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同。”少年冷声道,充满了高傲,“我们个体复制就可以达到传承文明的目的,不需要大量繁衍无用的族群,消耗过多的资源。我们这么完美,师父,你这么完美,为什么还要一代代守护人类呢?”
“昊儿。”女子轻叹,“我不清楚你如何产生了这样的思想。可你确实是人类,才会有独立的思想,才会不服从我的命令。”
“师父,”少年声音充满委屈,“你有了哨兵后,十分疏远我们几个了。青帝、赤帝他们,也都只把各自的哨兵当作最亲密的伴侣了。”
“因为哨兵本来就该是我们向导最亲密的、生死无间的伴侣。”女子的笑里含着令人心神荡漾的暖意,“哨向本就是相辅相成。我们不分尊卑,相伴而生,相随而死的。你将来也会遇到属于你的哨兵,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可是他们也是脆弱,容易夭折的。”少年不屑,“他们离开了我们的疏导就会发疯而死,他们其实才是依赖我们为生。为什么向导不能拥有强健的体魄?”
“世间不会有绝对完美的事物,昊儿。正因为我们都有缺陷,所以我们才需要彼此。”
“我不需要哨兵……我可以做我自己的哨兵……我会拥有足够保护自己的武器……”
炮火声涌来,如潮水淹没了一切。
“回来……”青年华丽的嗓音里还隐隐带着点少年时的影子。他绝望地哀求着,“这是个埋伏!他们就是为了杀你!回来!”
硝烟缭绕之中,军装女子靠坐在壕沟里,怀中抱着一名遍身浴血的男子。
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男人已冰冷却依旧英俊的面颊,布满血污和烟尘的面孔看不清容貌,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雪融后的泉水,映照着此起彼伏的炮火和弹道。
“来不及了,昊儿。潜川他走了,为了保护我……我别无所求,只想和他一起走……”
“为什么总是这样?”男子痛苦哽咽,“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要被那些劣等的哨兵绊住脚步?”
“对不起……如果能再见面……”
炮火声带着低语远去,变成了诡异的闷响。
四周场景再度转变,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透过高塔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眺望整座城市。而市区里硝烟四起,战斗机在低空盘旋,警报声如厉鬼盘踞不散。
男子站在窗前,背影高大挺拔,仿佛一座屹立的高山。一头银色的长发如绸缎一般披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明。
楚環的意识体凝聚成了人形,双脚落在了地板上。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正朝窗边的男子走去。而在她身后,紧跟着军装笔挺的楚戟,以及一群矫健切全神戒备的3s士兵。
男子施施然转过身来,手中拐杖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轻响。
他相当苍老,却又依旧英俊,而且高贵。他脸上每一根线条,都散发着王者的威仪和岁月的沧桑。那是他在两百年漫长等待中刻画下的痕迹。
他深邃而睿智的眼注视着少女,全神贯注,仿佛她是自己失落已久,又被送回面前的珍宝。
“我终于等到你了。”老者目光温柔得就像秋日的暮光,“我足足等了你两百零六年。”
楚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们终于将你彻底掌控了,神之女。”白帝感叹着,“可你依旧这么纯洁而美好。你的灵魂之光永远是最璀璨澄净的金色,而你剔透的魂永远强大而无畏。拥有无畏的灵魂,你将会得到本该属于你的自由。”
“而你该走了。”楚環终于开了口,“把人类的世界,还给人类吧。”
“我可以走。”白帝微笑着,“但是,师父,人类世界也不会是你最终的归宿。我不怪你,是他们用恶心罪恶的方式将你培育养大,让你无知又顺从。”
他扫视着少女身后的哨兵们:“但是人类不知道,他们永远都无法掌控你,也没有任何一个黑暗哨兵能配得上你。他们只会玷污你高洁的身躯,麻痹你无暇的灵魂。你终将知道,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族人,也是你唯一的归宿。”
随着话语,白帝的长袍自脚下开始燃烧,火焰飞速蔓延,转眼就将他半个身子包裹住。
楚環感觉到自己被男人的胳膊搂住,防止她上前。所有人都静静旁观,没有人去灭火。
而白帝在火中朝着楚環从容微笑。
“我们都会再临于世。再会,我的女神。”
火焰将他的身躯吞没,并且飞速向四面扩散开来——
精神网之外,密集的先遣机械部队犹如出巢的黄蜂涌入了虫洞。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艘体型极其庞大的龟型的军舰,搭载着数万士兵。
而在龟型军舰一侧,还有一艘通体洁白如一枚狭长的海螺般的太空军舰。这是白帝的座驾“玉琥”。
同周围环绕着的各种仿生怪异造型的军舰对比,这一艘洁白的军舰优雅美丽,浑然一体,一点都不适合出现在战场上。
而也就是这一艘精巧漂亮的旗舰,指挥着千军万马,朝着前方疾驰的那艘黑灰色军舰气势凶猛的直扑而去。
黑灰色军舰的所有推动器全部开至最大,全速朝前疾驰。
随着一抹金光,一只金红色的机械凤从军舰中飞出,羽翅张开,光芒耀眼,犹如一个降临人间的神使。
朱雀昂首高鸣,刺目的光子弹从口中发射,射入后方密集的机甲昆虫之中。
弹光爆炸横扫,成片的机甲虫在耀眼的光芒之中被撕碎分解。等到光灭,太空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断肢残骸。
朱雀完成了壮丽的出场秀后,双翼一收,化做舰型,枪炮支出,对准了追兵。
而在白帝座驾玉琥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各种中型军舰驶入虫洞。
为了追击一艘不过搭载了两百多人的中型旧军舰,波提亚竟然出动了将近三万大军。这会是一场敌我悬殊空前巨大的战斗。
楚渊在朱雀驾驶舱里戏谑一笑。
/環儿,他对你真执着。/
/不是对我。/楚環依旧坐在太空舰的副驾里,闭着双眼,手漫不经心地摸着趴在她膝上的狮龙兽的脑袋。
/他只是迷恋崇拜女娲的力量罢了。/
楚渊的视线里,是重新聚拢成一片的银白色机械虫。红色的复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银白的身躯折射着后方军舰上发射出来的灯光。
白帝长袍坠地,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前方。
操纵朱雀的,正是这一代女娲选定的哨兵伴侣。
又是一位黑暗哨兵。一个哨兵的领袖,一个人间的王者。
可是,他也终究只是个依靠向导才能将力量发挥到极致的男人罢了。没有了向导,他也不过是个身躯强健的武夫!
白帝面色如水,优雅地抬起了手。
机械虫群迅速凝聚成了一条庞大的银龙,朝着朱雀发出无声而饱含威胁的嘶吼。
朱雀发散着金红光芒,迎面而上——
楚環镇定地站在精神网里的火海里。她身后的哨兵逐渐消失,楚戟专注的身影也被火焰吞灭,四周景色全部坍塌,消失殆尽。
而白帝从火海之中走了出来,站在了另一端,同楚環遥相对望。
“你阻拦不了我回家的路。”楚環冷淡一笑,“而周国也并不欢迎你。”
“我知道。”白帝微笑着,“从波提亚到朝歌,虫洞航行时间为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你觉得你只凭借一个哨兵,哪怕是黑暗哨兵,能抵抗这么长时间吗?”
楚環说:“我看到你带来了很多人。那些都是你造出来的傀儡。”
“而他们也都可以成为你忠实的子民。”白帝说,“只要你愿意,晓初。”
“我不是晓初。”楚環冷静道,“晓初已经死了,过去的八位女娲都已死。而我是楚環。”
白帝在火中朝楚環缓缓走来:“你只是以为自己是楚環罢了。女娲系统有修复运行体的本能。你的这具身体在智力上有缺陷,女娲通过次波刺激脑部,修复发育不全区域的同时,将它从‘楚環’身上截取的记忆和人格复刻在了你的脑中。”
楚環面孔僵硬,微眯着眼看着白帝。
男子略带遗憾地一笑:“你只是被女娲程序错误装载了他人记忆的人。‘楚環’只是个失败的复制体,她的身体和记忆都应该被彻底销毁的。你的觉醒应该纯净无暇,不承载任何过去的负担。”
“那又如何?”楚環忽而挑眉一笑,“我既然继承了楚環的人格和记忆,那我就是她了。我有自己的爱人,亲人和朋友。也有自己的立场,和无论如何都要维护的东西。所以,白帝少昊,请你从我的地盘滚出去,不要再来打搅我!”
狂风骤起,火焰呼地窜起一丈高,形成了火墙。
白帝的衣袍在风中摆动,摇头笑道:“你这是自欺欺人。你是因那段记忆去爱那个哨兵,因记忆的影响而去维护人类。你的哨兵,他知道自己以为复活的爱人,其实只是个复刻品、冒牌货吗?”
楚環冷冷道:“等他清扫完了你的机械兵后,你可以亲口去问他。”
随着话语声,她身上的牛仔裤和风衣化作了火焰,紧接着变成了一声金红色的机甲轻铠。
清越的鸟鸣响彻精神网。迦楼罗振翅翱翔而来,落在楚環的肩上。
“我真不想这样,晓初。”白帝遗憾叹道,“你应该都知道了发生在第八代和九儿身上的悲剧,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卑劣的人类。你想再一次承受他们的背叛吗?”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楚環嗤笑。
白帝道:“和我一起,重新统治这个世界!”
“抱歉,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楚環手腕一抖,长鞭如电蛇,“我只想守着男人和孩子  过小日子。而谁打搅我过小日子,我就要干翻他!”
白帝长吁一声,白袍化作荧蝶飞去,露出一身银蓝的轻铠。冰雪铸就的长剑出鞘,散发着幽蓝的冷光。
“可能你还没有想起来。但是我很怀念和你过招的时光。”
金蓝二色撞击在一起,风暴席卷整片识海!
第116章 女娲-3
碎光如金币, 自树叶间隙落下。凉风如游鱼, 略过滚烫的脸颊和汗湿的脖颈,吹得衣袖鼓胀。
一红一蓝两个身影在林间穿梭。你进我退, 见招拆招,拳脚利落。
落叶被风掀起,翻飞如飘羽。
强劲的能量流在林中急速流动, 震荡之下, 草木影像一阵扭曲,随即砰然消散。
山林景色转为岩石峭壁,抵挡住对方的冲击。山石崩裂, 巨浪又席卷而来,将平原淹没成汪洋大海。汪洋之中蹿出一条蓝色灵蛟,追着一头金色的巨鲸。
巨鲸奋力一跃,腾飞上天, 巨大的尾巴将蛟龙抽飞至天际。
蛟龙一个翻身。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巨鲸扭身化作了一只火风,在云层和闪电之中翱翔, 浑身绽放出万丈金光。这金光如骄阳破云,驱散了狂风暴雨。金红的凤凰振翅高鸣, 口中突出一颗火球,射向急速撤退的乌云。
蛟龙落在草地上, 翻滚中变回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面容俊美夺目,黑发披肩。
他坐在地上,喘息着, 看着火风翩翩落下,在耀眼的天光之中化做一身劲装的女子。
“你已经准备好了,小昊。”女子逆光的脸面孔模糊,但是青年能感受到她和煦温暖的笑意,和她充满着自豪的目光。
“你对精神力的掌控已经可以让你应付远航中的大部分困难。”女子笑着说,“你将继太玄之后,成为下一队远航军的指挥官。如今的你,就只缺一个哨兵了。”
“我不需要哨兵。”他不以为然,“我不想被任何人掌控身体。”
“当向导和哨兵结合,力量才会到达顶峰……”
“可你也一直教导我们,不要一味追求最强大的力量。”
女子无奈地叹气。
青年盘腿坐在草地上,失落地说:“我走后,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