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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这就是你说的‘要事’?”李恪一脸不悦,“就为了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你就急急忙忙让人把我叫来?”
    萧君默嘿嘿一笑:“对你这种堂堂亲王,这当然是小事,可对我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官,进秘阁就是比登天还难的大事!我不找你找谁?”
    李恪得意:“好吧,看在你如此低三下四求我的分上,本王就勉为其难了。”
    萧君默心中大喜,却不想被他踩得太狠,便道:“我低三下四了吗?没有吧?”
    “没有吗?没有就算了,本王还有事呢。”李恪转身就要走。
    萧君默慌忙拉住他,赔笑道:“有有有,真的有好吧?你爱怎么说都成!”
    李恪这才笑了:“能让你这么嘴硬的人服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好好好,你高兴就好,赶紧走吧!”萧君默拉起他就走。李恪脸上乐开了花。
    秘阁果然名不虚传,萧君默一走进去,便觉一股庄重肃穆的文翰之气扑面而来。
    整座藏书楼共有三层,每一层都陈列着一排排高大的楠木书架,装帧精美的书卷层层叠叠地堆放在书架上,可谓浩如烟海、汗牛充栋!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萧君默穿梭在书架之间,不觉在心中发出了庄周之叹。方才吴王领他进来时,交代书监说:“萧将军在帮本王查案子,需要调阅秘阁的书籍史料,你务必全力配合!”书监频频点头,诺诺连声。然后吴王冲他眨了眨眼,便先走了。萧君默不禁在心里感叹: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世人都那么渴望,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它。
    书监陪着萧君默转了几圈,萧君默嫌不自在,把他打发走了,随后信步走到陈列史籍的区域,心中蓦然闪过一念:何不趁此机会查查有关《兰亭序》的事?
    主意已定,萧君默便从头开始整理相关思路,看看有什么问题和疑点是可以借助这里丰富的藏书进行追查的。
    东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是传统的“上巳节”。依照民间习俗,人们通常会在这一天到水边洗濯污垢、消灾祈福,同时游春踏青、饮酒赋诗,称之为“修禊”。王羲之就是在这一天,与六个儿子、三十五个属官及友人,在会稽郡山阴县的兰亭溪畔,举行了兰亭会。
    由于王羲之及其与会者都是当时名士,兰亭会上又有曲水流觞、饮酒赋诗的风雅之事,所以后世向来把此次集会看成是一次“文人雅集”。但萧君默现在已经知道,王羲之事实上就是在这次集会上成立了庞大的秘密组织天刑盟,可见,所谓的“文人雅集”完全是王羲之为了掩人耳目而设计的幌子,纯粹是一个伪装。
    那么,这里首先要查证的第一个问题便是:王羲之是在一种怎样的历史背景之下,出于什么动机才召集这次会议成立天刑盟的?
    尽管萧君默对东晋一朝的大体史实并不算太陌生,但要弄清这个问题,势必要在大量史料中做一番爬梳剔抉的功夫,绝非凭借笼统疏阔的记忆便可办到。很快,他便从书架上取下了六七百卷书,堆在一旁的书案上和地上,俨然堆成了一座书山。书监远远偷看了一眼,当即露出惊诧的表情。萧君默冲他笑了笑。书监赶紧满脸堆笑,抬起手打了个招呼,然后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萧君默在书案前坐了下来,开始翻检文献。他刚搬下来的六七百卷书,主要是南朝臧荣绪的《晋书》等二十余种晋代专史,另外还有东晋时期大量的诏令、仪注、起居注,以及个人文集、笔记史等,已足够他理出一个全面且清晰的历史脉络了。
    随着书卷的翻动,一幅波澜壮阔、金戈铁马的历史画卷,便透过三百多年的岁月烟尘,在萧君默面前徐徐展开……
    晋穆帝永和九年,天下又是一个风云激荡的“三国鼎立”之局:东晋据有淮河、长江以南;前秦氐族苻氏占据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地区;前燕鲜卑族慕容氏占据黄河下游地区。秦、燕之间互相攻伐,一直想吞并对手,统一北方,同时又觊觎东晋,频频纵兵南侵;东晋则自建立之后,便不断出师北伐,试图恢复中原,却又屡屡失败。
    当时在位的晋穆帝司马聃,是个典型的幼主。他两岁即位,由其母褚太后掌政,即使到了永和九年,他也才年仅十一岁。值此兵戈横行的乱世,晋朝竟然是一对孤儿寡母主政,尽管下面不乏辅政大臣和文武百官,但时局之艰危亦可想而知。
    王羲之召开兰亭会的前一年,即永和八年,东晋再度北伐却大败而归。与此同时,东晋朝廷内部又产生了严重分裂——大将桓温与宰相殷浩水火不容,二人的斗争日趋白热化。当时,王羲之是殷浩提拔且重用之人,曾力劝殷浩与桓温和衷共济,但殷浩不从。
    由此可见,当时的东晋可谓内忧外患、形势险恶,王羲之面对如此危局,又置身于将相的矛盾之中,内心的焦虑可想而知。史载,王羲之被时人誉为“有裁鉴”,即明辨是非;性格“以骨鲠称”,即正直磊落。在萧君默看来,这样的人,必然是注重实务、反对清谈的。
    为了证实上述判断,萧君默又翻看了许多史料,终于在《世说新语》中找到了一则记载。在永和五、六年间,王羲之与谢安同游冶城,当时的谢安正避世隐居,崇尚清谈,一再拒绝朝廷征召,执意不入仕途,于是王羲之便毫不客气地批评了谢安: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
    所谓“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意指当时的东晋战事不断、边患频仍,自该人人效力于国家。于此可见,王羲之一直是心系天下的。而到了永和八年,殷浩北伐惨败,王羲之更是痛心疾首。萧君默找到了他当时写给殷浩的一封信,其中有这么几段话: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括囊至计,而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记,忠言嘉谋弃而莫用,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何能不痛心悲慨也。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
    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任国钧者,引咎责躬,深自贬降以谢百姓,更与朝贤思布平政,除其烦苛,省其赋役,与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悬之急。
    在此,王羲之的一腔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萧君默记得,曾见过王羲之的一幅字帖《增运帖》,其中也有这样一句话:为居时任,岂可坐视危难?
    永和九年,主幼国危,内忧外患,“军破于外,资竭于内”,王羲之若不愿“坐视危难”,他又能怎么做呢?
    答案就在兰亭会。
    既然时任宰辅的殷浩志大才疏,无力挽回时局,那王羲之便只能另辟蹊径、独树一帜了。也许,谋求在朝廷之外秘密建立一支武装力量,以济时艰,力挽狂澜,便是当时王羲之的势在必行之举!
    弄清了兰亭会的历史背景和王羲之当时的心态,萧君默又列出了当年四十二名与会者的名单,准备进一步查证他们的确切身份和时任官职:王羲之、谢安、谢万、孙绰、徐丰之、孙统、王彬之、王凝之、王肃之、王徽之、袁峤之、郗昙、王丰之、华茂、庾友、虞说、魏滂、谢绎、庾蕴、孙嗣、曹茂之、华平、桓伟、王玄之、王蕴之、王涣之、谢瑰、卞迪、王献之、丘髦、羊模、孔炽、刘密、虞谷、劳夷、后绵、华耆、谢藤、任儗、吕系、吕本、曹礼。
    不查不知道,这一查竟然把萧君默吓了一跳。
    考诸史料,东晋政权先后由琅玡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等掌控,而在这场兰亭会上,这五大士族居然都有代表出席:王羲之及六个儿子是琅玡王氏家族;庾友、庾蕴兄弟是颍川庾氏家族;桓伟是桓温之子,谯国桓氏家族;谢安、谢万兄弟是陈郡谢氏家族;王蕴之是太原王氏家族。除此五大家族外,郗昙是高平郗氏家族,孙统、孙绰、孙嗣是太原孙氏家族,袁峤之是陈郡袁氏家族。这些士族精英在当时或此后的东晋政坛上都是叱咤风云、炙手可热的人物,值此南北紧张对峙之际,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他们竟然全都会聚一处,要说是出于闲情逸致来此“雅集”,恐怕没人会信。
    此外,这些人的时任官职也非常耐人寻味,如王羲之本人是会稽内史兼右军将军,谢瑰是朝中侍郎,郗昙是散骑常侍,王蕴之是吏部郎,桓伟是冠军将军,袁峤之是龙骧将军,孙统是右将军司马,虞说是镇军司马,卞迪是镇军大将军掾,等等。其中军政大员有五六人,在军中任职者多达二十余人,且大部分来自都城建康或北伐前线,绝非后世所说的热衷清谈的“文人名士”。不难推想,这些身系家国安危的士族精英、军政要员,愿意搁下手中急务,千里迢迢来到会稽,自然不是参加什么“修禊”活动,而是来决定他们是否加入以王羲之为首的秘密组织天刑盟……
    显而易见,即使抛开天刑盟暂且不论,兰亭会的本质,也绝不会是一般的名士集会,而是一场重大而秘密的士族精英聚会,是一次事关东晋兴衰存亡的政治和军事会议。
    萧君默专注地翻检着史料,随着点点滴滴的发现而心潮起伏,不觉已过了几个时辰,窗外日影西斜,天色渐暗。秘阁书监很殷勤地端来了点心和茶水,并替他点燃了一旁的几盏灯烛。萧君默道了声谢,书监客气了几句,马上又走开了。
    难得有机会进入秘阁、见到这么多史料,萧君默自然不急着离开。他决定就着已知的线索继续查下去,看看还能弄清多少谜团。
    根据萧君默此前的推测,假如王羲之真的在《兰亭序》中写了二十个不同的“之”,那么会后他肯定是用这些“之”铸刻了二十枚羽觞;如果其中一枚是作为盟印,即“天刑之觞”的话,那么剩下的十九枚羽觞肯定就是十九个舵的令牌。
    可问题在于,那天与会者总共有四十二人,为何只成立了十九个舵?
    萧君默想,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有一部分人与王羲之的主张不同,拒绝参与。想到这里,一个灵感忽然跃入他的脑海:那天的兰亭会上,不是有很多人作诗不成而被罚酒吗?难道这些饱读诗书之人真的连一首诗都作不出来?不太可能。最有可能的解释,应该是这些人通过“作诗不成”的举动,来表示他们不支持、不参与王羲之的秘密组织。这可能也是王羲之在会前就与众人约定好的:若赞成,便以诗明志;若不赞成,便不作诗以表弃权。
    为了确认这一点,萧君默立刻又翻开相关史料,发现那天包括王羲之在内,共有十一人,各成四言、五言诗一首;还有十五人,分别成诗一首;另有十六人,诗不成,罚酒三巨觥。
    写诗几首就不必管了,只要写了肯定就表示赞同并愿意加入,但问题是,总共有二十六人写了诗,这又与自己推测的“一盟十九舵”不符,难道自己的推测错了?
    困惑了片刻,萧君默蓦然想到:当天的与会者中,有很多是父子、兄弟联袂出席的,比如王羲之父子多人,还有谢安、谢万兄弟,孙绰、孙统兄弟等,那么,即使他们都写了诗,也不大可能在同一家族中成立好几个分舵,而应该只会成立一个分舵。
    思虑及此,萧君默立刻针对刚刚写下的名单,对二十六个作诗的人进行归类:王羲之、长子王玄之、次子王凝之、三子王涣之、四子王肃之、五子王徽之。
    谢安、谢万:兄弟。
    孙统、孙绰、孙嗣:孙统是孙绰之兄,孙绰是孙嗣之父。
    庾友、庾蕴:兄弟。
    另有十三人为单独出席:徐丰之、王彬之、袁峤之、郗昙、王丰之、华茂、虞说、魏滂、谢绎、曹茂之、华平、桓伟、王蕴之。
    四组父子兄弟,加上十三人,为数十七,又与自己推测的“十九舵”不符,这是怎么回事?
    萧君默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无意中把目光移到未写诗的名单上,蓦然看到“吕系”“吕本”这两个人名,顿时灵光一现,豁然开朗!
    吕系、吕本两兄弟,很可能就是吕世衡的先祖,即无涯舵的首任舵主。孟怀让说过,“无涯”和“玄泉”均属暗舵,既然是“暗”舵,就说明他们在兰亭会当天故意没有作诗,表面上反对,实则暗中加入。而这两个舵的名号,则取自王羲之本人在兰亭会上所作的那首最长的五言诗,其中几句便是:仰望碧天际,俯瞰绿水滨。寥朗无涯观,寓目理自陈。
    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虽无啸与歌,咏言有余馨。
    设立暗舵,无疑是王羲之的高明之处。
    据孟怀让所说,两个暗舵都直属于主舵冥藏,可见王羲之如此安排,目的便是要保护主舵,以防万一。换言之,另外那十七个明舵即使明知组织里有两个暗舵存在,也无从得知他们的确切身份,假如这些明舵企图反对主舵,那两个暗舵便可以暗中出手,保护主舵。
    现在看来,王羲之本人肯定是天刑盟的首任盟主,而主舵冥藏的首任舵主,无疑就是王羲之五子王徽之,因为“冥藏”二字,正出自他在兰亭会上所作的五言诗。虽然据萧君默所知,王徽之当时还很年轻,才十六岁,但他猜测,冥藏舵作为主舵,一开始肯定是由王羲之本人直接领导的,很可能是在王羲之晚年或去世后,冥藏舵才正式交到王徽之手中。
    至此,“一盟十九舵”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萧君默目前已知其中四个舵:冥藏、临川、无涯、玄泉。至于另外十五个舵,眼下是否还存在于世,以及隐藏在什么地方,只能留待日后进一步追查了。
    此时,窗外已然夜色深沉,萧君默伸了个懒腰,正想把一片凌乱的书卷装回帙袋,脑中忽然又冒出一个貌似与兰亭会无关的念头:为何王羲之七个儿子的名字都跟他一样有一个“之”字,而丝毫不避家严之讳呢?
    出于好奇,萧君默便又坐下,再度拿起书卷翻查起来。很快,他便在相关史料中找到了答案——王羲之家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而该道信众取名时,通常都不避家讳。
    据萧君默所知,五斗米道其实便是道教最早的一个教派。对于老子和庄子的道家思想,萧君默颇为熟稔,但是作为民间宗教的道教,他就有些陌生了。
    萧君默随即又走到书架前,找出了几十卷相关书籍,迅速翻看了起来。
    原来,五斗米道又称天师道,由道教创始人张道陵于东汉顺帝年间在蜀地创立。张道陵自称太上老君降命为“天师”,造作道书以教百姓,从其道者出米五斗,故世称五斗米道。张道陵死后,其子张衡继之;张衡死,其子张鲁继之,世称“三张”。
    汉献帝初平年间,张鲁率众攻占汉中、巴郡等地,开始实施政教合一的统治。他号称“师君”,为天师道最高首领,又是最高行政长官;初入道者称“道民”;入道已久、信道精深者任“祭酒”,各领部众;领众多者称“治头大祭酒”。张鲁以“治”为单位,在其统治区域内,设有二十四治;各治不置长吏,以祭酒管理军政,同时为一治道民之本师。
    这个意外发现让萧君默不禁有些兴奋,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张鲁时期的天师道,就是一个庞大、严密且带有神秘色彩的组织,既然王羲之家族及其本人都信奉天师道,具有这样的历史渊源,那么继天师道之后创立秘密组织天刑盟,于他而言便是驾轻就熟、顺理成章之事了……
    正沉思间,李恪不知何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他身边。萧君默乍一抬头,猛然吓了一跳。
    “喂,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吗?怎么走路都不出声呢!”萧君默叫了起来,以此掩饰内心隐隐的慌乱——虽然他知道李恪不见得能窥破什么,但还是感到了不安。
    李恪看了看一片狼藉的书卷案牍,又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君默,却一言不发。
    萧君默忽然觉得此时的李恪有些陌生,而此时李恪的想法正与他如出一辙。
    李恪把萧君默送回了太医署的小院里,却一直定定地看着他,就是不走。萧君默故意哈欠连天,李恪却视而不见。萧君默实在忍不住,便道:“你不会是懒得回亲仁坊,今晚想跟我挤一张床吧?”
    “告诉我,关于王羲之和《兰亭序》,你都知道些什么?”李恪正色道。
    “王羲之还用问?千古书圣啊!《兰亭序》也不用说呀,天下第一行书嘛!”萧君默只能装傻。
    “别跟我装傻充愣!我知道,你已经查出了不少东西。”李恪一屁股在床榻上坐下,“你要是不说,我今晚就不走了。”
    “不走就不走呗!”萧君默满不在乎,索性往床榻上横着一躺,扯过被子盖在身上,还闭上了眼睛,“不过,我睡觉可会打呼噜,据说声如闷雷、连绵不绝,你要是不在意,那就一起睡吧。”
    “谁想跟你一起睡?”李恪一把扯掉他的被子,沉声道,“本王跟你说话呢,给我起来!”
    萧君默睁开眼看着他,无奈一笑,坐了起来:“你到底想干吗?你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了?”
    “不回答我的问题,你休想睡觉!”
    “就算你是皇子,是堂堂亲王,可你也没权力不让人睡觉吧?”
    “不信我有这权力,你就试试!”
    萧君默瞪了他一眼,索性又躺了回去,翻身背对着他。
    “来人!”李恪突然高声一喊,门外两名亲兵立刻应声跑了进来。李恪道:“你们俩听好了,给我齐声高唱军歌,现在就唱,越大声越好!”
    两名亲兵一愣,面面相觑。
    萧君默暗暗苦笑。
    “唱啊!愣着干什么?”李恪提高了声音。
    两名亲兵迟疑了一下,小声唱了起来:“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大声点!”李恪厉声一喝。
    两名亲兵慌忙振作起来,开始渐渐放开声音:“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这就是《秦王破阵乐》,大唐第一军歌,曲风威武雄壮。两名亲兵刚开始还找不准调门和拍子,李恪便帮他们打起了节拍,还轻声领唱。这两个家伙瞬间找到了感觉,从第二句开始便放声高歌,歌声居然高亢嘹亮,把萧君默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
    萧君默索性扯过被子,把头包了起来。
    李恪斜着眼看他,一脸得意。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两名亲兵扯着嗓子唱到了最后的高潮部分,声音大得简直要把屋顶都掀了。
    李恪在一旁悠然自得:“第二遍,接着唱!”
    萧君默忍无可忍,翻身坐起,哭丧着脸道:“行了行了,我服你了,让他们走行吗?”
    李恪呵呵一笑,这才把两名亲兵打发了出去。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萧君默没好气。
    李恪看着他,缓缓道:“父皇自登基之后便开始苦心搜求《兰亭序》真迹,此后千方百计找到了王羲之后人智永和尚的弟子辩才,接着便发生了震惊朝野的甘棠驿血案;现在你这个办案人、玄甲卫高手,竟然遭到那个叫冥藏的所谓江湖势力刺杀,差点丢了小命;这几天,我几乎把长安城翻了个个儿,可就是找不到那个杨秉均;今日,你又在秘阁待了大半天,几乎把东晋一朝的史料都翻烂了。你难道想告诉我,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偶然发生的,背后什么关联、什么秘密都没有吗?”
    萧君默看着李恪,一直在犹豫该不该把自己查到的事情都告诉他。
    论交情,两人早已亲如兄弟,自己没有理由向他隐瞒;但论身份,他是堂堂皇子、魏王李泰的兄长,自己却是身负杀父之仇的人,迟早要找李泰报仇,而且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营救辩才父女,转眼就会变成朝廷钦犯,又怎么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他?
    权衡再三,萧君默最后只好隐瞒了一部分,说出了另外一部分。
    他隐瞒的部分是:父亲盗取辩才情报被魏王所害一事;父亲与魏徵在天刑盟中的真实身份;无涯舵、羽觞、孟怀让的事。除此之外,他把自己对冥藏、玄泉现有的了解,天刑盟的接头方式和暗号,以及今天查到的有关王羲之和兰亭会的秘密、“一盟十九舵”的推断,还有《兰亭序》真迹可能藏有关键秘密等,都一一告诉了李恪。
    李恪听得瞠目结舌,半天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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