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随刘备而去,我送出十里乃返,回到城中仍旧回转郭淮府邸。刘备虽然离开,可皇帝的行宫,臣子如何能再行居住?只是可惜了我的那一院花草。刚入郭府坐定,还不及与郭淮商议刘备之事,却马上就有家将来报:“尚书邓芝求见。”
我不由一愣,邓芝大名却不陌生,只是缘何在此?郭淮急忙在一旁解释,我方知赵云所率偏师,便是邓芝参军。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虽然极力篡改历史,却有很多事情仍然按部就班,赵云,邓芝也就仍是搭档。
我急忙命人延请入内,少时便见邓芝进来,作文官打扮,十分儒雅气息,却又有几分刚性。行礼坐下,邓芝乃道:“卑职奉命留驻荆州听用,不知将军有何任命?大军驻扎城外,终不是长久之计。”
我急忙点头称是,不过邓芝既然是赵云参军,自然是其一党,若将这万数军马放进城中,总感觉不妥。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能酣睡?我荆州城中兵马不足,留下这一万人,不是自找麻烦么?我抬眼望向郭淮,想要他帮忙拿点主意,却晃眼看见坐他下首的桓易,猛然想起武陵不是还没有人去么?何不就让邓芝前往?我轻咳一声,道:“我大军新败,恐东吴乘势而袭,武陵驻兵不多,将军可率本部军马前往。”
邓芝倒也不推辞,起身抱拳道:“卑职这便告辞前往。”
“且慢。”我却又阻止,道:“荆州防务也需加强,将军可分兵一半留下,如何?”
邓芝面无表情,道:“既是将军军令,卑职自当遵从。”赵云已经离开,邓芝何等身份?自然不敢争辩,默然退下。军旅之事,郭淮,桓易二人皆熟知,我乃命二人随后出城,收编邓芝交割的军马。自来兵随将走,赵云入川,邓芝远调,再经郭淮等打乱重编,加以时日,我就不信这些下层军士,还会巴望着孔明,赵云二人。
一切商议妥当,两人告辞出去,我独自步行回房,趁着没人打搅,想要上床将早上被郭淮打断的瞌睡找补回来。刚一进门,却见天翼端坐屋内,满面怒容。我心中暗道不妙,想是赵云之事被他知晓,正怪我不为他报仇。
天翼见我入内,起身对着我道:“将军,某是来辞行的。”
族破家亡的痛苦,我是无法体会的,但是天翼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现在放他离开,却找赵云报仇无异于是去送死。昨日城外一战,赵云独战桓易,李韦二人,仍旧伤了一人,何况天翼还不一定是桓易敌手。我长叹一声,道:“天翼将军,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不过,我不能让你离开。”
天翼冷然道:“将军既然不愿助某报仇,某留下何益?”
我摇头道:“非不愿,实不能也。赵云勇贯三军,杀之不易。何况国家上将,事情闹将起来,吾便背上叛逆之罪,需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天翼冷哼一声,道:“将军何需这等借口欺骗某,在荆州将军地界都不敢下手,若等赵云回去成都,将军还能有何办法?”
我顿时语塞,天翼所言不虚,赵云在荆州,我都拿他无可奈何,若回去成都,我就更是无计可施。天翼见我久久不言,也不再逼问,转身便要离开而去。天翼跟随我虽然不及郭淮,桓易等日久,不过耿直敦厚,又且忠心不二,只要走出这道门,便是去送死,我如何忍心?
“等等。”我一声大喝,喊住天翼,道:“你若如此冲动,独自去找赵云报仇,一旦失败身死,举族之仇,又指望何人来报?”
天翼浑身一震,却头也不回道:“这就不劳将军费心。”说着仍踏步出门。
“罢了。”我长长吐了口气,道:“我替你报仇就是。”天翼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死死盯着我,问道:“将军所言可是属实?”我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不过此事需得与众人商议一番,但我一定助你报仇,绝不让赵云活着回去成都。”我话刚落地,天翼便跪在我面前,泣声道:“将军若能为属下报仇,属下举族上下皆为将军效死命。”
虽然暂时止住他前去报仇的心意,我却如何能实现刚才的承诺?赵云生平无一败,自关张相继去世之后,说是天下第一也不过分,何况还跟在刘备身边?我伸手扶起天翼,道:“你伤势尚未痊愈,先下去修养,莫要计划出来,你却不能参与。”天翼自跟随我以来,对我敬佩又加,见我答应自是深信不疑,急忙点头告退。我却退后几步,颓然坐在塌上,顿时睡意全无,这张空头支票开得太大,我如何来兑现?罢了,骗得一时算一时,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翼去送死吧?
我伸展四肢躺到床上,虽然没有睡意,却也想这样放松自己的身体。原本以为刘备,赵云走后,我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却偏生有人来搅局,就不能让我心里清闲片刻么?
“将军。”
我见有家将入内,担心是天翼出事,急忙起身问道:“何事?”
“门外有人求见将军。”那家将迟疑道:“不过,来人不说身份姓名,甚为可疑。”这年头的事情哪有不可疑的?我向来是祸福凭天定,既然找上门来,何需再躲避?乃命将其请入。不久便见一魁梧汉子,跟随家将入内,见我之后,急忙上前行礼道:“小人萧贲参见将军。”
我见他约莫三十年纪,面容陌生,名字也不曾听过,不敢贸然上前,只淡淡道:“不必多礼,尊驾何事要与吾相见?”这人长得甚是英武,神色刚毅,虽是一身平民装束,我却也不愿失礼,言语之中颇为客气。
萧贲起身道:“小人贱名不足入将军之耳,只是我家将军有书信呈与将军,将军看后自能明白。”说着就从怀中贴身取出一封书信,却是用油纸包住,以免为汗水所污。我示意旁边家将接过来,打开便先看署名,赫然却是马超。自从法正事后,我与马超再无书信往来。后来被困白帝,只是牵挂着刘备的战事,早将这只西凉猛虎忘在一边,此刻突然收到他的来信,急忙从头开始,细细看阅。
越往下看,却越发让我心惊胆战,看完之后,信笺从手中滑落却浑然不知。还是萧贲连唤几声“将军”,才将我惊醒,我木然将信笺拾起,道:“汝可先暂在府中住下,信中之事,吾已尽知。”
萧贲乃答道:“小人还需得赶回成都,就不在府上耽搁了。”
我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必回去了,汝将军信中让吾留你在荆州听用,且先住下。稍后再作安排。”萧贲却执意不肯,道:“小人深知我家将军处境,是以不敢奉命。”
我看着一脸坚毅,也确实佩服,不过马超既然托付于我,自然不能再让他去行险,乃呵斥道:“便是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枉自送死。留在荆州,吾之帐下,或者还能为你家将军尽些心意。”萧贲闻之默然,良久乃再拜,道:“全凭将军作主。”言罢,起身随家将而下。我又重看马超书信,言语之间,甚是悲切,不由想起昔年只身入营,劝其归降。后来多日相处,情谊深厚,如今却只怕再也无缘相见,唉!我又不由倒在塌上,眼望着屋顶,怔怔出神……
当夜用过晚饭,我召集众人一起聚在郭淮书房,李韦,天翼有伤却都不曾缺席。虽然天气闷热,我却命人将门窗紧闭,弄得大家都是满面汗气,却无一人出声喊热。都被我的一句话惊住,要策划刺杀赵云,确实有些痴人说梦的感觉。
桓易看了看一旁的天翼,起身道:“将军,末将觉得现在还不是与孔明真正对决之时,刺杀赵云之事有害无利,且机会不大,可否推迟些时日?”桓易刚一说话,天翼便猛然起身,冷笑道:“将军可是昨日被赵云吓破了胆?若是不敢,出去便是,这里也不差你一人。”
桓易怫然不悦,道:“某就事论事,何来惧怕一说?将军要成大事,岂能因一人之私而废大计?”天翼怒道道:“非汝之事,当然漠不关心,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桓易武艺不弱,败于赵云也深以为耻,怎容得天翼几次三番讥讽?也勃然道:“某虽败于赵云,却未必便输与你。”
天翼待要还嘴,我大声喝止,作色道:“未曾与敌,先自乱阵脚,岂不羞愧?”二人见我变脸,都不敢复言,各自坐下。我环视众人,乃道:“我与汝等皆兄弟也。天翼之事,便是我等众人之事,岂能说是一己之私?”又复对天翼道:“桓将军所虑甚是,况年纪在你,我之上,当以兄长事之,安能如此出言不逊?”两人听罢,都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我乃转头对旁边郭淮,道:“伯济可有何良策以教我?”郭淮本若有所思,被我问及,乃轻叹一声,起身道:“既然大哥心意已决,小弟便不再言。其实此事小弟也曾想过,如今陛下病重,大去之期不远,大哥与孔明之间争斗不能再免,赵云乃当世良将,若乘其落单,先行除之,也是斩断孔明一臂,并非全然无利。只是陛下与其一道,不能仓促行事,需得仔细谋划,以保万全。”
我听他朗朗说来,巴望着能有刺杀的主意,却哪想仍无有计策,乃焦躁道:“就无一计可施么?”郭淮看看旁人,微微摇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杀赵云或者不难,但如何才能不落人口角?”
我点了点头,却又听天翼起身道:“将军,不如再用当日对费诗之计,由我五溪勇士前往,自不会牵连将军身上。”五溪部落为赵云突袭,损失惨重,所剩青壮无几,赵云身边还有吴懿,吴班等千余禁军,哪能轻易取胜?我摇头一一说出,天翼也只好颓然坐下。各人又说得几个计划,却都不甚合意,连一向替我出谋划策的郭淮,今夜出奇安分。
月过中天,我知不能商议出个所以然来,便好言再安抚天翼几句,让他们各自退下。天翼见众人都无法可想,也只好不甘而去。我恐其私自离开,又找桓易嘱咐几句,才一一散去。屋中只剩我与郭淮二人,我擦去额头汗珠,便也要向郭淮告辞回房,抬眼却见郭淮一双眼睛死死看着我。我看他神色有异,乃笑问道:“伯济如何这般看着为兄?”
郭淮走到门前,又将刚才打开的房门合上,转身问道:“大哥当真只是要刺杀赵云?”我微微一怔,强笑道:“这个自然,且不说天翼大仇,就是如适才伯济所言,也要乘机断去孔明一臂。”
郭淮默然片刻,突然道:“大哥不信小弟么?”我惊道:“伯济何出此言?你我相交多年,兄弟相称岂有不信之理?”
“既然如此,大哥何不将心里话说出?”郭淮又道:“小弟回府之时,下人来报府中有客前来,曾拜谒大哥。大哥却何不将此事告诉小弟?”我这才恍然,自己是在郭淮府上,消息自然不能隐瞒,于是叹息道:“非不信伯济,只是此事说来,极为不妥,故而只能隐在心中。”
郭淮自然不会怪我,乃道:“赵云与陛下一起,大哥却执意要杀之,小弟才觉得不妥。莫非此事与孔明,陛下有关么?”我点了点头,既然不能隐瞒,不如索性告诉郭淮,也免得我一人憋在心中。于是将萧贲所持之书信取出,递与郭淮,道:“此乃马孟起使人送来,伯济可先行阅览。”
郭淮匆忙接过查看,片刻乃完,忽然抬头对我道:“大哥心意,莫非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