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睁得更大了,低头一看,靠近胸腔的地方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就捏在穆涸手中。
那手指白皙修长,也染上了污浊的鲜血,血液顺着手腕往下淌,打湿了他的衣襟和袖口,犹如没入血海的白莲。
穆涸的脸上却不见半点杀人时应有的残忍与凶狠,他的神情仍旧那样伤感。
他微微抬起头,对着墓碑的方向,喃喃道:“师尊,冒犯了……若是师尊觉得弟子做的太过,就斥责弟子……几句吧。”边说边在白见著的惨叫声中,把手中的匕首生生拧了一圈。
谢知微觉得他是真的疯了,好像还是无可救药的那种。
试问,谁有本事救这么厉害的疯子啊喂。
白见著惨叫之后,两眼就有些呆滞,好像认命了一般,这是寻常人面对死亡时的本能反应。穆涸将匕首拔出,他的胸前就出现一个几乎透亮的大洞,由于靠近心房,谢知微甚至能看见里面一颗突突跳的心脏。
穆涸脸上终于出现一点表情:“疼么?”
他在笑,就像四年前他面对别人时那种天真无邪的样子。更像个出尘的仙人了,可双手却违和的沾满了血。
白见著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识点头。
穆涸笑意深了:“放心,这还不算疼。”他一面说,一面像方才一样,在心脏另一边又扭出一个血洞。
谢知微心惊胆战的看着听着,一面想象等一下这些动作落在他自己身上时的情形,冷汗涔涔如雨落下。
第76章 撞破
“还疼么?”穆涸又笑着问。
白见著怒目圆睁:“你不得好死!”他双眼猩红,脸上由于干裂造成的纹路里满是血迹,如恶鬼一般十分可怖。
而这句凄厉的嘶吼更是瘆人。
穆涸却像没听见一般,依然带着纯善的笑意,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你以为,这会是何物?”
谢知微心想,难不成是什么毒药,想给姓白的一个痛快,不会吧?
白见著同样这么想,竭力冷笑道:“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如此歹毒……”
“错了。”穆涸手指轻抚瓶身,他手上的血沾在那青瓷壁上,透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这可是天子御花园里采得的百花蜜,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无福受用。”
“你……想干什么?”
“秋来几分寒意,这地上的蚂蚁无处觅食,甚是可怜。”穆涸轻轻扯开瓶塞,“此时让它们尝些荤腥,也算积德行善了。”
谢知微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尽管这个桥段也是小说里原汁原味的情节,可现在一边挖他谢知微的坟一边这么干,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就因为他临死前任性给自己加戏,让男主为他报仇?
那……戏瘾上来控制不住,他也很绝望好不好!
随着那花蜜被倒在白见著身上的血洞里,白见著开始不绝口的咒骂,虽然断断续续,但一声比一声恶毒。穆涸本来没什么大的反应,后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心一皱:“来人,挖了他的舌头,师尊清眠任何人不得打扰。”
谢知微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一下。
……你还知道不能打扰死人休息,可你挖坟是要闹哪样。
白见著仍在喋喋不休,一个挖坟的魔兵领了命,走到他跟前,直接把沾着泥土的锄头往他嘴里一捣,顿时血肉模糊。这一下恐怕不只是舌头,连喉咙都废了。
他不能再说话和发音,喉咙里传出急促的气声,和着血液碎牙一起涌出口腔。空气里是安静了不少,可他的神情越发痛苦,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地上来回打滚挣扎,身上两个的血洞周围渐渐变成乌黑色。
谢知微定睛一看,不由头皮发麻。
那些乌黑色正是四面八方围上来的蚂蚁,千千万万,层层叠叠,竞相舔舐血液,啃食皮肉。
草蟒英雄这个死变态,写这些桥段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脑补的喂,太重口了有没有!
穆涸将满是血污双手向前伸展,手心生出白光,渐渐聚拢成莲花形状。随着莲花瓣徐徐开合,那些将近干涸的血迹很快消失不见,就连他身上的白衣,也焕然一新。
坟头已经挖平了,几个魔兵手脚麻利的刨着坑,已经隐约可见棺材一角。
穆涸朝那个方向迈出一步,嘴边浮出一个微笑:“弟子终于可以见师尊了。”
他神色无比温柔,仿佛有暖风来自他心底,终于吹化了眸中的死水一般。那被黄土覆盖的一隅,就好似他数年来最心驰神往的所在。
一股寒意直从谢知微的脚底直冲天灵。
我操卧槽窝草!!!
一瞬间他在心底里爆了三种不同的粗口。
没看错吧,男主笑了!刚刚他对白见著笑,然后就把白见著折磨的求死不能。现在他又是对着谁笑呢?还笑得这么……无法形容……
唯二的可能,一是他谢知微,二是他“赤炎”,哪个都跑不了!男主现在是个神经病,不能照常人的逻辑去解读他。
马上这坟就挖开了,要是里面空空如也……
谢知微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不过,能跑还是跑,不到万不得已,鱼也不能死,网更不能破。
正盘算间,他就听见了穆涸犹如来自幽冥界的声音:“赤炎,到你了。”
谢知微抽了一口冷气,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缠在他手上的白莲光华陡然大盛,亮到刺眼。紧接着,那光华就好像一条蛇般,将他生生从地上拽起来,生拉硬扯到穆涸面前。
谢知微身上的“七彩瓢虫”装束已经被泥土糊得不成样子,五彩斑斓的星星点点染成灰土色,看起来反倒没那么奇怪。也不知道是紧张到了极点还是怎么的,谢知微抬起头和穆涸四目相对时,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还好哥里面还衬了一件内搭。
但眼下不是纠结穿戴的问题,谢知微下一刻就意识到,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他真的要和男主以命相搏么?
踌躇间,穆涸嘴角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如沐春风的眼神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他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谢知微:“白见著的下场,看仔细了?”
白见著大睁着双眼,已经没了气息。蚂蚁一涌而上,贪婪的蚕食着他身上的每一滴血,原先透着血洞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森白的肋骨。可蚂蚁还是不肯罢休,如饥似渴的到处钻。连他的眼眶里,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
谢知微在喉咙里艰难的吞咽一下,胡乱点点头。
穆涸淡淡道:“白见著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你还算光明正大,和他到底不同。”
谢知微又点头,当然不同了,你个逆徒也不看看皮下是谁!
嗯……还是别看的好。
“所以,你该满足了。”
谢知微疑惑的看着他。
穆涸俯下身,将那支已经变得洁净的匕首亮出来,缓缓放到谢知微眼前,“让你预先目睹自己的死状,是不是没那么害怕了?”
呵呵,更害怕了好么?我宁愿像白见著那样稀里糊涂的死,求你了。
谢知微暗暗准备着,一定要抓住时机往外跑。反正青萍剑对他奈何不得,区区白莲光华也很容易挣开。只是这一来,他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
不,是一定会暴露。
谢知微欲哭无泪的去看自己的“坟”,几个魔兵无声的退在一旁,只留下一个,正在拂去棺木上的最后一抔黄土。
穆涸似有所感一般,手中匕首忽然落地,他猛地回身,喝道:“让开。”
那魔兵浑身一抖,连滚带爬的闪到一旁了。
谢知微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穆涸,此时穆涸背对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墓坑那里走。他看不见穆涸脸上的表情,但穆涸的脚步急切又沉重,就像是棺材里有什么宝贝似的。
谢知微这才意识到,他“诈尸”得太猛太迅速,以至于连自己睡了四年的地方都来不及看一眼。
嗯,现在看见了。
道宗对他不薄,给他下葬虽然用的不是暴发户那些紫檀金丝楠之类,但也是比较上乘的红松木了。
“进展如此顺利,是师尊也想见到弟子么。”
穆涸的声音有些不稳,谢知微忍不住腹诽,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少年,秋天土壤干燥松软,好挖而已。
穆涸忽然“咦”了一声,顿住脚步,问:“怎么回事。”这声音不紧不慢,却压得有点低,明显带了些愠怒。
那魔兵扑通几声全跪下了:“世子,我们挖开这坟的时候,铆钉就已经不在棺材上了。”
“世子明鉴!没有您的吩咐,小的不敢乱动啊。”
穆涸沉声道:“住口。”
谢知微这才想起来他是怎么从棺材里出来的,那两个盗墓的毛贼能不能再懒一点!都原封不动的把土埋回去了,就不能再走点心把棺材盖钉好么?
“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敢……”穆涸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猛然抬起手,百斤重的棺材盖顿时飞了起来,一声巨响之后,堪堪插在距离谢知微三丈之处。
不出意外的,那棺木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穆涸喃喃一声,踉踉跄跄走到棺材跟前,惶急的往里面看。那种无措的样子,让谢知微错觉,他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不,严格的说,更像谢知微在穆涸的记忆碎片里,看到他上一世被人欺凌的时候。
无助,茫然,孤独。
穆涸就这样在棺材里翻找了片刻,除了两件陪葬的鸦青色道袍,一无所有。他把仅有的道袍捧在手中,蓦地发出一声悲痛的嘶吼。同一时间,他身上灵力像潮水一般翻腾起来,其中夹杂着青萍剑的剑气和黑莲白莲红莲一股脑叠加的光华,黄土被扫得满天飞。
周围的魔兵吓得纷纷后退,谢知微也被吓了一跳,竟从那嘶吼中听出了撕心裂肺的意味。
这是……寻遗产不成,恼羞成怒?
可为师是真的穷啊,两件道袍是新做的,已经够不错了。
但无论如何,穆涸难得这么失控,简直可以说是六神无主了。
是个绝佳的机会。
谢知微拼尽力气站起来,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一下子挣开手上的白莲束缚,也顾不得压制灵力了,飞身就往结界外面闯。
顿时有魔兵嚷起来:“世子!圣君他……不不,赤炎他跑了!”
穆涸好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冷静下来,两只手把道袍攥的很紧,语气却平和得和平常一样,“是道宗,还是谁……把他们全都杀了,师尊你说,可以吗?”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眼中没有焦距,青萍剑却自行飞起,朝谢知微逃窜的方向精准地刺去!
不得不说,灵力就是好用。
自打再次和男主遇上,他逃跑就是用腿。此时他一口气跑到造极城另一边,脸不红气不喘,简直神清气爽。
刺竹林里的微风吹过来,那股子清香味恍如隔世,他站在原地大笑三声。
这次又在他的机智斡旋下化险为夷,就算男主发现棺材空了又怎样,也不能证明他谢知微还活着。从此天高海阔,再也不见,男主,拜拜了您呐。
忽然,他的笑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