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不了,背有些发僵,因为我已分辨出这个声音。
见我迟迟不回答,他固执地转过来与我面对面站着,雪白得一尘不染的希腊长袍还散发着浓郁香气,然后我非常气馁地发现这个混蛋根本没拿弓箭,于是灰心丧气地别过头去。
“我向宙斯发誓我不是有意发现你的行踪的,”面前这人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你让我有些高兴也有些伤心,巴高斯。”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长靴。
“所以你要把我捉回去?”
“我的靴子是不会说话的,巴高斯。”
我抬起头,冷冷看着他的蓝眼睛。平常一向很勾人的眼眸却并不像主人的口吻那样轻佻,这让我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
“你一直很敬业,”塞琉古不急不慢道,“除了前天偷偷牵了匹马出来,以及昨晚突然离席。”
“你跟踪我?”我皱起眉,“你想做什么?”
“放松,我只是恰巧看到。我恰巧看到的事情很多,难道都能说清楚?比如,恰巧看到你在路上走过,恰巧看到你一个人在门口看风雪,恰巧看到你笑着跟别人说话,恰巧看到你在跳舞,”顿了顿,他像回味一般轻声赞叹,“很美。”
我冷哼一声,依旧没有说话。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
“是啊,是啊,”我敷衍道,“所以塞琉古大人,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所以,巴高斯,这也是我想问的,”他忽然一把抓住我,很紧很紧,“就算走,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用蛮力把我塞进怀里,塞琉古并不壮硕,我没想到他颀长的身体里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我完全动弹不得。
他低声道:“说真的,其实我从来不信那些虚伪的神祗,我只相信自己。让我带你走吧,我们两个离开这里。我厌恶这一切,打仗、讨伐、杀戮,天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安静地生活!巴高斯,我以自己的生命起誓,只要你答应,我立即带着我的军队和你……”
“当然不行!”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声喝止。晕,我以为塞琉古是来抓我的,没想到他居然想跟我一起逃跑。他这样做不就是公然和亚历山大为敌么?难道我擅自出局的后果就是导致塞琉古提前产生异心?我还没想明白,塞琉古突然一把推开我。
周围不知何时窜出很多士兵,全副武装,将我们团团包围。
“出什么事了?”塞琉古故作镇定道。
其中一个人行个军礼接道:“我们接到安提柯大人的消息,说昨晚宫殿里有人偷了将军的东西,所以过来捉人。”
他转过头来,是亚历山大忠实的好侍卫迈兰尼。
好快!我心里一咯噔,安提柯是如何知道的?为什么那么快就传到亚历山大耳朵里了?难不成塞琉古告的密?如果这样的话,他还过来找我做什么?我来回打量着这两人,迈兰尼脸上的表情密不透风,一反平日的模样。
一片混乱间,塞琉古已然指向我:“你的意思是他是小偷?”
迈兰尼沉默半天,道:“无意冒犯,塞琉古将军,可是赫费斯提翁将军的戒指不见了。”
塞琉古猛然回头看我,一瞬间眼里闪过很多情绪,我看得出他在询问我,可是我无动于衷,没有回应他。
最终一切都收归于平静,他点点头:“知道了。”
我平静地从怀中掏出戒指,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是亚历山大给我的那把。
“不想让我毁掉它,就别过来。”
士兵们登时有些紧张,只有迈兰尼在一旁眼神冷寂:“这是宝石,巴高斯,没那么容易碎的。有些事情你想的太美,害人不成反害己。”
我不听他废话,狠狠给宝石上来了一刀,可是巨大的宝石除了一道浅浅的划痕依旧坚固,而我已经被人从身后踢翻在地,几个人跑过来用膝盖压住我的四肢和背部。
“巴高斯!巴高斯!”
可是我不甘心!我原本差一点就可以跑掉!我不想回去,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这样再见到亚历山大!
我听见塞琉古在大声吼我,可我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我拿着匕首拼命划宝石,匕首刺到自己手背上,血滴得到处都是,我像疯子一样不顾一切地刺着,直到有人死命踩住我的手腕,将戒指和匕首抽走。
几个人将我结结实实地捆住,就像当时对待拜苏斯一样。我被人夹持着站起来,有人一把扯住我的头发让我与他仰面而视,我喘着粗气,看到迈兰尼厌恶且冷漠的表情。
“我记得陛下把这只匕首送给你时的样子,也许你忘了,可是我记得。”
他只撂下这么一句就快步走了。
“把戒指还我!把戒指还我!”
我扯破嗓门的吼声没有换来任何回应,有人嫌我吵闹,忍不住对我拳脚相加,不过一阵我就昏了过去。
月光透过门缝渗透进来,我才慢慢苏醒。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外面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风冷涔涔地吹进来,冻得人骨头缝里掉冰渣。我抹了把脸,抱住胳膊蜷缩起来。
冷。
除了冷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的感觉。冬日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夹杂着雪花。
大脑僵硬无法思考,手指肿的厉害,连弯曲都很困难,我艰难地咳嗽几声,又闭上眼。
一连两天,我被囚禁在这里无人问津。
可是我并不难过,我还很高兴。至少没有人会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亚历山大不来,我不用看到他。这就够了。一想到他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他会怎么想我……没有戒指,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连他送给我的唯一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我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哪里都不是我的世界。
有了这些日子,我终于有时间去回忆曾经发生的事情。从我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第一次睁开眼看到亚历山大神采奕奕地朝我走来,第一次在噩梦中醒来与他拥抱,第一次因为他陷入危险而惊慌失措,我们日益亲近,而我亦日益明白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注定没有未来的道路。
我失去了抽身的机会,从一开始我早就该明白,落入他的眼光,不管是开始还是现在,我都注定无法全身而退。
我翻个身,打个喷嚏。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又被关上。
我不想动,应该是过来送饭送水的奴仆。
可是迟迟没有碗盘落地的声音。
有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然后衣服的簌簌声响起,我听到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温柔地落到我的脸上。
第57章
“谁?”
我手脚都被镣铐锁住,起来挺费劲,想侧头看一看,就听见不轻不重当啷一声,似乎是什么武器落到地上。夜安静得很,后面的人却似乎连呼吸都听不见了。
我心底一阵发毛,撑起胳膊打算站起身,却一下毫无预兆被一股重力撞到墙壁上。来不及喘口气就感觉身后的人死死将我抵住,一只手摸索着挡住我的脸,而按住我肩膀的手指掐进皮肤,后背贴着胸膛,头被扳住,墙上冰凉而粗糙,而身后那人是炙热的光源。
“等等……”
他的力气大到恐怖,我试图说话,可是接下来他激烈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可怕。几下便用长长的铁链缠住我的手抬起来,腿抵到我身后强行分开,铁链碰撞到墙上发出极大的动静。我的心一下子收紧,刚有所挣扎后脑勺就被狠狠赏了一拳,一时间天旋地转。
撕裂衣服的声音突兀响起,背上的肌肤一片彻骨凉意,我忍不住打个哆嗦。
“你!你给我停下!”
比空气更加冰凉的手指不容分辨地伸进去胡乱抚摸,简单粗暴。指间戒指的棱角蹭过脊背,翻转过去,急不可耐地揉搓胸口。我被他弄得发痛,却抬不起头来,从头至尾他的右手一直按着我头顶,那么大的力气,就好像非常害怕非常痛恨看到我的脸。
他抱着我,浓重的喘息喷在后颈上,不过只停顿一下,便扯掉我的腰带,扳开一条腿。夜冷得我抖个不停,心里不由道倒提一口气。我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我也知道自己这种身份这种处境就算求救也没不会有人理会。这种强迫式的我从没有做过,而且过去我都是在上位的。我知道就算事先做好充足准备在下面的人都是相当疼痛的。
“你……”他手上很青涩,想告诉他要尽量慢一些,否则我可能扛不过去。可是话挂到嘴边,还未来得及出声,他已然压住我肩膀硬生生从下面穿透进来。很清晰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穿透我的脑海,我咬住嘴唇的瞬间感觉到自己口里的血腥气,而身后的人一下一下,像疯了似的快速动起来。指尖抠住墙壁,疼痛像是过电流一般不断地麻痹着身体。
“慢点……”眼前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眼睛酸痛得不行,身上也酸痛的不行,我用唯一剩下的一丝理智低声道,“……慢一点,求你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觉得自己要过去的时候,他慢慢放下对我脑袋的钳制,转而用双手从后面紧紧抱住我。在我体内的东西不再有动作,他将下巴抵在我肩上,狠狠一口咬住我的脖子。
我闷哼一声,任他抽出来,又将我一把推倒在地。
他静静站在一边半晌,开始一件一件穿衣服。
我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缓了好一阵才开始朝他爬去。每挪动一步,都觉得自己好像又老了很多年。
而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垂手站在那里,面容模糊。月光映出他金色的发梢,那么轻柔的卷曲,就像随遇而安的流水。
等我终于可以抓住他的腿,他突然后退两步,这样的举动,就好像我们是陌生人一样。
我们当然不是陌生人。
“你……”我收了手,低头看着地面,平稳了很久气息才开口,“陛下,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你不是巴高斯。”
我愣了愣,坐直身子,擦掉唇角的鲜血:“这世上只有一个巴高斯,陛下觉得我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不是太监,为什么要假扮他呆在我身边?为什么要偷走赫费斯提翁的戒指?为什么,在我把你当做可以全心全意相信的人之后,又改变主意要逃跑?”
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不就是为了活下去?不就是为了能保留一段关于你的最美好的回忆?不就是为了离开你?
可是,我的亚历山大陛下,我现在说这些,你还会相信多少?你最痛恨的就是欺骗你的人,你连回忆都不肯留给我,还要生生破坏掉它们。你说你信任我,其实从十八岁起你的母亲杀掉父亲,把你捧上皇位那天起,你早就谁都不肯轻易相信了吧。
你热衷于开疆扩土、攻城略地,是因为你觉得只有掌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真实最可靠的。而人的心思,那么善变,那么脆弱,那么猜不透,亚历山大,你怕了吗?
“所以你生气了?”我猛然仰起头冲他挑衅地微笑,“所以你要给我个教训,强上了我?接下来是什么?严刑拷打吗,逼问是谁派我来接近你的?还是想像处理菲罗塔斯一样杀掉我?来啊!”
我拍拍自己胸口,声嘶力竭。
“波巴克斯临死前说对你是谁,什么时候被掉包的,以及怎么掉包的一点都不清楚,你到底是谁?”他没有理会我的挑衅,无动于衷地继续问。
我惊道:“你杀了波巴克斯?”
“骗过我的人,我都不会再用。”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没有再说话。
“为什么不回答?”
地上太冷,衣不蔽体,我慢慢靠到一边墙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腿,才轻声道:“问问题的人心里,往往早已有了答案。陛下问我,不过是想证实自己的答案而已,我又何必再多话。”
他一言不发,快步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子与我对视。
他眉毛微微皱着,那双蔚蓝的眸子晶莹剔透,像是含了很多感情,可是我却一点都看不透了。我看到他的悲伤、绝望、疯狂……不是那个开朗阳光的男孩,更多的是深不可见的复杂情绪,而最浅的那层却是很清晰的彻骨的,悲伤。
他冰凉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颊,眼皮,睫毛。
“小男孩。”他惫声唤我,“这么匆忙想要离开,是不是犹豫了,不想再杀我,所以要逃命?如果你一直呆在我身边,会不会终有那么一天,连你也拿起匕首刺向我……”
“陛下,不会的,陛下,我怎么可能杀你?”听到他这样悲凉的声音,我竟然难过得连听都听不下去。
他自顾自苦笑起来:“我活到现在二十多年,只有两个人没有骗过我:父亲和赫菲斯。父亲因我而死,为了保护赫菲斯不受母亲和其他大臣的算计,我必须变得强大,我必须放弃他,可这些无意举动之中已经伤害了他。宙斯在上,巴高斯,你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教训。”
啪!
他毫无预兆地反手给我一巴掌,把我揪起来,用力道:“在你离开之前,有那么短暂的一瞬,我向阿芙洛狄忒发誓,我真的以为我丢失的可以在你身上找回来。我以为终于找到那么一个人,可以让我不再对赫费斯提翁感到念念不忘,我以为你会陪着我走下去!”
他一字一句地在我耳边说,因为太用力而情绪波动得厉害:“巴高斯,可悲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是另一个人假扮出来的,而我心底的巴高斯,是个完完全全的幻象!”
“陛下。”