,才和颜悦色地道,“前一阵子,老师家里不太平。我本有心出手,可看你处置得极为妥当,也就没费这个心,若是有什么能用得到你伯父的地方,你就只管开口就是了。对吴家,不妨狠一点,毕竟是化解不开的仇恨了,可对别人家,未必要如此赶尽杀绝不留余地……不然,人家心里也觉得你做事不够厚道。”
    蕙娘敛容受教,她揣摩着王尚书此来,说不定还存了请她再出手推吴家一把,把吴尚书入阁的事彻底搅黄的心思,因便堵他的话口,道,“本也想给世伯送信的,只是吴尚书入阁以后,眼看着就要轮到您了。这时候可不好生事,我又怎么好让您揽事上身?”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又说,“要不是皇上找封子绣给我带了话,让我放过吴家,他们也没这么容易过关,好歹要再脱一层皮。我这里可还有些手段,没使出来呢。”
    只是一招,就把吴家给玩得名声大跌,后续手段有多毒辣,真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王尚书在蕙娘跟前,有时真是只能端着个长辈的架子,他讪然一笑,吞下了原本将要出口的话,“可惜了,皇上终究是铁了心要把吴鹤运作入阁,不然,只是这一次的事,便可让他元气大伤,终生都难以再前进一步。”
    顿了顿,又道,“盛源号的事,渠氏给你打过招呼了?”
    蕙娘笑着点了点头,“您放心吧,还是要依足商界规矩做事,不会太过分的。刚才渠妹妹还和我说,要让家里人给宜春号摆酒赔罪……”
    两个超级大票号之间的战争,也就是蕙娘、王尚书当作闲话来讲了。王尚书叹了口气,“依我想,现在你们两家,倒还是和睦一些为上。不然,有些动乱的势头,只怕真的是压不住了。”
    蕙娘神色一动——王尚书和盛源号的关系,看来真的颇为密切,他不但令渠氏以王二少奶奶的身份出面,甚至自己亲身来做了这个说客。从前宜春号的事,老太爷可从没有对外人开过口,有什么事,都是让焦鹤出面去办的……固然,这也是王尚书和老爷子的性子不大一样,但一个展眼就要入阁的一品大员,为了票号利益开声,也可见这几年来,越发是官不像官,商不像商了……
    见蕙娘露出聆听神色,王尚书便叹了口气,“要不然说,西洋的奇技淫巧,只能供赏玩,不能当真了来办。一应事情,全是地丁合一、西洋工具给惹出来的。新党现在沾沾自喜,自以为地丁合一,清出来的那些人口,正好有的去做工,有的去西北种地。连年人丁繁衍那就是盛世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只是一般人鼠目寸光,只看得到眼前,压根想不到日后罢了。以许家那个不务正业的世子夫人为首,一个两个为了挣钱,不惜与民夺利。她父亲杨海东,从前老师爱将何冬熊……这些新党的中坚,本已经老奸巨猾、势大难治了,现在又添上了一个晋党,岂不是越发如虎添翼!现在晋商里,还没有倒向三皇子那边的,其实也就是盛源号、宜春号了……”
    这种事,的确要他这样的天下管家,才能看得出文章来。权家无人入仕,是优点也是缺点,自从老爷子去了,蕙娘对政坛、国情的了解是有点荒疏了,听王尚书说得这么惨,她不禁微微一怔,道,“怎么,晋商不是一向不过问政治,甚至都是两边投注的么,怎么这一次人心这么齐,都倒向三皇子那面去了?”
    “还不就为了个钱字。”王尚书的眉毛益发往下耷拉了,从前他刚进京时,蕙娘也见过他几面,那时虽说落魄多年,但做派却没丢下,总是个风度翩翩的美髥君子,可当了几年尚书,他见老得厉害,现在面上纹路深刻,鬓边白发隐隐,倒是真见了老态。“晋商、徽商、苏商,这五年来办工厂发家的不知有多少,全都奉许杨氏为神仙人物。这个许杨氏也是奇怪,自己花那么多钱研制出了新的机器,卖出去价钱竟也不贵,不到半年,别人就能仿出来一色一样的,就这样她也肯卖……这五年间,江南真不知变了多少,有钱人越发是富庶繁华、奢靡到了不堪的地步,可那些个没地的工人,失业的不知凡几,不是卖儿鬻女,就是背井离乡……”
    在蕙娘看来,杨七娘此举倒很有脑子,她卖得便宜,质量又好,人家也不至于去买仿货,都上她这里买正货,反而更容易回本。不过她是明白杨七娘心思的,此女‘志向远大’,并不指望从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好处,好像是能推广出这些新式机器,心里就满足了似的。她沉吟着道,“有奶就是娘,这些商人们,现在肯定是站在她这边了。”
    “徽商、苏商还好,都是南边的,一心赚钱,也没什么太大的心思。”王尚书重重地说,“就是晋商,这十几年来栽培了许多读书种子,现在考出科举入仕做官的人,地位有六品、五品左右的,也有不少了。这些乡党互为表里互相照应,也是不小的势力……”
    此起彼伏,仔细这么一算,三皇子的声势,可说得上是十分可怕了。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钱也算得上富可敌国,比起来,二皇子这里的势力,便显得单薄了一点。尤其在文臣序列,更显得王尚书有点孤掌难鸣了。
    话说到这里,王尚书的来意,蕙娘也基本领会到了:也有说合盛源号、宜春号的意思,但最重要的,还是想向她寻求帮助。毕竟,从前老爷子的关系,现在王尚书虽然接过了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和王尚书若即若离没什么情分,但和焦家的关系,却十分深厚。
    蕙娘想了想,因道,“宜春、盛源的恩怨,不是这么一两句话就能了结的吧,宜春股权互相牵制,其实本身地位是超然一点,将来不论谁登上皇位,只要还想天下升平,估计都不会对宜春开刀的。这事,我不能就这么做主,还请世伯见谅……”
    她思忖了好一会儿,又勉强说,“倒是这申明厉害、联系亲朋对抗商党的事,我看的确是要紧的,世伯说得对,盛世人丁繁衍,但耕地有限,如不能对外扩张,迟早都要内乱的。现在这厂、那坊的,闹成这样,流民都快比前明末年还多了。一旦要闹起来,国家都要乱了。我生作是个女子,没有这方面的长才,不然,一定在世伯身边摇旗呐喊。现在虽不能亲自上阵,但写几封信倒是可以的。不如这样,世伯你把信给我,我再加个封,多添几句话,这里给您送去,您看如何?”
    王尚书最吃亏就是多年在偏远地方为官,人脉上始终欠了一点,老太爷放出去做官的那些门生,现在也不是没有做到封疆大吏的,奈何和他都没什么交情。蕙娘肯出面牵线搭桥,他焉能不喜形于色?也不再提盛源号了,忙和蕙娘把细节敲定了,方才同她说些王辰、文娘之间的事,因道,“王辰这孩子,多大了还不大懂事,成家立业,家在业先。他一心要做一番事业,倒是浑忘了这点,这些年来冷落妻妾,我们做大人的都看不下去。亏得文娘懂事,能体贴她。这一次,他母亲回乡,也顺带去看他。我已嘱咐内子,必定好好数落他一番。”
    蕙娘自然也要换出笑来,替文娘谦虚几句,又谢谢她们包容不懂事的妹妹:反正,文娘在王家,王老爷政治上有什么需求,她也只能是能帮就帮了。好在王家夫妻还算懂事,不会出现她出了力,文娘还要受委屈的情况,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好来好去罢了。
    把王尚书这对翁媳送走,蕙娘的接待任务,才算是告一段落。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够空闲下来了,这半个月内,梅花庄里的一些人事,她要和良国公汇报,要和权世赟聊聊,要让他们掌握到自己这里的进度。尤其是同盛源号之间的攻守,更要对各方势力做出交代。与此同时,权世赟、良国公等人也要把东北那边的消息反馈给她,让她知道修船办货的进展,还有老家那里的一些内部斗争、不同意见等等。等这些事都忙完了,还有良国公府她身为主母无法回避的家事,宜春票号的公事……
    只是想到这些,她都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涨疼,这里客人才出了二门,蕙娘连见客的衣服都顾不得换,回身就扑到榻上,闭上眼呻.吟道,“我真个是要累死了。”
    和她的左支右绌相比,权仲白就要轻松写意多了,今天不过是陪王尚书谈了几句风月而已,他在蕙娘身边坐下,道,“倒是难得听你喊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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