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有句老话,叫“打的一拳开、免得万拳来”。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并不晦涩,无非是尽全力一战打出威风、震慑那些觊觎自己的肖小之辈。然而,这一番话字面上的意思,却很容易被世人所忽略掉。
两国交兵也好,民间私斗也罢,从战局整体来审视的话,都是双方在进行空间与时间上的拉扯。
比如说当局者的惯用战法,就是典型的“以空间换取时间”。由于华禹大陆幅员辽阔,所以无论是北燕还是前朝大燕、都是仗着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国力优势,先让出一定的战略空间,躲过敌军的兵锋与锐气;随后再用消耗战、拉锯战的方式,将对方一步步引入“泥潭沼泽”、最终将其慢慢拖垮。
而漠北草原的战法,便是典型的以“时间换取空间”。他们历来都是仗着游骑兵补给灵活、来去如风的速度优势作战;无论是哪一家的军队,也别想追上马术精湛的漠北骑兵。他们就像是拥有足够耐性的狼群,始终在大型猎物身边围绕、并伺机下手。通过永无休止的滋扰与掠夺;从而达到“积累微小优势、换取一场大胜”的战略意图。
而从武学观点来审视的话,道理也彼此相同。从速度的角度阐述、便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从空间的角度来看呢,也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
所以越是高明的武功技巧、动作幅度也就越小,视觉效果也就越平凡无奇。正所谓“拳打卧牛之地、脚踢方寸之间”;那种只有大开大阖的招式、固然观赏性极强,用起来也虎虎生风、煞是好看。可用在实战的场合当中、一旦被对方迅速贴近距离、根本连力道都发不出来!
如今三山镖局的师徒二人、身陷重重包围之中;可供自己闪转腾挪的空间与距离,也在黑衣人“悍不畏死”的冲击之下、被迅速压缩消耗。
其实,面对着师徒二人手中的快刀,他们也并非不怕!性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只有一条而已。只不过战圈外围还有一群要命的阎罗;只要看到谁生出了退却之意,这群“督战队”便会立刻出手。
拳打不开、脚踢不起来、单刀连起势的空间都没有。在如此狭窄闭塞的环境之下,纵然他们师徒二人的武艺再高、也难以找到用武之地!
时间不长,师徒二人的身上都添了些“彩头”;眼看空间被压缩的越来越小、死于乱刃分尸之下的结果,已经对二人张开了怀抱……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由打彭俭方才站立的房顶之上,突然跃下了一个身材胖大的黑衣蒙面人!
此人犹如一只怪鸟那般从天而降、纵然跃入人群之中!他面对着四面八方劈砍而来的钢刀、竟生生以两条臂膀相迎、抵挡拨架之间、发出一声声的脆响,煞是悦耳!恍惚之间、彭俭也仿佛看见了一艘快船、正以披荆斩棘之势劈开人浪、风驰电掣地向自己驶来!
此人迅速杀到师徒二人身边、那两条粗壮的胳膊一扣一搭,便将鲜血淋漓的师徒二人笼在了自己怀中;随后又双膝一曲、右脚反蹬墙壁、竟带着两名成年男子、反身纵然跃上了马棚、又一个折身之后、带着两位“将死之人”、跳出了长春客栈的院墙!
院中的黑衣人们、本想杀出客栈后院、追上那个黑衣人、将此三人乱刃分尸。然而,还未等他们走出后院、便被一个体态肥硕的黑衣人开口阻拦。
“追什么追?咱们是为“劫镖”而来!眼下马车已然到手、只管让他们跑就是了。”
而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彭俭、借着月亮的光晕,向救命恩人的脸上望去……
漆黑的蒙面巾上方、是一双令他倍感熟悉的小眼睛!他的两侧眼角,堆叠着着数道鱼尾纹,看起来应该已经上了年纪;可能是由于身体肥胖的原因、所以他的眼皮还算饱满;两只眼睛仿佛两条细线,闪烁出令人胆寒的精光。
经过刚才那一阵冲杀、他的两条袖子已经被乱刃砍飞,露出了密密麻麻的“金臂环”、看来是个久练“大红拳”的顶尖高手……
还未等彭俭喊出声来,杨老镖头反而先拍了拍对方的手背、示意他放开自己的肩膀。而对方被他这么一拍之下,不但脚步未停、反而还拎着这一对浑身浴血的师徒、隐到了一个阴暗角落之中……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但劳烦您还是把我放下来吧……镖师丢了镖,就等于砸了招牌,彻底没脸了!我杨千山已经活到了这把年纪,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当场战死、以全名节!……至于我这个蠢徒儿,就托付给兄台了……大恩大德,容杨某来世再报!”
说完之后,杨老镖头抱拳施礼、又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流下来的鲜血、作势便要杀回长春客栈之中;可还未等大徒弟彭俭出手阻拦、这蒙面的胖老头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并伸出另外一只手、指着长春客栈的方向:
“嘘,等着看戏……”
说完之后,他又伸手入口、吹出了一道悠扬的口哨声……
话分两头,单说长春客栈之中的诸位黑衣人,如今已经放弃了追击三人,全都围在了那乘马车之前。为首那名身材胖大的黑衣人,挥手将自己的面罩脱去、赫然是东门里脚店的老掌柜!
“猴子,过来把锁打开。”
一个身形瘦弱、眼中贼光乱转的蒙面人,伸手分开人群、应声走上前来。他先是点头哈腰的对这老掌柜客气了一番,随后又从腰封中取出了一枚皮卷、轻轻将其展开,从中抽出了一支仿佛牙签般的纤细铁器、并将此物探入锁孔之中……
随着一阵故弄玄虚的扭动,车厢外的门锁、传出了“咔哒”一声脆响;而这名叫“猴子”的黑衣人,回头对老掌柜点了点头、随即伸手推开了两扇厢门……
车厢内的景象,与众人想象当中截然不同:锁在车厢当中之物,并非是砸着手铐脚镣的郭兴,而是两枚大号的铁葫芦!
如今正是夜班时分、老掌柜上了年纪,眼睛也早就花了。他皱着眉头盯着这两个怪物件、看了大半天、也始终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扭回头去、对自己的手下喊道:
“你们都过来看看,谁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啊?另外,再去点几个火把来,天实在太黑了,我看不大清楚……”
就在此时,客栈外传来了一阵口哨声;而彭俭方才“埋伏”的客栈房顶、也悄悄站起了四名蒙面弓手。为首一人掏出了火褶子,迅速将手边的一个小火盆引燃……
房上火光一起,院中正在围着马车边上的黑衣人,也纷纷抬起头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子让你们去点火把,没让你们烧人家房子啊!拿我这边来,你离那么远,我能看得见吗……”
由于双方此时都是黑衣蒙面,所以那身材胖大的脚店掌柜、还以为这四名站在房顶“玩火”的长弓手,是自己带来的同党呢!
可没想到他这还在絮絮叨叨的骂人、那四名弓手竟张弓搭箭、将四枚火箭同时射入车厢,差点没把仅有一步之隔的胖掌柜、给活活吓死!
“狗日的!你们四个王八蛋是不是瞎了……”
嘭!!!
话才刚刚说了一半、这老掌柜只听背后传来一道震天彻地的巨响,双耳瞬间被尖锐的嗡鸣覆盖、随即背后也传来一阵剧痛;随后便是眼前一黑,身子发飘、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其实,车厢中那两枚大号铁皮葫芦里装的玩意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硝石、硫磺、木炭而已。此物原本来自玄岳道宫、有个名堂叫做“火球药”,本是丹士在炼丹配药的过程之中、意外获得的附属产品;更是源自于反复“炸炉”的惨痛回忆之中,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只不过今日这两枚铁皮葫芦当中的“灵药”、却是沈归改进的“独家配方”,是由七成五的焰硝、一成的硫磺、一成三的炭末配比而成;铁葫芦中余下的零散空间、则由沥青、桐油以及松脂充实。
而沈归则把他这道“秘方”,称为“黑火药”。
装满了“黑火药”的两枚铁葫芦,被四支精准无比的火箭所引爆。也不光是那个倒了大霉的脚店老掌柜,其余的五十几号谛听探子、加上长春客栈的整个后院、全部被此物波及。那刺鼻熏眼的浓烟、随着一声巨响升腾而起、也将永平府的所有百姓、同时从美梦之中唤醒!
永平府的捕头,本是个浑浑噩噩的懒蛋。只是方才这一声巨响、实在是过于骇人,也将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瞬间便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当家的,外面是打雷了吗?”
“不像……你先睡吧,我得出去看看情况……”
这捕头安抚过了自家夫人,便翻身下床;拿着自己的官刀、趿拉着一双布鞋、走出了自家院门。他刚刚转出胡同、便见西城方向有微弱的火光传出,还有一道滚滚的浓烟直冲天际。他本以为准是谁家深夜用火不慎、招致了一场火灾,便打算去现场探查一番……
只是这位“起懵了”的捕头大人,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如果只是火灾的话,是不会“引动天雷”的!而那一声扰人清梦的巨响,又是从何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