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娘没有哭,她还没觉得自己儿子没救了,他只是太累了,受了伤得好好休息,只要他们能尽快赶到儿子所说的工地,那里有大夫,就能救他了!她唯一的仔啊!都生了么仔了,怎么还会离开他娘呢?不会的,她儿子一定还有得救,一定有得救!
大雨依旧无情得下着,豆点大的雨滴砸在每一个陈家村人的身上,不时有着电光闪过。
“怎么老天爷就不劈一道雷在方家的头上!”
陈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脖子上就一重,感觉到了绳子在他背上反复摩擦带来的钝痛,但他咬着牙跟着大家继续往前面走着。陈头儿是怎么死的,大家都心里清楚,根本就不关他们陈家村的事,那个死胖子混蛋方时舟,不就是眼红他们陈家人在通达物流有了好活计之后,吃得比他还好吗?明明也是姓方,可是他方时舟跟方时昌虽然就差了一个字,却是天地之别!人家方时昌能领着方家挤进十三行会里,他方时舟能行吗?快二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们混在一起吆五喝六的!他就不是个东西!
可就是这么个臭东西,吃的穿的比他们陈家村里哪一个人都好,就是这样一个混天无日的东西,他就敢带着人抓住陈家村的小子,让陈头儿给他跪下求饶,也能在大家伙的面前,让陈头儿被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是被活活打死的……
“啊!老天爷,你不公,你不公啊!”
悲痛的嘶鸣声让每个人的心情都越发沉重,特别是在连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样受到这样的下场的时候,大家都开始担忧起来,通达物流新来乍到,一直以来都说着和气生财,他们会为了陈家村的一个人,跟十三行会的方家对上吗?
这件事,跟他们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王桂枝觉得胸口直发闷,可是船已经在她的要求下冒着风雨前行了,这时候出去透气根本就是自己找事儿。
“怎么了?”贾政放下手里的书册,捏了下她的耳朵,这几天她像是燥火的很,早上让张大夫把了下脉,许是在船上呆得太久,心絮起浮的关系,脉象轻微有些混乱,而且经期未至,故改了些食补的方子,让多用些冰糖雪耳汤等滋润平燥之物。
“我想下船!”王桂枝在贾政的胸口前拿手抵着乱拱轻嚷着,“为什么刮了风就得下雨?不能单刮风不下雨吗?我想下船嘛,我想踩在大地母亲稳稳的胸口上,感受它那种平静与安祥的美!船为什么不能自己就能动呢?它应该可以自己乘风破浪的。”
贾政不由让她的话给逗乐了,夫人这一心情不畅就容易随便说话的毛病,真是让人觉得,可爱极了。他干脆拉着她一起倒在榻上,顺着她的背抚弄着轻拍,由着她无边无际得叽叽咕咕。
所甚虽然有风雨,海上却还算是平静,并没有什么大的波滔与龙卷风出现。
船长用双筒望远镜从瞭望台上瞧着,已经能看到有规律得灯光在闪烁着。
“到了!我们到了!广州港到了!”
这回到了后半段,夫人不想在船上呆了,催得急,甚至还用了什么新的指南针拿出来让他们走了一条有些陌生的路,好在他们也没有谁愿意在这船上呆,都盼望着早些平安抵到。
听见外头有声音,王桂枝趴起来仔细听了一耳朵,惊喜得道,“到了!到了广州了!”
贾政迷糊着拿被子将她裹好,“这应该是看到灯塔的信号灯了,会放缓船速,是快到了。”
“那也不会很久的,我们快收拾起来吧。”王桂枝恨不能插上双翅自己能飞下去呢。
“就是到了,也不能马上下船,我们会停靠在港口,等当地的官员们来接我们才行。”贾政哄着她,这都能忘记了吗?这可是规矩。
“……。”王桂枝一句为什么卡在了嗓子眼里,是了,就跟之前仪郡王来山西的时候,贾政要领着山西的所有官员们去迎接一样,这是礼数,也是朝廷的制度与章法。为什么会说新官上任,这就是新官上任了,你不通知你来了,是想干什么?想偷偷找他们的把柄?你通知了,有人没来,那就是不敬上官……唉,总之这套仪仗仪式是一定要摆的。
“这样的风雨天,你们就是通知了,不是起码也要个两三天啊。”王桂枝裹着披风,透过雨帘看着他们的小船往岸上划去,下意识扁起了嘴。这跟看得着吃不着有什么区别?
贾政看她这样,“我们比之前预计早到了十来日呢,你快进舱去,小心雨打在身上湿气重。”
“我想下船!”王桂枝央求着看着贾政,“反正是你要等候他们来迎接你嘛,我又不用。我先下船把咱们的家收拾一下,等你见面那些人,也能好好休息不是?好不好?”她上前一步看着贾政,“答应我吧!”
“你就当多陪我两日了。”贾政看着外面的雨,顿时觉得它们下着实在让人心烦,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夫人一介女流怎么可以呢?
王桂枝脸都垮下来了,她看着岸上,长悠悠道,“我想下船,我想在屋子里泡个热水澡,然后在不会摇晃的地方睡觉……”
贾政无奈道,“好吧,等明天雨小一点儿你先上岸。”先拖段时间好了。
可惜他的好意全抛给了瞎子看,王桂枝立马吩咐着身边人,“快去收拾我的东西,孩子们跟着老爷,你们跟着我先去打扫屋子。”
“是。”
罢罢,既然她这样想上岸去,就随她吧。
贾政叫来管事的贾兴,“你把男丁都叫上跟着夫人走。”
“那老爷您?”贾兴想着贾政身边可也不能缺人不是?
“我自有道理。”他在船上跟着郡王爷女婿站一边就行了,谁还敢跟他炸刺儿不成?皇子女婿他那里有侍卫兵丁,要不是怕借来也没有自己家里人听话,他还想讨一些人去护卫下夫人。
贾兴便领命退下,“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办。”
难道这是要跟着夫人先办什么大事不曾?贾兴立马打起小心来,也交待着贾家的男仆们,“这回跟着夫人走,唯夫人的令为示下,千万要小心注意!”
“是。”
等贾兴一走,贾家的男仆们都兴奋起来,“这是不是要派我们先去打一架?”
“打你个头啊!打架,我们贾家什么时候跟别人真-刀-真-枪得干过?谁不是就动动嘴上皮子,这回肯定是拉我们去壮气势的。”
“你这话说的才没错呢,我们呢就是像那台上的配角儿,要给夫人把架子端起来,怎么说她是一品夫人了不是。”
“不是说是从一品吗?”
“好像是一品,皇后娘娘给下来的旨,就在咱们王妃成亲大喜日子之前,给夫人送的可是一品的凤冠礼服呢。”
“噢,怪道我们王妃成亲的时候,赏了一月的例银呢。”
“我觉着还是喜饼跟喜饺好吃些。”
“可惜夫人难得开口让厨房做上一回,把他们给懒得。”
“你这是嘴没处去刁了吧,你问问别家府上吃的是什么,挑谁也挑不出咱们府上厨房的错处啊。”
“我就是喜欢面食,在山西吃的多好,那刀削面、面片汤还有各种大拉皮,泡馍饼子油窝窝……”
“……臭小子,再说小心一会儿我踢你下水!”
贾兴回过头来对他们一顿吼,“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下船,在这里扯什么王八藤呢?”
“快着点儿!”
“小心夫人的东西!”
王桂枝坐在马车上先往自家通达物流走去,都觉得这点颠簸是享受了,下雨怕什么,等好好泡个花瓣澡,在床上睡上一觉,她绝对就有心情在风雨亭里吃着广东茶点,欣赏雨景!
“干事!蒋干事!夫人来了!快,马上就要到了。”
蒋世荣正努着陈家村的人,有人冒着雨来拉他,“我的干事啊,您怎么还不赶紧得回去准备,说话间夫人就来了!”
一听是夫人居然这么早就到了,蒋世荣哪里还有心思跟陈家村的人谈心排解,他跺着脚想让陈老娘松开他的衣裤,“我说大娘,我不是答应了你,一定帮你给陈头儿好生安葬嘛!您就松松手,放开我吧!”
怎么在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来!要是让夫人知道他没办好差事,这闹出了人命的事跟通达物流扯上了关系,蒋世荣觉得他这辈子都没盼头了!
“你们也说说话啊!我都让人给你们腾地方,让他们暂时住下来了,你们还想我怎么样呢?”蒋世荣急了,“这事你们摸着良心说,跟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陈家村的人都不敢看蒋世荣,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儿跟通达物流,跟蒋大人没关系,人家愿意帮忙,还同意让他们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儿,这确实已经格外开恩了,但是……
但是陈头儿一家人惨啊!
他们心底里,未尝没有希望通达物流能跟方家干上一场的念头,也许他们报不了仇,可是通达物流应该能行啊!
但被蒋世荣这样一说,也有人拉了拉陈老娘的衣袖,叫了一声,“大娘……”万一真让蒋大人觉得他们在得寸进尺了怎么办?他们这些人,也得活下去啊!
陈娘子一直没有出声,她只是望向了人声灯光汇聚之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与希望,她冲到了那马车之前,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夫人救命,夫人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了,有错请指正,多多鼓励啊~
第182章 狂风暴雨之夜
听见有人叫救命, 王桂枝下意识趴到了车窗边想打开帘子看看是怎么回事, 还是彩霞更快按住她, “太太小心!”
都不知道在叫什么呢,万一是有什么刺客流民之类的怎么办!这里可不是荣宁街,比起旁人来, 她唯一放在心上的自然只有太太。
彩霞朝金钏儿使了个眼色,金钏儿便自己走到马车边上, 自然有人见机帮她撑起伞, 扶她下马车, 她看向被几个人架在中间的狼狈村妇,“怎么回事?”
虽然夫人没有仪架, 但明眼人看到这么多人从灯火,就应该知道回避了!
陈娘子这一辈子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朦胧的眼前见有一个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女人,青蓝色的绣花裙摆虽被沾上几许泥滴, 却仍然是她见过最好最美的颜色, “夫人, 夫人救救我们一家人吧!夫人, 我们冤啊!我们好冤啊!”她颤抖着跪在这位小夫人的面前,那天发生的一切又开始在她的脑中回放, 无数次她都恨不得自己能晕过去, 又或者是恨不能回到宗哥去上工的时候,更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口紧一点儿,都怪她啊,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告诉了孩子们,孩子们怎么会知道那些人有多坏,没有歌谣传唱,方家就不会生气,方时舟就不会来打他们家麻烦,就不会……
……
金钏儿努力听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你们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刚才她叫唤得声音大还能听出来是在叫夫人两个字,如今她神情激动得又是作揖又是磕头,金钏儿根本就不听懂,正为难之际,就听见一个急促的声音解释道,“她在说,救救她一家人。”蒋世荣眼看事情闹成这样,也只好干着嗓子帮陈娘子翻译着,他能被选为两广前行干事还有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学这里的土话学的最快,只是没想到,帮夫人翻译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个。
看陈娘子突然跑出去,他当时就想拦住她,可惜陈老娘抱得紧,还有两个小子站在门口拦着他们。
可不用别人翻译,王桂枝已经从刚才陈娘子的表述里听懂了七七八八,做为看港片成长过来的一代人,她对于这里的白话并不是算是非常陌生。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就因为上天希望她管这单闲事,所以才让她那么渴盼下船?
做为一个死而复生的人,王桂枝有时候也会信一下求己佛的。
“到屋里再说吧。”
王桂枝示意大家继续前进,这么多人在这里站着,她就不相信,这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不成?
玉钏儿忙跑下车告诉大家,“太太让进屋里再说!”
蒋世荣本来还自责得跪着,又被人赶紧拉起来往里面推,“我的老哥哥也,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要跪你也把太太侍候好了再跪去!”太太要不是想早点睡个安稳觉,能从宝盖大船上下来嘛,真是的。
陈娘子有些愣愣得,看着车马就这样驶开,全身被浸湿的她以为都成了一场泡影。
“干什么呢?你怎么还跪在这里,快跟我走!”金钏儿才去回了个事,转头发现那个哭丧的女人居然还跪在雨里,叹了口气要了把伞把陈娘子拉了起来,“跟我过来!”连拉带比划得,虽然听不懂,看她的样子也定然是遭了难了,啧啧啧,真是让人可怜。不过只要遇到太太,那就好了。太太是最心善慈悲的一个人,有她在什么事都能解决得了。
王桂枝本想早点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等彩云跟彩凤陪着她刚踏入浴室,她就打算先洗个热水澡应该可以吧,毕竟哪个狂徒敢跑到她这里来惹事呢?
再等她们扶着自己走进浴池之后……
陈娘子跟陈老娘都去换了一身贾家三等下人的干净衣服,用过了晚饭,跟所有人一样,大气都不敢喘得在偏厅等着真正的夫人唤她们问话。
要不是那些漂亮的姑娘让她们一定得坐着,她真是想站着,也比这样坐着自在多了,原来她以为的夫人根本连马车都没有下过,可有些奇怪的是,虽然夫人并没有怎么理会她们,但陈娘子心里竟渐渐生出了一丝比之前更大的信心,如果,如果是这样的夫人肯愿意出手,那么……那么她想,陈娘子有些发愣,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可就是有点坚定得认为,夫人一定会有办法的。就跟那个叫金钏的姑娘说的一样,相信夫人就行。
蒋世荣坐在椅子上,桌上摆着一些本来是应该在夫人面前现宝的物品,如今看来,倒有些像是他在赎罪的了,他面上带着苦笑。
看来这个陈家村的人,都有股子牛劲儿。这事还要死命去找夫人,方家能在十三行会里占有一席之地,这家里肯定出过官身的,不定那个打死人的二世祖身上也捐了个什么官,官犯民,跟民犯官根本就是两回事!夫人就是肯出头,人家也就最多赔赔银子罢了,反倒衬得夫人的面子不值钱了似的。这帮子不省心的,非要这样撞天屈,把他架在火上烤了不说,这么些人看着,夫人可怎么管呢?
管轻了,她老人家的面子往哪里搁?夫人要真想甩谁的脸子,方家能抗得下哪一击?别说他们通达物流了,他们确实只能暗里下点刀子,时间也有点长,不能马上就见效。就说说人家夫君,贾老爷可是这里的巡抚,还想不想在人家手底下讨饭吃了?就算你牛,祖上也敢跟贾家挺一挺腰子,敢不理新上任的巡抚。成!夫人的哥哥王子腾,可是京城节度使,跟别的节度使那感情也是老好了,人家又在京城皇爷跟前办差,这点香火情面子都不给,大家以后好见面吗?夫人要办什么事,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真是文武都不怕?如意会的同行来比一比手腕,呵呵,要比银子,他蒋世荣敢说一句大话,别说夫人要,就是不要!把她老人家的名贴递上去,不论哪个票号所有现银都能提走,还给开汇票!
可要管重了,说好了以和为贵以德服人的,这跟夫人一向的脾气性格实在是不一样,再说这重,难道让方家家破人亡?
“蒋干事,太太叫你。”
彩霞出来把蒋世荣先叫了进去。
蒋世荣行了礼,低着头,隔着他亲手挑选看着工匠们穿上去的珠帘回话。
王桂枝原本是歪着的,听得都气得坐起来,要不是头发还在彩凤的手上扯到了头皮,她可能已经站起来了!
“……那个方时舟干下这样的混账事,你居然告诉我,方家可能是不知情的?”
蒋世荣头埋得更低,“是的,夫人,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正常人都不可能干出这样事的,特别是做生意的,谁不是多个朋友多条道,跟夫人说的和气生财一样呢?跟朝廷总是防民之变,甚于防川一样,这些大族一样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佃户与奴工。
“最好是这样!”
王桂枝脑子里嗡嗡得直响,说实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面对有关死亡的事件。但这件事,让她全身发毛的是,这跟原著里,薛蟠跟冯渊争变成了香菱的甄英莲有什么区别?拐子一卖二主,为了争个女人,薛蟠就把冯渊给打死了,之后他大摇大摆得进了京,而冯渊的忠仆一告再告,最后在贾雨村判案之下,也只有赔付冯渊的家人五百两银子。
如今,她虽然不是法官,却也要面对苦主与事主,她应该怎么办才最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