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诗歌里如何形容春宵帐暖,但那于程藏之只是黄粱美梦,他本人的夜过的还不如那南柯记里的太守,连梦都做不得。
时值寒冬,萧风瑟瑟,扑面而来的感觉说是凌迟也不为过。冬夜驰道算是把程藏之这个见风流泪的主难为的敢怒不敢言。
他以为跟颜岁愿剖白心迹就能爬床,哪知爬床成功了,颜岁愿却走了,他也不得不跟随其后。
夜探金州城。
平日里看着巍峨高耸的城墙,在夜里与程藏之同颜岁愿二人怕是还不如老妪种菜园子的篱笆,但凭两位飞檐走壁。
进了城,颜岁愿原本要去主城区,程藏之却是把人扣在自己的披风里不允。
他道:“朝廷派遣钦差之事早已被传到金州官员处,主城必是滴水不漏,你去也是白去。”
颜岁愿身量比起程藏之可谓旗鼓相当,此刻被眼前人按在怀里,滋味难以言喻,只是觉得隆冬不似想象中的寒冷。
他脸掩藏在黑暗里,道:“那去城郊?”那只怕一整夜都要奔波了,也不知程藏之这个眼疾的能不能捱过这冬夜里的风。
“倒也不用特地跑那么偏僻,我有一地可去查看。”
程藏之所言之地距离城区却是不太远,却仍旧偏僻寂静的骇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冬夜太冷的缘故,这夜里没有火光也没什么声响。
两人到了这地,颜岁愿心中疑惑此地,程藏之同他说这地是收容城区外乡人以及闲杂人等的,乱的很却是最易了解这座城面目的去处。
颜岁愿从袖口里取了火折子,准备点亮黑夜,却冷不丁的受了别人的暗力,火折子应声不知滚落何处了。
“暗处何人?!”颜岁愿叫道。
程藏之这厢只是微微动了身边的唐刀。
“我劝二位还是不要动明火的好,免的见些不该见的东西。”
暗处的人音色是个成年男子的音色,只是话语极其寒冷,比之寒夜有过之而无不及,听了便让人从心里发寒。
“报上姓名来。”程藏之倒是问的干脆。
颜岁愿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寻不出异样,一切都顺应逻辑。
暗处的人却是哼笑一声,才说了回话:“阁下未曾自报家门,我又为何自报家门。”
理倒是这个理。
程藏之顺应此理,干脆爽快道:“本官乃金州钦差,颜岁愿。”
“.........”颜岁愿狠狠点在程藏之的手臂,即便是夜染如墨,程藏之脸上扭曲的神情,他也能想见。
程藏之爽快的曝出姓名,那人竟然也不含糊其辞:“在下,诸葛銮。”
“诸葛銮...”颜岁愿喃喃念叨,心里却是想起了郑国堤,他又追问句:“可是修筑郑国堤锁龙井的诸葛家的子弟?”
诸葛銮顿了顿,才道:“正是。”
颜岁愿这边不知怎的突然陷入沉思,程藏之却在他沉思之际道了句:“怎不见你如此深情唤我名氏,难不成诸葛家的子弟与你定了亲事?”
由此,颜岁愿沉思打住,再次狠狠招呼了他那一臂。
程藏之颇有些委屈:“我又没说什么,莫不是真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当真与诸葛家子弟结亲了?”
颜岁愿头发昏,奈何身边这人话里的柔情甚是入他心扉,让他不得不开口说些无用之言:“本官若是结亲了,现下孩子都能绕膝跑了,哪里还能准你在这作怪。”
程藏之顿时被噎的一句话都不能说,这真是再好不过的说辞了。
简单与诸葛銮交谈后,颜岁愿与程藏之才知诸葛銮来此地的原因。
素闻诸葛家好奇门遁甲以及一些精怪之法,但颜岁愿从来只是信一半,今日得知诸葛銮来此地是听闻此间有烹食婴孩的孽畜。
骤然听到这种骇事,现下几人心跳俱是漏了一拍。
倒不是怕那听闻里的孽畜,他们怕的是烹食婴孩之事是真有其事,再则,他们怕的是,烹食婴孩的恐不是什么孽畜。
毕竟近来金州陈情下拨灾粮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而朝廷却是视若罔闻,尤其是吏部尚书王鼎将金州一应官员替换后,金州再无陈情拨粮的折子,有的只是谄媚请安折。
联想此闻,颜岁愿都不敢想倘若金州是真的缺粮,那......只怕不止烹食婴孩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三人行至村尽头,才有一点火光,但光亮异常明亮,将那处空地照的通亮如白昼。
金红的光笼罩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人人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器皿。
站在远处的颜岁愿不知道那群人之间洋溢如何气味,他只闻到浓浓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却不是动物的,以他经验,他可以确定是人血。
只是,气味有些迥异。
架着口大锅,处处血腥可闻。这情景像极了戏折子里的十八层地狱,熬心煮肺,诸鬼以食。
颜岁愿的不自觉的一颤,却是让程藏之扶的正好站定,借着一点模糊的光他看着程藏之,神情淡淡,眉宇都未动半分。
想来他来征战疆场与戎人厮杀拼搏的场面必是不输于这样的惨烈人心,只怕也是见惯了这样惨无人道的世态。
程藏之偏头看他,眸色很是柔和:“我从前听闻你是上过战场的,也见过你挥剑斩人,如今怎么惧了?”
颜岁愿摇摇头,他道:“这不一样,战场也好,刑场也罢,那都是光明磊落的寻常生死,这里却是不同,我看不淡。”
经过不明不白冤死的人,尤其能感同身受。
“不同……”程藏之沉吟,而后将颜岁愿箍的更紧些说话:“倘若那些都是寻常生死,眼前才让你动容,我很庆幸没有交代在疆场上,倘若将来我为你而死,那也不是寻常生死吧,你也能为我颤抖,那是最好。”
明明在说眼前,程藏之却提上了自己的生死,让颜岁愿不得开怀,更是触及他怒点:“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程大人,生死俱是大事,何故轻言性命。你若因我而亡,我也不会为你半点触动心弦,我只会觉得自己罪责其深,来世定不再见你。”
颜岁愿气恼的样子落在程藏之眼里煞是珍贵难见,他却是喜爱珍重,幸的诸葛銮主动请缨探查情况不在,他才得见这样的颜岁愿。
然而,程藏之并未有高兴许久,便听见颜岁愿又说:“况且,程节度使若是因本官而死,河西十万驻军便要拿本官祭奠程节度使了。所以,程节度使,还是与本官远不间亲的好。”
“……”这是又嫌弃他了。
程藏之俯首在颜岁愿耳边,颜岁愿以为他要说什么,竖耳待听,却是颈间盈晕热气,滚烫无比。
本想推开他,颜岁愿却还没来的及推开,就听那人说:“我只是不想我的命成为你看淡的生生死死,哪怕你来世不要见我。”
颜岁愿还未回味这话里的深情,去探查情况的诸葛銮就回来了。
他尚未清楚程藏之陈了如何的情,就被诸葛銮的话惊的一身冷汗,不得空再去与程藏之纠结情愿。
“烹婴而食,此乃真孽畜!”诸葛銮道。
颜岁愿沉下眉头,开始思虑金州之事。卢宏未吞的金,不再上奏的赈灾折子,烹婴传闻……桩桩件件交织成网。
程藏之静在他侧,不言不语。这样的人便是销他魂魄,欲-罢不能。
“校尉,咱们焚化这些人,为何不直接火葬了?”
因为没有衬手的工具,只能从村中拾捡些锅碗瓢盆收敛残尸。
指挥着手下人的男人,满面沧桑,脸色霜灰的不像正常人。音色极其沉重,“这些人的尸身本就残破,搁置这么久,若要大火随意焚毁,只怕会传出疫情。用硝火埋焚,动静小不会被注意,而且也不易传染瘟疫。”
“哦!原来如此,校尉果然见多识广!”列在队列边的汉子,面色跟校尉男人的脸色一样霜灰。
没多久,汉子又问:“可是校尉,我们为啥不直接掩埋了,搞口锅多吓唬人。”
还未等校尉男人答话,暗里走来一个汉子附在校尉耳边道:“北边也来人了。”
校尉男人一愣,“追我们的?!”
汉子摇头,“校尉,这群人不知我们下落,而且不是大将军直系军。”
校尉男人脸色愈发沉重,当即对汉子道:“你在此处守着,维持现状,务必要让来金州的钦差见到这一幕,坐实烹婴的传闻!”
汉子抱拳道:“校尉放心,属下一定将事情办好。”
校尉临行前,仍旧嘱托:“干完这事,让兄弟们掩藏好行踪,你带几个人留守就好。在不知那颜岁愿究竟是何等人前,我等决不能被他发现!”
风雪夜归人,冷迷的空中弥漫着血腥味,火光不息直至天色将明。
颜岁愿望着那一簇火焰,心思百转,终于疏通关节。只是,他尚不能确定,诸葛鸾到此处是为何?程藏之对金州之事把控几何?卢宏的后人只知刺史府一条密道,他无法将意外出现的人联系其中,谜团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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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程又出来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