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寅说:“你说的是,我自己的钱,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过话说回来啊……”他的手指在陆鹤飞的脸上滑了滑,“我要是哪天钱花完了怎么办?小飞,要是我连钱都不能给你了呢?”
陆鹤飞说:“我现在成了你的责任了么?你问我啊……要是你没钱了,咱们就分道扬镳呗。”
王寅没想到陆鹤飞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张了张嘴,自己一下子不知道接什么。只见陆鹤飞脸色沉了下来,说:“你所定义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值这句话了。”
“我定义的?”王寅颇有兴趣地问,“那你定义的呢?”
陆鹤飞说:“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在意你有钱还是没钱。你没钱最好,没钱你就不能出去给我乱混乱搞了。一个没钱的王寅对别人而言还有价值么?”
王寅唏嘘地说:“原来我在你眼里只剩下‘有钱’这个优点了啊。”
“不。”陆鹤飞坚定地说,“你对我而言,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王寅把手里的烟掐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点上了一支,说道:“你比原来有长进了,不像原来那么横冲直撞了,小飞。”
陆鹤飞苦笑:“还不是被你逼的?”
王寅在缭绕朦胧的烟雾中看着陆鹤飞,灯光很暗,又模糊了他的身影。王寅的眼睛本来是眯着的,他好像觉得看不清对方,用手拨了拨青灰色的烟,显露了陆鹤飞那张漂亮的脸。他确认一般的用手轻抚过陆鹤飞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最后他说:“小飞,没人逼你。”
“嗯。”陆鹤飞平平淡淡应了一声。
王寅掀了被子下床,顺手抄上了他的烟盒。陆鹤飞问:“你干嘛去?”
“烟瘾犯了。”王寅说,“你先睡觉吧。”他有意独处一会儿,陆鹤飞也没必要追着问,一个去了阳台上,一个钻进了被子里。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可在这一瞬间,彼此就像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有意回避对方。
他们都察觉不到对方的意图,可又意外默契的各退一步,无心插柳的举动都给彼此留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王寅开着阳台的窗户,冬日的寒冷夜风呼呼的往里灌,把他的困倦一扫而空。本来满满的一盒烟下去了一半,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本来想思考一些事情,可现在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一年又如往常一样的过去了,他要是想伤春悲秋,应当在12月31的午夜。可惜他好像反应都比别人迟钝许多,临近春节了才回过神来,也才恍然发现,陆鹤飞在他身边儿都跟了一年了。
差不多也是去年这个时候,陆鹤飞带着试探和侵略的气息朝他走来,那时候他能敏锐的察觉对方的意图。但是人呀很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当某一种气味儿习惯了之后,就很难再作区分了。
陆鹤飞身上不再是他所敏感的那些味道,而是淡化了的,涌现出了其他温柔的因子。
然而温柔乡英雄冢,王寅觉得古人从不说废话。
他跟那个人像么?王寅犹豫了。陆鹤飞年轻,很多想法上介于单纯和复杂之间,有时认真而有时漠然,这是跟那个人不同的。那个人啊……脸上永远带着信誓旦旦的微笑,仿佛任何事情都有所把握。陆鹤飞未必如同他那么聪明,但是比他坦率直白太多了。
年轻人的热诚呀——王寅自顾的笑了笑。
一缕青烟换一夜无眠。
年底的日子一个塞一个的忙,王寅几乎没什么闲暇时间,要么是工作上的事情,要么是工作之后的社交活动。陆鹤飞也忙了起来,他的电视剧上了,讨论度颇高,虽然他的演技平平,可角色人设特别讨喜,他又实在是样貌出众,话题度自然一路攀升。黄海楼确实有两下子,不光是资源上,包括对艺宣的把控也非常精准,给陆鹤飞炒的有声有色又不那么尴尬。
借着电视剧的热播,陆鹤飞的通告也一直排到了他进组之前。似乎每天都是在赶路,整个人都是懵的,被人摆弄着化妆穿衣服上节目,见缝插针的找零散时间睡觉,他不爱笑,有时候对着镜头觉得自己是僵硬的。
还好他就那样摆着一张冷脸大家也吃他那套,拍写真的时候省去了很多表情。摄影棚里的小姑娘们第一次见他,都爱围着他转悠。一开始她们都觉得陆鹤飞肯定不好接触,就远远地看着。化妆师姑娘插空过去给他补妆都得垫着脚尖,他看了一眼,就迈开腿扎个马步,尽量让自己的高度跟女生持平,目光直直的看着对方。他是无意的,可这样子足够叫对方脸红心跳好半天了。
哪个女生受得了本以为是个冰山的大帅哥如此温柔认真的样子?
简直就是一击必杀。
姑娘们捧着自己的少女心纷纷微博朋友圈的狼嚎,陆鹤飞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为过来人的卫诗远远地看着这群花痴少女不知道该感叹还是该笑。陆鹤飞休息的时候,卫诗就凑过去跟他聊天。
“小飞,我发现你真的有当渣男的资本。”
陆鹤飞莫名:“我又怎么了?”
“哇,你真的没感觉么?”卫诗说,“嗯,虽然楼姐是叫你待人接物礼貌一点,但是也不用这么四处留情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种玛丽苏戏路了!”
“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气泡么?”陆鹤飞无奈笑道,“再说了,我做什么了?”
卫诗没有正面回答陆鹤飞的问题,而是一脸严肃地自言自语:“嗯……看来是天生自带撩妹技能,可以说是当代杨过了。不过也挺好的,这些都是圈内人,散八卦的能力简直无敌,算是给你当一波人设宣传了。”
陆鹤飞懒得理卫诗一个人神神叨叨的,卫诗自己想明白了之后,一拍手:“这样也挺好的!啊,我打算去买个奶茶,你要么?”
“太甜了。”陆鹤飞说,“你们女生都喜欢喝那么甜的东西么?”
卫诗说:“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说很喜欢,不过女生嘛,不会太排斥的啦。”
“那你多买几杯上来。”陆鹤飞说,“给大家分一分。”
卫诗“啧啧”说道:“杨过本过了!”
陆鹤飞戳了一下卫诗的额头叫她闭嘴。
工作虽然繁重,但整体完成的轻松愉快,时间过的也快。陆鹤飞恍然发现他最近似乎能跟王寅见面的时间只有年会那天了。一年过的确实快,去年他怀揣目的接近王寅,王寅兑现了承诺,今年他似乎只能坐在下面,看是否还有人同他一样把目光放在王寅身上祈求垂怜了。
不,不会有人跟他一样的,他坚信。
浮华的盛宴结束之后是漫长的寂寥。王寅连个招呼都没跟陆鹤飞打,结束之后他谁都不想见,只想找个地方抽根烟。但他还是被于渃涵找到了。
“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于渃涵靠在门边问道。
“什么毛病?”王寅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拿出来一支丢给于渃涵。于渃涵准确的接到,爽利的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点着烟,姿势比王寅还要豪放许多。
“每逢大事儿都找不着你人。”于渃涵说,“缺这点抽烟的功夫?”
王寅笑道:“不是都结束了么。”
“是啊,结束了。”于渃涵深吸一口,烟雾贴着她娇艳的红唇飞出来,“可是明天起来还不是要好好干活?”
王寅说:“辛苦了。”
“你只要别突然再换个人捧,我就勉强还能接受。”于渃涵调笑道,“至少小飞现在势头不错,是个能赚钱的。”
“挺好的。”
于渃涵打量了一番王寅,问道:“有心事儿?”
“没有,只是这几天过的太累了。”王寅说,“年底嘛,大家都燥。”
于渃涵说:“是不是湛林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挺正常的。”王寅说,“正常的运作,项目上也都挺顺利的,业绩也还行。不过现在的经济状况你也是知道的,实业不好做了,我对那些又实在没什么兴趣。”
于渃涵说:“又被董事会逼宫了?”
王寅说:“他们没那么大能耐。”
“哦,那就是施压。”于渃涵说,“你啊,就是太任性了,湛林有什么不好,那么大个公司就交给别人管了,自己不闻不问的。”
“择栖我不也是交给你管么?”王寅说,“对我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于渃涵说:“跟我你就别糊弄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说说吧。”
“周澜不是来内地了么。”王寅这才松口,“你知道的,他其实很久前就想来,但是跟我不对付,一山容不下二虎,北京的地盘上他拿不到好处,后来又叫我摆了一手,这事儿就搁下了。他倒是在南方做的还不错,最近不知道动了什么心思,还是想北上。不过他换了个思路,不跟我对着干了,说想合作。”
“我知道,上回我跟你说的不也是这个事儿么。”于渃涵说,“他是不是把你身边儿的人都攻坚了一番?”
王寅说:“可能吧。小岳觉得周澜项目不错,也有诚意,他想试试。其实他是ceo他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只是对方是周澜,他就得问问我的意思了。”
“你怕周澜讹你?”于渃涵说,“什么项目?”
王寅把这个事儿细细的给于渃涵说了一遍。南边盖新区,未来肯定是要大兴土木的,很多政府工程都下来招标,现在整体实体产业不景气,能够单独吞下来的很少。就算有,上面还排着那么多国企央企各大上市公司,轮到王寅他们这种级别的基本上只剩下些渣滓了。周澜的意思是,咱们都差点火候,你需要扩大战线,而我需要站住脚跟,不如索性合作,摊子能铺的大一些,双方都有好处。
岳慢桥,也就是湛林建业现在的经理人,他觉得这个事情可以考虑。但是又碍于当年王寅与周澜盘根错节的过节,他不敢拍板,这个事儿七拐八拐的还是落到了王寅这里。当时王寅抽了口烟,说再想想。
“周澜啊……”于渃涵“哼”了一声,“我觉得他未必敢拿这个事儿开玩笑,一个港仔,能在内地作出什么妖儿来?”
“渃渃。”王寅正经地说,“别学我。”他就总叫周澜港仔,久了,于渃涵也这么叫了,完全忘记了学生时代的自己对周澜是如何的欣赏。
说起这三个人,还是有些渊源的。王寅是出国读大学结实的周澜和于渃涵,三人是同系的,因为做课题走到了一起。跟于渃涵和周澜比起来,刚出国的王寅像是个土包子一样。不过他性格好,又喜欢四处交际,比起矜持的少爷小姐,王寅显得能屈能伸的多了,三人在一起就他鬼主意最多。
周澜和于渃涵起初以为王寅是出来勤工俭学的,后来发现他家的家底也不差,可王寅身上一点富二代秉性都没有,这叫他俩非常好奇。王寅就说,他父母是在他长大之后才发迹的,在此之前他一直跟着亲戚生活在乡下,十几岁了才回到父母身边,论出身,他确实“淳朴”很多了。
那时候他们三个都是十分要好的,王寅和周澜谈人生谈理想志趣相投,远不是现在这般水深火热的关系。不过话说谁来,谁的学生时代不是光芒万丈的呢?那些都青春和友谊交织的金子一般的时光。
只可惜不会再回来了。
王寅读完了大学就回家来争家产,于渃涵和周澜留在国外继续深造,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王寅和周澜因为同行业的竞争关系互相使过不少绊子,商场如战场,情分是不能当饭吃的。周澜当初狠狠坑过王寅一次,王寅这人记仇,这事儿就过不去了,他死活要在周澜头上找回点场子来才行。
两人一来二去,梁子越结越深,到最后变成了水火不容。
于渃涵本来是中立的,回国之后给王寅打工,耳濡目染之后屁股越做越歪,现在也能淡然自若的跟着王寅一起数落起周澜的不是来。
“见招拆招吧。”于渃涵最终总结,“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对了,你要见他么?”
“不见。”王寅这事儿上倒是沉得住气,“反正是他找我合作又不是我找他,谁心里着急谁知道。他要是不着急,那这事儿就渗着,我又不缺那点钱。”
“哎呦喂我的王董!”于渃涵忽然变调,“今年的财务报告你看了么?我心里都捏把汗好不好?年底《云笈鉴》要是扑街了,咱们可真的得割一个肾了。”她只是说的夸张了一些,按照他们的体量来说,除非连续投个十几部这样级别的电影都扑了,否则不会那么轻易的狗带。于渃涵是拿这个事儿提醒王寅,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我觉得你对于美国那边的实验室的投入,是不是可以暂时放一放?”
“为什么?”王寅说,“好不容易有点阶段性成果了,我反而觉得应该乘胜追击呢。”
于渃涵说:“太烧钱了,我怕万一结果不如人愿,对我们来讲损失很大。毕竟我们不是专门搞技术的公司,没必要的。”
王寅笑了:“于总,人生是拼出来的,你太保守了。”
“得,我好心好意被你说保守。”于渃涵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哦对了还有个事儿。”
王寅麻烦地说:“还有什么事儿啊?”
“宁姜的专辑啊,不是要符合艺术家的格调么。”于渃涵说,“那个封面,策划他们选了几个画家出来,都是当前的新锐画家,格调上还是很符合的,你看是你定还是叫宁姜自己定。”
王寅说:“当然是他自己定啊。”
于渃涵笑道:“你负责掏钱是不是?”
王寅说:“是。”
于渃涵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出来,王寅也笑了笑,二人心照不宣。于渃涵看了看时间,说:“咱们别在这儿赖着了,出去喝一杯么?”
“行。”王寅说,“但是你可别开车去,让司机开车吧。”
于渃涵想了想,说:“算了吧,咱俩打车吧,不知道喝到几点呢,我可不想当万恶的资本家。”
王寅说:“也行。”
他们两个都是穿着礼服出来的,外面裹着大衣,在深夜的北京显得格格不入,出租车司机师傅都没敢跟他们两个人搭话。王寅看着窗外流动的夜色,忽然说:“渃渃,我忽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人到中年在所难免。”于渃涵说,“是不是肾亏了?”
“不能吧,我时间挺长的。”王寅开黄腔的时候异常正直,“啊,我知道为什么了,今年本命年了,忽然就伤春悲秋了。”
于渃涵说:“给你买个红裤衩。”
王寅说:“赶明儿上雍和宫烧柱香去,本命年是灾祸年……”
“我说,你今儿晚上是没好话了么?”于渃涵说,“还是说男人年纪大了就婆婆妈妈的,说话这么费劲?”
王寅干笑了两声,说:“确实啊,年纪大了,不如当年折腾的欢了。今儿咱俩喝一场,以后我真的未必有心气儿再这么闹腾了。我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年纪大了之后才真的切身体会到了这些,看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也就分外可笑。”
于渃涵说:“想收心了?怎么,老太太催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