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他不过是个寄人篱下,仰仗姐姐姐夫的穷小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肖想美人的。
谁曾想,后来却下起了雨。一场大雨,竟然让他又有了与这对姐妹的交集,还娶了姐姐为妻。拥有了以前想不到的一切——却始终还是寄人篱下。
一个男人,一个怯懦无能的男人,也是很难接受自己比妻子差的太多的。
何况,她还是妖。
想到这里,许仙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笑语温柔。“娘子说那些干什么,来,我们喝了这杯酒,希望往后的日子越来越好。”
白素贞抿着唇,端起酒杯,再度放到唇边。却迟迟不动。
许仙把酒一饮而尽,问她,“娘子怎么不喝?”
她笑容牵强,颤声道,“官人,这气味我不习惯,能不喝吗?”
许仙不敢直视她的眼,撇开眸,道,“娘子……毕竟过节,就喝一杯吧。”
“当真要喝?”
“……嗯。”
白素贞点点头,“那好吧。”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唇瓣贴近了酒杯。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始终不敢看她,也不叫停的许仙。
雄黄酒的味道在喉头漫开,辣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白素贞闭了闭眼,蓦然转头,吐出了口中的雄黄酒。
“娘子!”许仙惊诧地看着白素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你怎么了?”
白素贞擦了擦划下脸颊的泪,惨然一笑,
“这酒太难喝,留它不得。”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扔掉酒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神情慌张的许仙,语声是从未有过的冷。
“这人太伤人心,也留他不得了。”
许仙瞪大了眼,吓得差点没摔到地上,
“娘,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素贞拿起那壶雄黄酒,歪倒瓶身,将酒液缓缓倾倒在地上。
一边倒酒,一边淡淡说道,“官人心知肚明,何必问我。”
“我……不,我不清楚……”
“你清楚的,许仙。”白素贞沉静的望着他,“你放符灰到酒里那日,我就站在窗外。后来我又找到了那只蜈蚣精——那个道士,你还不知道他是蜈蚣精吧。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啊,这酒,我也换过了。只是普通的雄黄酒。”
说话间,她已倒光了酒,扔掉酒壶。
陶瓷的酒壶在青砖上碎成数片,好似那破碎的婚姻关系。
“你几世以前救过我,今生我来偿还你的恩情,故而以身相许。原是我用错了方式,看错了人……”
她说到这里,恍惚了一瞬。便被冲过来的许仙抓住了手。
他仓惶不安,“娘子,我,我是被那蜈蚣精骗了,你相信我。”
“我是蛇妖。”
白素贞眉目淡淡,突然张嘴,吐出的却不是丁香小舌,而是长长的蛇信。
吓得许仙惊叫一声,甩开她的手,连退几步,跌坐在地。
“嗤……”
白素贞摇摇头,继续道,“保和堂留给你,算作报答,愿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向左侧,喊了声,“小青,你随我走吗?”
水池子里跃出个青衣的身影,正是偷偷留下不肯走的小青。
青衣的女子没骨头似的缠上白素贞的身子,对许仙吐了吐蛇信。贴着白素贞,语声缠绵,“姐姐,我自然是要跟你一起的。”
“那就走吧。”
“回西湖吗?”
“不回,先陪我去别处散散心吧。”
“好。”
二女遂化为一青一白两道挨在一起的光芒,须臾间消失在此地。
被扔下的许仙在地上呆愣许久,才发疯一般爬起来,对着天空高声喊,“娘子!娘子——是我错了,你别走,你别走……”
然而他再怎么喊,怎么认错,也没有人回应。
许仙再次跌坐在地,看着空荡荡的宅子,泪流满面。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并且在往后的余生里,终生与悔恨相伴。
……
而在白蛇与许仙分开后的不久,回到金华的左玟也收到了二蛇的来信,得知了这一切。
除了唏嘘和感叹,她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能又写了封劝慰的信,按小青所说,寄到临安某一处宅院。
信中内容,一部分是安慰和支持的话语,另一部分则是告诉她们,自己不日就要离开丽泽书院,回鄂州参加秋闱了。
现在已经是五月,秋闱是在八月,考生需回到各自省府参加考试。故而准备参加这一节乡试的丽泽学子都陆陆续续归了乡。左玟也不例外。
寄出信以后没两日,左玟就与书院这边的先生同窗告别,离开金华,往武阳家去了。
第66章 考乡
自去年秋来到金华,还不到一年,便要离去考秋闱。在丽泽书院历代学子中,似左玟这般的还是极少数的个例。
究其缘由是因为多了颜如玉这么个作弊器,有书灵为师,针对科考全方位补习。加上书院的先生大儒言传身教,哪怕左玟于君子六艺的综合水平上还欠缺了些,但在科举上,却是有了下场的水准。
这也是山长和方先生当初特意叫左玟过去询问她意愿的缘由。
再打磨几年自然更好,可少年人胸有意气,想要早日下场考试他们也会支持。丽泽书院的教学风格一向开放自主。
来金华的时候左玟是与李磬宋志两个表兄一起,回去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个人了。
宋志死在了兰若寺就不去说他了,李磬则是因为水平不够,还要在书院学习几年。这次就不与左玟回去了。
当然,假如种族不限制为人的话,陪左玟回去的还是不少的。
首先颜如玉作为左玟的科举导师,必定是要跟着她的。又有青行灯,是要跟着左玟记录编写她的大作的,也不会缺。郁荼郁薇没怎么露面,但传来的话是要暗地里跟随的。
再有小倩和那藏身槐树种子的清贵少年晏平的生魂,左玟答应他们要带晏平进京寻亲,不能落下。
最后却是起先陪伴左玟来金华的妙真和小七,这一次不能与左玟一起离开。
只因妙真的酒楼才开不久,之前跑去苏州半个月已经遗留了不少事务等待老板娘解决。小七与妙真认识最久,也留下陪她。故而妙真和小七,就先留在金华。待处理好酒楼的事务后,再去找左玟。
还有金华猫火腿,虽然已经成了只家猫,但属于美食在哪儿它在哪儿。自然选择跟着妙真,而非左玟。
临行前,左玟与这大半年在金华认识的朋友告别。其他的同窗关系不仅不远,统一告别的且不提他。
只有个亲近些的陆长庚陆斋长,今年也要下场秋闱。陆长庚的老家就在金华,不用离开。两个人都知晓对方的水准,自觉秋闱难不住他们,便与左玟约定来年会试为同年。
除开与丽泽书院的同窗告别,左玟还单独去了一趟千佛寺,拜别了优昙大师。真心祝愿他早日找到了那个大气运者,回去相国寺。说不定日后还能在京城相见。
能见的都见了,不能见的如小青白素贞,还有远方的顾衍之也都去信说明。至于见不到也联系不上的,如送她莲花灯的度朔和藏在灰雾中神秘莫测的道长这类,左玟除了遗憾,也没有别的能做的。只默默希望还有再见之日。
踏上回返武阳老家的路,想来是因为带了一种非人妖精鬼怪,左玟回返武阳的一路都顺风顺水,没有再遇见任何非常规生物。
左玟自然不知,这回有郁荼跟随。每到夜晚,她睡的安稳之时,鬼王都放出阴兵巡守。哪有不长眼的妖精敢上前来?
就这么风平浪静回到了县里老家,拜访过外祖家,又陪了母亲李氏一段时日。到八月里,左玟便到了府城贡院,参加乡试。
其时正值金秋,府城里丹桂飘香。
这乡试,又称解试,每三年举行一次。若遇见庆典加科,即为恩科。因为一般在八月举行,故又叫秋闱。中试者即为举人。
而中了举人,不仅意味着可以参加次年京城的会试,最重要的是成为举人就有了选官的资格。多考上一层,相比于秀才,却可谓天壤之别。
乡试共有三场,每场又考三日。连着一考就是半个月。
因为要在考前一日进场,故而第一场也就是初八的中午,考生们就进了贡院等候。
尽管记忆里有过科考的印象,但她本人进贡院考试还是头一回。
走进被分到的号房,就跟记忆里一样狭窄逼仄。直起身,头顶几乎能挨着屋顶。形同一只鸽子笼。
两块四尺长的木板,嵌在砖托槽里,上面的一块充作答题的桌子,下面的当作椅子。等到晚上睡觉,把上面的木板拆下来,与下面那块木板一拼,就成了床铺。相当简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左玟的运气还算不错,分到了靠中间的地方。屋顶没有漏,不用担心下雨打湿了试卷。也没有被分到传说中的“臭号”。加上准备充分,衣食笔墨具无缺漏,想来只要正常发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到初九那日,乡试正式开始。
下发试卷后,左玟一看题目,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便松了一半。
题目没有做过,但还算熟悉。又因为提前几日悉知了主考官的身份,被颜如玉甩了许多该考官的文章。知晓其喜好。下笔时对文风立意的偏向上也没有太多犹豫。
在这种信息落后的时代,除了颜如玉这个书灵,其他考生是很难在短时间里知道那些信息的。
虽说左玟的题目还是自己作答,也是应有的水平。但某种程度上来说,相较于信息闭塞的同年,左玟算是开挂了。
因为考的很顺利,故具体的考试细节且不多说。将近半个月的考试结束后,饶是左玟平素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考试结束走出号房的那一刻,也有种喜悦异常的解脱之感。
那种心情,堪比另一个时空的高考结束以后。
排队走出贡院,在外头等着她的却是李家的大表兄李垣和自家二姐夫秦晤生。
毕竟回到了武阳府老家,又是这么重要的乡试。家里人肯定不会让左玟独自一个前来。
外祖李家在后辈科举上投注许多,总算出了左玟这么个快要考上举人有可能做官大宝贝,可不得重视再重视么?便把下一任家主李垣派来给考乡试的左玟作陪了。也算是提前拉近关系。
而二姐夫秦晤生,就纯粹是家里人,带着李氏对左玟的爱护叮嘱而来。
两个兄长站在贡院外头,一看到左玟出来就拼命挥手。喊,“玟弟——在这边——”
左玟朝着二人走过去,到了近处,才发现他们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她这次考试是正常发挥,心态很是平稳。虽然看着有几分憔悴,但神态还比较沉静,没有低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