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康尼亚自然听不见他心里的话,琼恩也不再多说,他抱紧怀中的少女,默诵咒语,肉眼看不见的气流在脚下快速旋转,将两人一起托了起来,往湖心飞去。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琼恩看见了岛屿,他操纵法术,缓缓降落下来。
岛屿上怪石遍布,满目荒凉,看不见任何建筑,连平整的道路都没有。维康尼亚穿着高跟鞋在前面领路,如履平地,令琼恩大开眼界。他们走到一处突起的断崖下,维康尼亚站定,屈指在石壁上轻轻敲击三下,两长一短。
“说出你的名字。”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机械化,毫无感情,应该是个魔嘴。
“维康尼亚-菲尔伦。”
轻微的轰隆声中,石壁缓缓移开一块,露出黑沉沉的入口,正可容一人通过。维康尼亚和琼恩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顺着长长的往下的石阶,琼恩最终走到一处看起来像雕塑艺术馆的大厅里,四周到处都摆满了石像,各种造型都有,卓尔、地精、狗头人、食人魔、牛头怪,还有其他一些琼恩叫不出名字的怪物,它们神态各异,精细逼真,制作者必定是第一流的工匠大师。在大厅的两侧有四个房间,维康尼亚指了指其中一扇门,它上面有个奇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鲜花,又像是某种覃类“那是亚当斯叔叔的房间,”她说,“他在里面等你。”
“你呢?”琼恩有些奇怪,发现维康尼亚似乎并不打算和他一起进去。
“我觉得,某些场合,我似乎不太适合在场。”
卓尔少女格格娇笑着,话语中似乎隐有所指,她眼波流转。媚态十足,脸上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抬起手朝琼恩优雅地挥了挥,“过会见。”她说,转身走进另外一个房间。
琼恩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然后走到亚当斯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琼恩走进。门在他背后自动关上了。房间布置得简单而精致,整齐的菱形大理石砌成地面,边沿和间隙用金线镶嵌,四面墙壁全都被乌木书架占领,上面摆满了各种魔法道具、艺术品。以及厚重的书籍,其中有些备受冷落,满是灰尘,有些则明显经常被翻阅,边角翻转褶皱。在靠北边墙壁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洁白地书桌,它明显是用某种巨大怪物的骨骼制成的,桌子后面是一把舒适的黑色转椅。但房间的主人此时并不坐在上面。
亚当斯正站在书架前,欣赏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球形石头,他手中端着一杯绛红色的葡萄酒,神态悠闲,看见琼恩进来,微微点头示意。
“晚上好,兰尼斯特先生。”
“首席巫师阁下。”
琼恩回答着,慢慢走到他身边。他发现亚当斯正在看地那枚石头模样很奇特,造型很像是眼球。“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眼球,”亚当斯回答,语气中不无得意,“一只眼魔的主眼。以前此地的主人。它最喜欢用石化射线把人变成石像,看见外面那些没有。都是它的作品。后来被我同样用石化射线变成了石头,身体其他地方磨掉,只留下这个主眼作为纪念。”
“那一定是场精彩的战斗。”琼恩说。
“是啊,”亚当斯点头,“当时我和莱默森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在接下来地时间里,琼恩耐心听亚当斯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一个巫师和一个战士,偶然发现了这座湖心岛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结伴前来察看,结果撞上了几只眼魔。在急中生智的策略、低级但精妙的法术组合和几分运气地帮助下,他们最终杀死了敌人,赢得战斗,从而取得这座岛屿的控制权。琼恩发现亚当斯在讲述故事的时候变得神采飞扬,精神焕发,这显然是他巫师生涯中最值得记载地一笔。
莱默森显然就是维康尼亚的父亲了。“完美的战术,”琼恩听完后评价说,“但更重要的是两位作战者之间完全的相互信任。”
“没错,”亚当斯赞同,“其实以后每次回想起来,也都不免有些心有余悸。你知道,兰尼斯特先生,彼此信任,把背后托付给对方,这对于卓尔来说有多难。”
“但你们做到了,”琼恩说,“任何种族都有友谊,卓尔也不例外。”
“这个么,”亚当斯不动声色地说,“我觉得我们是特例事实上,很多人因此认为我喜欢男性。”
“唔。”
琼恩的反应很平淡,这倒让亚当斯有些意外,“你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维康尼亚小姐就是这么认为的吧,”琼恩微笑,“她暗示过我。”
“哦,那么你呢,”亚当斯转动着酒杯,“你怎么看,兰尼斯特先生?”
“我向来好奇心淡薄,”琼恩说,“和我无关的事情,我就懒于考虑。”
“不会因为我地突然邀请而担忧?”
琼恩笑了起来,“难道我会认为第一家族的首席巫师不够称职吗?”他稍稍停顿,“因势利导,环环布局,一举摧毁第四家族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卓尔,总不会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吧。”
亚当斯呵呵地笑起来,“你似乎在暗示什么,兰尼斯特先生,”他说,“不过正如你所见,这是个很好用的借口,在某些时候。”
“是啊,”琼恩说,“比如这一次,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请维康尼亚小姐回避了。”
“因为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并不方便让她听到。”
亚当斯随意地挥了挥手,书桌前又出现了一张座椅,“请坐。”他说,坐回自己地位置。然后轻轻叩了一下桌面,一只雾状透明的隐形仆役飘过来,端着银质盘子,里面放着一个水晶高脚酒杯和一个酒瓶,它将酒杯放在桌上,斟上大半杯葡萄酒,然后消失。
“尝尝看。”首席巫师邀请,“这可是我地珍藏,从契德-纳撒买来的。”
琼恩坐下来,端起酒杯慢慢品尝。他很少饮酒,对此道并不精通。只感觉这杯葡萄酒和平时喝过的那些确实不同,味道里带些古怪的甜涩味,但到底有什么名堂门道,那就是半点说不出来了。“如何?”亚当斯颇有些期待地问。
“不错。”琼恩含糊回答。
“这是从卡丽珊地名产,”亚当斯介绍说。“安姆和桑比亚虽然也盛产葡萄酒,但都差了一筹。”
“你对地表世界很熟悉。”
“自然,我曾经去过地表。呆过三年。琼恩点点头,“我听维康尼亚说过,一次魔法试验出了意外。”
“嗯哼,那可不是意外,”亚当斯轻轻摇头,“其实是当时我的导师在研究一种能够克服地脉辐射的干扰,在幽暗地域实现远距离传送的法术,而我是他的实验品。”
“用学徒做这种危险试验?”
“学院每年都有一定的死亡名额的。只要不超过,导师就不会受到惩罚。”
琼恩微微皱眉,“这么说,他成功了?”
“接近成功了,”亚当斯说。“他确实把我安全送到了地表,但距离预定地地点偏离了一些。而且当时和我同时作为实验品的,还有另外三个学徒,他们都在传送的过程中失踪了。我估计,如果再给他足够的时间,三十年,或者五十年,他应该是可以完善这个法术的。”
“但他没有这个时间?”
“是啊,”亚当斯说,“就在他把我送到地表之后地第二年,他的家族和当时的第五家族爆发战争,战败,”他摊开手,“于是他就不存在了。”
“他应该会留下一些研究资料吧。”
“我也这么想,但找了很久也一无所获,”亚当斯叹息,“当时我只是个没毕业的学徒,很多资料也没资格接触。等我成了首席巫师,已经是两百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真可惜。”琼恩说。
“实际上,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亚当斯说,盯着琼恩,“根据我在地表世界地短暂经历,像你这样造诣高深而且前途无量的巫师,怎么会被驱逐呢?如果你愿意的话,相信有很多城邦地国王都会以上宾之礼相待吧。而且地表世界是那样的广阔无边,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定居,没有谁会找到,又何必来到这暗无天日的幽暗地域呢。”
“人类的世界虽然大,但规矩也多嘛,”琼恩含糊其辞地回答,“更何况,地底的黑暗,也自有它的独到美丽。”
亚当斯哈哈大笑,“对极了,”他说,“我相信在这座城市,你一定会体验到更多黑暗的魅力。”
琼恩微笑不语。
亚当斯邀请琼恩前来,自然不会是为了欣赏石化眼球、谈论陈年故事和品尝葡萄美酒。“你对这座城市的将来怎么看?”亚当斯突然问。
“这个问题么,”琼恩轻轻摇晃着酒杯,看着那绛红色液体在里面滚动,“会改变但变成什么样,那就很难说了。”
“沙玛斯那样?”
“恐怕很难。”
“是很难,”亚当斯承认,“克劳拓地梦想就是能够把瓜理德斯城建城第二个沙玛斯,但这太不现实了。延续上万年的传统,不会那样轻易就被抹消,纵然神后已经不在,纵然牧师们已经没有魔法,她们依旧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局面。”
琼恩点头赞同,心中却暗自冷笑。亚当斯说得确实没错,古老的传统不可能一朝泯灭,就看现在人人都知道牧师已经丧失神宠,绝大多数男性依旧对女祭司俯首帖耳,就可见一斑。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沙玛斯原本就以奥术发达而著称。巫师势力庞大,根基雄厚,几乎和牧师相当,所以能够抓住机会,趁着动乱一举政变成功。瓜理德斯城却没有这种条件,它一直就是就是罗丝信仰地大本营,巫师向来势力单薄。论数量不足牧师的三十分之一。虽然如此,倘若巫师们能够同心协力,精诚团结,抓住这次千年未有地剧变,也未必不能翻盘成功然而这个前提条件就是根本不可能的。
瓜理德斯城的巫师原本就稀少。第四家族一枝独秀,奥术学院一共十一名导师,瑞费德就占了其中四名,克劳拓本人又是数一数二地大巫师。站在亚当斯的立场上说,就算克劳拓的计划成功。他又有什么好处?摹仿沙玛斯,建立起巫师执政议会体制,掌握主导权的必定是克劳拓和他的手下。亚当斯又岂能甘心?这场家族战争,一方面是推卸责任,把触怒神后、发动叛乱、毁损圣物等等罪名全归结到瑞费德家族头上。另一方面是先发制人,蛛后沉寂,牧师丧失力量,瑞费德家族凭借强大的巫师团体,隐然对排名前三位的家族构成了巨大威胁,它又和第二家族是盟友。所以菲尔伦索性先下手为强。灭了这个隐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地因素,就是亚当斯要借此铲除竞争对手,所以他才如此热心,而现在这个目的达到。克劳拓和瑞费德家族十七位巫师全体覆灭,亚当斯从此就是名副其实的首席大巫师了。
攘外必先安内。这作法也无可厚非,亚当斯是奥术学院的领袖,第一家族首席巫师,已经是男性当中的第一人,又深得菲尔伦主母地信任,论实际地位仅次于排名前几位的家族主母和少数高阶祭司,很多低阶家族的主母对他都要客气三分。如果说叛乱的结果不但不能令他更上一层,反而会损害他的利益,那他是绝不可能和克劳拓合作地,只会积极拆台。
然而,现在局面发展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琼恩不相信亚当斯会对女祭司们保持忠诚,更不相信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溜走而什么都不做,如果那样的话,现在这场谈话也就没有进行地必要了。虽然亚当斯杀了克劳拓,但琼恩相信从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区别,他们都是卓尔,都是巫师,力量强大、野心勃勃,而且都是男性。
在卓尔的女权统治之下,没有任何男性会感到满意,绝大多数人不会反抗,或者说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在女祭司的高压统治下早把这种念头抹杀了。但克劳拓和亚当斯这种人肯定是例外。
题在于,今日一战,虽然成功干掉了克劳拓,剪除了竞争对手,同时却也削弱了巫师原本就微薄的势力。菲尔伦主母之所以会听从迦法和亚当斯的建议,向第四家族进攻,也未尝不是考虑到这个因素。如此一来,亚当斯愿意安分守己自然最好,如果他也有什么企图,难度就高了,他可不像克劳拓,有一批自己亲手挑选建立起来的班底。当然,琼恩相信他肯定暗中有些自己的势力,但雄厚不到哪里去,毕竟这是一个女祭司统治地城市,就连这次谈话,不也都要躲到城外来进行。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拉拢琼恩的缘故吧。
“克劳拓太着急了,”亚当斯缓缓说,“他认为神后已经死亡,牧师们大势已去,就想要一举成功。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余日无多。但以我之见,他应该更加稳健和谨慎一些才对。”“所谓更加稳健和谨慎是指……”琼恩明知故问。
亚当斯的回答并不出乎意料。他认为巫师的数量太少,想直接走上前台掌握权力不现实,瓜理德斯城千万年来都是家族主母统治,断然颠覆政体,变成沙玛斯那种巫师执政议会也不可能主要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考虑扶植代理人地摄政制度呢。就像克劳拓曾经做的那样,控制第四家族地主母,成为事实上的国王。从表面上看,瓜理德斯城依旧保持原状,但在暗中,巫师们逐渐扩展势力,慢慢攫取大权。
比起直接夺权。这个过程会很缓慢,但稳妥,而且隐身幕后可以规避很多风险至少是把风险降到最低。“比如说,如果神后突然归来。”
“罗丝已经死了。”琼恩指出。
“神祗的世界,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断言。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亚当斯不紧不慢地说。“兰尼斯特先生,你我都是巫师,理当很明白这个道理。比如说,沃金,这个名字你一定比我熟悉。”
那是自然。沃金是商业和财富女神,当日琼恩去巨魔山脉找拉沃克的时候就和她地牧师(一个叫科恩的金眼使者)打过交道,对这位女神有大体的了解。
“在十五年前你们称之为动荡年代,沃金女神失踪,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包括她的牧师和信徒,”亚当斯说,“她的教会分崩离析。信徒改换门庭,一切仿佛风流云散。但结果如何呢?如果我的消息没错,在去年她似乎又出现了。”
琼恩往后靠,将身体陷在柔软的靠垫里,“沃金是个特例。”他说。
“谁能保证神后不是第二个特例?”亚当斯反问。
琼恩自然没法保证,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再出现第二个就半点不奇怪了。“你害怕罗丝地归来。担心触怒于她,所以打算藏身幕后,”他略带讥讽地说,“可是首席巫师阁下,如果你所担心的事情当真发生。难道你以为能够瞒过神祗的眼睛吗?”
“自然不能,”亚当斯丝毫没有因为琼恩的语气而不快。“但那又如何?权力的游戏,自有它自身地规则,就算是神祗也不可能直接违反。而且我们并非什么都不做,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神后真的归来,但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她的牧师,或者相比起巫师而言虚弱得可以忽略不计,那么你认为她又能如何?沙玛斯不就是例子吗?”
“那么你们打算等待多久?也和沃金一样,十四年?”“或许,为什么不呢,”亚当斯慢悠悠地说,“反正我们寿命长。”
琼恩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得对,首席巫师,”他说,“正如你所言,卓尔拥有长达七百年的寿命,十四年地时间不过一瞬;然而我却是个人类。”
“人类也有很多种方法延长寿命,”亚当斯微笑,“尤其对于我们巫师来说,这并不难。”
“是啊,然而就算我把自己变成卓尔,从本质上我依旧还是个人类,”琼恩说,“所以我只能按照人类的方式来办事。”
亚当斯看起来有些疑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人生短暂,所以我没办法做太过长远地期待,”琼恩解释,“我需要看得见的,摆在面前的,现在就可以得到的利益。”
“奥术学院的高阶导师如何?”亚当斯提议。
奥术学院的导师分三个阶级,亚当斯是首席,其下是高阶,再下是低阶。通常来说,一名卓尔往往需要花几个世纪才能爬到高阶导师的席位,这不仅仅需要能力和造诣,还有久经考验的忠诚,琼恩没想到亚当斯会直接开出这样地条件。
“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他说,“然而这是需要执政议会批准的吧。”
“她们会批准的,”亚当斯说,“非常时期,人手紧缺。”
此次内战,学院的十一位导师一共少了六名(瑞费德家族四名,菲尔伦家族一名,米兹瑞图尔家族一名),可谓是损失惨重,正急需补充。
“而且我相信你能愉快胜任这个席位,”亚当斯接着说,“毕竟,你是来自古老魔法帝国地使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