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既明倚着墙,手指间夹着根冒烟的烟,装逼兮兮地抽两口吐两口,腿长得随便一伸就像根挡车杆一样横在楼梯上,挡住了宁檬上完最后一级台阶想要回家的路。
他看着宁檬,主动打招呼:“巧啊,我出来抽根烟都能碰上你。”
宁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二百五。但她没有戳破他假抽烟的事实,因为她现在就已经很替他尴尬了,真戳破了她怕要脸的自己会替他受不了这份尴尬跑去死。
宁檬淡淡地回了他:“巧。那么陆总您能收收腿让我过一下吗?”
陆既明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不能”。
宁檬只好好脾气地问,陆总,请问您拦在此地有何贵干。
陆既明吊兮兮地举着烟,烟灰倒着烧很快落在他手上。为了面子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那么吊兮兮地举着烟被烟灰烫。
宁檬都快起了怜悯之心了。这老板离了她之后怎么退化得像个弱智儿童一样。
陆既明吊兮兮地举着烟,对宁檬说:“也没什么贵干,就是想听你对我好好说声谢谢。这要求并不过分吧?”
宁檬从善如流,赶紧说:“谢谢。”
陆既明不满意,从墙上把自己的肩胛骨撕下来,站直了凑近了,对宁檬说:“你能不能有点诚意?”
他说话时眼尾轻挑,他自己可能不知道,这时的他的眼睛多么含春弄情。
宁檬身子微微后仰,推推眼镜,说:“好吧,既然只谢你一个谢不出诚意来,那就多谢几个吧。要不我谢谢您全家吧?”
陆既明把剩下的半截烟往地上一摔,又甩了甩手:“宁檬你现在跟我挺放肆啊!”
宁檬看着他那只夹烟的手终于暗中松了口气。
肯定烫疼了,就找机会摔烟头呢,不疼也不会甩。
她很平静地说:“是啊,反正也不用你给我发工资了。”
陆既明一时被噎愣在那。随即他一手插腰,一手对着宁檬点点点:“我以前居然没发现你这么牙尖嘴利的!宁檬你倒是挺能隐藏啊,你这是欺骗和虚伪我告诉你!”
宁檬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这回她是真的很真诚地在回话:“为了生存,人都得虚伪点不是。”
陆既明立刻反驳:“屁!我就是我,我就从不虚伪!”
宁檬怼他怼得思路清晰:“那可能您不是人吧。”
陆既明这回真炸了。
“宁檬你太放肆了!”
他咆哮起来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那么吓人。可是宁檬只淡定地悄悄翻了个白眼。
说实在的,她现在真的不是很怕他了。
因为又不必靠他发的工资来养自己。
在陆既明的愤怒咆哮声里,宁檬的手机铃声和谐悦耳地响了起来。响得好像很故意似的,要打断陆既明的生气,从而让他更生气。
宁檬看了眼来电,居然,是苏维然。
她心跳快了一拍。
她把电话接通,鬼使神差喊了声“苏总”。
一串男性笑声从话筒里传过来,听得陆既明微微皱了下眉。
“你怎么还叫上我苏总了,这么见外,喊我学长就好了啊。”
宁檬抿着嘴唇叫了声学长。她那样子那声音怎么看怎么听都有几分害羞的意味。
陆既明搓了搓胳膊又皱了下眉。
宁檬想从他身边越过去,回到家安安静静打电话。可惜陆既明跟长在了楼梯口一样,寸土不让。
宁檬只好背转过身去,不看他不理他,这样就仿佛他不存在了一样。
她问苏维然:“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维然低声一笑,笑得像从未被资本和金钱浸染过的谦谦学子:“想问你件事情,之前有个金制品加工企业找你们投资,最后你们没投是不是?方便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没投吗?”
宁檬问苏维然为什么想知道这个,苏维然告诉她,因为这家企业现在找到他们公司那里去了,公司内部投委会有了意见分歧,有人想投有人反对,偶然间他听说这家企业曾找到过宁檬现在的公司,还差点达成合作,于是他想来问问看,他们最后之所以没投问题是出在了哪里。
宁檬对着话筒说:“本来我们是和对方签了保密协议的,不应该说太多,但谁让你是我学长。这企业的税务有些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学长你这么厉害仔细研究一下应该就能找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苏维然连声道谢,表示改天一定请她吃饭。
电话挂了。宁檬握着手机有点唏嘘。她其实很想问一句,学长啊,改天是哪天啊?你可别总拿客套话忽悠我,我一直当真的。
收好手机一转身,宁檬猝不及防对上陆既明探身过来毫不掩饰充满打探的一双眼:“跟谁打电话呢?”
宁檬:“……陆总,您看您是不是管得有点宽呢?”
我跟谁打电话都得告诉你么。
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陆既明接下来回复给她的,竟是那么一副无赖的样子——
“我就管得宽了,不高兴你报警抓我啊!”
宁檬二话不说重新掏出手机,拨了三下,放在耳边,动作一气呵成。
“歪——”
警察叔叔四个字还没演出口,手机一把被冲过来的陆既明夺走。
“宁檬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傻?让你打你还真打!这会儿你怎么不虚伪改听话……了……”
陆既明的尾音消失在他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那一刻。
121。
天气预报……
仔细听,手机话筒里正传出女声播报天气的声音:明天白天晴转多云,局部地区有雷阵雨……
陆既明的脸色也晴转多云起来,马上就要打雷下雨了。
他居然被他一直认为乖巧可人的小秘书,给、耍、了!
陆既明继让曾宇航睡地铺之后,又对他做了件更丧心病狂的事。
他逼曾宇航把房子卖给他,理由是——
“我天天往这跑,可这又不是我家,感觉很名不正言不顺,不开心。你不让我开心起来的话,你就别想开心。”
曾宇航被他折磨得要死,没办法最终妥协了。但他有个附加条件:“你得答应我以后让大伙能在这继续开趴!不然房子我不卖!”
陆既明表示这不行,因为:“老子有领土洁癖你又不是不知道!”
曾宇航于是也强硬起来:“那你洁癖吧,钥匙也不用还我了,我明天就换锁。”
陆既明屈服了。
“我只能把客厅让出来给你轰趴,再多我要杀人了!”
曾宇航贼兮兮地笑着奚落他:“想不到你要斗倒前任秘书的志向如此坚定高远都能够打败你封闭自我的领土洁癖了!”
陆既明一脸正气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要脸:“你懂个屁,这叫与天斗与地斗加与人斗等于其乐无穷乘3!”
其实两人谁都不差钱,也都不差这么一套房子,曾宇航之前从陆既明那里搭顺风车也没少赚投资钱,所以他安慰自己,卖就卖了吧,就当是给这个王八犊子报当年帮他护住小叽叽的恩了。然后他按照市场价一分没少地把房子卖给了陆既明。
曾宇航把自己铺盖从曾经的自己家卷走之前问陆既明:“你跟我讲实话,你这么兴师动众地,是不是喜欢上对门了?”
陆既明哈的一声仰天笑:“我心里喜欢谁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买你一套小破房子也叫兴师动众?这跟你出去楼下买俩茶叶蛋有区别吗?还有,不要再脑补我喜欢她什么的,门不当户不对她又不好看。我就是想看看对门那丫头片子能跟我嘚瑟到什么时候!”
曾宇航临走前忍无可忍地泼了陆既明一脸凉水。
小破房子?!呵呵!小破房子你差点跪地上舔着我求我卖?!
周一上午是宁檬公司中层以上人员统一开例会的时间,大家就上周事项进行总结,并对接下来一周的工作做统筹安排。
以往这种会议,宁檬是没有机会参加的,她还不够级别。但这次的例会,石英却叫上了她一起。因为她已经升为高级经理,按照公司内部的规章制度,理论上来说,她也是可以独立带项目的了。
宁檬能感受到石英对她另眼相待的栽培,她对石英格外感恩。她进了会议室后,在会议开始前,秘书使命感复苏,习惯性地起身要为大家张罗茶水。
石英却直接把她按住,并叫来了前台文秘,接替下她手里端茶倒水的活。
石英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小声说:“宁檬,你不再是秘书了,以后不要再干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尤其在其他同级同事面前,这样对你不好。”
宁檬郑重地谢过了石英,退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好。眼神无意间落到旁边一个项目负责人身上,宁檬意外从她眼睛里捕捉到一丝疑似鄙夷的神色。
她怔了怔,而脑子在这一怔间飞快开窍。
这人可能是觉得她一上来就给领导们端茶倒水的,太会耍殷勤太能拍马屁了。
宁檬在心里对自己摇头。这都是她以前做秘书的习惯使然啊,她还真没长一颗会拍马屁的心。
宁檬座位对面,也是一个高级经理,他从进来就一直在急慌慌整理一大叠资料。那是他等下开会要做项目综述的材料。那人忙得一头汗,一抬头间看到对面的宁檬,便直接对她说:“宁檬你去帮我倒杯茶。”语气是吩咐的。
宁檬心里多少是有一点不舒服的,犹豫要不要起身给他倒这杯茶。
现下这一刻,她深刻体悟到了石英刚刚对她说过的话——尤其在同级同事面前,不要做端茶倒水的事情。
因为除了会被人看成是爱拍马屁之外,还会让人看低自己,让人觉得他可以像使唤端茶倒水的人那样使唤你。
宁檬飞快看了眼石英。石英也在看着她有意无意地微笑着。
宁檬知道石英想看她怎么解决这个有点骑虎难下的局面。
宁檬叫来了前台,很和气地告诉她:“再烧点热水,给杜经理也泡杯茶吧。”
杜经理就是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
她就这样化解了这道难题。她既没得罪杜经理表示我不愿意给你倒水——你看,是没热水了;但热水到底有没有,谁管它,这就是个说辞而已;同时她也给杜经理表明了姿态——我和你同级,你想喝茶的正确方式不是吆喝我,你得去找你的下属或者前台文秘。
宁檬抬头向石英那边轻瞥了一眼。石英几不可见地微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她是赞同她刚刚的处理方式的。宁檬暗暗地有点开心。
她觉得自己遇到了伯乐,而这位伯乐是座收录着通天的人情世故处理方式的大宝库,她随便从宝库里摘出一两样来,都够自己学以致用受益无穷。
宁檬之前听说过,石英家里没什么背景,她是一拳一脚都靠着自己打开的如今的行业局面。宁檬有时想,或许像陆既明那种依靠家里少走弯路,起点就比普通人高出几层天的情况,也许并不值得羡慕。
那种高起点的代价,往往是处理很多种人情世故方面能力的缺失。陆既明就一定教不会她今天这端茶倒水中的学问和门道。
宁檬第一次觉得,作为一个金字塔底的人其实很好,从底开始奋斗到顶,比一开始就着陆在顶峰,多的是沿途风景和生存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