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艺湘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夏苡的心跳渐渐加速,仿佛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四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动过眼角膜移植手术,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很有缘分?”俞艺湘忽然朝她俏皮地笑了笑,软软地撒娇着,眼中却充满了一种恶童般的快意,“就算是为了这个缘分,我们也该好好相处,对吧?”
脑中仿佛有“啪”的一声轻响,所有的困惑在这一瞬间被连通了起来。
为什么顾之珩会去医院做义工,又碰巧在她的病房?
为什么顾之珩在病房中对她关心体贴,病好后却又形同陌路?
为什么顾之珩不喜欢她却还向她求婚?
为什么顾之珩总喜欢亲她的眼睛?
为什么顾之珩对她忽冷忽热?
原来,她移植的眼角膜,是罗月棠的。
她以为的浪漫缘分,原来都是假的。
“姐,上车了。”萧昭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夏苡的脸色惨白,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
“你往哪里走啊,我在这里。”萧昭昭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了。
“小昭,”夏苡喃喃地问,“怎么……一下子这么糊……是天暗了吗?”
“没黑啊,才三点钟呢,”萧昭昭纳闷地看了看敞亮的天色。
夏苡脚下一踩空,朝前扑去。
第19章
《诱惑》组局今天的拍摄场地是一栋钢架构老厂房,斑驳的铁锈和废弃的机器,都能为悬疑的气氛带来极佳的烘托,顾之珩找了很多地方才在安州近郊发现了这么一个满意的所在。
拍完下午的第三场戏,顾之珩有点不太满意,拿着剧本跟组的编剧推敲了起来。
“恺宁,把b组的俞艺湘叫过来,有一段戏要加一下。”他转头吩咐助理。
钱恺宁在旁边联络了一下,没一会儿跑回来了:“顾导,俞艺湘不在,说是公司里有事,请假走了。”
顾之珩的眉头皱了皱。
他拍戏有个怪癖,经常会修改剧本,所以要求相关拍摄期间的演员都不能离组。这个要求很苛刻,但他的剧组那些明星都是挤破头进来的,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几乎没人会破坏这个规矩,实在有紧急情况了,也必定会征得他的同意后才离开。
“她不知道随时会改戏吗?”顾之珩沉下脸来,“谁让她走的?”
钱恺宁心里暗暗叫苦。
他跟了顾之珩四年多了,对顾之珩的脾气非常了解。拍戏的时候,顾之珩对外界的感知几乎是零,不上网、不接电话、不上任何社交软件,全身心沉浸在故事和拍摄中,同样的,任何会影响他拍摄的行为,他都不会姑息。
最严重的一次,是有个小鲜肉拍戏拍到一半出去参加了个颁奖典礼,延迟了一天才回组,顾之珩当即把他前面拍的戏份全剪了,重新换了个演员。
自此之后,演员进组集训时,他们都会郑重把剧组的规定都强调几遍。
俞艺湘这事,本来不会发生,但坏就坏在前几天那个热搜,另一个副导演觉得俞艺湘和顾之珩有点特殊关系,再加上俞艺湘只是个小角色,没多少戏份,就自己直接把人给放走了。
“丁导准假的,”钱恺宁硬着头皮道,“说是明天一早就会回来。”
“现在马上让她——”顾之珩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的冷意渐渐消失了。
“算了,把这场戏挪到明天早上。”他放缓了声调,“让她今晚一定要回组。”
钱恺宁愣了一下。
要不是那天深夜他就在车上,他也要怀疑顾之珩和俞艺湘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了。在拍戏的时候,顾之珩还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过。
“好,我让人通知她。”他也不敢八卦,谨慎地应道。
放在道具箱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顾之珩看也没看,掐掉了电话,直接把手机丢进了道具箱里。
忙了一会儿,下一场戏安排得差不多了,顾之珩和男主讲戏,正讲到兴头上,钱恺宁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顾导,章总找你。”
顾之珩接过手机,冷冷地道:“我正忙着,你最好有要紧事找我,要不然……”
“之珩,夏苡好像眼睛出了点问题。”韩予旻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郑远志在果乐看到她被送去二院了。”
顾之珩怔了两秒,心脏骤然间狂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外跑去。
“顾导,你去哪里?”钱恺宁追了过来,“这一场戏……”
“暂停,明天再说。”顾之珩丢下一句话,没了踪影。
这几天寒流南下,温度乍降,医院里人满为患,安州二院也不例外。
顾之珩对这里熟门熟路,上了电梯,直接去了住院部八楼的眼科。二院的眼科是全国最好的眼科医院之一,许多国际先进的眼部手术都是在这里完成了成功的第一例。
在护士台问了床号,顾之珩急匆匆地推开了二十八床的门。
“你怎么回事?我以前怎么叮嘱你的你都忘了?发炎得这么厉害还不知道,动过手术的右眼眼压都有二十多了,这次是你运气好,只是视力下降,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眼睛还要不要了?”
医生站在床前,一边看着手里的检验报告,一边严厉地教育着。
夏苡靠在床上,眼睛上覆盖着白纱布。她的脸色苍白,褐色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看起来安静乖巧。
夕阳从玻璃窗里斜射了进来,在夏苡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顾之珩有些恍惚了起来。
时光仿佛穿越回了四年前,他也是这样进了病房,看到了这样一个恬静又忧郁的侧影。
那时,他还深陷在罗月棠去世的阴影中,每天都做噩梦,是这个女孩给了他一点残余的慰藉,在近一个月的陪护中,他终于把自己从那个抑郁的泥淖里拖了出来。
“让让!”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回忆,一个年轻女孩从他身旁挤了进来,手里拎着几个饭盒,几绺蓝发、红发嚣张地映入他的眼帘。
顾之珩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你哪位啊……顾之珩?”女孩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医生和夏苡都朝着门口看了过来。
顾之珩疾走几步,到了床前,紧张地问:“李医生,她的眼睛没事吧?”
李医生是夏苡手术的主治医生,这几年来,夏苡都是在他这里复查的。
“现在是没事,以后就不知道了,看你们想不想让它好,”李医生不满地道,“你也别整天忙着事业,电影是拍得很好,但老婆也要好好照顾啊。”
“是,我们以后会小心的。”顾之珩满口答应。
李医生又叮嘱了几句走了。
萧昭昭顺手把买来的盖浇饭放在了床头,挑衅地看着顾之珩:“呦,这不是咱们的大导演吗?怎么有空过来啊?”
顾之珩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一丝冷意袭来,萧昭昭被看得心头莫名打了个突,几秒过后,她猛地回过神来,又羞又气。
怎么就被这么一个眼神吓到了?太不争气了,简直愧为夏苡的助理!
“你凶什么凶?我姐就是因为你才会出事的,要不是你那个绯闻新人在我姐这里叨逼叨逼的,我姐也不会出事,你还好意思凶……”她硬撑起气势,和顾之珩对视着。
“小昭,”夏苡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能不能麻烦你先去外面一下,我有事要和他谈一谈。”
萧昭昭迟疑了一下,不放心地叮嘱:“那你可千万别生气,什么天大的事都没你眼睛来得重要。”
夏苡点了点头:“我知道。”
萧昭昭只好往外走去,经过顾之珩身旁时,用力地瞪了他一眼:“喂,别欺负女人哈,要不然……哼!”
萧昭昭把门带上了,隔壁床的病人还没来,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气氛有点沉闷。
边上的闹铃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静默,敷药的时间到了。
夏苡摩挲去取敷在眼睛上的纱布,顾之珩赶紧上前帮忙。
两个人的手碰触了一下,夏苡像被被烫到了似的,快速地缩回了手,努力克服心理的不适,安静地坐着任由他摆弄。
取下纱布的皮肤上有一道浅浅的印子,顾之珩担心地问:“你睁开眼睛看看。”
眼睫颤了颤,夏苡睁开了眼。
她的视线有点茫然,轻眯了一下适应了片刻。
这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双眼皮很深,漆黑浓密的眼睫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在眼下留了一排阴影,它的眼尾是微微上挑着的,专注看向顾之珩的时候,会有一种情意绵绵的诱人感觉。
在过去的这几年,顾之珩喜欢这眼神,却又不愿意多看,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面对这双眼睛时是什么心情。
此时此刻,这双漆黑的墨瞳迷蒙,又多了几分最容易让人动心的楚楚可怜。
顾之珩的心,不自觉地抽疼了一下,忍不住放软了声调:“看得见吗?”
夏苡的目光在他的脸上聚焦,半晌才低声问:“小昭告诉我,我是二十八床,对吗?”
这答非所问让人莫名其妙,顾之珩只好瞟了一眼床头的号牌:“对,是二十八床。”
夏苡的眼神再度茫然了起来:“真巧,四年前我是住在二十七床,这是同一个房间。”
顾之珩愣了一下,这才重新打量起这间病房来。
的确,病房很熟悉,因为位于拐角处,这里的卫生间不太规则,有一个类似于l的凹陷,那时候夏苡住在靠里的二十七床,在恢复视力的漫长等待中,她总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听顾之珩给她念一些散文和。
“对,”顾之珩有点不太自然地道,“别想这些了,现在把眼睛养好最重要。”
夏苡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弧度:“这么担心我的眼睛,是怕罗月棠的□□出了问题,你再也看不到了,对吗?”
已经过去了四年、原本想要烂在心里的秘密,忽然被拎出来摆在了顾之珩的面前,他猝不及防,狼狈不已:“你……你怎么知道是她……不是,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的眼睛,你别胡思乱想。”
“为什么要骗我?”夏苡直勾勾地看着他,脸色惨然,“为什么要假装义工来接近我?为什么要在一开始给我温柔的假象?顾之珩,你知道吗,我……”
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发出了急促的呼吸声;闭上眼,她的手指颤抖着,无意识地按在了自己的右眼上,胸脯急剧地起伏。
“我……我想把□□还给你……还给你的罗月棠……我想求求你,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顾之珩,我好恨你!”
顾之珩心慌意乱,连忙把她的手拉开:“你别激动,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隐瞒你这件事,你先好好养病,别的我们以后再说……”
夏苡的手被按在了身体两边,顾之珩的脸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