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祭司学院里出来,琼恩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刚才对维康尼亚的所作所为,似乎不似平日自己。他自然谈不上冲淡谦和,但对待女子倒也极少这样以强力凌迫。回想起来,大约猜出是毕业典礼上那粉红色烟雾的缘故,定然是有催情效用,再加上现场气氛影响,自然而然令人高炽,兴之所至,也就没有什么做不出来了。
虽然如此,琼恩却也没什么愧疚之意,事情想通缘由,也就直接抛过脑后,并不放在心上,料想维康尼亚也不会当真为了此事和他翻脸,只怕乐此不疲也说不准。至于那只迷诱魔突然发狂,显而易见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琼恩也清楚到底是谁,突然听维康尼亚这么一问,不由得微微而笑。
“我又不是预言师,哪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不是你干的?”
琼恩耸耸肩,“不是,”他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哪里有这个空闲?”
“那就是亚当斯叔叔了。”维康尼亚说。
“为什么不会是迦法小姐呢?”琼恩试探地问。
“因为她太有嫌疑了。”
琼恩笑了起来,“确实是首席巫师。”他承认。
杀死一只恶魔,和控制一只恶魔,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像这次毕业典礼上招来的迷诱魔阿若莫格斯忒,乃是蛛后罗丝的亲信,较之寻常的迷诱魔更加强悍几分。菲尔伦主母、迦法、拉文-博克本这种位阶最高的牧师,大约可以控制它,但这其实并非完全是靠自身能力,更多是借助神威罢了,换了不是罗丝属下的恶魔,牧师们也就无计可施。至于巫师。擅长和恶魔打交道的原本就少,在这方面卓有名声的瑞费德家族又已经覆灭,亚当斯是奥术学院的领袖,城中最高明地大巫师,但要说悄无声息地就控制住这只恶魔,就算是他也办不到。
但亚当斯自己办不到,不等于不可以借助其他力量。
瑞费德家族的巫师以两项特长著称。其一是和恶魔打交道,其二是炼金术,家族首席巫师克劳拓就是城中首屈一指的炼金师,不知制作了多少魔法物品。携带在身上的那些,自然都被一发大裂解给轰成了废物。再不必提,但也还有不少没有被带在身上,逃过一劫,之后都成了战利品,被胜利的三大家族瓜分了。
这些魔法物品中有一柄白骨法杖。单看外表并不起眼,其实大有来头。它是克劳拓精心所制,只要折断。就能瞬间控制一定范围内的某只恶魔,任意驱遣,直至死亡。瑞费德家族弄出这种秘密武器,其目的就是为了在这次毕业典礼上使用,控制迷诱魔引发混乱,进一步打击牧师和对罗丝地信仰。只可惜时运不济,造反大业还没完全发动就被统治阶级残酷镇压了下去,所有财产自然也就转移了所有权。
魔法物品也有不同类别。有些是任何人都可使用,例如魔法刀剑,无论谁挥舞都一样锋利,有些则必须特定的人才能使用,例如法杖。十六除了巫师其他人基本用不着。搞定了瑞费德家族,分配战利品。这柄白骨法杖于是落到亚当斯手中。
亚当斯擅长塑能魔法,对炼金术和恶魔这两个领域都不甚精通,要他自己制作那是做不出来,但眼光总还是有的,很快就发现这柄法杖不寻常。后来和琼恩在湖心岛屿商谈,其间也曾将法杖拿出来共同研究,最终搞清楚了用途。
如此一来,克劳拓的未竟遗志就由亚当斯继承,趁着毕业典礼的时候,首席巫师隐身暗处,偷偷折断法杖控制了迷诱魔,制造了一场大混乱。琼恩不曾参与其事,但事先听亚当斯露过口风,心知肚明罢了。如今见维康尼亚问起,也没兴趣替他隐瞒,直接说了。
维康尼亚既然能自己猜到,自然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惊讶。“他想把整个牧师阶层都给毁了吧。”她说。
“差不多吧,”琼恩依旧微笑,“如果没有了神祗,那么牧师又有什么力量呢?如果没有力量,那么又凭什么高居在宝座之上呢?自然也就该换人了。”
出乎意料地,维康尼亚听了这话毫不动怒,反而点了点头,“没错,”她说,“强者为尊,弱者臣服,这就是我们卓尔的法则。”
琼恩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平静,倒是有些惊讶,正想着该如何接话,维康尼亚突然转过脸来,盯着他,“琼恩,”她问,“如果我和亚当斯叔叔之间发生冲突,你会站在哪一边呢?”
“唔?”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琼恩一时感觉有点跟不上,这思维跳跃也未免太快了点。而且这话中的意思……亚当斯不是一直扶持维康尼亚当主母么,两人关系甚佳,怎么突然又说发生冲突了?
“当然不是现在,”维康尼亚解释,“是以后。”
“以后?”
“我当上主母之后。”
琼恩眼皮微微跳了跳,维康尼亚这句话,其中颇有意味。亚当斯和克劳拓不同,他是稳健派,或者说改良派,并不打算直接推翻政权,而是扶植傀儡,幕后操纵,维康尼亚就是被他看中的最合适人选。同样的,对于维康尼亚来说,她如果想要当上主母,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取得亚当斯地支持,否则没有希望。这两人可以说是利益相投,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类似想要把持朝政权臣和不受重视却又觊觎大位的皇子,正是天然地联盟。
然而这种天然联盟,毕竟是利益结合,在有共同目标和对手的时候可以通力合作,一旦目标达成,对手剪除,彼此间就要开始冲突了。别看亚当斯和维康尼亚此时关系融洽,那是因为暂时目标一致。等到障碍扫尽,维康尼亚真当上了主母,又岂会甘心受制,以琼恩的了解,她可并不是谦退淡薄的人。
维康尼亚既然说这种话,那言下之意,显然是已经清楚亚当斯的打算。不过这也不奇怪。琼恩都能看出来,没道理她看不出来。问题在于就算知道也没办法,维康尼亚是幼女,排序最后,牧师位阶最低。也谈不上多少根基势力或者声望,倘若不依靠亚当斯,根本就连主母的位子都坐不上,更别谈其他了。
既然暂时无可奈何,只得隐忍。却不等于消极无为,预先留心,早早为日后做打算。智者思虑深远,不外如是。然而问题在于,琼恩压根就没考虑这么长远因为按照他的预想,在不久地将来这座城市就会彻底完蛋,谁还理睬某个家族地主母和首席巫师一点权力斗争。当然了,如果短期之内事情搞不定,那自己也得早早跑路,因为欧凯说得清楚。蛛后大约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复苏了,留在这城市里就是等死。如今被维康尼亚突然这么一问,倒是有些怔住了。
这个卓尔少女,每次问问题总是这么直来直去的么……也没见她对其他人如此啊。
“这个,”琼恩推托着。“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很明白,”维康尼亚截断。“我们都明白。”
琼恩摊了摊手,“现在谈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
维康尼亚用沉默回答。
“好吧,”琼恩说,“我当然会帮你。”
“理由呢?”
琼恩轻轻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一种很深的厌倦感,连话都不想说了,面对的明明是美丽少女,为什么每次地谈话内容都围绕着这些权谋诡诈呢,难道就不能聊聊风月,说点轻松话题么。就算是梅菲斯那样地圣武士,自己和她在一起地时候,也是会玩笑吧。这些卓尔,生活得可真累啊。
“理由么,很简单啊,”琼恩说,“他是个老头子,你是个美丽少女,而我的性取向非常正常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维康尼亚的意料,她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两人之间原本若有若无的沉闷也随之一扫而空。“足够了,”她说,嘴角微微翘起,“这是我听过地最完美的答案。”
两人不再说话,沿着狭长的石阶拾级而上,回到宅院。
回到住处,琼恩直接躺在床上,一时懒得动弹。芙蕾狄乖巧地替他把外套脱了,躺在身边陪伴,随口问些有关毕业典礼的事情。
琼恩简单把经过说了一遍,有些地方自然就含糊省略,一笔带过,芙蕾狄也不多问。她贴在琼恩怀里,仿佛半睡半醒,听到一半,突然格格笑了起来。
“笑什么?”琼恩有些奇怪。
“你身上有别的女人地香味啊,”芙蕾狄说,“是菲尔伦小姐吧。”
琼恩有些尴尬,他既不想否认欺瞒,但又不好直接承认,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芙蕾狄已经自己转过了话题。“你喜欢菲尔伦小姐?”
这个问题虽然也有点麻烦,但相对已经好很多了。“还谈不上喜欢。”他说,这倒也并不是假话,基本上算是实情。
“哦,”芙蕾狄应了声,“不过我觉得菲尔伦小姐好像很喜欢你呢。”
琼恩笑了起来,“不可能的。”
“真的。”
“证据呢?”
“这要什么证据?这是我作为女孩子地直觉啊。”琼恩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的直觉肯定不准。”
芙蕾狄的小嘴噘了起来,“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喜欢捏我的脸啊。”
“因为喜欢你嘛。”
“这样会让脸变胖的。”
“这样啊,”琼恩的手从脸上移开,顺势滑到胸口,“那这里变胖一点没关系吧。”
“讨厌!”
“对了,”琼恩想起件事情,“你的通用语是什么时候学地?”
芙蕾狄脸上神情微微一黯。“你上次离城去送信,几个月都没回来,我担心得很,想去找你,就先学了点通用语……结果你就回来了。”
琼恩将她抱紧,“以后再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嗯。”小女孩用力点头。
琼恩继续说毕业典礼上发生的事情,最后说到迷诱魔突然发狂伤人,略略犹豫了下,索性把背后情由也向芙蕾狄说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芙蕾狄听完,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琼恩,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呢。”
“什么事?”
“菲尔伦小姐想当主母,可是……”她皱着眉头,“我总觉得这很危险啊。”
“是很危险。”
“那她为什么就一定要当主母呢?”芙蕾狄说,“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她当上主母,也未必见得能有什么意思啊,一切都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琼恩摇头,“卓尔的社会和我们人类不同,如果她不当上主母,那结果会更糟糕吧。”
“未必啊,她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嘛。”
“离开?”琼恩反问,“去哪里?去另外一座卓尔城市从头再来?还是去灵吸怪的城市当奴隶?去给眼魔当晚餐?或者,去矮人的城市,被他们处死?”
芙蕾狄怔了半天,“但幽暗地域又不是整个世界,”她说,“还有更广阔地地表嘛,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带她去地表啊。”
“可她是个卓尔,”琼恩说,“对于卓尔来说,地表世界又和地狱有什么区别?”
芙蕾狄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