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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小蝉满身的血痂在半个月后才开始脱落,露出嫩红的新肉,碰到布料又痒又痛,有时难受得在被褥间翻滚。
    颜铸一直守着她,但她始终没有清醒过,嘴里呜呜咽咽,又不知说些什么。
    看她难受,男人也只能轻轻在耳边哄慰。
    大夫开出清淡的食谱,他每日嘴对嘴喂她吃些东西。
    她就像个婴孩儿,饿了,便会叫嚷,等吃了点,又沉沉睡去;要排泄出恭,就哭,等服侍她方便完,她也安静睡去。
    颜铸出奇地好耐心,兰俊和一众下人都惊奇,一个大男人这么地服侍女人吃饭睡觉喝水拉屎,简直听都没听说过,更何况是发生在三老爷身上?
    颜铸自己做得很舒坦,有时都觉得幸福。
    是很不可思议,当初强占她的时候也只是一时性起,后来顺口就让下人称她“三夫人”,难道当初就是一意地维护她么?
    她说不生自己的孩子时,怒火冲天,这种心绪往昔又何尝有过。
    他巴不得她只剩自己一个,好独独占有她的全部,身体和魂灵全都占有。
    她要毒杀自己,竟跟她讲起从不轻吐的尘封往事,她撒下剑嚎啕大哭,他心里满是喜悦。
    看她对着肚里的孩儿窃窃私语,他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东西,占有了他几乎全部的生命。
    他将容忍了十年的李氏鞭死,只为她竟敢伤他的她。
    “小三儿,你和我才是相同的人,你和那个丫头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吗?他心里也有不确定。
    小猫若是一直不醒来,那就一直属于他。他总有害怕,怕她一日醒来,怪他责他恨他不要他。
    他不悔当日所造的杀孽,但,他怕报应到她的身上。
    “痛——”床上的小蝉喃喃低吟。
    他轻轻替她抹去额上的冷汗,唉,知道喊痛了!
    她蹙紧眉头,嘴张张合合,低嚷着:“宝宝、宝、宝……”还裹着白纱的小手探向腹部。腹部当然是平的,她喊得更厉害:“宝、宝、宝宝……”
    男人再帮她搓掉眼角滑下的泪,将胳膊放到被里。
    七个月大的成形的男婴,郁凌……埋在颜家祖坟。
    她双手又伸出来,轻轻挥动:“我要回家……回家……放开我,放了我——”
    男人心口一窒,这里还不是你的家……
    “痛——”
    “哥——嫂嫂——呜呜——”
    “好痛——”
    她小小的身躯瑟缩在一团被子里,额上密密的一层细汗擦掉又出,擦掉又出,反反复覆地唤着兄嫂。
    男人轻叹,忍不住伸出臂膀紧紧拥她入怀。
    “啊,痛——不,不要——”
    她挣扎,喊着:“不要,不要你。呜呜——不要你……”
    不准!不准你不要我!
    男人抱得更紧,用尽全力吻上她左脸的鞭痕。
    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不——”
    “鸣柳,带我走,柱子哥——”
    幽光闪过男人的眼。
    她快醒来了,醒来后会怎样?这时候,她喊的也不是自己……她不要他,她厌憎他……要不要放了她,免得跟了他受他该得的报应。
    望着满是痛苦的小脸,他知道他再也承受不起像山洞里的那种死别,宁可自己放开她,也不要她毁灭,地狱就一个人下吧。
    男人苦笑,咬牙,松开双臂。
    顿失温暖的她哭喊着,昏迷中她什么也不晓得,只知道好痛要回家、要离开他、离开痛苦。
    小蝉清醒是九月初,经过一个多月的昏迷,好象是再世为人。
    身上血痂已经脱去,但是还是留下满身累累的红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小蝉第一次看到这个丑陋的躯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子。
    女孩儿家,谁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身体,她的泪水珍珠般滴落到手心、被褥里。
    下人们不敢让她照镜子,怕她看到镜子里被一鞭毁掉的样貌,她也不提,也搞不清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已被毁容。
    她知道孩子没了,想往了半年,结果却是埋在墓里刚成形的肉团。她最终没能保住她的宝宝,在祖祠里自毁名节不就为了保住他吗?真是没用啊!
    除了宝宝,她想得最多的竟是颜铸。
    下人们说,他六天六夜没合眼赶回来救自己,说他衣不解带服侍自己吃喝拉撒,可是自从她清醒过来,他便再没有出现。
    是不是仆人们安慰她?
    昏迷中,总感觉有一双温暖的臂膊,无处不在呵护她,是他吗?
    可他为什么不来见她?
    看看身上自己都恶心的斑斑伤痕,他也嫌弃自己了吧!
    脸上……她偷偷在水里瞧过,那是鬼一样的脸!
    谁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更何况,女人对他本就是一时新鲜,那么贪恋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儿子的妻子,格外有份禁忌的感觉吧?!别人越讨厌、越排斥,他就越是要做,还做得越开心。
    只是,他不要她了,心里竟是这样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颜铸还是不露面,小蝉明显的憔悴,下人们也议论纷纷,三老爷毕竟是始乱终弃了!
    小蝉只能期望,他不要她,能不能把她放走。
    其实,又能去哪里?世上每一处地方对她来讲都是一样。曾经她还能有他,如今,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亲人、朋友、孩子、容貌、名节……什么都没有,她竟然还傻傻地以为她最终还能剩下他。
    永远别想逃走,即使是死。
    如今,你该放了我了吧。
    这么反反复覆地想,心神不宁,恢复了大半的小蝉竟又开始发高烧。
    大夫说这很危险,鞭伤最忌反复。
    男人站在小蝉的塌前,手轻轻拂过她的脸……
    我该把你怎么办呢?你让我把你怎么办呢?
    他根本不敢来见她,怕见了她,便舍不得放了她。
    但是,大军压境,危如覆卵,怎么能把她留下。
    小蝉高烧退尽,醒来已不在大别山。
    睁开双眼,那不是颜家方回轩的西厢房,不大不小的屋内光线充足,自家做的小几、小凳都有模有样,就好象是以前柱子哥给大毛做的那种。
    那时候,她就老缠着柱子哥给她做鸟笼,做小椅子,做小碗,小锅……
    突然,屋外响起人声。
    “你干吗做那么多小椅子、小凳子、小鸟笼,你又不是小孩儿!”
    就像是被闪电劈中,小蝉整个人都呆了,那、那是鸣柳的声音……
    “管你什么事,你怎么那么啰嗦!”
    天哪,那是柱子哥的声音……
    小蝉捂住嘴:“我是不是到了天上?”
    “刷”一声,屋里的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俏生生一个丫头,瞥了瞥床上的小蝉,冷冷说:“你做什么捂着嘴,以为碰到鬼啦?”
    “鸣、柳——”真的是鸣柳,“鸣柳——”
    “真是个孩子!叫什么,没叫过吗!”鸣柳眼里闪过水光,嘴里却仍是冷冷的。
    “鸣柳,你、你没死吗?”小蝉要爬下床,要去摸一摸是不是真的,却全身瘫软用不得力。
    “什么死啊死的,咒我呢?!”鸣柳凶巴巴过来一把将她拉起,两行清泪却已簌簌流下。“你看看你,本来就土不拉几,现在更像个丑八怪!”
    “鸣柳——”小蝉紧紧抱住鸣柳温软的身体,像小孩一样哇哇大哭。“鸣柳,呜呜呜——我以为你、你……我、我……他也不要我了,我是丑八怪……呜呜呜……”
    鸣柳不断替她顺着背,心里也难受得紧。
    哭声渐小,泪水已将鸣柳的衣服浸湿,小蝉不好意思地脸红。刚抬眼,又看到马骁马柱子。
    “柱、柱子哥也没死吗?”
    威武刚强的柱子哥,举着手里的小鸟笼和小椅子,哈哈大笑:“我马柱子死翘翘,谁来替阿蝉妹子做这些好玩意儿?”
    小蝉红通通的眼睛看看鸣柳,又看看柱子哥,这、这简直就是上演复活记!
    鸣柳先说:“三老爷把我和陆大夫拖出去,侍卫们一刀把陆大夫给宰了,我就吓晕过去。醒过来已经离开颜家。三老爷给了我钱,说我以后就不再是颜家的奴才了,我就一直在这里,直到这个家伙来。”
    “我听见两声惨叫就以为鸣柳你死了,我还骂他杀人魔王……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没杀掉你?”
    鸣柳翻翻白眼:“他看我和你要好,就眼红呗!你越护着我他越是犯嫉妒,瞅见机会还把我赶出去啊!”
    这是什么理由啊?
    可是,他不就是那种奇怪的人吗?
    然后就是马骁说:“我那天在马车后面追,追了半天都没追上,累得在路上直喘气。结果几十个山贼趁人之危,差点就把我杀了,还把我藏得好好的耳坠子给搜走了。再后来就是个叫颜礼的家伙救了我,把我送到这里,还警告我不准踏入大别山区一步!”
    颜礼不就是那个把她押送给李玉珂的人吗?怪不得李玉珂会拿到那个耳坠子了。
    可是他为什么说柱子哥死了,当时她气得都要毒死他!
    “姓马的,你上回说是十几个山贼围攻你一个,上上回说几个山贼围攻你,这回又说几十个,到底多少人抢你的东西啊?”
    “这个……我危乱之中哪能看得清楚,反正就是很多很多了……”
    “喂,你这家伙很不老实耶!”
    “什么,你到李家庄去问问,我马柱子话。
    他们就瞒着她一个儿!
    第二天,小蝉问柱子:“你昨天有没有看到别的人来我们家?”
    马骁诧异地看看她,不吭声,半晌,他把她带到附近的小溪边。
    望着小蝉圆圆亮晶晶的眼睛,他说:“小蝉,那个人做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好色荒yin,又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扳住她肩膀。“可是,他对你,倒不坏……瞅着,是动了真格儿!”
    小蝉愣在那儿半天,久久不能动。
    又过了一个月,小蝉算算日子,去年的今天是郁森的七七,就在那天,他强占了她。
    小蝉觉得今天他会来。
    夜晚,男人站在她塌前,只是看着。
    小蝉再也耐不住,猛地掀开被子,睁开眼。
    一袭黑衣的颜铸站在她的榻前。
    他瘦了,刀削过的脸都快没肉了;他老了,发根竟有斑斑花白。
    看着小蝉的眼睛,他竟有尴尬:“你醒着的吗?”
    小蝉站起来,问他:“我那时醒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现在又为什么偷偷摸摸地来?”
    男人喉结涌动,手轻轻抚上她的身体。
    “你说,你是不是嫌我丑。”她伸手捂住脸上的鞭痕,挣开他的手。
    男人无奈地皱眉,声音浊浊:“你原本也不漂亮。”
    小蝉的嘴都快噘到天上。却不知这付小儿女模样是怎么吸引人。
    “那你为什么也不碰我?!”
    男人苦笑啊,辛苦地忍耐着,却还被怀疑,男人一把将她拥到怀里。
    多久没抱过她了?满足的沉吟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你这个磨人的小妖怪!”
    小蝉,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他的腰,小手在他虎背上四处逡巡。
    男人的眼眸变深,禁不住闷哼一声,潜沉已久的欲望陡然高涨,一掌猛按她的小翘臀,炙热的坚硬直抵柔软。
    小蝉浑身抖颤,头深深埋到他xiong前。
    男人将她整个抱起,捞起两条大腿挂到自己腰上:“身体还吃得住吗?”
    小蝉不回答,粉唇轻轻吻上他的大嘴,他整个人都似要炸开,大舌头猛地撬到她牙关里,到处翻搅……
    男人的衣袍、衬褂,女人的衬袍、肚兜、亵裤一一拋落地上。
    “不,别看,都是疤痕,好丑。”
    他拿开她遮掩的小手,对着红痕一一吻舐……
    “还疼吗?”
    她摇头:“啊——别、别吻那里……好羞人的!”
    男人沉沉地笑:“很甜……”
    “啐——”
    黑的他白的她合而为一,翻滚交缠……
    “啊——季凌……”
    小蝉趴在男人黝黑结实的xiong膛,小手拨弄他的小红点。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还不够?”
    小蝉细声细气:“季凌,你不要走,我只有你了。”泪一滴滴掉在男人的xiong前。
    大手轻轻抹去她的泪,声音微颤:“宝宝,小乖……马上,马上就在一起。”
    “你说话要算数。”
    暖暖的东西在颜铸xiong内滑过。
    圆满了吗?
    第二天,颜铸还是离开。
    不久传来唐军包围大别山颜府的消息,马骁不敢告诉小蝉。
    小蝉每日都在等。
    再后来又有消息说,一把大火把颜府烧得精光,颜家在大别山经营数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小蝉还是等,颜铸却迟迟没有出现。
    到了来年二月,鸣柳和马骁都觉得颜铸不是死了就是不会再来,但他们不敢劝小蝉。
    小蝉终于忍不住,求马骁:“柱子哥,带我去颜府!”
    “可那儿已经是一片废墟!”
    “求求你!”
    “唉,随你罢!”
    幸亏围山的大军已经撤退,马骁、鸣柳和小蝉顺利地到达颜府。
    昔日雕梁画栋的恢宏巨宅,全成了一片黑木焦土,连祖坟都被掘开烧尽。
    小蝉想:“郁凌也埋在这里的呢!”
    季凌,你说过,马上就会在一起,你现在在哪里?好不好呢?
    三个人又默默地赶回住地,不想已有人在那里静等他们归来。
    小蝉从没见过像李昙那样俊朗的人,目不转睛盯着他。
    同样,李昙也要仔细看看让颜铸动心的女人究竟什么模样,一看之下,难免失望。即算没有那道穿过整个左脸的疤痕,那也不能算作美女。真搞不懂颜老三怎会看上这么个小他十多岁的黄毛丫头!
    小蝉和已经成亲的鸣柳、柱子辞别,随着李昙去见颜铸。
    李昙总不告诉她颜铸的情况,害得小蝉睡不着吃不下。
    三月初,终于到了江宁李府。
    春花灿烂,春光明媚,十八岁的小蝉和三十三岁的颜铸重逢。
    在与唐军最后的决战中,颜铸眇了一目,xiong口中了一剑,缠绵病榻,才误了行程。
    小蝉也不顾郁秀和李昙在场,飞一样扑过去:“季凌……”
    也就是三月,南唐烈祖李升旧伤引发背疽,不治身亡。其子李璟继位。
    江宁城外,李昙夫妇送别铸、蝉。
    眇了一目的颜铸似乎更得小蝉的怜惜,脾气也没有过去yin阳怪气。
    李昙抱拳:“三兄,保重!三嫂,保重!”
    郁秀却道:“三叔、阿蝉妹妹。保重!”
    是年,颜氏全族移往蜀中,颜铸与李小蝉终生未得子息。
    五年后,十五岁的颜郁谨执掌颜家大小事务,其父偕妻归隐大理——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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