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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364节
    而庄子的路也是这三天里我一直站在假山上,所看熟了七八分的。
    素和山庄虽然比万彩庄更大,围墙更多,但总有个把捷径,看久了自然能摸出一些行走门道的方法。就是有时会碰到门房因为觉得面生而对我多瞅两眼,但毕竟我一进内院就再也没往外走过,所以没人记得我的长相,只需说是新来的陪嫁丫鬟,没人会对我刻意阻拦盘问。
    就这么不知不觉中,老长一段路似乎转眼就被我走完。眼看着当初那道众目睽睽之下素和甄带着我进入的山庄时,那道高大得让我惊叹不已又充满心慌的围墙就近在眼前,我心跳一阵加快,却又隐隐感到有点不安。
    似乎一切都太顺利了些,虽然顺利自有顺利的道理,但总觉得似乎不会那么容易。
    所以犹豫了阵,我正准备找个隐蔽的地方先待上片刻,看看有什么好的方法能在无法通过正门和偏门离开的情形下,不惊动任何人地穿过这道围墙。
    但就在这时我头顶上方忽地一阵风起,没等我抬头,就见一道黑影像只巨大的鸟儿一样,掠过我被风灯拉长在地上的影子,轻轻落在我面前那道屋檐上。
    黑衣,银发,紫色瞳孔……
    熟悉到让我没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因此一度还以为,他只是我突然产生的幻觉而已。
    但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后,再抬起头,那双紫色瞳孔依旧在我头顶上方冷冷注视着我。
    这令我下意识后退两步,一激动几乎将他名字脱口而出。
    铘……
    半秒钟后,我非常痛苦地意识到,就跟面对狐狸时一样,我同样没法叫出这头麒麟的名字。
    而他同样也跟狐狸一样,面对着我,却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这让我只能恼怒地呆看着他。
    这表情似乎让他微微感到有些困惑。片刻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他伸手朝我指了指,再指向后院,面无表情道:“回去。”
    “……回哪儿?”勉强挤出这三个字,我问。
    “回你该回的地方,新娘子。”
    “你知道我是谁?”
    “二庄主的新婚妻子。”
    “那你又是谁?”
    “庄主的护卫。”
    “既然是他护卫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他命我看着你。”
    “……所以这一路上你都一直在跟着我吗?”
    他没再回答,只再次朝后院处指了指:“请回。”
    我看了看他,没有继续尝试引他跟我说下去。
    若铘不再将我当做他的主人,我就不可能指望他对我所说的东西会产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兴趣,所以再多尝试只会让他徒生反感而已。便只能乖乖顺着他的意思掉头往回走,边走,边不免疑云丛生:
    为什么铘竟会在这个时代成为了素和寅的护卫?
    他不是一直都只将梵天珠一人视作他主人的么?
    而且这个世界的我并没有锁麒麟,所以,这个铘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难道同一时期还存在着另一个我?那个被狐狸追逐了几辈子的,真正的梵天珠……
    可她为什么会放任铘守在素和山庄充当庄主的护卫?
    这个时代里的她和素和甄兄弟两人又会有些什么关系?
    而今她又到底会在什么地方?
    难不成……她就在这附近……
    想到这里,不由立刻又回头朝身后看了眼,但屋檐上早已不见了铘的踪影。
    而远远的,从我之前过来的方向,匆匆跑来几名丫鬟。
    跑得气喘吁吁,边跑边用手里的灯笼照向我,随后为首那个惊喜地叫了声:“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二奶奶了!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可把奴婢们给急死了啊!”
    “是啊是啊,”身后的喜儿紧跟着附和。而她接着的那番话,无疑让我如遭五雷轰顶:“快跟奴婢们回去吧,二爷说了,稍待片刻就要回房了,姑娘……啊不二奶奶,快随奴婢们回去准备准备吧……”
    第406章 青花瓷下 二十二
    如果有一天,铘和我处在相反的两个立场,那会发生些什么?
    被带回新房后,我一直就在想着这个问题。
    然后连着几小时,在四周寂静得无以名状的那股压抑中,我被这问题所带来的折磨压迫得焦躁不安。
    很显然,相比狐狸对我的袖手旁观,这状况远要糟糕得多。毕竟一个素和甄我都对付不了,何况现还多了这个把我当做囚犯的麒麟。倘若他此时真的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将素和寅当做主人,那么就算插上翅膀,我也休想飞出素和家那道大门。
    所以仔细想想,21世纪的那个素和甄把我弄到这里来,其真正目的,难道竟是想把我逼死在这里么?
    事实上,很多细节也确实早已反映出这一点了不是吗。一则,凭我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穿越时空回到自己的时代,虽然我是梵天珠的转世,但我并不具备她随心所欲掌控神力的能力。这一点,想必素和甄是清楚得很的;二则,如果单纯只是如他所说,带我来是为了让我见证和体会这段历史,那他大可以让我寄居在其他不相干的人身体里,无论丫鬟也好,婆子也罢,只要是能跟在燕玄如意身边的人,完全都可以做到。但他却偏偏让我成为了燕玄如意本人。
    他明知道在这样一种状况下,我根本不可能具备反抗燕玄如意命运的能力,所以亲眼见证这段历史的同时,就只能跟随她的命运一步步在这里等死。即便清楚知道这一点,他仍是将我带到这里来,甚至切断一切能让我找到活路的契机。
    综合以上,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素和甄把我弄到这里,压根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看不出他对我有那种痛下杀手的那种恨,也想不出这么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既然这样,那只能推测,也许几百年前那个梵天珠曾跟他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过结。
    但若真是这样,未免太不公平,即便曾经梵天珠得罪过他,但她早已死去几百年,凭什么要我为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人顶包?就算我是所谓的她的转世也好,就算我真的具有着她的一点零星碎散记忆也罢,但,消失了就是消失了,历史如此,时间如此,死去的人亦是如此。
    这些寿命长得终其一生都活在过去中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认为,既然他们走不出那些古老的历史,所以早已随着历史死去的人,也就必须得陪着他们一起固守在最初那段历史中?
    想到这里时,胸中突然涌起的那股愤懑,倒让我原本紧迫不安的心慢慢松弛了下来。
    我开始觉得自己有那种力量去面对素和甄,以及即将到来的一切。
    但等了很久他一直都没出现。
    随着时间流逝,门外渐渐没了婆子丫鬟们低声闲聊的话音。她们虽然在王婆子的授意下没有离开这房子半步,但并不意味着她们的精神能支撑她们整个夜晚都清醒地监视着我。所以,如果不是因为有铘在某处看守着我,那么一旦等她们全都入睡之后,将又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
    然而现在,我却只能枯守着那个机会,干巴巴坐在屋里,尽力维持最清醒的姿态朝那扇始终紧闭着的房门呆看着。
    那样又不知过去了多久,素和甄依旧没有出现,而我的眼皮子却似乎越来越沉重了起来。
    坦白说,这是一种挺煎熬的感觉,无论是周围的安静,还是烛光长久昏沉而缓慢的闪烁,都像是一支逐渐靠近过来的催眠剂,静静面对着我,看着我,然后渗透向我。
    然后我感到自己意识终于在焦躁和愤怒的交替起伏间,渐渐陷入一种有点清醒,又有点空白的状态。
    想来,之后最终是没能忍住,于是打了个盹。
    不知这段时间持续了多久,而无论多久,它都维持我做了个足够长也足够清晰的梦。
    梦里我站在一间窑洞内。
    四周炎热而沉闷,因此我的情绪也是同样沉闷。
    沉闷且悲伤,一如炉中被久久焚烧着的那些瓷器,焦躁、哀痛、浑身吱吱嘎嘎,仿佛得了抑郁症般充满了歇斯底里想要死去的冲动。
    凭借这股冲动,我狠狠抓着眼前一个男人的手。
    像抓着一棵稍许用点力,就能力挽狂澜,将我从这极度窒息状态中拯救出来的救命稻草。
    然而错了。
    他并不是什么救命稻草,他是素和甄。
    当他低头看向我时,他的眼神让我很容易区分出他跟他哥哥的不同。
    即便在我这么绝望的拉扯之下,他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是无动于衷的,这一点梦中看来尤其明显。当然,也或许正因为是梦,所以他看起来丝毫不加掩饰,褪掉了那层虚伪的和善与客套,我清楚看出有一种剧烈的欲望挣扎在他眼底。
    那是一种该怎样去描述的欲望?
    它令他在看着我的时候充满矛盾,又充满一种压抑后的愤怒。
    因此,在稍纵即逝一点迟疑从眼底闪过后,他手腕一抬,非常果断地将我一把从他面前推了开去。
    推的力量并不太大,但我跌倒时的幅度却太大。
    猝不及防,以至头跟地面接触的一瞬间,我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保护自己的动作。紧跟着后脑勺传来擂鼓般重重一声巨响,当感觉到那股随之而来的震动时,眼前一黑,好似整个世界都被撕裂了似的,我的头和身体每一道神经都突然间剧烈地疼痛起来。
    痛得我不由自主伸出手朝前用力一阵乱抓。
    然后猛吸一口气,一下子从那场噩梦里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就见自己两手紧紧抓着床单,躺在地上一身是汗。
    不知是风吹湿衣的冰冷,还是没能从刚才一瞬间的重创感中脱离出来,我全身抖得无法抑制,想站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太过真实,真实到连最后的疼痛都仿佛是清晰的,并且没有随着梦醒而完全消失。
    难道是被我侵占了身体的燕玄如意并没有消失,并且试图借着这个梦想要告诉我一些什么吗……
    想到这里,正要试着再站起身,突然身子一僵,我意识到身边站着一个人。
    “有床为什么要睡在地上?”觉察到我发现了他,素和甄打破沉默问我。
    我没有回答,因为此时的他跟梦里那个人交叠在一起,让我有种无法开口的紧张。
    跟梦里一样,他低头看着我。
    但又跟梦里完全不一样,他那双经过掩饰的眼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甚至似乎还带着一点虚假的关切。
    “我吓到你了是么。”久久不见我回答,他于是再问。
    “是的。”这次我回答得很快,也很直接,“你走路安静得像个鬼。”
    他笑笑。没说什么,也没再用他那双令人不安的眼睛继续看着我,因为他抽掉发带后走到床边,自顾自脱起了衣裳。
    “你干什么?”我下意识问。
    “自然是准备歇息。”答完,他看了看我,然后若有所思道:“你是仍想继续睡在地上么?”
    我没有理会他朝我伸来的手。
    在慢慢朝后挪了几下后,我终于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摇摇头:“我还不想睡。”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你不累么。”
    “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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