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何文道在身受酷刑,还能坦然微笑的精神支柱,正是他自小便虔诚无比的信仰——萨满教。
说来也奇怪,先代大萨满李玄鱼,自身是天灵脉者,又兼具远古伏羲氏族的血脉之力。在接任神婆大萨满之后,已经成了萨满教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一任教宗领袖了。可就这位天纵奇才的女子,惯的手段却一直都跟萨满巫术不沾边:他咒杀五位同时代的天灵脉者,用的都是伏羲氏的血脉之力;他启蒙林思忧,用的是天灵脉者的传承之力;只有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以萨满教的祈灵祭祀,召唤来了一个“异数”,名唤沈归。
综上所述,也许在李玄鱼的心中,是根本并不相信萨满教的。
而萨满世家出身的巴格呢?本身看似是一个狂热的宗教分子,但做出来的事,却比李玄鱼更过分!他希望萨满教香火鼎盛,希望萨满教传遍华禹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这倒不是什么坏事;但他的出发点,却是想要借着萨满教之势,同时抬高自己的身价,好把整个萨满教,改变为一个可以参与朝廷决策权利,又兼有一只专属宗教武装的新兴势力!如此一来,自己的这个萨满世家身份,就摇身一变,成了李家或早年郭家那般的一方诸侯!
所以,巴格也并不是真的信仰萨满教,而是想借着改变萨满教为名,最终改变自己家族的命运。
而当代大萨满林思忧,则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异教徒”!她接任神婆大萨满的位置之后,就直接变成了一个“幼儿园阿姨”,或在太白山脚下含饴弄孙,或远赴东幽避世,还顺便教出了一个郎中徒弟李乐安。这样的人,说她信仰萨满教,不如说她信仰岐黄之道,还来的更有说服力一些。
而沈归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再加上整日与市面上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打交道,就更是对所有的神秘学说嗤之以鼻了。
如此看来,幽北三路真正信仰萨满教,并且全身心奉行萨满教义于己身的狂信徒,恐怕就只有这位饱受折磨的大护法何文道了。
在他被李玄鱼收养之后,便已经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默默奉献给了萨满教。在他看完所有的萨满典籍与教中精义之后,便认定了拯救自己生命的天灵脉者李玄鱼,定然是天神的化身,也是万物之灵投在世间的倒影。
即便在接触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这个天神的化身,可能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笃信萨满教,但何文道也仍然认为,这是天神的化身没有破开灵窍所致。而二十年前祈灵之时,李玄鱼让二神齐灵烟,以法器摄魂铜镜击碎自身天灵盖,便是最好的佐证。即便,自己的师父李玄鱼,在“开启灵窍”之后便身死道消。但当时只有十岁的何文道,已经彻底的误会了整个祈灵仪式的意义。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啊!
不过,信仰之所以会是信仰,都是因为当事人心中,无比坚定的信任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笃信萨满教义的何文道,才会先帮助声称要改变萨满教颓靡现状的巴格;又帮助得到现任大萨满林思忧“现身相助”的孙少爷沈归。
道理很简单。凡是帮助萨满教的人,便是他何文道的恩人;凡是伤害萨满教的人,便是他何文道的死敌!
如今何文道落到这步田地,在他打定主意反水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虽然此时身受酷刑,但仍然是抱着求仁得仁的心态。毕竟,没有人能折磨到一个天灵信徒;而每一位萨满巫师的灵魂,也都是永生不灭的。
而此时正在苦思冥想的沈归,突然睁大了眼睛,在孙氏医馆的内堂之中大喊起来:
“刘半仙!孙老二!我是怎么回来的!”
孙白芷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明显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瞎嚷嚷什么,是十四和傅忆他们,把你从东门抬回来的呀!”
“那我又是什么时候去的东门外?”
“从奉京府衙出来之后去的呗!”
“那我怎么从奉京府衙出来的?”
“那不是萨满教的那个……何文道!”
孙白芷此时也不由得大喊出声,两个人绝望地对视了一眼。对视许久,沈归才开口问孙白芷:
“我这伤还得多久能下地?”
“其实按照恢复效果来说,现在就可以。但是动作一大伤口很容易崩裂,所以我估计至少还得三天左……”
孙白芷仔细看了看沈归的伤口,略微一思索便脱口而出。
“既然这样,麻烦你现在就去把傅忆和齐返叫来。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何文道那身子骨顶不顶得住。”
沈归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担忧,脸上也是愁云惨淡。
没过多久,孙白芷、傅忆、沈归、齐返四人,把在孙氏医馆内堂挤了一个满满当当。齐返还拎着一个小巧的黄铜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地不停往外吐着浓烟:
“转眼已经过去三天了,若是何文道真落在哪间衙门手里,我们肯定早就收到风声了。但自打他被太白卫擒住以后,就凭空消失一般,一点消息都没有。反正知道现在,我都没收到一点风吹草动来。”
齐返说完,推开了沈归床边的窗户,屋中的浓烟顿时散去了一些。
“受了人家救命之恩,咱也总不能故作不知吧?如果小胖子方才说的没错,那现在何文道应该还在皇宫之内。不过皇宫以内并没有监牢,就连宗族府大牢都设在西城门边上。那何文道就算被人扣在宫里,可是也没有可以看押他的地方啊!”
傅忆一边扇着浓烟,一边向在场众人说出自己的思路来。
孙白芷也掐着指头算了起来:
“我听家兄说过,皇宫以内能关人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这第一处,是太监的蚕房,刚入宫阉割之后的小太监,都会住在那里一段时间养伤;这第二处,则是原来那位西宫娘娘宋巧云的住所,后来改为了冷宫,专门幽闭受罚的妃子;而这第三处,则是炼人房了,不用说,这是放尸体的地方。”
沈归听完孙白芷的话,一样样的盘算起来:
“这第一处不用多说,颜狩就算杀了何文道,也不可能让他在内宫当太监。这么近的距离,咱们这位陛下胆子一向都不算大,根本不可能在自己家里雇上这么一个危险品当下人。所以,蚕房应该可以直接排除;而冷宫里面关的虽然都是受罚失宠的妃子,但也肯定不会把何文道放在那里关押。这妃子失了宠,也还是妃子,把这些深闺弃妇跟何文道关到一个笼子里,那颜狩不是等着当活王八吗?要是这么个押法,不如把老子也押进去得了!所以,这个也不可能。”
“难道真的是直接宰了?”
齐返瞪大了眼睛看着沈归。
“不会!萨满教虽然日薄西山了,但仍旧在百姓心中占据很大的分量。千百年传下来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根除了。颜狩虽然为人虚伪狭隘,但并不算蠢。何文道死在他的手下,有百害而无一益。”
沈归说到这里,用勉强能动的手指敲了敲床板,发出了“咚咚”的两声闷响:
“若是让我猜,我觉得他八成是在陆向寅手里。咱们这皇帝手里能动得棋子不多,能做到这般滴水不漏的,也就只有陆向寅手下的御马监了。孙老二,你明日还真得进宫一趟,尽量打探出一丝风声来。小忆说的没错,我受了人家救命之恩,不能就这么算了。而且何文道与我也算亲近之人,他可是我大婆婆的亲传弟子啊!”
孙白芷点了点头,又无比担忧地摇了摇头:
“陆向寅那老太监可不好惹,让我去套他的话,这根本就不现实,这一趟九成九是无功而返,你们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沈归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听到孙白芷的担忧,也沉吟了半晌:
“论道暗施手段,咱们四个捆一起再加上个刘半仙,都不如人家陆向寅一个手指头。既然这样的话,索性咱们就把底牌直接翻开,和那老太监明牌打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