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燕卿道,“尽我所能。车马在外,陆公子可同往。福宝,还不给陆公子引路?”
福宝躬身引路,“陆公子,请。”
陆惊澜身形高大,步伐沉稳,赵嫣被他揽进怀中,孱弱的像是依附而生的一叶枯草,轻忽没有丝毫份量。
临行前,刘燕卿的目光落在陆惊澜的身后一角,瞧见了断成两截的锁链。
那锁链细而坚韧,边沿带着倒钩。
倒钩上有猩红干涸的血。
细长的丹凤眼骤现阴寒之色。
第一百三十二章
车马徐行。
福宝架着马车愤愤道,“为何让那姓陆的与公子在同一辆马车?”
刘燕卿端坐马车,闭目小憩不答。
福宝一鞭子甩在马背上,马惊了四蹄,马车颠簸,刘燕卿险被颠翻,指着福宝怒道,“你就这么对主子?”
福宝撇嘴。
一路无话。
至太守府已过凌晨。
天气并不好,有料峭的风和阴寒的云,也许还会有瓢泼的雨。
太守府中大门紧闭。
陆惊澜抱着赵嫣下了马车,福宝道,“治公子的病,您怕是没有法子。”
陆惊澜盯着刘燕卿。
刘燕卿摇头,“陆公子,把人交给我吧。”
陆惊澜在门外守着。
他腰间没有酒坛,握剑的手在抖。
刘府的下人进进出出。
过去十年的颓唐旧梦被翻新。
不知守了多久,天际惊雷涌动,沉云翻滚。
乱箭似的急雨浇筑而下。
落在屋檐上,又从屋檐淌落。
雨中有鸟鸣声凄厉传来,院中的老树抽出了新的根芽。
陆惊澜刀削斧凿的脸上往下一滴滴淌着水。
湿透的发黏在宽肩两侧。
黑色的软靴下泥泞不堪,野草在雨中生长。
“公子可在屋檐下避避。”
刘府的善心的丫鬟递伞过来,执剑的剑客纹丝不动。
只一双沉拗的眼瞳盯着紧掩的门扉。
陆惊澜知道自己生病了。
从以为赵嫣死去的一刻他便已经病入膏肓,夜夜辗转反侧,只有杀人见血才能有片刻欢愉。
他杀的人中有朝气蓬勃的青年,也有行将腐朽的老人。
他能面不改色地屠尽天下人,却唯独对着自己的仇人举不起剑。
他是一个懦夫。
他终于承认自己是个懦夫。
于是他将赵嫣囚锁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妄图拉着赵嫣一起活在死人的墓穴中。
狠不下心杀的人,就让他生不如死。
而直到这时候,赵嫣掩藏在面具之后的人生才在他的眼中显露端倪。
他需要的只是有人给他一个赵长宁所作所为的借口。
尖锐的剑尖割裂了手掌。
雨水混杂着血水浇筑在林花之上。
腥气裹携着泥土的清香。
陆惊澜的眼中没有一滴泪。
一只活着的恶鬼怎么会有眼泪。
他是背负着对赵长宁的恨从瘟疫地狱中爬出来的。
陆惊澜身上有一处刺青。
那是在他被陆沉烟救走,安置在宁王府之后,寻针笔匠所刻。
针笔匠欲用曼陀花作麻醉之用,为陆惊澜所拒。
过程犹如一场漫长而酷烈的刑罚。
针笔匠手法娴熟,细长的软针沾染墨水穿透血肉,一针一针将赵长宁这三个字镌刻在了心口。
因为时日长久,颜色更近乎蓝。
字体却仍旧清晰可辨。
每逢雨天针口便隐隐作痛。
雨下整整一日未曾停歇。
福宝在后院听着雨声,直到夜色再一次笼盖大地的时候,看见一直信鸽飞落轩窗。
福宝带着信鸽捆缚在爪下的薄绢往前院而去,正与陆惊澜擦肩而过。
陆惊澜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静默的像一座全身湿透的雕像。
他的身形笔直,始终不曾弯折。
后来,那扇紧闭的门从里向外推开。
刘燕卿看了陆惊澜一眼道,“他已无碍。”
陆惊澜猛地一颤,脚步欲往前,却滞住步伐。
刘燕卿笑,“陆公子这是没脸看他?”
陆惊澜没有动。
他手背上的青筋已经根根分明。
刘燕卿讲话的声音很慢,慢到让人能清楚的听到他口中的每一个字。
于是这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刀剑。
“他身上都是伤,下身最严重,这伤怎么来的,想必陆公子最为清楚。”
陆惊澜喉咙里像灌了铅。
刘燕卿道,“他咳了很多血。”
石阶上的青年月白色的长袍上有斑驳的血痕,那是赵嫣的血。
陆惊澜眼睛扎在血迹上,几欲窒息。
刘燕卿语带讥诮,“陆公子伤我刘府三十二条人命,难道不应该给我刘府一个交代?”
陆惊澜苍白的五指握紧了剑柄,剑尖指向刘燕卿。
青玉剑剑光所至,尸横遍野。
这刘府中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刘燕卿道,“宁王妃如今在李家。”
陆惊澜道,“你如何知?”
刘燕卿道,“城郊的荒宅在李家名下。我只是派人调查了李家与你陆家的渊源。”
“小周山宁王行刺陛下,赵嫣为了护住你与宁王妃,将刺杀之名栽赃于平原侯府,逼杀宁王,此事经过我手,我知陆公子未死。”
“陆公子既未死,上交朝廷的名单中死去的陆笙又是谁?自然是有人偷梁换柱。当时陆家的情形,除了陆沉烟,还有什么人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相救?”
陆惊澜不发一言,眼中酝酿风暴。
刘燕卿继续道,“若朝廷知道陆公子未死,陆公子与宁王妃便是欺君之罪。陆公子不怕死,却忍心连累宁王妃甚至是给你一隅傍身之地的李家?”
当年惊心动魄的种种,落在刘燕卿口中,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陆惊澜咬牙,“你待如何?”
被雨打湿的青阶上一身月白长袍的青年笑的人畜无害,“陆公子使剑的左手,我很喜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手是剑客的第二条性命。
刘燕卿想让陆惊澜生不如死。
陆惊澜握紧青玉剑柄。
“刘燕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