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起被褥将身子掩了住,怒斥道:
“杨郎君深夜造访, 不觉得太过孟浪?”
她自以为问的义正言辞,殊不知面上还透着刚刚睡醒的酡色,一双桃花眸雾煞煞水漾漾, 连声音都透着股软糯糯娇滴滴的味儿,跟与人撒娇似的。
杨廷淡淡瞥了她一眼, 心中胡乱想着果是个能乱人心志的祸水, 不怪自己……一时受了诱惑。
他自顾自斟了杯热茶, 几上茶水微温, 杨廷小啜了一口, 不正面回答苏令蛮的叱问, 反顾左右而言他,赞了一声:
“绿萝伺候得还算精心。”
苏令蛮抿了抿唇,也不遮了,直接掀被下床, 幼嫩如豆腐似的双足直接踩入软履里,趿拉着取了左近画屏上的外衫罩了,拢了拢衣襟坐到了杨廷附近的一张紫檀木椅上。
春衫轻薄,这一番动作使来,使得那身材更显凹凸有致,该瘦的瘦,该胖的胖。
杨廷眼观鼻鼻观心,坐得四平八稳,眼睫微垂,似乎被手上小小一盅随处可见的热茶给吸了心神似的。
“说吧,威武侯夜探香闺,所为何来?”
苏令蛮伸手拢了拢脑后长发,只觉得平日怎么理都顺的三千烦恼丝好似突然与她闹起了脾气,哪哪都不顺。
杨廷只觉指尖有点痒,摩挲了下,还未答,却听苏令蛮用那股软腔调不紧不慢不阴不阳地讽刺道:
“还是威武侯白日里一吐情丝尚觉不够,晚间心潮澎湃还要再来谱一曲衷肠?”
“白日梦做久了,对身体不大好。”杨廷摩挲了下茶杯,一哂:“女儿家这般伶牙俐齿,便一点都不可爱了。”
他仰脖将茶水饮尽,细白瓷的茶盏碰到长几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苏令蛮拄着脑袋,歪歪地看着他,唇角勾了勾:
“威武侯多虑。”
“阿蛮可爱不可爱,只与阿蛮未来的夫婿有关。只要阿蛮未来夫婿觉得阿蛮可爱便成了。至于威武侯如何想,那不重要。”
“确实不重要。”
喉头一股火气往外直窜,杨廷重倒了杯茶,将这乱窜的火星子往下压,才懒懒道,毫不在意似的:“二娘子莫非是看上那个大黑炭了?”
“楚世子常年行军,那是康健的象征,郎君委实失礼。”
苏令蛮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一个郎君这般殷勤,除非她是傻子才感觉不出来。
苏令蛮心中揣测杨廷来意,见他神色不以为然,嫣色的唇瓣勾起成了一段迷人的弧度:“楚世子为人放达,家世前程长相都属上上选,嫁去也没甚婆媳烦恼——”
“——所以你来长安便是为了找个好婆家?”杨廷薄唇一掀,露出一个挑衅讥诮的笑,点头道:“原来如此。”
那股不屑、轻蔑,混合着失望的神色扑面而来,苏令蛮征了怔,立时又好笑地掩唇笑了起来。
“当初郎君为阿蛮指了一条明路,阿蛮信之从之,千里迢迢来了京畿,可惜一头雾水、独木难支,如今有一株粗壮的乔木愿给阿蛮攀附,阿蛮便是顺势攀了又如何?”
“阿蛮一不偷二不抢甚至不做人妾室,哪儿就不堪了?”
“还是说……威武侯嫉妒了?”
“笑话,本侯如何会嫉妒?”
苏令蛮的似笑非笑激得杨廷险些跳起来,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此时胸中仿佛被戳破了的羞耻感究竟从何而来,只心中哀叹,果然是十丈软红里出来的媚色入骨,连他都着了道,竟做了这许多失常之事。
他抿了抿唇,看着她决意要板一板她的想法:“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为何要做柔弱的藤蔓——”
苏令蛮打断他:“郎君想岔了,阿蛮不是君子,只是个没甚权势毫无人脉的弱女子,做不了参天大树,斗不过权势滔天。”
“威武侯你自出生起便高人一等,如何能明白即便奋力挣扎,依然只能徒劳在泥淖里翻滚,被人一指头摁着起不来的痛苦?”
仿佛过去存了无数年的委屈一下子随着记忆翻滚、发酵,直至涨潮,泪水通过唯一的出口往外冒,和着仿佛无止尽的委屈一起跑了出来。
苏令蛮狠狠擦了把脸,侧过脸不欲再在此人面前示弱:“郎君既不曾经历过,又如何有何立场来指责阿蛮?”
小娘子泪眼盈盈,眼眶与鼻头一并红了,巴掌大的脸看上去可怜巴巴,极像杨廷幼时养过的一只小猫。
“谁说杨某不曾经历过?在二娘子眼中,是否所有人必定人生幸福,比你顺利得多?你暗中窥探揣测着旁人的生活,然后再对比自己现状,好有继续自怨自艾安慰自己的理由,这便是你的人生?”
杨廷毫不留言的话扑头盖脸地朝苏令蛮劈来:“你只看见旁人人前显贵,可曾见过那人背后的努力?若说惨,那黑炭头不惨?一门死绝,只靠一个男丁撑户,不惨?绿萝幼年失祜,双亲俱无,便不惨?”
“便是杨某……”
他顿了顿,未尽之语便被生生咽了下去,苏令蛮被他的歪理气笑了:
“阿蛮何时自怨自艾了?”
“照郎君这般说,个人的苦难放大到整个百姓中,也不过是小小一粒辰砂,可谁会因为这属于大世界的辰砂,便忽略过自身遭受过的苦痛?”
言罢,苏令蛮摆摆手道:“说歪了,我不与你争辩这些,没甚意义。”
“那你还想做黑炭头的藤蔓?”杨廷今日是揪着这个为不放了,苏令蛮气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苏令蛮态度恶劣地简直像是在对着杨廷鼻子呐喊:“干你屁事!”
杨廷胸膛那股子火苗一下子窜的有十丈高,止也止不住,怒火将理智烧没,神经一下子崩断了,伸手便以雷霆之力钳制住眼前细瘦的脖子,大半个身子压了过去:
“不干我事,恩?”
声音清冽,如叮咚冷泉,他冷冷看着她,面庞若冰雪铸就,触之生寒,与之形成奇异对比的是,双眸中拔地而起烈烈燃烧的冲天火光。
苏令蛮冷冷地直视着他,怒火几乎要冲出眼帘,双颊生绯,即便如此狼狈,依然美得惊人:“干卿底事?”
置于身旁的两只手一掌便毫不留力地击了出去。
这些日子来的吐纳之法显然还是颇见成效的,这一掌带着暗劲汹汹朝杨廷胸前袭去,杨廷面色不变,右掌伸手便揽了她细瘦的柳腰,月白色宽袍打着转,像暗夜里开出的一朵花儿,旋身便躲了过去,直接朝床榻上压去。
苏令蛮惊“唔”了一声,杨廷的武功路数明显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她双手被桎梏,双脚被镇压地被他困在胸膛与床榻之间。
“你想干什么?”
杨廷默默看着她,视线艰难地从她唇瓣上滑过,硬声道:“你不许与楚方喧来往。”
出口的话,是生涩而不自在的。
“凭什么?”苏令蛮嘲讽地看着他:“郎君是我阿爹,还是我阿娘?还管着我与谁在一块?”
“连我阿娘都没管得这般宽!”
那张殷红小嘴儿冒出的话,没有一句杨廷爱听的,连着那挑衅嘲讽又不屑的眼神,杨廷心头火起,还不待苏令蛮反应,便掐着她覆住了肖想已久的圣地——
嫣红的,像花瓣一样柔美而甘甜的圣地。
在每个午夜梦回中出现,在他脑中流连忘返迟迟不肯离去的菱角似的双唇。
甫一接触,杨廷喉头便忍不住“唔”了一声,如久旱逢甘霖般疯狂的攫住,摩挲,吸吮,他吻着身下女子,渐渐忘乎所以,松开禁锢,双手捧着她小巧而精致的脸投入而亲密地与她接吻。
正当失神之时,腿间一阵剧痛袭来,杨廷痛“嘶”了一声,苏令蛮腿一弓一抬,双手一推,人已经起身退到了大门处,摆出一份防备的姿势。
子孙根被袭,什么旖旎情丝、爱怜婉转造成的假象都消失了。
杨廷本就冷的脸更嗖嗖地冒着冷气,汗落了下来,偏还站得笔直:
“你好大的胆子。”
“阿蛮并非郎君的禁脔,自然不能由着郎君为所欲为。”
苏令蛮狠狠揩了揩嘴唇,被这般强迫,早先有的一分情早被他拔得一干二净,若非杨宰辅权势滔天,她非得登天梯敲一敲这登闻鼓。
“郎君无事请回吧。”
杨廷被这飞来一脚踢得险些断气,下腹传来的痛意几乎要将他熬干了似的,心底愤恨,若换作旁人,苏令蛮早就被他着人压下去到水牢里关到老死,偏——
看在信伯的面子上。
他恨恨又无奈地想,转身欲走,又丢了一句:
“十八学士好好侍弄着,一月后我着人来取。”
这才微微佝偻着身子走了出去,高高大大的男子融入月色里,竟显出一丝委萧瑟和可怜来。
躲在暗处的莫旌在心底不由自主地“娘哎”叫了一声:凭着主公这般死鸭子嘴硬半点不饶人的做派,往后苦头还有的吃喽。
他心底为杨廷默了个哀,却到底没甚诚心,只想着一月后还要将十八学士还回去的苦差事,便从袖子里掏了记有十八学士如何侍弄的条子偷偷放到了显眼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阿廷:情难自禁亲了个嘴,居然被太监了【摊手:心累】
阿蛮:怪我喽。
莫旌:【鼓掌】活该。
第113章 心若磐石
当苏令蛮换下春装,披上素纱禅衣时, 夏日便真正地来临了。
鄂国公府的生活并不如她想象中难熬, 甚至由于苏玉瑶的存在,反而愉快了许多。
苏玉瑶性子活泼爽利, 虽比不得她与罗婉儿同穿一条裤子的知心默契, 可长时间的同进同出, 两人亦建立起不浅的情谊。
鄂国公府也并非如她从前所想的龙潭虎穴, 不说老国公夫人, 老小孩的性子,对她这“受到景大家另眼看待的”读书人格外尊重, 便是国公夫人亦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体面人,言语亲和,更时不时嘘寒问暖, 便她拒了塞来的丫鬟也不恼——
相比较从前定州那些时不时战一战的糟心日子,她反而过得要平静舒坦许多。
唯一需要操心的, 只是学业问题。
苏令蛮听了大约七八日的课, 发觉都极感兴趣, 斟酌半日, 干脆从了心, 大手一挥将除开“数”、“厨”两课之外的其余八门尽数报了。
前者如“数”课, 着实艰涩费脑子,不大适合她;而后者如“厨”一道,却是当真提不起兴趣。
当时选报时,罗意可还瞪着眼睛大呼“疯子”, 连苏玉瑶也不禁为其年前的考核感到忧心,劝她再斟酌一二,苏令蛮却牛气冲天地拒绝了。
这个决定一出来,书院里几乎人人侧目,心道:“果真又是一个鄂国公府出来的草包,连王二娘子都不敢这般托大,真真可惜……”
可惜了这么一张盛极的脸蛋儿啊。
甚至连谢灵清都觑了个空走到苏令蛮面前,定定直视许久,方问了一声:“可有把握?”
苏令蛮粲然一笑:“自然。”
当然——
她这狂妄的回答,几乎是受到了群嘲。
没人会相信她能撑过年前大考核,顺利升到中阶。人的精力有限,要同一时间学习这么多门,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自此,“草包美人”的声名便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