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头戴紫金冠,身穿织着金线,暗绣盘龙的皇子常服,腰佩白玉缠丝腰带,挂五蝠如意团云羊脂玉佩,外披紫貂大氅,脚踩精巧薄木底鹿皮靴,一派富贵荣华。
他昂首阔步,本人气质与这身衣服也是极配,一边走,一边给周尧介绍着楚地风情。
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对周尧说话时,话里有上位者对下面人的傲然,好像对方没见识过这等繁华,必须崇拜他一样。
楚地原是诸侯封地,称王为帝,还是近几十年的事,再发展,繁华程度仍比上不绵延数百年的大周都城,这点东西,周尧还真看不上。
他唯有微笑点头。
大皇子你高兴就好。
城市的光鲜和阴暗面总是并存,不多时,周尧就看到了各街巷角落缩成一团的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都衣着单薄,缩着身子。年纪小的孩子,偶尔还会用期盼的眼光看向街道,希望有好心人能施舍些东西,年纪大些的,大部分垂着头,一动不动,有些甚至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短短两条街的距离,周尧就看到了几十个这个样的人。
这不大正常。
寒冬腊月,总有艰难过不下去的人们,他为皇子,每年都能看到汇总这些事的折子,记忆里,从小到大,就没有没冻死过人的年份。
朝廷再赈灾,富商贵人再施粥,此事都未能免。
可一国都城里,不应该有这么多将要冻死的人。灾民数量过多,官府会有统计管制,会有应急救助条陈,事情要做,面子也要好看,楚国都城这样子……
是疏忽了没人管,还是管不过来,所以破罐子破摔了?
周尧长叹口气,前者可能性太小,该是……管不了了。
城里就有这么多难民,城外呢?岂非更多?
今年寒冬……着实难过啊。
“……周尧?周尧?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看他们,”周尧指了指墙角的难民,“今年冬天很冷。”
大皇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面色悲悯的叹了句:“很久没遇到这样的寒年了,苍天不活人哪。”叹完,他就招手让身后长随过来,“去同城官说一声,怎么放进来这么多乞丐?赶出去。”
周尧很是惊讶,就这样?
大皇子似是看懂了周尧神色,笑道:“楚国形势,你不了解,很多刁民闹事,即使不是刁民,这般不懂事,也需得罚一罚。”
周尧眼帘垂下:“毕竟是条性命……”
往日尊重人命的大皇子如今却摆了摆手:“他们只是庶民。”
周尧嘴唇微抿。
庶民……就不是人了?不配被尊重性命?
“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没错,庶民数量比贵人多的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需要警惕。可正如庶民那般多,死几个上百甚至过千,又有何影响?来年生息一下,人口便能回来。贵人则不同,大家圈子相通,本事不尽相同,皆是精心养成,品性人品才学样样用的着,与之交往相惜,才是合宜。世间自有法则在,贵人们和庶民交往,岂不乱了规矩?你把自己同庶民靠,岂不贬低了自己?”
大皇子一派理所当然。
周尧:……
所以他那日杀死掳李瑶的人,大皇子觉得不好,是因为杀手也是高技术人才,有用,同庶民不一样?
大皇子的仁慈和尊重,是有条件的。
大皇子本心这么想,却以仁德口碑造势……他是怎么成功的?
难道是为了故意和四皇子对抗,设计好的行为路线?
若对比四皇子,他的确算仁了。
干净的街道,阴冷的天色,周身华光闪闪的大皇子,和街角衣着单薄,瑟瑟发抖,被赶走的难民出现在一起的画面……着实讽刺。
周尧垂下眼帘。
这就是楚国。
这就是楚国仁心为念,掌了半国权势,能左右天下大局的大皇子。
“可真是缘份,竟在这里遇到了大哥——”
随着一道阴阴的声音,一个眼熟的人从斜刺里街道拐过来,语调讽刺的和大皇子打招呼:“怎么,又在悲悯天下么?”
大皇子看到四皇子,哈哈一笑,声音很是爽朗:“我是个闲不住的,见天气寒冷,出来看看民生正常,四弟这是——白龙鱼服,只带两个人,怎么,去醉红楼放松?”
四皇子眯眼:“醉红楼?那是什么地方?我见识浅,不认识——莫非大哥常去?还请大哥弟弟给解个惑。”
“你这玩笑开大了啊,这醉红楼的名气,大街上的黄口小儿都知道,难道都去过?”大皇子语重心长,“孤陋寡闻成这样,我说四弟啊,你下面的人不干正事啊,该清一清了。”
“这种藏污纳垢之所,不配你我这样身份的人关注,大哥还是注意些好,免得父皇知道了……”
“你不知道,怎会认为醉红楼是藏污纳垢之所?四弟,你不老实啊。”
大皇子自认为抓到四皇子一个漏洞,十分得意,笑容更爽朗了。
两个宿命中的对手一见面就互相亲切的放软刀子,明骂暗怼不停……
周尧却没心思关注。
这一刻,他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直愣愣瞪着不远处,那个缓缓走来的高大身影。
宽肩,劲腰,比一般人长很多的大长腿,锋利的剑眉,刀削斧砍的面部线条,只要不笑,就透着凶悍凌厉的眼神,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刀……
是封姜!
封姜怎么会在这里?明明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