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开了几个月,成都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李兰班师回朝,皇帝刘禅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当夜又在皇宫设宴为之庆功。席间刘禅亲为李兰敬酒三杯,恩宠至极。朝中百官,文臣自蒋琬以下,武将自李严以下,无不开口为祝,直至三更方散。
李兰回转将军府第,远远就见容儿等在门前,不住张望。军旅之中,两人虽然常在一起,但毕竟人多且杂,不能过分举动,今日回到自己府邸,再无顾及,想到接下来的节目,李兰不禁面露微笑,下马迎上前去,低声问道:“可等的急了?”容儿却答道:“非我等你,是诸葛夫人求见,已等候多时。”李兰心中愕然,孔明棺木随军返回成都,黄月英想必早知其死讯,不在家中设灵祭奠,却来自己府中做甚?容儿也看出李兰疑虑,低声嘱咐道:“恐其来意不善,你还是不见的好。”
孔明在南中的消息,确实是黄月英告诉李兰,但其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却很难说。既可以说是提点李兰小心防备,也可以说是引诱李兰亲自南征。毕竟此次南征,若不是鲍三娘的“黄雀在后”,李兰怕已经埋骨他乡。如今孔明棺木刚回成都,黄月英便来求见,难保不是要为夫报仇。但李兰就此不见,也未免显得胆怯,乃笑谓道:“你随我同去,何惧于她?”遂与容儿一起来客厅会见黄月英。
虽然只是数月不见,但黄月英却显得苍老许多,一身白色孝服,更显得身体单薄。看着对方脸上未干的泪迹,李兰心中也有些歉意,这个“夫为妻纲”的时代,杀了一个女人的丈夫,无疑便是夺走了她的全部,孔明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但多多少少总是有些责任的。黄月英见到李兰前来,起身微微一福,算是行礼。李兰也还了一揖,问道:“夫人来见,可是府上有难处?”
黄月英原还有些悲苦神色,此刻李兰问及,便压住悲痛,淡然答道:“有烦将军劳心,府中一切皆好。妾来此拜见,不过有些言语欲说与将军。”说完又将眼睛看向后面的容儿与众家将。李兰听出她言外之意,是要与自己单独交谈,心中微有不愿,乃道:“夫人有所赐教,兰必洗耳恭听。”黄月英何等聪明?也猜出李兰心中顾虑,复坐下道:“将军不必疑心,妾本无丝毫恶意。再者将军驰骋疆场多年,还惧区区一妇人?”
李兰也并不是易激之人,但既然对方已经如此说来,只得让身后家将退下,容儿却并不离开,以她的武艺,即便有所变故,也能抵挡片刻。厅中只剩三人,黄月英不禁多看了容儿几眼,忽然道:“夫人好容貌,将军好福气。”
黄月英长得不能说丑,只能说平庸,与容儿相比,自然是不用比较的。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便有些自艾之意,李兰不知该如何接口,却又听她说道:“将军今日大乐耶?”如今的蜀汉帝国尽在李兰掌握之中,今日宴上确实是踌躇得志,但黄月英新丧夫君,李兰怎好就此承认?只得喃喃道:“陛下与诸位大人庆贺南征得胜,故而设宴。”黄月英微微摇头,道:“朝堂众人皆乐,却不知将军为何而乐也。”李兰更觉惊疑,抬眼看向黄月英,却见对方的一双眼眸也正看着自己,显得那么清澈明洁,似乎当真能看透自己的心意,不禁问道:“夫人试言之。”
黄月英稍微的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今日若是孔明得胜归来,必不会似将军这般欢喜。孔明志在天下,将军却志在安逸。孔明若得掌大权,必然励精图治,更加兢兢业业,冀望日后争夺中原。而大将军却只是将孔明视为最大敌患,大权在握,只想偏安一隅,终此一生。所以今日之宴,大将军心愿既成,自是最乐。”
黄月英侃侃说完,李兰不由轻轻拍掌,苦笑道:“夫人知我甚也,吾不如丞相多矣。”黄月英惨然一笑,摇头道:“作为一个女人,我当然也希望夫君有雄心壮志,但更希望得到的是一个完美温馨的家。将军太谦了,你比孔明强出许多倍。只是将军虽然有意不与魏,吴为敌,但那二国,也岂能甘于三足鼎立?并非人人都似将军一般心意。”
这个道理,李兰自然知道,但蜀汉有山川之险,只要政局不乱,朝政不腐,自不畏惧魏吴来犯,自己也没有那份雄心要去吞魏灭吴,只是淡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黄月英再次打量着李兰,这样的男人应该算是异数,没有野心却身居高位,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黄月英缓缓从怀中几卷锦帛,道:“这几卷东西将军或者无用,且留下做个纪念。”也不等李兰去接,就随手放在旁边几上,然后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妾便不打搅将军,告辞了。”
李兰实在不愿意与她长谈,也不开口挽留,亲自送其出府。及至门外,黄月英忽然问道:“孔明临去之时,可有言语交代?”李兰本要开口说“没有”,但见黄月英眼光中的期盼神色,不禁谎言道:“丞相也甚是挂念夫人,一再恳求兰多加关照。”黄月英又复轻笑,道:“孔明岂是如此儿女情长之人?”旋即又道:“当日妾告知将军,孔明身在南中,引将军亲自前往征讨,绝无恶意。”李兰本不该轻易相信她的话,但又不知为何,心中却愿意相信,抱拳道:“多谢夫人。”
黄月英轻摇螓首,道:“将军不必言谢,这只是我一点私心罢了。若孔明再能得掌权柄,又怎会再与我有欢聚之时?如今他却是那里也不能去,只能同我在一起。”听到最后一句,李兰心中猛然一震,道:“夫人……”黄月英却不等他多言,快步登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