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发现假秦承尸体之时,我被风扑的泪眼朦胧之时,便如此打算的吗?又或者……三年之前?”程藏之笑着问,如画面容无一丝哀伤,笑靥明朗。
颜岁愿亦然无波无澜,“程节度使当时说的那般明了,本官若是再听不懂,就是真的愚蠢。”
原来,那么久之前,你就已经认出我。却藏掖的如此不动声色,连他也不曾觉察。
程藏之无谓笑笑,握紧唐刀,“你知道我是谁,就好。”
雪青身影先发制人,跃过薄棺,踩着安行蓄未凉尸身。光影凌厉,所照之所皆是深刻裂痕。无烟之锋利,连石壁都要望而生畏。
精炼出唐刀碰上名家大师所铸宝剑,一时之间,谁也无法将谁制服。
程藏之的身法胜在速度,颜岁愿身法胜在密集。二人虽然都酣战过一番,但此刻交手的招式与力度,远比方才猛烈。两方人马乱作一团,见各自主子交锋,当即杀声四起。
剑花迷人眼,程藏之才发觉颜岁愿在年节的那次交手,保留了几成身手。唐刀避开无烟,程藏之不顾一切擦着霜锋而过,与颜岁愿错身间道:“年节时,你在试探我的身手,也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颜岁愿趁着程藏之错身一瞬停留,掌间旋转剑柄,反向刺去,边道:“程藏之,我已经不止一遍说过,不要明知故问。”
回刺的无烟割断袍摆,程藏之落在半尺外,袍摆飘落。割袍断义,不过如此。
“颜岁愿,”程藏之深深吐口气,“你不是说,我交出军权还有活路么。我现在交出军权,你我就此打住如何?”
“那是方才,”颜岁愿持剑而起,“逾期不候!”
剑光纷纷似雪飘,杀气迸溅。颜岁愿的身手,远比程藏之料想的高。因而,程藏之即便想谦让,也得先顾及自己安危。
而且,他必须先制服颜岁愿,不然他从河西调来的军士,疲惫酣战之后,只怕很难再将颜岁愿调来的人完全杀退。这一行,牵制颜庭,杀掉安行蓄已然足够。至于杨奉先与秦承,日后徐徐图之。
程藏之挽刀旋飞,颜岁愿的招式密如水,那他就水来土掩一回。颜岁愿见他唐刀旋飞,以为他又要飞掷唐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当即盯紧程藏之的动作,见他铿锵一声把握刀柄,整个人如劲急风阵直冲来。
微微愣神间,程藏之将至身前。他忙不迭举剑迎击,青锋撞霜刃,火星零落间弥漫烟火气息。两个人微微调整手腕角度,利刃各自划过肌肤。
颜岁愿顿觉侧颊与下颚间刺痛,已然出血痕,再回首时,程藏之不顾被划伤肩膀,将唐刀架在他颈侧。
胜负已定,一目了然。
一个下颚滴血,一个衣衫破开处匝长血痕。颜岁愿微垂眸,程藏之这柄刀分明是能划拉过,直接割裂自己颈脉。而自己的剑势,只能划过程藏之肩膀,到不了心脏。孰高孰低,各自心明如镜。
“程节度使,本官认输。”颜岁愿应声掉落无烟剑,而后道:“但求程节度使,将他们放走。”
程藏之有些诧异,“你为了他们甘愿落在我手里?”忽而又道:“你该不会等我放了他们,便自戕吧?”
颜岁愿突然而笑,“怎么会?我输得心服口服。”
程藏之挑眉,勉强信他的话,却是将颜岁愿全身搜遍,发现只有他的琥珀佩。才转头对赵玦道:“赵玦放他们走。”
赵玦见颜岁愿身上有琥珀佩,惊愕的都未听程藏之吩咐,“公子,您怎么能把那个给旁人?!”那可是要命的东西!
程藏之眼神锋利,不准赵玦多言。无可奈何,赵玦只能看着眼中有惶惑的颜岁愿,又转头跟下属说:“放他们走!”
颜副将这些人确实不如赵玦等人战力强,却也不愿抛下颜岁愿,当即道:“今日若不放了我家少主,我等势必血战到底!”
“放了少主!”一群人附和喊道。
赵玦看向程藏之,“公子,这……”
颜岁愿切时发声,“颜叔,时不待人,你们先走。我不会死的,我答应过母亲,决不轻易求死。”
颜副将为难的看着颜岁愿,“可是少主,此人会杀了你,我等岂能为个人安危,不顾少主!”
颜岁愿微微一笑,“颜叔,程节度使欠我一条命,”他看向程藏之,“他不会杀我,至多囚禁我。但我这个人,只要不死,什么都困不住我,挡不住我。颜叔,你是知道的。”
“……”颜副将哑然,神情哀戚几分,那般磨难都挺过来的少主,确实不怕囚禁,“少主!万一此人不顾念昔日放生之恩,对少主痛下杀手,怎么办?!我等冒不起风险!”
“是啊!少主!”一时之间,所有人又坚定不肯离去。
连颜岁愿都不知该如何措辞,劝退他们。颜潭等人若不能安稳出去,他与程藏之一番厮杀传不到那人耳中,就不能掩人耳目,白费这一番心力了!
“本督不会杀你们少主,”程藏之移开些唐刀,看着颜岁愿道:“本督钦慕你们少主三年,可不是浪得虚名。”又将唐刀移近颈脉,“你们若再想救人,本督一定杀了你们和你们的少主。”
双重威胁之下,颜岁愿又开口道:“颜叔,留得青山,方能不改绿水长流。走吧,不要在徒增伤亡。”颜潭他们必须活着出去。
如此,颜副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撤退。
待这群人离去,程藏之当即上前点住颜岁愿重要穴位,撤下唐刀,“我已经让人跟着这群人,你另出后招,也无用。”
颜岁愿全身脱力,猝不及防倒在程藏之怀中,“他们没有后招。”
尽管颜岁愿如此说,程藏之还是抱着他,吩咐赵玦,“你带人去前面开路,以防万一。”
颜岁愿见赵玦带着人前行,轻笑一声。程藏之心中越发没有底,颜岁愿越是这般轻松,他越是感觉不妙。
赵玦等人很快就折回来,还压着一人,细看发现是佑安。此刻,佑安是满面水珠,双目通红,一见颜岁愿在程藏之怀中,当即嚎啕大哭,“大人!这个畜生对你做了什么?!混不要脸的轻浮东西!”
“……”赵玦抹了把脸,尽量端正神情,这小厮想象力真是可以。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黑漆漆一片,到处是黑水,暗河镂空交错,谁有心思犯浑?!
程藏之见是佑安,松口气。忽然又脸色剧变,还未喊出,把这小厮扔出去。佑安先趁着他们没防备,轻易挣脱钳制,从怀中摸出震天雷来。
一声巨响,四下黑水荡起,脚下石道碎裂,一群人不断下坠堕入暗河。
程藏之在坠落间,解开颜岁愿的穴位,却留一处不解。他揽着颜岁愿,语气复杂之极,“你竟是连自己的命也不顾了吗?!”
颜岁愿掌心忽觉一股腻热,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程藏之的伤口,“本来是想顾着,但是,程大人实在厉害,只能如此了。”
“你……”程藏之有些气愤,“我不是说过吗,只要你要,就算是命,我也给。何必如此。”
顺着暗河流动,颜岁愿抓住剑柄道:“程大人刚才那身手,倒不像是引颈待戮,倒像是要夺我性命。”
“你不是说过,交出军权,便有活路。”程藏之揽着他腰身,凑到他耳边,道:“我已经给了,并没有逾期。”
因为水流湍急,无法自主身体行动,颜岁愿只能任由他贴近,“程大人这个人,我并不打算要。不算。”
程藏之轻笑出声,“是吗?反正你已经收了军权,就得履行诺言。我自然不能等死。”
“……”颜岁愿懒得在理会他,一心顺水流去。
暗河之下是地下河流,因为兖州近来的水系波动无常,水流居然将他们二人带上地上河。
同行来的,还有抓着佑安努力跟上公子的赵玦。只是不幸,赵玦刚流进地上河,他家公子和颜尚书就没人影了。河道分岔太多,他那往那条河游去?
算了,先处理颜尚书糟心的小厮。
潜出水面,可见湖心一沙汀。一排杨树,枝桠冒着点绿。天色浅灰,林间几只白毛家禽,分不清是鸭子还是鹅。
“……”
水质太差,颜岁愿和程藏之当即上岸。
两人踩着泥滩,艰难走到干燥的林地,各自倚靠着树干。程藏之仰头望着夕阳,映山之红,层林尽染,语气悠然惬意道:“颜尚书,咱们又活下来了。跟着我运气好吧。”
“……”颜岁愿拧干袍摆,“若是十年前就没有程大人,本官今日的运气会更好。也不至于三番几次遇险。”
程藏之没有袍摆可以拧水,只甩甩衣袖,“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自己种什么因吃什么果,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颜岁愿停止动作,抬眸冷看他,“本官哪里敢将责任推卸到程大人头上,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活该本官吞咽苦果。”
“这话就更不对了。”程藏之两手一摆,索性跟颜岁愿理论起来,“你摸着良心说,我这整整三年待你如何?驱寒温暖,保驾护航,哪里苦着你了?再者,我爱吃甜,你吃我怎么可能是苦的呢。我味甘甜,你放心品尝。”
“……”颜岁愿居然被气笑了,实在不知说什么,只能敛目道:“请君自重。”
程藏之眉眼笑开,“你看你这样笑,不是很好。何必总是板着脸,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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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面对现实说一句——后文齁甜死虐,真甜假虐,总之……诸位量力而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