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的兄长干涸就要死去。
这世上人人都有两张脸。
另一张脸的赵嫣已死在世人的口舌中,尸骨埋于乱坟。
赵茗伸手环住了赵嫣的腰身。
头埋在了赵嫣的肩窝上,发丝与赵嫣的发纠缠在一起。
赵嫣昏沉沉睡去的时候,赵茗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作者有话说:
弟弟:老子怎么忽然绿茶
第一百六十五章
西征大捷之后天子肃清朝政,有高官下马,就有人替上。
崔嘉从京畿至六部,在六部被提携,前途一片向好,却接连做数日沉梦,夜不安寝。
崔嘉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官邸,崔家二老从惠州乡下前来探望,崔士霖感慨万分,交代崔嘉道,“无论如何赵家已经没了,赵茗在西北军中不知生死,即便活着这一辈子也难以踏入京城,他娘亲的墓,以后便交代与你了,别让外人看了笑我们崔家无人。”
赵氏生前带着两个孩子寄人篱下,对崔嘉不薄,崔嘉遂应承下来。
崔嘉送崔家二老离京后折返,途经赵夫人埋骨之地,念及父母所托遂至墓前凭吊。正是深夜时分,野旷无人,雨声不绝。
崔嘉对着赵夫人的墓冷笑,赵嫣枉做多年首辅,让自己的生母葬在荒山杂路。
“姑姑,赵嫣死了,赵茗成了反贼,不知道你们二老泉下有知是什么心情?”
崔嘉叹息,此时他听到身后的车马声。
深更夜半,除了他还有什么人会来?
崔嘉隐藏于树后,见二人相携行来。
走在前面的白衣人身形瘦削,衣衫被雨湿透,带着斗笠瞧不清面目,他身后跟着的男人面容俊美,龙章凤姿,正是西北一战赫赫扬名的秦王楚钦。
白衣人摘下斗笠,崔嘉错愕抬眼。
赵嫣没有死,躲藏在西北军中。
观其二人行举亲密,却不知道是何关系。
崔嘉回府之后细思半晌,心道赵嫣当时弃尸乱坟岗之中,没有人亲眼见过他的尸首被野狗啃食,凭借着一枚玉扳指与几根骨头能确定什么?赵嫣被削去官身贬入刘府,那刘燕卿又是他的同僚,所行所为古怪张狂,是敌是友难以分说,也许是赵嫣与刘燕卿合谋唱这一出金蝉脱壳的欺君大戏。
或许还有秦王。
若宫中知道秦王窝藏赵嫣,秦王还能如此安稳地回到西北吗?而将这条消息传入宫中的自己,必定立了大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崔嘉记仇,当初在秦王府中被楚钦冷眼侮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他便下决心要做人上之人,这楚钦的把柄落在他手里头,如何能放过?
若错过这时机,黑甲的最后一批军队踏上西北的土地的时候,正如飞鸟入林,再谈报复便如空中楼阁。
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把死里逃生的赵嫣牵扯进去。
到天际将明的时候,崔嘉盯着天际涌动的沉云握紧手指。
赵长宁,是你对不起崔家。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曾经那个吵着要吃到糖人的孩子长大了,想要踩着自己哥哥的肩膀得到更多,为自己冠冕堂皇地寻了一块遮羞布覆上,便理所当然地作恶。
此事牵连甚广,崔嘉手书密折凌晨入宫面见天子,为朱旻盛所阻拦。
花衣大监道,“陛下已经歇下,大人何不再候一个时辰,等陛下醒来的时候再做打算?”
崔嘉跪在外殿,冬日的冷风呼啸过面颊。
他的手指几乎冻结成冰的时候,里头传来了大监的声音,“大人请。”
崔嘉躬身从外殿而入,这还是他第二次面圣,上一次恍惚已是很久以前。
崔嘉盯着自己的脚尖踩在青玉砖上,阶上的年轻天子正被宫女子服侍更衣,隔着重重晃动的珠帘看不真切。
“有何事见?”
崔嘉一头磕于玉砖之上。
“陛下,臣亲眼所见,赵嫣未死,秦王窝藏钦犯,偷梁换柱,欺君罔上,其心可诛也!”
珠帘后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
崔嘉跪地,不敢抬头分毫,耳听珠帘拨开的琳琅响动,再度抬眸的时候,看到珠帘后的天子赤着双脚,披散着发丝,早朝的明黄暗龙纹袍着了一半便掀帘而出。
“你说什么?”
崔嘉连忙低头道,“臣说秦王窝藏钦犯,偷梁换柱,欺君罔上,其心可诛也!”
天子皱着眉头不耐道,“上一句。”
崔嘉犹疑道,“赵嫣未死。”
崔嘉眼盯着脚尖,头顶上方没了动静。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听到年轻天子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崔嘉便道,“赵嫣未死。”他将手中的密折捧了起来,密折中详尽表述他巧遇赵嫣的种种情形,以及言辞委婉的邀功之意。
楚钰打开密折,一字字看过去,目光落在最后“与秦王殿下情状甚密”九个字上,手指将密折揉皱成一团。
昏灯映着年轻天子俊美的容貌,有那么一瞬间崔嘉仿佛在这位陛下身上看到了先帝阴鸷孤桀的影子。
“此事莫再外传,若有他人知道,崔家一门想必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崔嘉背上冷汗迭出,俯首道,“臣遵旨。”
待崔嘉离宫,朱旻盛从帘后行出,躬身道,“陛下,马上就要早朝了。”
楚钰看了朱旻盛一眼,“方才崔嘉所言,你可听见了?”
朱旻盛道,“老奴确实听见了。”
楚钰道,“拟旨翟升崔嘉,户部可有空职?”
朱旻盛道,“有。”
楚钰道,“你酌情安排。”
朱旻盛道,“陛下何故翟升崔嘉?”
楚钰看了朱旻盛道,“大监何意。”
朱旻盛道,“依老奴愚见,崔嘉为人记仇不记恩,养着这样的狗,早晚要被反咬一口。”
楚钰眼中落进两簇灯花,“他姓崔。”
朱旻盛叹息。
楚钰喃喃道,“十一没有死,朕要接他回来。”
朱旻盛眼含悲悯道,“陛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天下不是负累,您是九五至尊。”
楚钰的案前有一幅美人图。
那美人玉臂生辉,顾盼有姿,裙裾飞扬,细腰蹁跹,五官像极了一个人。
楚钰看了身后帘帷中服侍的两名因为不慎听到惊天密闻而瑟瑟发抖的宫女子一眼,冷漠道,“手脚干净些,别见了血。”
朱旻盛道,“奴才遵旨。”
只可怜了两名如花似玉的女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西北军最后一批军队携伤员从冀州赤江对岸启程。
因有伤兵行途沿缓。
赵茗自那日之后再未与楚钦说过话。
他就像一个即将被抢走心爱之物的孩子,赵嫣若是离开他的视线之内便开始焦躁不安,于是赵嫣只能与他在同一辆马车。
马车由福宝驾着,赵嫣已经停了近一个月的药,也不知是心情的缘故亦或是回光返照,这副破败的身子已很少出现吐血与咳嗽的症状。福宝暗自希望是前者,秦王殿下手书此时也不知是否已至岭南。
岭南相郡。
红花楹正盛,院落中的黑白棋盘已多日无人问津,于沉寂的黑夜中蒙上一层清灰。
刘燕卿立在窗柩前,天际有信鹰破云而来。
歇在窗柩前伸长的枯枝上。
刘燕卿伸手从信鹰脚下摘下手书打开细瞧,唇瓣微勾,细长的丹凤眼眯起。
这是秦王求药的手书。
秦王信中言辞恳切,愿付出任何代价。
赵嫣离开岭南已有四五个月。
四五个月内山河覆地翻天,破碎的土地归于平静,血火重歇,皇帝仍旧是皇帝,天下仍旧是他楚家的天下。
刘燕卿叹息。
他这一手精心的谋划全然付诸一炬,有这手段的除了赵嫣还有什么人?
棋逢对手,当浮一大白也。
秦王最后一批军队已经回撤西北,此时路程当行一半,这时候收到求药的手书,只能说明赵嫣此时还与秦王在一处。
明知道自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却还肯和他去西北?
宁愿埋骨西北也不愿回岭南苟且活着?
刘燕卿仰头看着天际的弯月。
赵长宁,他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