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多瞬间了然了对方的身份。
“你好。”他也露出一个微笑,温和地回答道,“当然可以。”
“我听你们刚才好像在讨论神学课程?……不要误会,我没有仗着年龄卖弄自己知识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的神学课程都已经学到哪里了?”他问道。
这个男人看起来就是从事宗教事务的人,地位似乎还颇为不凡。于是少年们纷纷开始回答《创世录》的某某章节。大多数人还停留在前几章,伯里恩这样请了名师指导的,大概能学到十几章。
只有戈尔多没有回答。
男人微笑着听完少年们的话,偏头问戈尔多道:“那么你呢?”
戈尔多沉默片刻,回答道:“弥赛亚之书。”
“……”男人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
“那《圣主之行》、《箴言》和《圣国门廊》呢?”他问道。
“除了《圣国门廊》,其他的都学完了。”亚特里夏抱怨这本书的政治意味太浓重,不知道被教廷篡改了多少,所以干脆没让他重点学习。
“在你这种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真是令人惊叹……但是学习神学需要循序渐进,不能走马观花……之前说的那两本典籍,你都已经熟记了吗?”男人略略带了一点责备地问道,“熟记是对这些典籍最基本的学习要求。”
胡说八道。亚特里夏说过,这两本典籍算是神院前一年课程的教材,可是即便是神院里的优等生,也没几个能把这些大部头真真切切、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他们背的大多数都是较为有名的选段。
但是戈尔多比较实诚。
他有典籍系统,就干脆都背下来了。
于是戈尔多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我确实都记下来了。”
男人轻笑了一声:“是吗……”
于是他随意报出了两个段落的开头,戈尔多眼睛眨也不眨,流畅地接了下去。
在男人逐渐冷淡的目光下,戈尔多微笑着说:“其实您不必帮我背诵开头,可以直接考我页码和段落的,我全都记得。”
男人紧绷的嘴角勾了勾,闻言果然要考考他才甘心。于是他微笑着问道:“哦?那就考考你《箴言》的第一百三十二页,第四选段吧。”
“……请问这是您随便选的一段吗?”戈尔多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
“并不是。”男人说,“这是我当初在学习和背诵之后觉得很有意义的一段。”
戈尔多:“您确定是《箴言》的一百三十二页?”
男人:“是的。”
戈尔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把站在一旁的马肖呼唤过来,和他耳语了几声,但却没有继续出声背书。
男人叹了口气,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过了,学习神学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不能学些杂流之作。《弥赛亚之书》是什么东西?它才刚刚被人转译出来,还没有经过教廷的验证,怎么能当做教材来学习……”
《弥赛亚之书》就是亚特里夏破译的著作古时作品之一。
“不,您先停一停。等我的侍卫回来再说。”戈尔多说道。
男人被打断后,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不悦:“什么?等你的侍卫做什么?”
“我让他把我书房里的《箴言》拿出来对一对。”戈尔多气定神闲地说道,他对着男人眨了眨眼,一个笑容使他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翅般颤动了一瞬间,“我记得,《箴言》的第一百三十二页,是新章节的序言……只有两段,根本没有第四段。”
男人的脸色僵硬了一瞬间,似乎是在努力地回想,然后抽了抽嘴角,快速地说道:“是我大意了,或许是我们使用的书本排版不同,我选用的是最初始的版本……”
这话说的,也真够不学无术的。
如果是关于神学名著的衍生论作,那当然有可能因为印刷版本的不同而出现页码不同的情况。但是《箴言》是只比《创世录》低一个等级的存在,这种书印刷和编纂都有着严格的规定,每行每页内容的位置都是一样的,神学家们在写论著的时候有时会直接写明,他们引用的一些语句在这些作品的几页几行,方便读者们查验。
……这样看来,男人大概是从来没有认真地写过任何一篇与《箴言》有关的研究啊。
或许他在神院是学过这些知识的,但是毕竟已经从神院毕业多年,全都给忘光了。
“原来如此。”戈尔多并不打算拆穿这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谎言的谎言,好脾气地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那可真是不凑巧啊。”
围观的所有人:“……”
“对了,还没请教您的姓名。”戈尔多仿佛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今天和您的对话真是让我受益匪浅……如果我不是我的父亲今天举办了生日宴会,我可能还没有机会见到您这样的人物呢。”
男人眉头微皱,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应对戈尔多的恭维,只是那笑容连伯里恩都看出了一点不悦和恼怒:“很高兴能听见你这样说。我是来自帝都的罗德里克·哈里斯。”
“戈尔多·莫兰。”戈尔多微微躬身行礼,仿佛真的很高兴能在今天结识罗德里克.哈里斯一般,在胸前虔诚地画了个十字,“很荣幸能认识您。”
“我也是。”罗德里克·哈里斯说,“虽然鄙人是从神院毕业的,且在不久前刚刚受到了来自神院的授课邀请,但是我不得不说,小莫兰先生,您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学生之一。”
两人开始互吹彩虹屁。
但戈尔多却获得了更加重要的一个信息——罗德里克哈里斯要去神院授课了?!
……神院怕是要完。
戈尔多这么想着,对方又开始夸赞他的天赋。
戈尔多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哦,一般一般,其实还赶不上我的老师亚特里夏先生。
罗德里克·哈里斯:“……”
罗德里克再也绷不住的表情告诉戈尔多,自己算是主动把天给聊死了。
第二十四章
虽然早猜到罗德里克和亚特里夏的关系很糟糕, 但是对于他们的关系到底糟糕到了何种程度,哥尔多在看清了罗德里克的脸色之后有了一个更加清楚的认知。
原本罗德里克·哈里斯还努力的维持着他的那副假笑面具,但是在听见亚特里夏这个名字后, 他宛如听见了什么魔咒, 那张假笑的面具瞬间就裂了,伪装出来的一点温和也彻底褪去。
“……小莫兰先生果然是亚特里夏的得意弟子,我能看出来你非常地仰慕他。”罗德里克·哈里斯忽然有些嘲讽地说道, “但是请问他现在在哪里呢?今天明明是你父亲的生日, 却不见他出席, 看来你在他心里也不是那么的——”
“他人虽然没有来,但是礼物已经托我送到了。”戈尔多拦下他的话茬儿说道。
罗德里克微笑了一下问:“噢,是什么礼物?”
“这要等父亲来了才能揭晓,这是送给他的礼物。”戈尔多点了点头说道, “多亏了您的提醒,我现在才想起来,我是时候把礼物交给父亲了。伯里恩, 你跟我一起来。抱歉,哈里斯先生,请恕我们失陪了。”说着戈尔多拉上了一旁正呆愣着的伯里恩,绕过罗德里克·哈里斯往领主的方向走去。
伯里恩被他拉着走, 半晌才反应过来, 有些惊讶地用另外一只手拉着他,低声说道:“戈尔多,你好厉害!……你们讨论的那些典籍,我有些听都没听说过。他可是从神院里出来的司铎——这是不是意味着刚才你赢过他了?”
戈尔多轻飘飘地说道:“你说是就是吧。”
伯里恩还处于兴奋的状态之中, 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拉我走呀?!”
“我只是怕再留下去, 我们就要把人给得罪透了……不过, 我觉得我已经把他给得罪的差不多了。”戈尔多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他既然出招了,那我们就得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才行。”
伯里恩:“告诉父亲?”
戈尔多:“嗯。让他知道哈里斯主动过来找麻烦了,这会直接影响到一会儿他对待哈里斯的态度。这件事情之后,如果哈里斯还是这么不给我们留情面,那么父亲也没必要再给他留情面了……图穷匕见,懂不懂?”
伯里恩:“……不是很懂。”
戈尔多扶额:“算了,握着你的马鞭吧,如果有其他人在哈里斯的安排下来找麻烦,你可以直接用马鞭抽他。”
伯里恩兴奋地哼了一声:“这句话我听懂了。”
虽然在和哈里斯的对决里戈尔多几乎占尽了上风,但是一来这是由于对方放松了警惕,二来……哈里斯透露出来的信息还是让戈尔多不由心里一咯噔。
哈里斯即将成为神院的一名教师。
但是亲自试过之后,戈尔多才确定哈里斯究竟是个怎样的草包,就凭这样的草包都能进入神院担任教师,这足以证明教皇的势力已经进一步渗透到神院了。
这可不是个好信号。
在宴会厅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领主和领主夫人之后,戈尔多大致把刚才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领主摸了摸他的头,表示他知道了。
“说起来亚特里夏真的有给我准备礼物吗?我真是有些不敢相信。”卡萨尔·莫兰挑起俊朗的眉毛,笑着怀疑这一点。
戈尔多:“他是给您准备了礼物。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东西。”
说着戈尔多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包装紧实的盒子,递到了卡萨尔·莫兰的面前。
卡萨尔·莫兰有些好奇地把外表内层包装给拆开,发现里面居然是一个精美的木盒。
……这木盒,怎么越看越像之前卡萨尔·莫兰定给亚特里夏的装宝石的匣子?
戈尔多:“……”
戈尔多明显也认了出来。
果然,卡萨尔·莫兰一打开这个匣子,就被里面的珠光宝气给照了满脸。里面装着的,却是一个多面性的球体,它由无数细碎的、各种颜色的宝石碎片组成,这些碎片按照颜色做了有规则的排列,看起来并不混乱,在零落中尽显破碎的美感……仿佛是某种不得了的工艺品一样。
戈尔多:“……”这不是之前亚特里夏给炸裂了的宝石吗?这算不算是废物利用?
然而领主并不知道宝石被炸裂这一茬儿,他还以为亚特里夏是故意对宝石做了类似的处理,不禁感叹起了他奇巧的心思。
“……虽然这些宝石就是从我手里流出去的,这点让我有些不爽,但是亚特里夏不愧是亚特里夏。”卡萨尔·莫兰高兴地说道,“他居然送了我这样的礼物,真是令人惊喜。”
戈尔多:“…………”
戈尔多忽然不大想拆穿亚特里夏其实是废物利用的事实了。
他回想起了自己的那个蛋糕,感觉蛋糕的卖相还没有这个“工艺品”来得优秀。
在一旁的伯里恩见领主这么高兴,也站了出来,说道:“父亲,我也给您准备了礼物!”
卡萨尔·莫兰:“嗯,我知道是马鞭。”
伯里恩愣住了:“您怎么……”
卡萨尔·莫兰:“你之前的动静也太大了,几乎半个城堡的人都知道了你要送我马鞭。其实我不想听,这些话还是自动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伯里恩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递过来一个盒子:“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祝您生日快乐,父亲。”
领主点了点头,拍了拍伯里恩的肩膀。伯里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窜红,激动之余还不忘扭过头来,用眼神疯狂暗示戈尔多:
“快把你的礼物送出来呀!父亲会很高兴的!”
同时,戈尔多也发现,卡萨尔·莫兰顺着伯里恩的眼神忘了过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居然也带了点不动声色的期盼——
戈尔多:“……”
他怎么突然觉得这俩人像一对大小哈士奇。
尽管自己的礼物看起来是有些拿不出手,但是戈尔多努力至今,觉得自己也已经尽力而为了,于是他坦然地摊开了双手说:“我的礼物是一个蛋糕……不过现在还放在厨房里。我想等人散尽之后单独端给父亲的……”
卡萨尔·莫兰愣了愣,顷刻间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变得温柔了起来:“真的吗……戈尔多?”
看着领主老父亲欣慰而感动的眼神,戈尔多点了点头。
只见卡萨尔·莫兰脸庞的每一丝表情都透露着动容。他用力地摸了摸戈尔多的头,甚至伸出手来擦擦自己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