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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4章:巧遇君品玉
    小妖重生凤倾天下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第43-44章:巧遇君品玉第四十三章:巧遇君品玉
    燕京的官道上,左边是高耸入云的山峦,丛生的树木,满世界的翠绿,倒映在正右边的碧湖上,阳光下,在宽敞的石子路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那素色的身影,背靠着绵延起伏的山峰仰头,隔着重重的绿影,看着天空漂浮不定的云朵,感受着那枝叶扇动间带来的阵阵的凉意,雪白的脸蛋被晒的通红,她舔了舔嘴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
    这个时辰,她应该已经吃饱喝足,躺在云锦上睡着她的午觉。
    她伸手挡住天空直射的阳光,四下张望,半个人影都没有,她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有几分懊恼。
    她觉得她不该只身独往,反正将来到了磐城都是要见面的,她应该让兰裔轩把雷云借给她三个月,这样的话,一路上还是会有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这四下无人的官道上,再怎么你不济,她也应该自己雇辆马车,最重要的是,要买上美味可口的干粮。
    越想越觉得自己冲动,做了赔本的买卖。
    这里的官道,并不像城内街道的石板路,而是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小石子,正午的太阳一照,热的都能冒出烟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长长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守株待兔这么久,却连半两马车都没见到,弦月决定继续赶路,前边找个林子,她要睡上一觉,风餐露宿,习惯了就好。
    这样想着,她的精神很快就来了,走到对边的河畔,掬水洗了把脸,热气顿时消了大半,她满足的谈了口气,蹲下身子,连续喝了好几口水,恨不得将饥肠辘辘的肚子给撑满勒,起身,甩了甩头,脸上的水珠洒在水里,溅起似有若无的水花。
    她仰头,那一刹,被水珠浸满的眼眸突然迸射出耀眼的星辉,她对着湖水,双手使劲的抹去脸上的水珠,将挡在额头的头发拨到两边,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像是这东流的河水,奔腾不息,完全无法抑制。
    弦月一蹦一跳的,口中哼着欢快十足的曲调,一跃,跳上马路,昂着头,方才洗脸河水时,素白的衣裳上沾满了水珠,急忙忙的上来,被水打湿的发丝黏在脸上,根本就瞧不清模样。
    这辆马车放在街上,绝对是属于不起眼的那种,在高门府邸前,这马车的主人一定会被守门的小厮瞧不起,不过呢,这辆马车对弦月来说,无异于沙漠绿洲,而她,则是在沙漠行走的路人,马车的主人,就是她的救星。
    那双露在外边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星光,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狗见到了骨头,盗匪遇上了土财主,让人忍不住打冷战。
    赶车的小厮吓了一大跳,拿着鞭子的手抖了抖,身子后仰,急急的拉住了马缰,马儿似也受到了惊吓,长鸣了一声,踩的脚下的石子噼噼啪啪作响。
    那小厮看着弦月,完全将她当成了山间的贼匪,身子瑟缩成一团,恨不得能打了洞,钻到地里去。
    弦月莫名,她有那么恐怖吗?为什么每个人都好像把她当成鬼怪一样呢?
    她放开手,直接跑到马车夫的跟前,那马车夫嘴巴一张一张的,险些没叫出声来。
    “顺路载我一程吧。”
    弦月笑了笑,可那口吻却不是商量的,不是请求。
    “荒郊野外的,我一个弱女子,遇上贼匪猛兽怎么办?”
    弦月眨了眨眼睛,模样十分无辜,可怜兮兮的盯着那受惊过度的赶车小厮。
    弱女子?一个弱女子会突然出现在马路中间,拦在马车前,贼匪猛兽,她这个样子,简直比那个还恐怖。
    确定弦月不是贼匪,并无越货杀人之心,马车夫心里安定了下来,坐直了身子:“你让我进去问问车主。”
    他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转身就要进去。
    车帘在同一瞬被掀开,阳光下的弦月不由眯起了眼。
    “进来吧。”
    六七月的天,很热,走了这么久,被地上的冒出来的热气,熏的整个人都是烦躁不安的。
    马车门口,身着白衣的男子置身于艳阳之下,那张脸,一如初入燕京见到的那般,年轻,俊逸,就像是草原上的白雪,清澈,透明,干净,笑容也是一样,淡淡的声音,仿若春日里和畅的惠风,伴着蒙蒙的细雨,吹在脸上,清清凉凉,洗去一身烦躁。
    他看着弦月,微微一笑:“弦月姑娘。”
    悬壶济世的医者,阅人无数,不过只是一面之缘,弦月没想到他还认识自己,咧嘴一笑:“君品玉,你还记得我啊。”
    她笑着跑到他的跟前,双手放在车板上,伸长脖子,向马车内四下张望,仰头看着君品玉,笑的越发开心:“马车挺大的。”
    君品玉没有说话,放开挽着帘子的手,突然蹲下了身子。
    弦月看着他的手朝着自己的脸伸了过来,瞪大眼睛:“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暗想可能是方才洗脸的时候,水草浮在脸上,胡乱抹了把脸,那些黏在脸上的发丝朝着两边分散开来。
    五官小巧而又精致,雪白的肌肤还有水珠的痕迹,两边的脸颊通红,一看便知是那炽热的太阳留下的踪迹,几缕发丝贴在脸上,显的俏皮而又可爱,那双眼睛,明亮而又干净,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比太阳还要灼热。
    君品玉将弦月贴在脸上的发丝拨弄到脑后,动作的温柔而又小心,手指似有若无,划过弦月的耳垂,带来阵阵的颤栗。
    耳垂,是她敏感的地方。
    弦月仰着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阳光下,曲线柔和,让人觉得十分亲近。
    兰裔轩的亲近只是心里的一种感觉,就像是盛开的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虽是江湖中人,可他的身上却带着朝堂皇子的贵气,雍容高贵,让你望而却步。
    君品玉却不同,他给人的感觉便是温和的,虽然淡漠而又疏离,可你还是忍不住想要与他说话,希望与他多多相处,弦月想,这个人才真正配得上亲近二字吧。
    弦月对着君品玉粲然一笑,伸手揉了揉耳朵,很是自然的向后退了两步:“我怕痒。”
    然后自己伸手将那些调皮的发丝拨于耳后,纵身跳上了马车。
    与兰裔轩堪称豪华精致的马车相比,君品玉乘坐的这辆马车十分简单。
    马车虽然宽敞,却并未用珠帘隔开,中间的过道摆着一条长长的案桌,将马车分为左右两边,可坐,亦可躺,地上铺着的自然不是冬暖夏凉的云锦,而是竹垫子,微微的有些硬,但这个时候,坐在上边,很凉快。
    弦月与君品玉隔着案桌,弦月刚坐下,肚子居然很不客气的叫出了声,弦月笑了笑,倒是没有半点尴尬,反而觉得这个肚子叫的太是时候了,她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君品玉,你这马车上有吃的吧。”
    弦月摸了摸扁扁的肚子,讨好的笑了两声。
    若换成其他人,弦月一定会很大方的从怀中掏出一定银子,拍在桌上,然后十分大气的说道:“我付双倍的银子,把你们车上好吃的好喝的全给拿出来。”
    不过这人是君品玉,金银不为所动,若是那样做,怕也是污了他的品格,说不定一怒之下还会被他赶下马车。
    君品玉点了点头,打开案桌的抽屉,从里边取出一盘盘糕点来,弦月倒是没想到这小小的案桌别有洞天,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将自己这边的小抽屉打开,眼睛放光,全部都是吃的。
    糕点,蜜饯,端在手上还能感觉到余温的白米粥,还有一些开胃的小菜,清一色的素食。
    “粗茶淡饭,弦月姑娘随便用些吧。”
    “君品玉,你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话虽如此,可那动作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一阵的风残云卷,几乎是丝毫不剩,弦月满足的摸着肚子,看着对边的君品玉,靠在马车上,专注的看着医书,纤细雪白的手指,指节分明,翻着书页。
    弦月半眯着眼睛,觉得四周安静极了,甚至可以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午后的阳光透过珠帘洒了进来,一室的温暖,说不出的温馨舒适,难得的,这个时候,弦月竟然没有半点睡意。
    君品玉将手上的书放在桌上,虽然弦月吃的很快,风残云卷,可案桌上却十分的整齐,空空的碟子叠在一起,桌上干净的甚至连糕点的碎末都没有。
    以前的话,她吃饱喝足,只要将碗筷一扔,直接就可以睡她的大觉,知道他们主子有洁癖的雷云雷安很快会将桌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可现在不同,整辆马车加上马车夫也就只有三个人,要是把桌子弄脏,若是她自己收拾,岂不麻烦,像现在这样,要清理的话,很快很方便。
    “吃饱了?”
    君品玉将书放好,他的动作很是小心,一看便知十分爱惜。
    “弦月姑娘上次所言,望闻问切,对症下药是从何处看来的?”
    他的双手方才他方才翻阅的医书上,盯着弦月,眼底的光芒如夏夜星空的烟火,耀眼而又璀璨。
    弦月眯着眼睛,看似迷迷糊糊,脑袋却是清醒的,这八字于她而言,太过稀松平常。
    她坐直身子,双手同样放在桌上:“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她仰头看着车顶,似在冥思苦想:“在哪本书上呢?”
    她自言自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上敲出规律感十足的节奏,眼角瞥到略带殷切的君品玉,眉头皱起,微抿着唇,颇有几分愧疚的看向君品玉:“我忘记在哪本书上看过了?”
    那模样,极为真诚。
    君品玉难掩失望,却还不放弃对医理的执着追求:“弦月姑娘若是想起,能否告诉在下一声?”
    弦月点了点头:“当然。”
    她方才敛眉思索,忽而想到一件事情,燕京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怎么还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
    他贵为神医,悬壶济世多年,在江湖还有民间久负盛名,但这次燕王猝死,他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就算什么都没做,燕荣旭还是可以将一切的责任推在他身上,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就算没有处斩,至少也可以将他软禁起来,他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弦月姑娘在想些什么?”
    君品玉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看过那本书,回去给你找出来。”
    弦月收起心底的疑惑,笑着说道。
    “弦月姑娘不必勉强。”
    君品玉一脸包容。
    “君品玉。”
    弦月坐直,身子前倾,凑近喝茶的君品玉。
    君品玉放下手中的茶杯,仰头看着弦月,低低的应了一声。
    “雪蟾蜍能提升内力,若是直接服用,能不能在病发之时抵制寒霜之症,缓解痛苦?”
    君品玉看着弦月,与那双充满了希冀的清眸相对,没有像上次那般,说出不敢往下论断的话,拉过弦月的右手,手指搭在她的脉上,谨慎而又认真。
    “君品玉,我没病。”
    君品玉低头看着弦月,那一瞬,眼底竟有震惊之色,他盯着弦月,干净,俊逸的脸上,有一刹那的恍惚,竟似未听到弦月的声音,直到她的手在自己的眼前来回摆动,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君品玉,你的脸色很怪,难道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君品玉莞尔,看着弦月的眼神,隐隐带上了怜惜之色,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弦月姑娘既然无事,为何一而再的问那个问题,雪蟾蜍乃江湖圣药,江湖众人皆想用它提升内功修为,千金难求。”
    君品玉抽回手,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弦月,却见她神色如常,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这次的磐城大会,不就会有雪蟾蜍吗?”
    弦月双手紧握成拳,志在必得。
    “姑娘既是去磐城,为何不与兰公子,白大侠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
    君品玉很是随意的问道。
    弦月转过身,伸手将窗边的帘子掀开,看着碧波荡漾的绿湖,树影摇曳,太阳依旧炽热,可坐在马车内的弦月却没有了方才的燥热之感。
    弦月随手放下竹帘,双腿屈起,侧脸看着君品玉,很是诚恳道:“我就是不想和他们一起才逃出来的。”
    窗外的威风吹来,卷起她额前的发丝,挡住那双光滑灼目的眼眸:“兰裔轩啊,仪表堂堂,风度翩翩,雍容高贵,举止谦和有礼,十个女的,就有九个半会喜欢上他,另外半个,是早就心有所属的,至于白战枫…”
    弦月一脸无奈:“他是我见过的最喜欢多管闲事的大侠了,限制这个限制那个,不准这个不准那个,整天把你这个女人,除了吃睡,你还能想些别的吗挂在嘴边,还有啊,他身后跟着的念小鱼,时时刻刻都想用手上的鞭子抽我,恨不得见我抽的皮开肉绽的,只要白战枫开口念我,她不是哀怨,就是愤怒,活像我要和她抢男人似的。”
    弦月叹了口气,坐在她对边的君品玉却被她的话逗的轻笑出声:“弦月姑娘是属于那十个中的半个吗?”
    弦月微抿着唇,很是认真的盯着君品玉,摇了摇头:“我没有心上人,但是我有自知之明啊,我很聪明,聪明的人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和全天下的女人为敌。”
    她顿了顿:“君品玉,磐城盛会,你应该不会错过的吧。”
    从这里到磐城,坐马车,快的话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一个人上路,未免无聊,还是找个伴好,能和神医君品玉做朋友,将来她要是上门找他帮忙,也不会觉得唐突。
    “那雪蟾蜍,江湖上人人争破了脑袋,姑娘为何如此自信,自己能够拿到?”
    江湖之上,高手云集,她一介女流,纵然聪慧机智,想要取得那雪蟾蜍,也并非易事。
    弦月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腰上的玉笛:“我非他不可,舍得为他拼命,其余的人不会。”
    如果连性命都愿意舍弃,还有什么是拿不到的呢?
    君品玉默然,他盯着弦月,眼底的怜惜竟慢慢的带上悲悯,等弦月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突然别过头,侧过身子,和弦月一样,双腿屈起,对着马车门口的方向:“弦月姑娘很在意的那个人?”
    “恩。”
    弦月没有任何的犹豫,点了点头。
    “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她下巴靠在膝盖上,想到远在凤国的凤久澜,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幸福而又满足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哥哥就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牵挂。
    “我的父亲和那些喜欢花天酒地,拈花惹草的男人的不同,他很爱我的母亲,就只娶了一个女人,她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他觉得是我害死我的母亲,为此十分痛恨我,将我丢在一个大院子里,找了几个伺候我的丫鬟,从此不闻不问。过了几年,他迫于家族众人的压迫,不得已另外取了好多女人,那些女人,年轻又漂亮,还很尖酸刻薄,是个十足恶毒的继母…”
    想到李贵妃,弦月咬牙切齿,要不是她,哥哥就不会落水,病情也不会加重。
    “那个时候就只有哥哥会陪在我身边,会在我摔倒的时候扶着我起来,在我受欺负的时候给我出气,生日的时候,也就只有他会陪在我身边。”
    如果不是那次落水,她和哥哥也不至于会分开十年。
    弦月越想,越觉得那个李贵妃简直就是死有余辜。
    君品玉静静的看着弦月,注视着那双清亮的眼眸,没有恼火,没有愤怒,更没有仇恨,十分的平静,甚至,还有满足,仿佛她的整个世界,就只有那叫着哥哥的人,只要有他一个人,便可以满足。
    他直起身子,卷起帘子,任由窗外的风吹进来。
    身为医者,他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看淡了生老病死,可此刻,当她用那种近乎平淡的口吻描述着她坚如磐石的决心时,他却忍不住心颤了。
    夷弭乱世,尔虞我诈,太多太多,大家族的真情,才显得弥足珍贵。
    而他的世界,不会存在这样的真情。
    “你哥哥有什么病症?”
    君品玉转头看着弦月,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弦月同样侧过身子,直着双手,托着下巴:“我哥哥不足月就出生了,身体原本就很虚弱,我不会医术,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我听下人说,他每年都会发病,因为害怕我担心所以在他病发的那几天都会躲着我,我有一次忍不住,偷偷跑去他的院落,当时的他发丝凌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也是苍白的,整个人倒在地上,恐怖极了,后来,父亲的一个女人设计,害我失足落水,哥哥为了救我,险些溺水身亡,醒来了之后,身体就更差了。”
    君品玉静静的听着,弦月每说一次,他眼底的震惊就多一分,可他清楚,他的震惊并非因为大家族里的争斗,这些东西,他早就见怪不怪,让他震惊的是弦月,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还能有一颗这样单纯简单的心。
    “若是那病是从娘胎带下来的,这么多年,想要根治并非易事,最多只能用药让她少些痛苦。”
    弦月沉思,点了点头。
    “你是想用雪蟾蜍提升他对疼痛的免疫?”
    弦月想了想,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样的。
    有内功的人康复能力要比一般人好上许多,柳心悠给她吃的那些药,很多都是提升内力的,不过药性太强,她自然不敢给凤久澜服用,可雪蟾蜍不同,若是再有温和的玉雪莲,就算不能抵制疼痛,对哥哥的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每一年,到了哥哥病发的那几天,她在梨花山上,寝食难安,恨不得马上回到凤国皇宫,不过幸好,哥哥都坚持下来了。
    柳心悠这个女人虽然不怎么样,医术却是极好的,可是她却从来不让自己看那些东西,每天就让她练武,要不然的话,她早就回去做凤久澜的专用大夫了。
    君品玉拿起放在桌上的医术,靠在床边,迅速将那书册翻阅了一遍,放在膝盖上,看着弦月:“我知道有一味草,虽不能提升内力,止痛却很有效。”
    “什么草?”
    弦月翻过案桌,直接凑到君品玉的跟前:“什么草?在哪里?”
    末了,继续问道:“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吧?”
    止痛的药,她不是不知道,譬如说罂粟籽,但是她却担心有副作用,一直不敢给凤久澜服用。
    “不会。”
    君品玉看着限于,用近乎保证的口吻说道。
    弦月眉眼弯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是什么草啊,长在哪里的啊?”
    弦月觉得其实她后边应该有条尾巴才好,只要涉及凤久澜,她一向没什么原则,她最大的原则就是凤久澜安然无恙,最好能够长命百岁。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弦月收起笑容,十分谨慎的看了君品玉一眼,难道他在救别人的之前,都会事先提出要求的吗?
    肯定不是杀人放火,违背道义的事情,但是能让他开口的,想来也绝非易事,弦月略微思索的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指着神情笃定的君品玉:“说好了,要是我帮你完成了,你必须马上告诉我,那个草在哪里?”
    君品玉点了点头,弦月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暗道,这君品玉也不是什么好人。
    轩辕诏安城天门巷尾君府,仰头看着那两个算不上金灿灿的大字,耷拉着脸,身子后仰,被君品玉拉着,十分不情愿的向前移步。
    两人走到台阶口,弦月突然停下脚步,甩开君品玉拽着自己的手,用近乎讨饶的口吻:“君神医,能不能换个条件啊。”
    弦月苦着脸,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要用那种慎重的口吻和自己提出条件了,其实在她看来,这要求也不是很过分,他提供给她的是她最想要的无疑,他所要点报酬,也是理所当然,而且他不像兰裔轩,事先是和自己说好的,也不算是利用,各取所需。
    假装他的女人骗骗人,这个是没什么问题,关键是那个是将死之人,骗一个死人,她心里总觉得毛毛的。
    君品玉松开她的手,走到台阶口,看着座落在眼前的府邸,时代久远,看起来有些破旧:“很小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父亲母亲在那场变故中都死了,是福伯把我带大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外边,只听到家里的小厮说,他身子越来越不灵活了,脑子也越发不灵光了,逢人就问,少爷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就在院里的枯井旁边躺着,一躺就是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就对下人们说,他做梦梦到我回去看他了,还带了少夫人一起回去看他。”
    他转过身,看着弦月,眼中还带着回忆的神思:“这次在燕京,下人来信说他越发不行了,整日躺在床上,没有多少日子了。”
    弦月见他惆怅,想要上前劝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兰裔轩和自己说这些,她一定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笑着与他调侃几句。
    她,明白那种心情,自己最亲的人,如果有一天,哥哥先她而去的,她一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虽说生老病死,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她做不到像君品玉那样,看淡生死。
    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种孤独寂寞,她无法忍受。
    她想,为了完成那个将自己一手拉扯长大的老人的心愿,他也许有想过找一个女人回来,她看着君品玉,那个像水晶般晶莹剔透的人,如果是别的女人,是不是时间一到,真的就会舍得对她放手。
    就像她对兰裔轩的描述一样,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举止谦和有礼,同样在江湖上久负盛名,这样的男子,如何能不让人倾心,她的自知之明,不是自卑,她觉得自己足以匹配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只是,她的婚姻,她的幸福,早就被这乱世给毁了,聪明的人,也许会对一个自己不该喜欢的男子动心,但是她绝对不会让自己陷进去。
    人,总不能要的太多,太多的话,到最后,只会什么都没有。
    她希望那个老人能够活的久一点,她并不担心他会耽误自己的时间,只是不想欺骗而已。
    “他不会相信冲喜之说吧?”
    弦月跑到君品玉的跟前,她觉得君品玉思想挺先进的,很少人会想到这一招的。
    君品玉看着弦月,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纯属无稽之谈。”
    弦月笑了笑,在他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亲密的挽住他的左臂,只把君品玉骇的瞪大了眼睛。
    “你既然想他安心离开,戏当然就要做足一点了。”
    那双眼睛,干净清亮,不属于任何男子的坦然磊落,君品玉笑了笑,对着弦月点了点头。
    “君品玉,既然是少夫人,我就要享受少夫人该有的权利,每天,我绝对要睡到自然醒,任何人不许打扰我休息,我醒来以后,你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准备好美味可口的食物,五菜一汤,还有饭后甜品,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每天都吃素的,必须有鱼有肉,还有呢…”
    弦月蹲下脚步,看着君品玉:“我这你家最多只呆七天的时间,七天以后,我是走是留,你不能过问,我走的时候,你必须给我准备好配马车夫的马车,还有足够我吃三天的食物。”
    弦月一蹦一跳的,还想要继续,君品玉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弦月:“你对兰裔轩也是这样你的吗?”
    弦月的身子前倾,君品玉这一停,她的身子本能前倾,整个人倒在他的怀中,她猛然抬头,勾唇,微微一笑:“他的马车很大很舒服,还有雷安雷云两个人从旁伺候,想吃什么,随时都有,我住在他的别院,每天也都是睡到自然醒的,可惜啊…”
    弦月摇头,叹了口气:“我离开的太过匆忙,要不然应该让他将雷云借给我几个月,一路上吃住,也有人会照料。”
    弦月皱着眉头,似乎为此事十分懊恼的模样,若是燕京初遇,君品玉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一定不会想着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一路相处下来,她才惊觉,君品玉和自己想象中的相差太大,他和哥哥一点也不像。
    亲近,俊逸,干净,也许真的是那样,但却又不尽然。
    “难怪白大侠整日将除了吃住,你还能想写别的吗挂在嘴边。”
    “君品玉,你也想说这句话吗?”
    君品玉没有回答他,拖着她的手,直接敲了门。
    开门的小厮,长的十分清秀,看模样,比君品玉还小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看到君品玉,马上从门内跳到他的跟前,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君品玉,十分的激动,眼眶在一瞬间盈满勒泪水:“少爷,你回来了。”
    君品玉对着他微微一笑,半弯着腰,伸手将他眼中的泪水擦干:“我回来了。”
    干净,俊逸,行为举止,亲和异常,却又带着天然的淡漠和疏离,仿佛那是一种天生的抗拒。
    那小童笑着将眼中的泪水擦干,这才发现君品玉身旁的弦月,见她挽着君品玉的手,又是一喜:“这就是少夫人吗?”
    他忍不住呵呵的笑出了声:“少爷怎么没在信中提起?”
    他盯着弦月,一看就知道是个天真的孩子,对着弦月咧嘴一笑:“少夫人,我叫榕彭,你叫我小彭就可以了。”
    弦月看着他憨厚的模样,点了点头,叫了声:“小彭,听说福伯身子不舒服,我和你家少爷先去看看他,你让下人去准备午膳。”
    君品玉看了弦月一眼,目光含着几分笑意。
    榕彭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反觉得这少夫人十分亲近,一个劲的点头:“福伯要是看到少爷和少夫人,一定十分开心的,我这就让下人给少爷和少夫人准备午膳,让他们把房间也一并整理出来。”
    榕彭说完,转过身,将厚重的铁门打开,十分欢快的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跑到一半,突然又折路返了回来:“我先去告诉福伯这个好消息。”
    “这个榕彭可真有意思。”
    弦月看着那欢快的背影,摇了摇君品玉的手臂。
    “进去吧。”
    君府并不是很大,府内的摆设也相当简单,小院内,不像其他人家,种满了各色的花花草草,只有一个花架子,正中是一口枯井,收拾的倒是十分整齐,却依旧给人一种破旧的感觉。
    府内的下人也很少,一路上进来,就之碰上了三四个小厮,还有两个丫鬟,看到君品玉,皆是一副惊喜激动的模样,可见这人平日里很受府里下人的尊敬。
    “福伯就住在那个房间。”
    君品玉站在天井旁,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房间,房门是敞开的,应该是方才榕彭进去报信的时候,兴奋推开的。
    “这房子你们住了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
    君品玉仰头看着四周,带着浓重的沉思。
    “是—是少爷回来了吗?”
    那声音,许是激动,许是兴奋,许是苍老,带着浓浓的颤音。
    君品玉收回视线,看着房门口的方向:“福伯出来了。”
    他松开被弦月挽着的手,跑了过去,他跑到门口,出来的时候,手上扶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那个老人看着他,双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君品玉则对着他,不停的应声,那一刹,太阳太过刺眼,她竟有种落泪的冲动。
    她,从未见过这样瘦弱的老人,身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缩水,就像是枝头完全失去了水分和养分的花,随时都有可能凋谢,握着君品玉的手,像是树皮一般,呈现出灰黑的颜色,看着触目惊心,却又让人心疼。
    她看着面带微笑的君品玉,心里忽然觉得心酸,饶是见看惯了生死,可是看到昔日将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人这幅模样,心里会觉得难受的吧。
    妙手回春,能治百病,可到头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老去。
    “听小彭说你还带了少夫人回来。”
    他握着君品玉的手,也是颤抖的。
    “弦月,过来向福伯问安。”
    君品玉招了招手,弦月刚准备过去,却见苍老的福伯已经松开他的手,一步步,颤颤巍巍的朝着她走来,君品玉小心的跟在他身后,却没有上前扶他。
    福伯弦月跟前,那张脸,皱巴巴的,那双眼睛,只露出一小段缝隙,盯着弦月,弦月不知道在这样强烈的阳光下,他能不能看清自己的脸,可是那张像树皮一般的脸却渐渐绽放出了笑容。
    “福伯。”
    弦月走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耳朵,说话的声音微微的有些大。
    福伯笑了笑,那双原本就小的眼睛,笑的连最后一丝缝隙都不见了,不停的点了点头:“好,好。”
    然后,跪在了弦月的跟前,弦月惊诧的看着地上的老人,然后看着君品玉,忙弯腰,就要将他扶起来。
    福伯的双手放在弦月的手臂上,却怎么都不肯起来,他仰头看着弦月,然后双手平摊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对着弦月行了叩拜之礼,捉住了弦月的手:“少夫人,今后我就把少爷托付给你了。”
    第四十四章:初遇轩辕昊
    早早的用完晚膳,弦月准备让君品玉陪她一起去逛逛,来诏安城这么久,她一直呆在府里,整日就陪着福伯,还没有机会去看看这诏安城。
    刚出了房门口,还没走几步,便瞧见伺候福伯的丫鬟香兰跑到她的跟前,笑着给她请安。
    弦月不像一般的千金小姐,自以为是的端着主子的架子,相反,因为常年在山上生活,再加上最初接受的还是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为人亲和,有空的时候坐在一起谈谈她的江湖经历,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现在,他们的心里,已经完全把她当成这君府的女主子了。
    “少夫人,福伯找你。”
    兰香对着弦月微笑,没有半点拘谨。
    弦月瞧了眼天色,夏日的白天时间很长,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她点了点头:“君品玉也在福伯那里吗?”
    兰香点了点头,开始的时候,弦月左一个君品玉,又一个君品玉的,他们听着觉得有些别扭,不过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反觉得这是弦月比较特殊的昵称。
    刚到了天井旁,就瞧见一身白衣的君品玉,站在门口,夕阳下的他依旧干净,俊逸,晕染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君品玉转身,刚好与弦月的视线相对,莞尔浅笑,朝着她走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你进去陪福伯说会话吧。”
    他的掌心湿湿的,指尖冰凉,似乎还有些颤抖,紧紧的,紧紧的握住弦月的手,就像是在深海溺水的人,想要捉住救命的稻草一般。
    “福伯他怎么了?”
    弦月皱着眉头,看着故作轻松的君品玉,可他的眉宇间,却是难以言状的哀戚。
    “很好。”
    君品玉松开弦月的手,看着福伯所在的房间:“回来这么久,他今天的精神最好了,胃口大开,晚上吃了一大碗米饭。”
    弦月顿住,与君品玉两人看着同一方向,转而看向君品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进去陪他聊聊。”
    她明白,这其实是回光返照,这个被江湖人人传颂,有起死回生之术的人,却只能看着自己至亲的人,生命一点点耗尽,可他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生老病死,这是自然的规律,谁都改变不了。
    “少夫人,你来了。”
    他看了跟在弦月身后的君品玉一眼,笑了笑,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全部堆成了一团,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穿戴的十分整齐,给人的感觉确实精神勒了许多。
    “少爷,我想和少奶奶单独说会话。”
    不是奴才对主子的求情,更多的是,长辈的一个要求。
    君品玉看了弦月一眼,似在征询她的意见,弦月摆了摆手:“君品玉,你不要嫉妒,把门关上,等我们叙好了感情,会叫你的。”
    君品玉站在门口,右手胡乱挥舞间,挡住那双明媚的笑眼,他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随手将门关上,然后坐在门口的台阶处,看着那燃烧的红霞,枯井旁缠绕的藤蔓,还有来来往往的下人。
    “福伯想和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弦月搬了条凳子,在福伯的跟前坐下,想蹲在地上,靠在他的怀中撒娇,可除了凤久澜,她做不到如此放松。
    桌上染了油灯,夕阳的红光正盛,穿透房门,射了进来,房间里边并不是很昏暗,福伯笑了笑,伸手,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方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里边似乎放了些什么东西。
    他将手帕放在桌上,一个角一个角的打开,是个刻着麒麟图案的木盒,外表十分光滑,十分的精致,看那木盒的大小,弦月估摸着里边应该是镯子之类的东西。
    福伯打开盒子,不出弦月所料,里边放着的果真是个玉镯,色泽圆润,在这半明亮半昏暗的房间,甚至能感觉那浸润的玉色,像是河水一般,缓缓的流淌。
    “这手镯,是当年老爷送给夫人的定情之物。”
    弦月看着福伯,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把那玉镯送给自己。
    福伯将玉镯取了出来,转过身,同样看着弦月,昏黄的老眼在一刹那迸射出精光:“这是夫人临死前交给我的,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她未来的儿媳。”
    弦月心里原还想着为了不让这个老人担心,暂时将那玉镯手下,事后再还给君品玉,现在听福伯这样说,心里顿时觉得犹豫起来。
    这东西,不能乱收。
    弦月正思量间,福伯的一只手已经牵住了她的左手,就要将手上拿着的玉镯送进去,弦月捉住福伯将玉镯往她手上送的手:“福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弦月看着福伯,满脸真挚。
    福伯的动作顿住,盯着弦月:“这东西不是我给你的,是我家夫人给她的儿媳妇的,你是不想做君家的儿媳妇吗?是我们家少爷配不上你?”
    弦月盯着那双悲戚的眼,那里,是千丝万缕的担忧,将她的心捆绑起来,对她好的人太少,她看的出来,福伯是真心待她好的,无论是爱屋及乌,还是真的喜欢她,都无法否认这个老人的真心。
    弦月拍了拍福伯的手:“哪里,君品玉少年有为,只要是个女的,都想嫁他为妻。”
    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很优秀,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最适合自己。
    福伯叹了口气:“弦月,你是个好孩子,为人亲近,没有架子,个性开朗,福伯就喜欢你,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把他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福伯盯着弦月,言辞恳切。
    “我知道。”
    弦月点了点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做主的,福伯,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要是被父亲知道我在外边私定终身,一定会很生气的。”
    凤玄凌,他应该会为自己选择一场对整个凤国都有好处的政治婚姻,君品玉再怎么优秀,在他眼里,不过是少年医郎而已。
    “好孩子,福伯没有多少时间了,等不到那一天。”
    弦月瞪大眼睛,看着福伯,心,陡然一颤。
    那是恐惧,她害怕,心里惶惶的,唯恐有一天,那个总是一身玄衣的男子,将自己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头发,告诉她同样的话。
    “弦月,就当福伯求你。”
    弦月使劲的晃了晃脑袋,似想要摇去心头的阴影,深吸一口气,右手直接取过福伯手上拿着的玉镯,直接戴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然后,在福伯的面前晃了晃:“福伯,好看吗?”
    福伯捉住她的手,不住的点头,老泪纵横,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漂亮,漂亮,没人比少夫人更合适了,就连当年的夫人也没有少夫人戴着好看。”
    弦月看着因为激动而落泪的福伯,脸上染上了笑容,心里却是一片浓黑的迷雾。
    如果有一天,哥哥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会不会也会像福伯这样,费心给自己找一个托付终生的伴侣。
    福伯紧紧的握住弦月的手,那双手,比方才还要颤抖的厉害,看着桌上摇曳着的烛火,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以前的少爷并不是这样的,老爷和夫人在世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把他捧在掌心,那个时候的他,霸道好动,就是个孩子王,经常会拿着老爷给他做的木剑,去找别的人决斗,那些孩子哪里敢动少爷,少爷每次打完架,都会得意洋洋的回家,和夫人炫耀,老爷有些时候会生气,责骂少爷整日不务正业,每次都有夫人护着,他从来就没挨过一次打,可自从那场变故之后…”
    福伯的声音,就像在风中摇曳着的一点点变弱的烛火,越来越小:“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少爷的性子就变了,不哭也不闹,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足足有一年的时间,后来,不知是谁上门来找少爷,少爷就跟着他走了,这些年来,一直在外边。”
    虽然没有亲身体验,不过弦月明白那种感受,一夜之间,幸福全毁,家破人亡,这样的打击,没几个人可以接受,更不要说是年纪尚幼的君品玉了。
    弦月任由福伯拉着,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她想,对经历过那次大变的福伯来说,他早就看淡了生死,唯一放心不下的不过是君品玉而已,这些年来,他肚子一人守着这个地方,却日夜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君品玉,一个人,太寂寞,他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心里想说的话,找一个人细细慢慢的说。
    弦月给福伯倒了杯水,见他面露倦怠:“福伯,你累了,早点休息,我明天再陪你聊。”
    她双手将杯子递到福伯跟前,确定他拿稳了,才放开手。
    福伯将弦月的手一口气喝尽,转头看着外边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点了点头:“好孩子,今后就要麻烦你给我好好照顾少爷了。”
    弦月点了点头:“我让君品玉进来。”
    福伯笑了笑:“让少爷进来吧,我刚好也有话和他说。”
    弦月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君品玉:“君品玉,福伯让你进来。”
    君品玉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弦月,干净俊逸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推门走到福伯跟前:“福伯,我扶你上床睡觉。”
    福伯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并排站着的弦月和君品玉,越看越觉得满意,越看越觉得放心:“少爷,我终于可以放心去找老爷和夫人了。”
    那一瞬,看着这个在日暮下微笑的老人,那双满是尘世疲惫的脸再没有了半分前怪,弦月也不知道,这次这样帮君品玉,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若是其他的人,一定会说些宽慰的话,可君品玉没有,他只是沉默着,低头不语。
    身为医者,他的心里很明白,有些时候,懂当真不如不懂。
    “月儿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不准欺负她,如果被我知道你敢欺负伤害她,我一定让老爷和夫人一起来教训你的。”
    君品玉抬头,站在他旁边的弦月伸手整理着鬓角,他看着她手上戴着的玉镯,干净的脸上突然漾出了笑容,陪着这夏日日落的光晕,温暖而又柔和,却只有短短的一刹,眼角转而迸出足以将人冰冻的星辉。
    “福伯,我会的。”
    福伯突然站了起来,许是做了太久的缘故,脚已经发麻,起身的时候,险些摔倒桌上,弦月眼疾手快,急急的将他扶住。
    福伯笑了笑:“好孩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比起刚才,还要浓上了许多,他心里想,少夫人身手这么好,将来少爷一个人在外边,就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了,越发的放心。
    他扶着弦月的手,走到门口,夕阳西下,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落日。
    他迈出门口,那苍老的身体沉浸在阳光下,君品玉看着他,忽有一种感觉,这个一直伺候自己的人,似乎会随着这西下的夕阳,一并离开。
    “少爷。”
    福伯转过身,唤君品玉。
    君品玉上前,站在他的身旁,他的一只手拉着弦月,另外一只手握住君品玉的手,然后将两个人的手紧紧的交叠在一起。
    弦月看着君品玉,君品玉又看着弦月,两个人,最终谁都没有把手收回来,看着西下的夕阳,心里陡然生出的只有哀戚。
    “少爷,你陪少夫人出去走走,好好逛逛。”
    君品玉有些不放心,弦月也是同样。
    “来日方长,我们在家好好陪陪你。”
    弦月先开的口,君品玉点了点头,道了声:“是啊。”
    福伯笑出了声,拍了拍那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我知道你们的孝心就可以了。”
    他笑了笑:“我送你们两个到门口。”
    弦月明白,他大概是想看着自己和君品玉两人手牵着手,走一段路。
    君品玉还想说什么,却被弦月制止,她转身看着福伯,笑靥如花:“来这里这么久,我确实想出去看看。”
    然后,紧紧的握住君品玉的手,走在了前边,君品玉看着福伯,顿时明白,跟在弦月身后,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一步之遥的位置。
    傍晚,她的发丝凌空,他站着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她的侧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微微的有些刺眼,微抿着唇,划出坚毅的弧度。
    两个人,走的很慢,他们的身后,是步履维艰,却依旧紧跟着的福伯,他的目光,始终停在那双十指相扣的手上,一路上,他的脸上也就只有满足。
    弦月和君品玉两人都没有回头,福伯一直跟到门口,最后,在大门的门槛处坐下,那双眼睛,却依旧紧紧的盯着那双紧紧缠绕着的手上,他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他希望他的少爷,一辈子都能握住这双手,不要放开。
    直到了街巷的尽头,弦月牵着君品玉的手,迅速躲到一个福伯怎么都看不到的角落,探着身子,向前看了看,背靠着墙壁,松开君品玉的手,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君品玉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放到身后的位置,慢慢的紧握成拳,像是要将什么东西紧紧拽在手心。
    弦月整个人也是疲惫不堪,觉得好人难做,简直比在梨花斋练武还要痛苦上许多:“君品玉,我已经尽量了,记住你答应我的。”
    她手指着君品玉,心下惶恐,大脑也是空白的,现在的她,只想早点找到他说的那种神草,然后找到那本书记载的极为罕见的灵药,配成药方,哥哥早日能够痊愈,她也无须在日日牵挂担忧。
    君品玉抬头,看着弦月,将自己的左手也放到伸手,握住轻握成拳的右手。
    弦月直起身子,走到君品玉跟前,取下手腕戴着的玉镯,倾身拉着君品玉的右手摊开,将方才福伯慎重交给他的镯子放到君品玉的手上:“等遇上了能和你共度一生的女子,就替她戴上吧。”
    君品玉看着手中的玉镯,抬眼,看着没有半分留恋的弦月,猛然拉起弦月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她脱下来的玉镯重新替弦月戴上:“送给你的就是你的。”
    弦月惊诧,笑容僵在脸上,这是什么道理,若只是寻常的金银钱财,她自然不会如此,不过这东西不同。
    虽然不知当年他的家里发生了何事,想来应该是极大的变故,他的父母留给他的东西不多,这是他母亲临死前说给她未来的儿媳的,她如何能收。
    君品玉见弦月还要摘下来,一贯温和他突然沉下来脸:“不要的话便扔了,将来没有银子当了也行。”
    弦月看着君品玉的背影,动作生生顿住,她现在还有求于人,不能做的太绝了,想了想,只能作罢,跟着追了上去:“君品玉,我们现在去哪里?”
    “跟着我。”
    华灯初上,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可这种热闹却与燕国的不同,可哪里不同呢?弦月看着四周,具体的也说不上来。
    同样繁华,同样富庶,百姓的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可弦月总有种压抑的感觉。
    相传,当年周建国之事,曾与当时最为蛮恨好战的羌族在这里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没有天时,没有地利,没有人和,那完全就是一场人肉的搏杀,周朝凭借上人数上的优势,获得了胜利,不过代价却十分惨重,上万的尸体被埋在底下,这条宽敞的石板路,每一寸都是鲜血。
    弦月跟在君品玉的身后,在来往不息的人海中穿梭,他在前边,走的很快,没有半分的停歇。
    四周,是嘈杂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生生充斥在耳畔,越往前走,那嘈杂的声音就越弱,取而代之的是雀跃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君品玉在一个人山人海的擂台前停下,弦月跑到他的身边,看着他。
    “这是轩辕的一个民俗,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在这个地方摆擂,他们说射神喜欢热闹。”
    “射神?”
    弦月疑惑,这个她略有耳闻。
    传说那是个骁勇善战的神,尤其擅射箭,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就是阎罗王也忌惮他三分。
    六国当中,轩辕尚武,信奉这个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擂台的四周站满了人,打赤膊的男子,这里的女子,没有燕凤等国家的纤细,长的十分彪悍,肤色也较黑。
    “他神通广大,拥有无边的法力,喜欢那些勇敢而又彪悍的人,只要能在这月圆之夜夺魁,就可以像他提出一个要求。”
    弦月看着面色泛着红晕的,微喘着气的君品玉,他是想像这轩辕信奉的神许愿吗?就算不相信,却依旧想要尝试。
    谁说见惯了生死的人一定能够做到淡然,他们只是不习惯歇斯底里而已。
    “好。”
    “吼吼。”
    人群的正中突然传来阵阵的欢呼声,站在擂台周围的人,欢欣鼓舞,开心的手舞足蹈。
    君品玉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人群,那清澈的眸,一片茫然,竟有说不出的挣扎。
    弦月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敌,所以担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帮你。”
    说完,拽着他的手挤进了人群。
    相比于外边,这里边要热闹上许多,那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险些将人的耳膜震破,擂台上是排列整齐的箭靶,旁边是弓还有箭,那滔天,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便是那身后那群人的欢呼。
    擂台的正中,站了六个男子,个个精壮,站在最左边的那个,一身黑色锦袍,腰上的玉带还有那用金线勾勒出的图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左手拉弓,正瞄准箭靶,其余的五个男子,上身打着赤膊,下边则是一条只及膝盖的裤子,十分的清爽,六个人站在一起,显的那黑衣男子越发的意气风发。
    其余的五个男子耷拉着脑袋,手上拿着没有箭的弓,盯着那黑衣男子,无精打采的模样。
    “过去看看。”
    弦月拉着君品玉的手,朝着黑衣男子的方向靠近,看着擂台上,被射成两半吊在箭靶上的箭,心里明白了大概,想来是这男子的技术太好,其余的人不敢攀比,方才那阵阵欢呼尖叫,应该也是为他喝彩。
    弦月站在他的身后,瞧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那面部的线条十分刚毅,像是刀削的一般,脊背挺直,身姿笔直到近乎僵硬,那拉着弓的手臂,十足的力感,仿佛只要他手轻轻一动,就能将那箭靶射穿了一般。
    弦月正这样想着,他手上拉着的箭破弦而出,像是八荒之地没有任何阻隔的疾风,携着纵然是箭神在世也难以抵挡的雷霆力量,快如闪电,划过夜空,人群,在刹那间,安静无声,耳畔,似乎只有那锋利的箭划破空气产生的摩擦声,撞击在心上,忍不住跟着那箭一起紧绷起来。
    “彭。”
    箭尾惊颤,方才停在靶心的另外一支箭掉在地上,而被赋予无穷力量的他穿过靶心,直接设在了擂台的挡板上。
    安静,比方才还要骇人的安静,透过那小小的孔,你甚至可以看到那锋利的箭头插在板上,半晌,尖叫声,欢呼声,掌声,一浪比一浪高,彻底将人淹没。
    弦月扯了扯君品玉,垫着脚尖,趴在他的耳畔,指着那个被射穿的靶心:“有点困难。”
    那力拔千斤的力量,很有自知之名的她知道自己不行。
    弦月的眼睛盯着那被射穿的箭靶,因此,她没有发现,君品玉在看向那个黑衣人时,眼底一刹那的一样,像是夜里的流行划过,虽然极快,可那却是真实的存在。
    “你等等。”
    弦月松开君品玉,朝着擂台的一角跑了过去,似乎是在和那个评判官商量些什么,那个人开始是一个劲的摇头,后来也不知弦月说了些什么,那人有了些许的动摇,然后指着场中的黑衣人,弦月笑了笑,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君品玉看着奔过来的弦月:“你刚才和他说什么了?”
    弦月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我会帮你的。”
    末了,她想了想,继续笑道:“其实福伯也不错,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然后,跳上了擂台,而在同一瞬,君品玉脸上的笑意彻底崩溃,眼底的挣扎,融为了深秋化不开的沉痛。
    弦月跳上擂台,直接朝着那黑衣人的方向跑了过去,君品玉的笑容一片苦涩,却还是跟了上去。
    “商量个事吧。”
    众目睽睽之下,弦月拉住了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转过身,那一刹,灯光琉璃,天上的圆月对着黑衣男子似乎十分眷恋,流光满身,那张脸,就像是这美丽的夜晚,俊美让人忍不住迷离。
    眼前的这个男子,年约二十四五岁,就像方才在台下看到的那般,身材笔直修长,却不会给人一种清瘦之感,一身的贵气,这种贵气,不同于兰裔轩的雍容高雅,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同样都是黑衣,同样的一身黑衣,刚硬的五官,可他和白战枫,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那属于夜的颜色,在他的身上,同样尊贵,那双臂弯,壮硕有力,仿佛能将整个乱世抬起来。
    弦月打量着黑衣男子,同样的,黑衣男子也在审视着弦月,雪白的肌肤,精致小巧的五官,那双眼睛,在专注的盯着一个人的时候,闪闪发光,比暗夜的星辰还有璀璨,窈窕的身段,一看就知道不是轩辕国的女子。
    浑身上下,没有丁点胭脂水粉的味道,从头到脚,更没有半点的装饰,长发披肩,只有一根水蓝色的发带,那双璀璨的眼眸,盯着自己,自信满满,这样的女子,世间少有。
    明明是找自己商量事情的,可是她的口吻却好像自己的应允才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但是私心里,你不会去责怪她的唐突,反倒会心生赞赏,她的眼底又赞赏,却没有痴迷,这是个极其冷静自持的女子。
    “什么事?”
    黑衣男子看着仰头只能看到自己下巴的弦月,笑着问道。
    弦月侧过身,手指被被他从正中射穿的箭靶,想了想,转而指向地上的箭靶:“如果我也能做到的话,你把魁主的位置让给我。”
    黑衣男子抿唇,盯着弦月,不知在在漫笑她的自大,还是在赞赏她的自信:“我将靶心射穿了,而你却只需要将箭射落在地上,这对我不公平。”
    弦月笑了笑,盯着黑衣男子,定定道:“如果我是男的,有女的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会答应。”
    等了半晌,见黑衣男子不说话,笑了笑,就要去取弓箭。
    默认就是承认了。
    “算了,我们回去吧。”
    君品玉突然冲了,拽着弦月的手,就要离开。
    黑衣男子看着突神情略带慌张的君品玉,褐色的瞳孔猛然张开,大喝了一声:“好。”
    君品玉看着神采飞扬的黑衣男子,猛然间松开了手。
    黑衣男子走到弦月跟前,近乎俯视:“轩辕昊,你叫什么?”
    弦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勾唇,原来是轩辕国的世子轩辕昊,难怪,难怪。
    “等我赢了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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