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却并没有感受到宋导的紧张。
    在来到奥克斯独立电影节之前，杜若就已经看过了《听说》的成片。
    杜若在身后很快平息的掌声中，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大荧幕，嘴角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无论如何，在奥克斯独立电影节上，电影的质量才是最有力的名片。
    下一刻，影院里灯光骤灭，所有人的表情都陷入了黑暗中。
    电影，开始了。
    忽然响起的下课铃声划破了寂静的黑暗，在这样完全没有片头曲，别具一格的开场中，大荧幕上的画面慢慢地出现。
    特色十足的画面，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即便观众来自不同的国家，也能够在看见这个画面的瞬间，明白电影发生的地点——
    学校。
    和一般的校园电影不同，《听说》中用了大量灰调的色彩，压低了画面的饱和度，也给这看上去生机勃勃的校园，增添了一分挥之不去的阴翳。
    罗伯特是一位发行商，他每年一月都会来到奥克斯独立电影节。
    和记者或是其他电影人不同，罗伯特每年来到奥克斯独立电影节的目的非常明确，他不是来交流艺术的，而是来寻找符合他要求的，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发行的独立电影。
    在来到《听说》首映场之前，罗伯特在心里已经有了看好的一部电影，而校园题材也从来不是罗伯特本人青睐的题材。
    完全漫不经心地来到《听说》首映场后，电影开场后不久，在开场那段被霸。凌的第一视角拍摄片段出来后，罗伯特就忍不住轻“咦”了一声，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电影还在继续，开场看似美好的青春校园生活，持续了仅仅不到一分钟，导演就用镜头带着所有人，窥见到了校园明媚背景下的阴影。
    林子昕虽然在戏中是女主角的身份，但她出场的戏份很少，出现的场景只有在天台上。
    他们看着杜若和林子昕倾诉着自己在学校里遭遇到的事，而林子昕每一次都微笑着安慰了他；
    他们看见杜若逃了课，跑到天台上，和林子昕一起躺在天台上，仰头看着天上的云；
    他们看着杜若在林子昕的鼓励下，慢慢地学会如何与自己和解，如何反击那些对他施加暴力的人，如何将自己解脱出来。
    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罗伯特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察觉到了其中那一丝微妙的感觉。
    按照罗伯特的眼光来看，按照这部电影的前半段发展下去，这大概会是一个青春成长故事，或许还加了那么一丝青春期男女之间的情感。
    但这个套路实在是太过烂俗，即便夹杂了校园暴力的元素，也没有办法使这个故事彻底地跳脱出青春校园电影的套路。
    假如仅仅是这样的电影……
    这时候，大荧幕上恰好给到了林子昕整部电影唯一一个正脸特写——
    阳光下，少女的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透着一股不似人间的飘忽，她的眼中映出少年的倒影，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往上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个笑容很暖，但她的眼中却是一片枯寂。
    在对上那个眼神的一刹那，罗伯特立刻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所有设想，猛地警醒了过来。
    不对！
    假如这部电影仅仅是一部三流的烂俗青春电影，它或许能够出现在影院里，或许能够收获不少票房，但却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奥克斯独立电影节上！
    反应过来的时候，罗伯特忍不住一个大喘气，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时候，罗伯特才猛然反应过来，他竟然被这部电影的剧情给带了进去，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跳脱出电影之外进行评判。
    定了定神，罗伯特继续看接下来的内容。
    随着电影的播放，少女身上的异样也慢慢地显露出来。
    她不去上课；
    她永远都在天台上；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影子；
    她从来没有戳碰过少年……
    当这些细节慢慢地出现在观众面前时，影院里几乎所有人都猜出了少女的身份。
    唯独电影中的少年，对少女的态度依然没有半分变化，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异样一般。
    这时候，即便是最迟钝的观众，也意识到了其中的怪异感。
    他们就看着少女的破绽越来越多，但逐渐从校园暴力的阴翳中走出的少年却仿佛完全没有发现一样，灿烂地笑着。
    剧情终于到了返校参加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少年笑着将礼物盒塞进包里，穿过在离婚后就对他漠不关心的父亲，哼着小调儿走向学校。
    但罗伯特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少年的礼物盒上。
    一黑，一白。
    为什么会有两个礼物盒？
    台下观众屏气凝神的时候，杜若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当时在拍摄《听说》的时候，实际上拍摄了两个结局，而因为结局的不同，宋导也剪辑了两个版本。
    看到这里，杜若已经清楚，被奥克斯独立电影节选中的是哪一个版本了。
    当少年拿着礼盒跑上天台，却只能无能为力地哭嚎着，却抓不住慢慢消散的少女。
    杜若的这一段哭戏极具爆发力，让罗伯特眼前一亮。
    但剧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随着少女的故事被掀开，电影院里已经传出了低低的啜泣声，而从同学那里听完这件事的少年微笑着和同学告别，走出门的那一刻，少年表情的骤然转变却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剧情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在一段迅速切换的新闻中，接连爆出了三个人被刀刺伤的新闻，而在慢慢减弱的新闻播报声，和越来越响亮的警铃声中，有一道黑影重新出现在了学校天台上。
    他把包放在地上，安静地站在天台的边缘，当天台的门被踢开的瞬间，手电筒的光照亮了他嘴角的笑容。
    下一刻，他朝后猛地一倒，破烂的衣袖飘扬起来，露出了他手腕上的划痕——
    是少女的名字。
    这时候，下课铃声再一次响起。
    在铃声中，画面猛地暗下，随后大荧幕上跳出了两个礼盒——
    白色的完好无损，黑色的已经被打开。
    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演职人员表，但影院里却没有一点声音。
    宋导有些颓丧地低下了头，杜若的目光却还落在大荧幕上。
    在整整一分钟的寂静后，随着第一声掌声的响起，电影院里的每一个人都默默地站起身，用力鼓着掌。
    那声音，比电影播放前，简直还要响亮一倍。
    在热烈的掌声中，杜若的嘴角慢慢地弯起。
    这些在电影播放前，最吝啬掌声的观众，也是在电影播放完之后，鼓掌最使劲的观众。
    一直到演职人员表播放完一分钟后，现场的掌声都没有停息。
    这时候，影院里的灯光亮起，宋导带着主创团队站在大荧幕前，还没有说一句话，就响起了一片不同语言的叫好声。
    “做的棒极了！”
    “这是我今年看过的最好的表演！”
    “提前预祝你们的成功！”
    “嘿，我们之后能谈谈发行权的问题吗！”
    ——最后一句来自罗伯特。
    宋导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电影院里的掌声和欢呼才渐渐平息下去。
    “实际上，这是我的第一部 电影，我们整个团队基本上都是新人。”宋导整理了一下思绪，憋住眼眶里的泪水，红着鼻子说道，“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在这部电影中，做到了目前我们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当然！”“你们做的非常棒！”……
    底下立刻响起一片喊声。
    等到《听说》首映结束后，杜若他们才从电影节的工作人员中知道了一个令他们惊讶的消息。
    刚才《听说》结束后，观众的掌声足足持续了3分21秒！
    也是本届奥克斯独立电影节到目前为止，掌声持续时间最长的一部电影！
    奥克斯独立电影节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对一部电影的欣赏，要体现在电影播放完之后的鼓掌时长上。
    一般鼓掌时长最长的电影，也会是当届奥克斯电影节上最受好评的电影。
    惊喜还远不止如此，在《听说》首映结束后，陆续有好几位发行商过来，想要与宋导商量发行权的问题。
    他们收下了每一位发行商的名片，却没有答应任何一家。
    而当所有发行商名片都递得差不多的时候，罗伯特在这时候挂上了温和的笑容，走上前来。
    “你好，我是一名发行商。”罗伯特聪明地没有对自己的发行公司进行吹捧，而是带着得体的笑容，轻声问道，“或许，您愿意与我谈一谈，两版《听说》的发行权问题吗？”
    ***
    《听说》在奥克斯独立电影节掀起讨论的同时，国内却是一片静悄悄。
    无论是杜若，还是剧组方面，都没有对《听说》入围奥克斯独立电影节第一序列的事情进行宣传，以至于当国内记者的报道传回国内的时候，看到新闻的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茫然。
    【电影第一刊：国内独立电影《听说》入围奥克斯独立电影节第一序列，首映结束后，现场掌声持续三分多钟，创下本届奥克斯独立电影节掌声时长记录。】
    《听说》？
    这是哪部电影？
    就在大多数人都还是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一直没有动静的听说剧组官方星光号被翻了出来。
    看着主演上那醒目的“杜若”两个字，吃瓜群众的瓜差点掉了下来。
    不……不是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在这条新闻曝光之前，星光网上对于《听说》这部还未播出的电影都是一片群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