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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将宣义军节度使王彦章率五万步骑兵抵达距胡柳陂二十里地,这是梁军的前锋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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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章尾随晋军已经两天了,他是从贝州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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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五万步骑本不隶属段凝。段凝全军离开营垒后,手里虽有六十大军,却始终不敢与晋军接战,他手里有兵,但没有良将。怯战的段凝,想到了驻扎在贝州的王彦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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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名将王彦章,身高九尺,虎目长髯,孔武有力,随身常携两柄铁枪,一柄挂于鞍桥之上,一柄手持,与敌接战,以单枪赴敌,若遇强敌,则抽双枪在手。其双枪枪法,在晋梁军中,无出其右者,人称王铁枪。跟随朱全忠转战天下,战无不胜,功高盖世,在刘鄩没有出世之前,王彦章是公认的大梁第一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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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此时的王彦章,却受到了大梁君臣的猜忌而严加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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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因为王彦章功高震主,说起来,其中的原因,令人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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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博军乱后,王彦章正率军与晋军相距在贝州,晋军趁机夺取魏博所属的澶州。王彦章领澶州刺史,他的妻儿老小全在澶州,落入晋军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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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得知俘获了王彦章家属,大喜,命人把王彦章家属送进了太原晋阳宫,让刘婵以礼款待,然后,派人给王彦章送信,信中盛赞王彦章英雄盖世,然后,仔细叙述了他的妻儿在晋阳宫中的生活起居,请王彦章放心,河东绝不会伤害他们。这其实是一封劝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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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章却把信撕个粉碎,砍了使者的头,发誓至死也不叛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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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对于这样的结果却并不在意,反而更加优待王彦章的妻儿。王彦章却始终不为所动,率军与晋军死拼,多次击败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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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章对大梁的忠心,反而招致而大梁君臣的一致猜疑。这些养优处尊的君臣们,根本不懂得战场上的血腥和游戏规则,在他们看来,王彦章是在作秀,或者是和李存勖演双簧,就算他真的不愿降晋,一家老小攥在李存勖手里,王彦章也不可能与晋军全力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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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驻扎贝州的王彦章被剥夺了军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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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王铁枪对大梁的忠心丝毫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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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凝眼看着李存勖的晋军深入河南境内,距离汴梁越来越近,不能不战,却又不敢战,不得以,想到了被搁置在一旁的王彦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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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凝以魏博招讨使的名义紧急征调王彦章。于是,王彦章回到了老部队中,率领五万步骑,成为了梁军的前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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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章的速度是惊人的,从贝州出发,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在冰天雪地中追上了西进的李存勖,而段凝的五十万大军,却始终在他的身后二十里地,不远不近地跟着。没有主力接应,王彦章不敢冒然进击。王彦章智勇双全,不在河东周德威之下,他知道,自己的五万人马,不是晋军的对手,必须与段凝合兵后,选择一个决战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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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段凝并不打算与王彦章合兵进击。段凝的想法,就是催促王彦章尽早与李存勖接战,让这个忠诚度可疑的王铁枪,先与李存勖斗个两败俱伤,再坐收渔人之利。这样一来,王彦章败,则是他咎由自取,与段凝无关,若王彦章胜,段凝率大军掩击,功劳还是他段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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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经战阵的王彦章对段凝的想法一清二楚,段凝与他保持二十里的距离,他也与李存勖保持二十里的距离。王彦章不怕死,但他绝不会让自己的部队做无谓的牺牲。他知道,段凝决不敢一直就这样跟着,一旦深入河南境内,段凝再不跟上,朱友贞就会拿他全家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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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当李存勖的晋军到达了胡柳陂,距离汴梁的东大门天井关只有五十里地,段凝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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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军主力终于加快了行军速度,与王彦章部的距离缩短到了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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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晋军也停止了西进,在胡柳陂上驻扎下来,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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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章对胡柳陂的地形非常熟悉,陂前的一片缓坡,虽被白雪覆盖,在王彦章的心中,却如自己的手掌一般,脉络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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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不利于防守,反而极为有利于进攻的台地,尤其是雪地上,他的步骑从下而上,可以充分发挥协调作战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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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的天平已经偏向了大梁。如果梁军全军用命,他不敢说能够活捉李存勖,但要击溃或消灭这十万晋军,他是有八成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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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章在胡柳陂二十里处按兵不动,他还要等待段凝的主力再靠拢一些。作为大梁的魏博行军总管,手里握着大梁的几乎全部精兵,段凝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到这个时候,段凝如果再不与王彦章同仇敌忾,就是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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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王彦章坐在中军帐中,静静地等待。征战了大半辈子的王彦章,对于这样的等待是很有耐心的。不善于等待的将军,不是一个好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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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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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段凝,正坐在距离胡柳陂四十里处的中军帐中,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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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凝的身上套着一副熟铁锁子甲,这种铠甲用铁片编制,浑身漆黑发亮。头上戴着红缨兜鍪及护项。外面半披着一件大绿棉袍,上绣白虎。这是一品武将的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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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魏博招讨使,梁军主将,段凝却从来没有与晋军打过一仗。甚至,他这辈子,都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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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小小的四品刺史,一跃而成魏博招讨使,段凝只用了三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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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博招讨使名义上只可以调动与晋军对峙的梁军,包括贝州、相州、魏州、以及杨刘大营中的军队。可是,在魏博与晋军对峙的,几乎是大梁的全部兵力,实际上,魏博招讨使是大梁军队的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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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职位所拥有的权利,是能够撼动大梁朝根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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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大梁皇帝从来没有把这样的职位和权利授予任何一个外臣,哪怕他是皇帝的至亲。朱全忠在世的时候,如果遇到这样必须将全国兵力集于一将的局面,总是御驾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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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今在魏博,大梁朝又不得不将这样的权利授予一个外臣,因为,以杨刘为中心的魏博战场,是梁与晋的决战场。而当今皇帝朱友贞却没有这样的气度和统帅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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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友贞的朝廷,是在两次弑君的血光中建立的,朱友贞苦心经营数年,却仍然得不到臣民的衷心拥戴,就在不久前,康王朱友孜发动叛乱,派刺客深夜入宫行刺。朱友贞虽然躲过一劫,杀了朱友孜全家,但从此之后,他不敢离开都城半步。如果出了汴梁,天晓得哪一个藩王又会带兵杀入皇宫,坐在金銮殿上,宣布朱友贞是弑君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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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与河东的决战,只能委派外臣大将统帅大梁的全部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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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统帅大梁全部军队的将领人选,当然要看他的忠心。但是,忠心不是更重要的,更重要的是看他的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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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必须是个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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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心永远都是相对的。而庸才是绝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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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庙堂之上,可以是忠心耿耿,出了庙堂,手握重兵,这忠心就很难说了。就算他自己的要效忠皇上,他手下的兵将也不一定会答应。这些骄兵悍将巴不得改朝换代。每换一次皇上,兵将们就有拥戴新君的大功,就有提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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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中央集权的帝王而言,这是一对永远无法解决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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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与晋军作战的角度上讲,统帅应是智勇双全的将才。但是,从对朝廷的威胁上讲,统帅又必须是个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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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才可以击败敌军也能够推翻朝廷,庸才打不垮敌人也绝对不会推翻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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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害相权取其轻。晋军虽然利害,可毕竟还在河东的地界上,梁军要是背叛了朝廷,一天之内,朱友贞的脑袋就要搬家。于是,朱友贞选择了庸才段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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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朱友贞没有想到,当一个人手里拥有了六十万梁军精锐的时候,庸才比将才更容易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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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才若要反叛,他会考虑得很多很深远,他会做长时间的准备,逐渐巩固自己的势力,站稳自己的脚跟,选择合适的时机。一带名将杨师厚就是这样做的,只是,杨师厚运气不好,死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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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才却会被一时的优势冲昏了头脑,就会不计后果,尤其是有人撺掇的情况下,庸才有时候会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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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此时的段凝尚没有因为手握重兵而砰然心动,他的举棋不定,还是因为四十里外的胡柳陂,他不知道,该不该让他的五十万大军,与李存勖做一番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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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兵的段凝,从来就把战争看成是赌博。一声进攻的将领,就如同在赌局上下了一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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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凝手里有六十万大军,这是豪赌的资本,可资本实在太大了,大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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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吹得他打了一个寒颤。段凝抬起了头,牛皮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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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帘子下走进一个人来,穿着一身小号兵服,站在大帐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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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段凝心中生厌,又是军报,从杨刘到胡柳陂,一连十天了,每天都是无休止的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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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大帅,别来无恙。”大帐中央的兵丁并没有下跪,而是深深一躬,语气低沉,声音却十分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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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凝凑了凑身体,定睛一看,猛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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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段凝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腰眼上就被顶上一把利刃。段凝这才发现,他的左右,多了两个顶盔掼甲的武士,是他不认识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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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失踪四年的前大梁护国军节度使杜重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