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环抱膝盖,静静的坐在地上,这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门口仅剩巴掌之地容人立足,关上门一片昏暗,只从门缝里透进一缕微弱的阳光,斜斜的照在她的鞋上。
顾二心里一片平静,当初贺大娘把她送到涟姐儿身边的时候就曾说过:“做奴婢的被买卖来去都很正常,你莫要因此伤心难过,总归混碗饭吃,跟什么样的主不是跟?顶顶要紧的是留着一颗忠心,前主的是非却也不可多说。”
说到这里,贺大娘拉过顾二,又细细打量她一番,道:“你签了生死契却也有好处,主家就算落了难,也连累不到你身上,顶多换一个主。”
回想这段日的经历,顾二只觉得贺大娘所说字字珠玑,离开李府并不如何伤心难过,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向贺大娘求教了。
她想了片刻,就换了心思,却是全心全意的回想贺大娘教导过的各项杂艺,又默诵读过的可怜的一本半书。
时间飞的过去,门缝里那一束阳光去了又来,顾二的肚饿的咕咕直叫,来了李府还没有饿过肚,猛地饿这么一次却是有些受不住。
顾二双手按住肚,反复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渐渐的,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浩瀚乾坤,天大地大唯有一个朗朗读书声。
老太太这边犹豫不决,不知道是顾二偷盗还是映红诬陷,听胡嬷嬷的话,自然是顾二下手偷窃,许是涟姐儿到她四舅母房里的时候,这小丫鬟趁机下的手,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太太沉吟之时,映红突然打了帘进来,直接凑到老太太身前,轻声道:“奶奶,王夫有事情急着见您。”
老太太心生反感,映红这丫鬟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向来回事儿,都是叫出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在外面说了,由大丫鬟进来回禀老太太,回禀的时候也得站在三步之外
现在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是明紫,映红就应该在帘外轻声唤明紫出去,再由明紫回报。
何况,那个王夫纵然在府里极受礼遇,那也是个男客,怎么能直接回到女主人这里?就该叫他去找老太爷,映红,真是太不会办事儿了。
老太太压下心中厌恶,淡淡地道:“他有什么急事儿?”
映红急切地道:“是王家小姐不见了,求奶奶点派人去寻吧。”
这王家小姐却是王老夫的独养女儿,他中年丧妻,一直没有再娶,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当初肯在李府应聘西席,也是想着李府是正经的大户人家,女儿可以住在后宅,好生看护。
王老夫在李府教书十二载,王家小姐也从个蹒跚学步的奶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平日里闲来无事,也会到李府的几个奶奶那里串门,却和映红投缘,二人私交甚厚。
映红心急闺蜜,自然无可厚非,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替老太太下了主张,老太太心里不满自然要和她顶着干:“王家的小姐不见了,来寻我做甚,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能变没了不成?”
映红一时情急,却是给老太太跪下了,乞求道:“求老太太看在奴婢的份上,去寻一寻吧,王老夫托人把府里都寻遍了也还没找到。”
老太太眼睛一眯,看在奴婢的份上?嘿,做主的什么时候还要看奴的脸了?
她不咸不淡地道:“既然这府里已经找遍,那自然是不在府里了,这女大不中留,也难说怎么就不见了。”
映红的脸刷的一下白了,老太太这话实在恶毒,明明白白的暗示,王家小姐与人私奔了
映红知道老太太这里是讨不了好了,她挣扎着站起,就要去给王老夫报信,老太太冷哼一声,喝道:“慢着,你原来的名字叫做荷花吧?以后还叫荷花吧。”
映红脚步一滞,不敢置信的回过身来,她心里一直害怕着这一天,没想到竟然成了真。
老太太已经偏头看向身边的明紫,不容拒绝地道:“以后,你就叫映红了。”
明紫脸上看不出喜怒,恭敬的应了。
总算映红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晓得若是顶了嘴,下场会凄惨,老老实实的跪下来,谢谢老太太许她用回原名,老太太眼角一抽,这丫鬟如此隐忍,却是留不得了。
等荷花一出去,老太太转头对着身边任映红吩咐道:“你去寻下灶上的贺大娘,叫她领陈牙婆进来,就说我要打几个丫鬟。”
映红沉声应了,自去寻了贺大娘。
到了灶上,贺大娘见这个面生的丫鬟,神情专注的听她说了老太太的请求,缓缓地道:“你如今的名字,是不是映红?”
荷花到了内府门外,一眼见到焦急的搓着手来回走动的王老夫,心里难过,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唤了一声,王老夫抬头看到映红,立刻上前,左右望了望,急切地道:“老夫人派来寻我儿的是不是已经出去了?”
荷花呜咽一声,掩住脸,抽泣道:“老夫人说,说女大不中留……”后面的却是说不出口了,她掩面向王老夫行了个礼,迅的奔回了内府,她能做的都做了,一个内府丫鬟,也着实没什么办法。
女大,不中留
王老夫仰面望天,心中悲愤已极,哈哈大笑数声,盯住李府大门,声嘶力竭地骂道:“好个女大不中留,老夫在这里教书十二载,小女失踪,不帮忙寻找竟然还说的出如此刻薄的话来”
王老夫盯着李府大门,厉声道:“好,好好,老夫今天就一头撞死这里,我儿若是已经先下了黄泉,咱们爷俩就一起来这里索命。”
守门的几个婆眼瞧出不对,一听这话,七手八脚的来拦王老夫,奈何男终究力大,加上他又诚心求死,竟然拉之不及,眼见王老夫一头撞在了红漆大门上,昏死过去。
大太太自从萱姐儿出嫁,心思繁重,一直疏于家务,每日里在屋里恹恹的呆着,家事一股脑的推给了两个弟媳。
她也明白,既然萱姐儿到底还是嫁过去了,无论如何她在李府里也得呆下去,她若被休回家了,萱姐儿在陈家是难以为继。
她心里怨恨侄女,却是唤人强把孙从大少奶奶房里抱了来,大少奶奶如何苦求她就是不松口,看着披头散形如疯魔的侄女,大太太有一种异常的感,祖母要教养亲孙,谁能挑的出不是来?
郭嬷嬷向来沉稳,是大太太身边一等一的左膀右臂,向来注重仪容,头梳的一丝不苟,又讲究小步慢行,今天却失了往日的气派。
她头凌乱,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进来,未待丫鬟通禀,急惶惶的到了大太太前,大太太许是到了年纪,看什么都不顺眼,当下抓起手边茶盅向着陈嬷嬷一摔,骂道:“慌什么,你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转头又对着身边的大丫鬟说:“扣她半个月的月例,给我记下了。”
郭嬷嬷脸都黑了,大太太近是越糊涂了,可也不能不办正事儿,她上前一步,凑到大太太身前道:“大*奶,奴婢今天上街看到了一个人,身影很像是大少爷。”
大太太脸一沉,一拍桌,怒道:“胡说,我儿赶考去了,怎么可能是我儿,你定然看错了。”
郭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大太太的脸色,提着胆道:“大少爷赶考前,大小姐和表姑娘不是一起给大少爷绣了个荷包么?奴婢记得当时奶奶请大少爷吃饭,还特意要过来看了,当时还给奴婢们看了。”
大太太虽然脾气暴躁了,脑还是有的,将信将疑地看着郭嬷嬷,“你确信没有看错?”
郭嬷嬷赶紧点头,一颗脑袋差点晃掉:“不会错不会错的,那个荷包可是独一份,奶奶当时还教奴婢了,前程似锦怎么读的。”
大太太怀疑地看了郭嬷嬷片刻,还是不大相信,却见帘又被人一掀,张嬷嬷气喘吁吁的奔进来,一脸惊慌,喊道:“奶奶,不好了~”
她刚一说完,大太太抓起手边茶壶整个丢了过去,满面怒容:“你家奶奶好着呢”
张嬷嬷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奈何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其他了:“奶奶,那个王老夫在门口撞头自杀,现在昏着呢,是不赶紧请个大夫看看?”
大太太又想抓茶盅,见桌上已经没了,抓起装茶壶的托盘一丢,张嬷嬷也不敢躲,生生的受了,大太太接着破口大骂:“那老头死了找我干吗?现在是三太太和四太太掌家,你个不知道?”
张嬷嬷看了下左右,有些犹豫,转头看见大太太一脸狠毒,决定还是自保为先,她缩头缩脑地道:“那王老夫撞门是因为他家女儿不见了,老太太不肯寻。”
“他家女儿?”大太太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不见了好,不见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