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老太爷近九十高龄,耳聪目明。去年掉了一颗牙,每天四点半起床打太极拳,一顿饭能吃下冒尖的一碗米饭。不知多少人盼着老狐狸赶紧躺进棺材,他偏偏不让他们称心如意,优哉游哉过活。
广州,清晨,时针指向五点半。华子在钟山别墅的草坪上已经站了近一个小时,眼观鼻,鼻观心,屏气静心的等候。目光偶尔投向草坪上打拳的老爷子,满是敬畏。他头发全白,精瘦,心静体松,呼吸平稳。拳意连绵不绝,中正安舒,轻灵沉着,刚柔相济。一个钟头下来,不见半星吃力。近几年老太爷搬出殷家大宅,在钟山别院闭门谢客休养。除非他指定的继承人到来,否则老爷子连亲生儿子都是不见的。
接过管家准备好的毛巾擦擦脸,老太爷离开草坪,走向大屋。经过华子,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没有招呼,华子默默的跟上,老太爷不问话,他也沉默着。
在大屋的客厅,他亲自动手沏了一壶龙井,以目示意,华子谢过之后才在对面坐下。
老爷子斟了一杯茶,推到华子面前,他受宠若惊,又忐忑不安。
殷老太爷缓缓的饮了三杯,才开口:“如今你也是富翁了。”
华子仓皇:“不敢当,不敢当。”
殷老太爷制止他匆忙要起身的动作,沉吟着:“当年夜遥还小,转眼他都长大成人了。我记得你保护他的情分,夜遥也没忘记。”
华子更忐忑,不知老太爷究竟想说什么。
“照你看来,秋家那个小姑娘到底对夜遥是怎生个意思?”他直言相问。
华子把话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才谨慎的开口回答:“秋小姐和少爷是朋友。”
老太爷慈爱的笑了笑,对他的回答颇为玩味:“朋友?”目光锐利直射人心:“华子,你跟了秋家小姑娘十几年,真当自己是秋家人了?”
他话语相当平缓,华子的冷汗却唰的一下冒了出来。
唯唯诺诺:“我不敢……”
咬咬牙,说:“秋小姐对少爷似乎并没有男女之情,她有位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两个人感情很好。”
殷老太爷满意的轻微颔首。
这些情况他自然是知道的,要的不过是华子一个明确的态度。
“夜遥对她呢?”漫不经心的,又抛出一个让华子坐立不安的问题。
华子略微迟疑了下,老太爷目光如炬的看过来,他吓得不敢作假,老实回答:“少爷喜欢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很喜欢。”
殷老爷子没吱声。气氛归于沉寂,半晌,老爷子点点头:“你回吧。”
管家出来送客,送到大门口。眼看着大门徐徐关上,华子望着树冠长出一口气。不到四点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驱车赶来郊外,在野地里站了一个多小时,问不到四句话就赶人,他全无怨言,也不敢有怨言。殷老爷子并非故意给他下马威,他只是习惯了别人的服从。
老管家年纪有五十开外,跟随老爷子大半辈子,到如今就连殷夜遥都要礼让他三分。差不多的琐事他已经不管了,自有年轻人负责,他就只管等候老爷子差遣,平日没事就在房间里对着棋谱下棋。
华子能得他亲自相送,无疑很受重视。
老爷子陷入了沉思。送完客人,他静静的站在边上。
他喜静,大屋清扫工作在他打拳的时间段完成,太阳初升,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屋里,静悄悄的令人不敢大声喘气。偶有佣人来取东西,也都不敢出声,踮着脚尖不发声的走路。
不知过了多久,殷老爷子上身微微动了一下,管家明明低着头,脑门上却仿佛长了眼,递给他一杯凉茶。
他饮了一口,放下,说:“殷家这些个子孙辈,就只夜遥合我心意。”
老管家静静听着,不做评论。
“我看好了安家的大姑娘,本想她性子生的冷淡,和秋家那孩子差不多的脾性,肯定能和夜遥谈得来。谁想他们两人不对盘——安澜原本也不错,可惜白长了一张漂亮面孔,先是做错事,后来攀上许蜜……可惜她爸妈都聪明知事,偏偏生了个女儿头脑不清。”
他不需要别人的意见,也不用管家发表评论。
“秋家的姑娘……”他沉吟:“主意大了点,虽然是好事,可惜没有好的家底,又是个清清淡淡的性子。就怕夜遥一头热的栽进去……他头脑心性都好,若是损在女色上,未免可惜,我这些年的功夫也白瞎了。”
老管家忧心忡忡,提醒道:“少爷的脾气……”
殷老爷子想起自家孙子的冲脾气,失笑:“小子装的挺好,其实没脱小时的倔劲儿。你放心,我不触他逆鳞,自然有人不长眼。”我花费了这么多年心思,可不奔着祖孙冲突去的。
李长生已在一间建筑事务所实习半年。正规专业毕业的新人刚进公司还得打杂,更何况他一托关系的实习生。冲咖啡复印跑腿接电话,长生足足伺候了那帮大爷半年,终于时来运转。有位资深前辈看好他勤奋肯吃苦的韧劲儿,同意带他。事务所最近接了几个大案子,全体连轴转,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前辈既有心栽培李长生,把他要到手底下,放手让他负责些不重要的辅助性工作。
学校宿舍有门禁时间,守门的大爷耳朵不好使,但眼睛贼尖。长生住三楼,半夜当了几次蜘蛛侠,实在受不了,在校外不远处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旧公寓。早年建造的旧楼房,格局不好,更谈不上什么装修。木地板泡过水返潮,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一扇墙都翻起了皮,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椅子,连个多余的衣柜都没有。
下林的学校虽然在郊区,但两所学校相距并不远,尤其后来有了直通车,从他那儿到长生家只需半个小时车程。这小子嫌学校住起来拘束,三天两头的往这儿跑。
长生搬进去一个月,上林才过去转了一圈,大皱眉头。
客厅堆了几个纸箱,长生搬来一台饮水机,碗碟胡乱堆在厨房,秋下林盘腿坐在床上玩游戏。窗子密闭的严严实实,屋里弥漫一股怪味。
她就知道,这俩懒鬼!
长生是真忙。除了晚上睡觉,难得来一趟。下林却除去有课的时候就呆在这边。光他自己也把房间糟蹋不成这副模样。天高皇帝远,他带着朋友来玩儿,大男生在一块胡糟糟,闹玩了谁也不帮忙收拾,下林想收拾吧,还被人说一顿,笑话他大男生比女生还爱干净。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秋下林在大学里迅速懒惰,终于融入了被不叠床不整的大军中。令上林欣慰的是,总算多年教育没白费,他说起舍友们从床底下扒拉扒拉脏袜子再穿一遍的恶习,面带不屑——他的袜子都攒着,一个周一洗。
上林在北京有三套公寓楼,最近正琢磨从哪儿省下一笔钱买处四合院。长生刚提要出来住,她就想让他直接住进自己的房子,但长生不肯。
男人都有自尊。
他绝非不知变通,认为女人比男人赚钱多就没面子的懦夫。许是从小看大,对秋上林的赚钱手段,长生早见惯不惯。他心里有数,哪怕今后自己在事业上成功了,也未必有秋上林赚钱多。
但赚钱多少,和花女人钱是两回事。
力所能及的小事上,长生不想被人说吃软饭。
殷夜遥的优秀和追求,如巨石沉甸甸压在长生心上。偶尔和她一起出去,见到他们公司的人,别人问起长生身份,他说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总能在外人客气的笑容中看到不屑与惋惜。
就连顾致远这么铁的哥们,都会在闲谈中惋惜于上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自己人没什么顾忌,他就实话实说,言及上林在金钱和生意上的精明,说自家爷爷早有定论,他、李长生、秋下林,三个加起来拍马都追不上秋上林。
顾致远大学毕业,如家人所望走上仕途,由市委秘书干起。家里给他的规划很清晰。市委秘书,积攒工作经验后去基层历练攒功,提拔成干部,一步步,稳妥上爬,最终目标是进政治局做常委——当然,天灾人祸未可知,计划未实现前,等同废纸。
每每谈起,顾致远常叹命运无常。
年轻时候的年少轻狂仿佛上辈子那么远,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政治没有兴趣。从前最大的理想就是进大学当教授,一辈子徜徉于知识的海洋。
然而年纪愈大,越明白肩上的责任。人这辈子不只为自己而活。
他说,从前没发现,自小耳濡目染接受的熏陶,早就注定他将周旋于各色人物之中,在政治里打滚,在个人利益和百姓利益中寻求平衡点。
秋上林说,别的不求,无论你将来是大兵抑或小将,别忘记多为老百姓干点实事,少贪点,少吃点,我代表全国人民感激你。
顾致远抱着肚子大笑,揶揄她说,我可和秋总您不同,家底薄弱,想盖希望小学,也得有那个资本不是。
摩卡猫猫每年都有资金注入希望工程,上林自己也定时为慈善出把力。她说,我修来世。
不求来世富贵滔天,但求平安喜乐,全家团圆。
李长生不修来世,他修今朝。
孙一涵不理解,分明是吃艺术这碗饭的人,为何非要往浮华的名利场中钻。你画画我经营,一辈子不让你沾染铜臭不好吗?
她不懂长生。
当她苦口婆心讲道理摆事实试图证明他和秋上林不相配的时候,李长生想,我不求将来多成功,只要站在秋上林旁边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不至于让别人说我一声小白脸吃软饭,就满足了——当然,他也算不上小白脸。
孙一涵的设想很完美,但长生只要想到今后一辈子被关在画室里画呀画呀,就不寒而栗。他更乐于接受挑战。
顾致远笑他,说我以为你长大后不是乱世枭雄至少也得是位呼风唤雨的黑道大哥,咱哥俩一个在白一个在黑,通力协助天下无敌……
下林抢过电话就骂,顾包子你有本事这话说给我姐听,削不死你!
李长生早出晚归,黑眼圈日渐加重。上林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她嘴上不说心里和明镜一样。长生为谁这般拼命辛苦,她心里有数。
同龄人都在大学中泡网吧打游戏侃大山和女朋友花前月下,长生却提早进入社会,一方面接受了她的影响,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压力过大。
好在再辛苦也总有休息的时候。一票单子顺利结束,总算都能休息。
上林兴致勃勃要装修房子,捧着记事本在屋里踱来踱去自言自语的嘟嚷。毕竟年轻有活力,本来病怏怏就快死的李长生大睡一觉,起床后又生龙活虎。他是专业的——虽然专业不是室内设计,但跟着前辈没少见识。
俩人在屋里一块走动。
“这堵墙不是承重墙,完全可以拆掉。”长生大手一挥。
上林转悠一圈:“厨房不合理,墙也打掉吧!”
“厨房的墙承重,不能打!”
上林不乐意:“打一半。”
长生挑眉:“秋下林个子太高,我们从中间给他锯一截?”
下林急虎虎的扑上来:“谋财害命啦!”
方案设计了无数个,终于三个人都感到满意,打算找施工队着手动工了,长生一拍脑门:“忘了,房子不是咱的!”
三人面面相觑。
问房东,他撮着牙花子拿腔捏调:“哎呀,要动工得申请装修批文,我们小区很安静的……我怕邻居投诉……”
走出他家房门,下林骂:“安静个屁,四五点钟老头老太起床遛狗闲聊,嗓门比我姐都大!”
上林眯眼,危险的看他:“你说什么。”
下林躲在长生身后:“淑女形象,注意点啊。”
合同签了两年,却也不能不收拾。
长生坚持不用家里的资助,取出实习之后的全部工资,两个人在灯下计算了一晚上,建材市场跑了无数趟,最后敲定,大格局不动,墙不打好了明天再送套木沙发,咱自己割海绵做沙发垫,我寻思着厂里肯定有适合做沙发的麻布,量好尺寸让他们做了寄过来,给个材料费就行。”
下林呼哧呼哧喘粗气:“我说,你俩至于守财成这个地步?钻钱眼儿得了——人家给搬上来中的大股东穿了背心短裤夹脚凉鞋笑眯眯在后面帮长生扶着,一路哼歌而去。
他揉搓几下眼睛,掏出手机查看相册中的照片。
公司总结招待年会上,穿了摩卡设计部话的女生:“听着没。他不嫌我的金主多。”
系花怒其不争,冲上来推着李长生:“李长生,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她哪儿值得你心甘情愿!”
红着眼瞪上林:“你别以为你能狐媚住所有人!”
下林摇摇摆摆的凑过来,从系花面前经过扬手欲打,系花吓得一哆嗦,他却没真的落下去,幌子一闪,手摸了摸鼻子。
“姐,你手机借我用用。”
对面前的混乱局面似乎全无认识,拿过上林的包就翻,翻来翻去翻不着。长生眯缝着眼嫌他不中用,夺过书包,掉着底,稀里哗啦东西全抖落在地上,一脚将一本书踢到了秋下林脚下。
他故作诧异的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姐,这本人事管理经济学你都看了一个月还没看完哪?哎,作者叫啥名来着。”
长生抢答:“爱德华拉齐尔!”
下林拍掌:“叮咚,恭喜答对!”
他们对局面的无视令系花和那个女生极为气愤。
下林转身,扬扬书,翻开书页将密密麻麻的笔记凑到系花面前:“爱德华拉齐尔,你知道是谁吗?”
面对众人,高声演讲:“爱德华拉齐尔,他在1985年以来担任胡佛战争、革命与和平研究所资深研究院,同时就职于斯坦福大学工商管理学院研究生院,主讲人力资源、管理学和经济学,获——”顿了下,问:“美女,这排英语怎么念?我没文化。”
系花瞪着他凑到眼前,书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发傻。
上林懒懒的说:“获杰克斯蒂尔帕克尔荣辱教授称号。担任《劳动经济学》杂志的执行编审,曾任劳动经济学学会主席,在人力资源管理领域中是领袖人物——秋下林,我说过不要迷恋传说,他的书里有部分内容不符合中国国情,只做参考。”
下林受教,扬扬除去表皮全部内容都是英文的书页:“你英文系的吧,看得懂?”
柳系花憋得脸通红。
他嗤笑:“我姐还没上小学就对着收音机学英语,六岁就能赚了钱给我买新衣服,你算哪根葱哪根蒜,跑来质疑我姐有不正当收入?”
长生似乎从睡梦中刚刚惊醒,猛的举手,含混道:“我作证!秋上林从小就压迫我们哥俩,我没少给她拎包摆摊收钱,她说发工资发工资,到现在也没发给我!”
上林没好气的拉住他:“睡你的觉吧!”
下林逼问到系花脸上:“我姐从小学开始就没花过家里一分钱,我从读初中开始学费全是我姐在出,你到目前为止自己亲手赚过哪怕一毛钱了?你凭什么说她烂到贱?她凭自己赚钱,爱吃了喝了玩了还是扔水里打水漂看热闹,关你什么事?”
“老子吃我姐的喝我姐的将来奉养我姐,你们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地丁矬?”
上林喝他:“不许人身攻击!”
原来站着骂上林的女生个子很矮。
系花羞愤难当,指着下林你你你,你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泪水夺眶而出,呜呜的哭着跑开。
她一跑,跟来的几个女生也都跟着要跑,骂人的‘地丁矬’哎哟一声,跌倒在地,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咬牙跑开。
众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胖子,胖子耸肩,若无其事的收回脚丫子。
下林收起凌厉,冲姐姐吐舌头,上林宠溺的笑:“别总是欺负人小孩儿。孩子小,不懂事。”
下林呸声:“我更小!”
比年纪,在座哪个也比不了他。
长生醉了,闹着要回家,上林就扶着他先走一步。
到了楼下她就不肯上去,怕孤男寡女有人看见又说闲话,长生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磨蹭了几下,叹息:“做人难,做女人难,做成功的女人,难上加难!”
上林扑哧一笑,这话她抄袭,长生是抄袭加抄袭。
推推他:“你知道我难,就眼看着我被人欺负?”
长生不以为意:“人多,口杂。我不当人面打女生。”
上林知他心里的鬼主意,训斥:“就算背人的地方也不能打女生!”
长生磨叽:“嗯,我不打她。”
“也不许找人再算后账!”
长生只哼哼唧唧,既不应允也不吱声。
上林严重警告:“人家对你一片丹心,就是对我有点误会而已,你可不能害人啊。”
他哼唧半天哼唧出一句:“谣言太难听。”
上林无所谓的说:“从小到大,哪儿的谣言少过?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你不知道啊。我清者自清,只要你不嫌我就行。”
长生哼唧:“我嫌你。”
上林瞪眼:“你嫌我什么?”他敢说一句不好,立马打爆头。
长生抱着她不放手:“你陪我上去,我就告诉你……”
上林冷哼:“想得美!”
长生不放手,上摸下摸:“上林……”
她骂:“流氓!”
他不以为意:“小时候你就说我是流氓头子。”摸呀摸,摸呀摸……
“哎哟!”疼的大叫一声,收回手连连吹气。
上林抿着嘴乐不可支:“让你耍流氓!”
长生捧手吹气:“手废了,残废了,我赖着你了。”
上林白他一眼,不爱搭理,摆摆手:“你上去吧。”
长生歪歪扭扭的走:“我得送你回学校。”
上林好笑:“你都醉成这样还送我?”
好容易把你送回来,你赶紧给我消停消停吧。
长生握拳,坚决的表示决心:“醉死了,也要保护秋上林!”
争执半天,上林到底没争过他,只得一路架着他回了学校,在女生宿舍门口打电话给下林让他来接他哥,看着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这才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